《七步成媚》第二卷

第六章 他的心事(一)

第二卷

第六章 他的心事(一)

似乎這個世上,只有他知道她在哪裡一樣。
此後四天,鳳淵再沒有機會踏出客院一步。
鳳淵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沉默了片刻,道:「嫣然,我等一會兒就要走了。」
他左右看了看,不見慕容七的身影,隨口問道:「她人呢?」
「……總之,不要為了鳳淵這種人懷疑自己。」他沉聲說道,「你就是你,沒必要為了任何人改變。」
他是當真的么?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想的就不是要改變她,而是守護她……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
「……」她失策了,她應該把那害人的玩意兒拿過來親手毀掉的。
季澈下樓的時候,季慈正獨自坐在廊下,見到他,急忙站起身迎了上來。
慕容七就在那個最靠近江水的土坡上坐著,四周高大的蘆葦將她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眼前卻是一線開闊的水面,可以看見遠處的大小船隻悠悠的駛過,亂雲飛渡,波濤拍岸,即隱蔽又開闊的風景。
「因為不會有以後了。」她笑的有些狡黠,「鳳宮主,今此一別,江湖不見,你多多保重。」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顯然情緒低落,尖尖的下巴擱在手臂上,往日神采奕奕的鳳眸也有些暗沉。
……公子,你在這裏已經被徹底的討厭了……
慕容七怔了怔,不由想到魏南歌,於是乾脆花時間多想了想,隨即搖頭道:「我還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一定不是像你這樣的。喜歡一個人,會因為他的快樂而快樂,因為他的難過而難過,希望他過得幸福……」她聲音漸低,隨即笑了笑,「只要他能過得幸福,哪怕遠遠的看著也會很滿足。」
鳳淵眼中一亮:「那麼……」
「不關你的事,道歉什麼?」季澈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雖淺淡卻很柔和,「慕容七是那種生氣起來就六親不認的人,你別理她。」
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將她沉浸在往昔中的思緒拉了回來,眼前是一雙水漉漉的多情的眸子,可她似乎能透過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到盡頭的無邊冰原。
她忍不住點了點頭:「好……」
「為了滿足你那可笑的佔有慾?」
季慈眼底微微一黯,抬眼正看到鳳淵慢悠悠的從樓上下來,愣了片刻,輕輕道:「我本想跟著七七姐的,可是她好像很生氣,不肯告訴我去哪裡,走得又快,我……我沒跟上……對不起……」
「原來那次是你送我回去的?」慕容七終於驚訝的轉過頭,「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在自己屋子裡,還以為是做了一個夢。」
「我要養傷。」她示意了一下後頸上的傷口,說實話,他的手法很嫻熟,傷口不大,連血都沒有流幾滴。
「可是……」
「嗯。」季慈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目送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門口,他沒有說去哪裡,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去找她的,他知道她在哪裡。從小到大,生氣的慕容七,傷心的慕容七,鬱悶的慕容七……每當慕容七因為某種情緒把自己藏起來的時候,第一個把她找出來的,總是季澈。
「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他愣了愣,一個「不」字還沒有說出口,她已經接了下去:「儘管很不想承認,可是……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太自以為是了,總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可我活了這麼大,只走過那麼幾個地方,見過那麼幾個人,我其實根本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了不起……」
「季大小姐,一起走嗎?」
每天一到時間,季澈便會準時出現在慕容七的院子里,默默的坐在門口的石凳上翻賬本看書信,鳳淵的護衛臨西如臨大敵的瞪了他半天之後,在鳳淵的授意下也搬來一把椅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屋檐底下曬太陽。兩人就像兩尊門神,好幾個時辰都不說一句話,詭異的氣氛嚇跑了好些為鳳淵春心萌動的丫頭小媳婦們。
「……應該不會。」這是一句實話,其實還有後半句話她沒說出來——「像你這麼一個把無恥當優點的人,世間也是少有的。」
鳳淵沒有放過她神情中的絲毫變化,聽到這話,沉默了片刻,輕輕道:「那你呢,嫣然,你知道嗎?」
慕容七頓時愣住了,活了二十年,被人求過婚,也嫁過人,現在還是一個寡婦……她自認為人生已經夠跌宕起伏了。可是這句話,這麼簡簡單單卻意義非常的幾個字,卻還從來沒有聽過。
季澈並沒有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了慕容七。
她挑了挑眉,不無懷疑的看著他:「鳳宮主,你真的知道什麼叫做『我喜歡你』嗎?」
其實他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可現在卻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最後只是伸出手撫上她的發頂,輕輕的揉了揉。
慕容七看了他一眼,突的一笑:「好。」
鳳淵看著她,目光中變幻不定,直到她說完,才輕笑一聲:「你說的不對。」
季慈:「……」
海勝浦西南角上有一片蘆葦盪,四周綠柳環繞,大大小小的一片水澤之間,分佈著許多開滿野花的小土坡。這裏本來有個小碼頭,但後來因為蘆葦越長越茂密,水路變得十分曲折難行,漸漸就不太用了,除了蘆花盛開的時候會有人來賞景,平時一直很冷清。
慕容七並沒有回頭,似乎也不怎麼意外,只是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有我……和小久看著你,偶而犯錯也沒關係。」
「嫣然……」他嘆了口氣,微微俯下身,好和坐著的她平視,一向輕佻的嗓音沉下來,便顯出幾分難得的鄭重:「我騙過你沒錯,還不止一次。我知道信任這種事,要彌補起來很難,我不會強求你。我只有一個要求,以後不要對我避如蛇蝎,好么?」
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卻又有些猶豫,過了片刻,慕容七卻先開口,悶悶的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他卻沒有再解釋:「我真的要走了,嫣然。如果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你會不會把我忘了?」
不,不對,不管他是不是當真,都改變不了他是一個無恥之徒的事實;還有,最最重要的是,她並不喜歡他!
季澈用長長的竹篙撥開叢生的蘆葦,在清淺的水底一撐,從小竹筏上輕輕的躍上土坡,站在她背後。
「你今天跟我跑了那麼久,一定累了,我讓小郭先送你回去休息。」他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叫來守在客棧門口的郭子宸,吩咐了幾句,回頭見鳳淵正靠在牆上笑吟吟的望著這邊,皺了皺眉,低頭在她耳邊道:「小慈,小心那個人,不要和他多說話。」
「那就好。」他取下面具朝她微笑,臉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英俊完美的容貌,溫柔多情的笑容,足以讓每個少女心動。就算慕容七見慣了美人,也忍不住恍了恍神,等回過神來,鳳淵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嗯。」頓了頓,又懷疑的問:「可是……小久靠得住嗎?」
「可是哥哥……」
「花蠱的蠱籽已經取出。」他將那顆珠子遞過來,「嫣然可要留作紀念?」
可是如今想來,那些歲月,那些往事,點點滴滴,吵吵鬧鬧,何嘗不是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默契?
沒想到,第一個對她說這句話的人,竟然是鳳淵……
慕容七:「嗯。」
「你不來送送我嗎?」
最後一天運功完畢,鳳淵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用早就準備好的小金刀在慕容七後頸那朵幾乎已經淡得看不清楚的蓮花花心間劃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從傷口裡取出一顆珍珠大小的黑色珠子,然後小心的替她上了藥包扎,再將圓珠上的血跡擦乾淨.
除了每天那兩個時辰,鳳淵沒能再多見到慕容七一眼。他也和她說話,但她除非必要,絕不回應,因此他也很識趣的不再打擾她,安安分分的過完了這四天。
而慕容七私下裡和她聊天的時候,也會很不屑的說:「你哥那個人,脾氣又壞性格又悶,實在太無趣了,我真同情你未來的嫂子。」
「什麼?」
「……嗯。」
在季慈的記憶里,這兩人經常打架,武力值相當,每次打完,季澈總會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小慈,你千萬不要像那個野丫頭一樣,姑娘家一定要有姑娘家的樣子。」
他有些貪戀掌下青絲的柔滑,不忍放手。卻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星光鋪滿江面,水邊的螢火蟲在身側圍繞,他背著熟睡的她涉水穿過高大的葦桿。那時年少,他曾忿忿的想,除了他,還有誰會找遍整個鴻水幫把這個愛惹麻煩的姑娘撿回家?他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到如今,那一縷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戀慕,總算可以放下了。
「別多想,做你自己就好。」
「大小姐,馬車已備好,請跟我來。」
「以前來鴻水幫做客,你也喜歡來這裏。」他在她身邊並肩坐下,看著遠處的江帆點點,聲音也有些遠,「有一次捉迷藏,大家都找不到你,等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就是在這裏。」
這大概也算是,一件極好的事吧。
「你真的不明白么?」他的聲音有些冷峭,語氣卻越發溫柔,直直的盯著她,「嫣然,我做了那麼多,千方百計的想要帶你走,你不明白為什麼?」
「真的不要?」他顧盼之間完全沒有被拒絕的尷尬,手指一勾,將那黑珠子收進懷中,「那也好,留給我做個念想吧。」
短短一瞬的驚訝和心悸,立刻被無力的荒謬感代替了。
原來,她已經一點都不生魏南歌的氣了,即使他利用了她的感情,但此時此刻想起來,她依舊還是希望他能幸福,不要再為往事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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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郭子宸高大的身軀便硬生生的擠進了兩人中間,用一種看毒蛇的目光默默的冷冷的打量了鳳淵一番,然後轉過頭,臉上又恢復了憨厚的笑容。
從前大家都只是孩子,每當季澈將灰頭土臉的慕容七牽回來的時候,總是沒有好臉色,他會罵她任性,說她給大家添麻煩,逼著她道歉;而慕容七……她並不是每次都會聽他的話,當她認為自己沒有做錯的時候,寧可被父母狠狠的懲罰,也絕對不會低頭認錯,她一直都很倔強。
她不過一笑置之,她是個乖孩子,從不附和著說壞話,也不會當面反駁。她想,即使他們關係那麼好,互相之間也有那麼多看不慣的地方,所以這些話,還是放自己心裏就好了。
「不要。」她斷言拒絕,「我再也不想看見這個東西。」
曾經窗下吟詩的師兄也好,曾經以城池為聘的藩王也罷,他們都沒有看著她的眼睛,坦蕩的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