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狩神》第五卷 神邸

第八十章 為何不殺

第五卷 神邸

第八十章 為何不殺

「看來這些日子你也不輕鬆。」宋鈺一直就這樣坐著,直到君岳那股如推山倒玉柱般的氣勢從背後撲來,這才放開手上的茶碗笑著問道:「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如何?」
「依平!」張廣厚喝住要暴走的男子:「敗在夜叉手上不算丟人,這裏沒你事了,下去吧!」
「生殺予奪!」君岳示意血浮屠停在原地,然後徑直提了一張椅子坐到桌前。
海客王一直沒有說話,不過當聽到宋鈺這話的時候,眼眉還是情不自禁地跳了幾下,二王並存這會誕生多少殺戮,又有多少人會在暗殺與反暗殺中死去。
沒見著這傢伙心思都集中在茶碗上嗎?宋鈺顯然不懂茶,但和如何運轉、打理影牙比較起來,這傢伙到底還是選擇了茶塊,恐怕這傢伙心裏還把君岳的話曲解為炫耀和示威。
張廣厚這才發覺自己後背衣衫盡濕,實在難以相信剛才在殺機四伏中侃侃而談的男子竟然是被叫了十多年的廢物少主。
「年少輕狂!」張廣厚笑笑:「你在下面的表現讓我覺得你和之前不同,至少有了一點點上位者的特質,結果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一些,這也是我看好君岳的原因。和他相處讓人根本忘記他也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小夥子,沒有意氣用事也沒有血氣方剛,只有這種沉澱下來的睿智才是影牙真正需要的。」
此時,三足而鼎!
對付。
「外界都說麥盟五王,一氣連枝,連你都要在背後說這些滅自己威風的話,矛盾著實不淺。」宋鈺呵呵笑著,壓根不在乎自己聲音會被樓上那幾人聽見:「我來猜猜你沒有參与進去的原因。因為你不想將無謂的精力投入到這樣小打小鬧中,君岳居中穿針引線讓你和青隼握手言和,然後你們三人想要將天目掌控在手中,這裏面最大的受益者是青隼,沒有眼睛的隼只是一隻瞎頭鳥而已。君岳四處奔走忙活,是因為青隼答應承認他的地位和身份,而且估計也在開春之前,這些事就得塵埃落定。」
「蠱惑?」宋鈺反問一聲,隨後又搖搖頭:「他那只是一個團隊,在那團隊中他有著最高的威信,他的每一個指令能被切實地貫徹和執行下去,而且已經有了屬於他自己的運作體制,要他改變等於是讓他把脖子伸長了任你宰割。因為天目存在意義本來就簡單而明確。他眼下需要的是獲得財富,用財富來壯大自己的實力,所以我會讓他明白如何賺錢,積累原始資本又是另外一種遊戲規則,並不適合你。」
海客王微微皺眉,宋鈺雖然擺脫了廢物頭銜,可畢竟只是會匹夫之勇的殺手,就算手把手教他如何處理這些事也是等於零。他明白君岳說這番話的目的,可惜這話顯然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永絕後患!難道我還要給你東山在起的機會?」
君岳卻無心於海口城這種粗狂得另類的美景,而是低頭思考,不時問著身後跟隨的人:「東面疫人的調教能否在年關前完成……應該在這幾天就有船將青鱗馬運過來,到時候提醒我送一匹去城主府……雖然我也心痛,但這事必要的維護手段,在這方面小氣不得……青隼那邊……喔,都回話了,瞧我這腦子,感覺已經成了一團糨糊。」低頭說話的君岳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隨後抬頭望著二樓露台上端著茶碗搖晃的宋鈺:「走吧,咱們進去!」
「那還殺他嗎?」
「合格的上位者應該謀而後動,而不是匹夫之勇。」張廣厚將茶碗放回桌案上,發現宋鈺壓根沒有聽自己說話的興趣,在心底悄悄嘆一口氣:「這就是你和君岳的不同。你能掙得今天這份聲名已經不易,不過莫小看他人,即便是強如滄瀾大楓者,最後還不是無容身之處,不得不往禁獄逃亡。眼下的海口已經暗流涌動,樓上還有四個人為了利益爭得面紅耳赤,在歲底的時候必然有一番大的爭奪。海口城大大小小近三十個幫派會重新洗牌,上面那四人中也有人會死去,這就是人生無常!所以你該好好活著,別把影主最後一點血脈也給搭進去了,這是我給你的最後忠告。」
宋鈺懶得再和對方說話,將碗里的茶水慢悠悠澆在茶偶身上,然後往碗里直接添了一小撮茶,再慢條斯理往茶碗你添了一小杯開水,才偏著頭問道:「如果我執意和范旭站到一起,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血浮屠目光越過露台朝遠處望了望,每個街口、暗樓都藏匿著無數殺機,只要確保宋鈺不是死在天一閣就行。范旭必然料到他們會這樣做,但既然他沒有出面干涉就代表著他默許了君岳的行為,因為他需要一個光明正而的理由來將那些保持中立的影牙眾人吸收過去。
「我一直認為你考慮問題比較冷靜,卻沒想到骨子裡如此自傲,比范旭更加自負。如果范旭是笨蛋,宋時關當年就不會讓他負責海口城的天目。」宋鈺不假顏色地說道:「在我眼中,范旭、青隼和你之間,你是遲鈍的一個,范旭為什麼會將他與君岳之間的明爭暗鬥集中在海口,這問題你恐怕從未想過。」
倒是血浮屠按捺不出,上前將寬大手掌壓在宋鈺肩膀上,從手上傳來的感觸中卻絲毫感受不到宋鈺體內有真元的跡象,儘管如此他也沒有絲毫大意,真元在掌心含而待吐:「姓宋的,別人也許買你老子幾分賬,可我血浮屠和你父親從來沒有交集,前影主身材相貌如何我也不知道,所以你說話之前還是靠考慮清楚,我這人脾氣上來連天王老子也管不住。」
張廣厚好奇地說道:「范旭竟然沒能殺掉你,這倒是讓我感到意外。那傢伙可不是喜歡認慫的主,你許了他什麼好處讓他能將你這香餑餑放走?」
原本計劃的是君岳來這裏走一個過場就和海客王匆匆離去,結果此時不但是大人,甚至連張廣厚都一臉驚訝地望著這個有廢物頭銜的影牙少主,似乎把正事給忘記了。
宋鈺擺手制止張廣厚繼續說下去,朝身下街道隨意一指:「雖然慢了點,但還是來了。」
「別這樣看著我,就算你給我拋媚眼我也沒法給你準確無誤地解釋『科學管理』的含義。」宋鈺這一笑,那種懶散無用的氣質又立即從他身上顯露出來,毫無嚴肅可言地說道:「要想自己不累其實很簡單,做一個懶人!將所有人事一件不剩地丟下去,既然你要別人辦事就要給予別人最大的信任,你只負責戰略性的管理和決策。眼下將要進入年關,你不妨梳理一下你今年做了一些什麼事,哪些事是不需要你身體力行去處理的,哪些事是可以稍微放一放的。順便提前安排來年第一個季度的工作,按照特別重要、重要、一般這樣的等級將這些事劃分出來,越詳細越好。再將這些事安排給能夠勝任的人去完成,這叫做戰略性目標。你要做的是確保這些事切實可行,並確保它們順利進行和發展下去,這才是決策層應該乾的事。至於執行層面的事,交給手下的人去做就行,大名鼎鼎的君岳為了兩船貨就往遠眺峽跑一趟,除了讓你一點點失去統治地位的權威性外,我猜不到你還能得到什麼。」
君岳大人說得沒錯,有時候最了解自己的,反而是對手!
相比較宋鈺的慵懶,君岳就顯得有教養而嚴謹,看似隨意地坐著卻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的失禮:「我在遇見義父前吃過很多苦,所以特別羡慕那種帝王般的生活。睡到自然醒,夜夜有美人側卧,高興了帶著幾萬兵丁圍山狩獵,不爽了就砍幾顆頭顱來發泄發泄。可是當我身邊人漸漸多起來了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得比那些潛在的敵人睡得更晚,比身邊的人起得更早,上個月明明已經和遠眺峽那邊達成了約定,而且我讓出來的利潤比別人更高,該完善的手續該打點的關係一個也沒樓下,可船就是沒法出港,直道皮毛腐爛得沒有絲毫用處,那些允許出港的關文才批下來。百器堂、帝都……各處都在伸手要銀子。早知如此,還不如最初就放下這些東西,逍遙一人倒也快樂。」
依平頭一次將眼前這男子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人竟然是殺了烏蠻而聲名雀躍的夜叉,也沒比正常人多一條胳膊嘛。只是不明白對方壓根感覺不到絲毫修為,怎麼做到在那一瞬間從自己手上將刀奪走的。
「不是!」君岳看著被宋鈺放下的茶碗,分明記得茶碗放下時還是滿碗的茶水,此後再也沒碰觸過,只是眨眼功夫竟然神奇地成了一個裝著茶渣的空碗,裏面的茶水不翼而飛,君岳也不知道宋鈺是如何做到的:「他給我指了一條如何坐上影主之位的路,似乎是說得很詳盡,但我卻不知道如何下手。我以前笑他只會奇技淫巧詩詞歌賦,現在想來恐怕他那時候就在肚子里鄙視我的愚鈍無知。」
君岳抿了抿嘴唇問道:「你就是用這一套蠱惑范旭?」
「這些是范旭告訴你的?他知道自己處境不妙,所以才放棄一貫的主張,他打算攜一撥老人擁護你,讓影牙出現二王的局面,那樣他不會形孤影單。正是這種微妙的時段讓你從范旭手上撿回一條命。」
宋鈺糾正道:「依雲是孤兒。」
旁邊那男子微微詫異地瞟了宋鈺一眼,他長期跟隨在海客王身邊,海客王的事也沒有太多隱瞞他,聽得海客王這話他倒開始真正注意起這個和海客王並肩而座、侃侃而談的男子。
「我生而知之!」宋鈺恨不得別人不知道他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天縱奇才,本來還要再說幾句自誇的話,目光忽然落在作案上那柄短刀上,忽然問道:「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這樣的詞出現本身就不是好事,即便是大胆如海客王也不得不一字一句地斟酌著說話:「影主於我有活命、授藝、賞識之恩,你是他老人家在世的唯一血脈,我會留你一條性命……」
依平退下后,宋鈺向身邊的人問道:「你就這麼確信我不會殺他?」
「放肆!」旁邊那男子終於忍耐不住。所謂主辱仆死,自己一直敬重的海客王被一個莫名其妙鑽出來的男子給頂撞,作為隨從的他必然心生屈辱,幾乎是在吼出的同時,已然撤出纏在腰后的刀,直衝宋鈺腦門劈去。偏偏這文弱不堪的男子竟然還敢站起來,手上也多了一柄刀,先他一步用刀刃側面直直抽在面頰上。
「你從上樓就看了他好幾眼,恐怕心底也有一些小疑問吧,是不是覺得他和某個人有些相似?沒錯,他稱呼依云為姐姐。」
君岳微笑:「看來范旭給你說了不少我的事。」
君岳和血浮屠相處有些時日,彼此間也能有默契,一個平淡的眼神過去對方立即領會,鬆開搭在宋鈺肩膀上的手,退回原地。
「所以……你覺得累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快速擴張必然會帶來良莠不齊的負面情形出現。別看現在你強壓范旭一頭,但整個天目在他手中卻能如臂使指,而你的人因為沒有嚴謹的制度約束,卻在各處不停地給你捅婁子。聽說你從來不在一個地方停留三天,范旭說你是怕被天目監視暴露行蹤。但我知道你不是膽小的人,不然不會才到我家不久就將我揍一頓。你之所以這樣忙,是忙著到處撲火救火。」
宋鈺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你看好的人好像膽子並不大,若他不是膽怯的話,這時候君岳早該到了。」
宋鈺剛踏入天一閣君岳就已經收到消息,但還是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手上繁雜的事,才在血浮屠跟隨下出門。海口城雖不如天關城一般柔美,卻有著海上弄潮兒般讓人一望之下便血脈怦張的震撼。
「一筆財富!」宋鈺信手端起發燙的茶碗捧在手中:「世上的財富很多,沒有一個人能全部擁有,不過讓一個人學會擁有財富的能力,這本身就是最大的財富。」
這一下力道極重,直拍得他眼冒金星,整個腦袋彷彿成了漿糊,愣在原地好半晌才醒悟過來。就在剛才那瞬間,這個文弱男子竟然不知施了什麼妖法,竟從他手上奪了佩刀,然後反過來羞辱自己。
如果這話不是從海客王嘴裏說出來,依平絕對會質疑話的真實性,而且夜叉應該是青面獠牙的儈子手,難道傳言有誤?
君岳彷彿沒有聽見,一頭鑽入亂鬨哄的天一閣。
「是和我說了不少事,不過那都是天目的事。你嘛,他就大概提了一下,然後我告訴他,我會阻止你坐大,讓你永遠沒有對他動手的可能。」
血浮屠上前,瓮聲瓮氣地問道:「他知道我們要殺他,偏偏又放不下面子來求饒,所以才拚命示好想要逃過一劫?」
「為何不殺?」
宋鈺任由那隻隨時可能將他拍得腑臟碎裂的手搭在肩頭,身子朝君岳稍稍前傾一點點:「張廣厚可能在肚子里罵了我無數回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話,我不怪他,因為我和他從來沒有交集;可是你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不該有這種想法,這會讓你目光變得短淺的。」
宋鈺一直在留意著茶碗的溫度,估摸著合適了,又將新的沸水續到茶碗里,恰好這時君岳的話也剛好說完。宋鈺輕輕嗯了一聲:「是啊,你現在還在源源不絕的吸納新血、招羅人手,短短半年將影響力擴散到大半個北域帝國,恐怕連睡覺的時候腦袋也沒停下來,大事小事都要你來操心,沒瘋掉已經算難得了。」
一句話連打帶削說得張廣厚臉色悻悻,他倒成了目光短淺的鼠輩,眼中的不滿又濃了三分。
宋鈺說得累了便乾脆停下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味道特別怪異,幾乎讓他差點將喝進去的茶吐了出來,印證了自己猜想后才失望地將茶碗放回去:「運轉一個幫會是需要科學的規劃和統籌。你眼光不再是放在接活殺人得花紅這上面,而是打算將影牙做成實業,這是最明智的選擇,弱水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摸索這條路了。雖然你思路是對的,但方法上很明顯不科學。」
「一對夫妻相處久了也能在容貌上相互影響。他和依雲都是我從范旭哪裡帶過來的,從小相處共同成長,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會有所影響吧。」
「你比海客王的回答要直接得多,像個男人。」宋鈺反應很遲鈍,遲鈍到壓根聽不出來對方言語中冷冰冰的殺意,只是喔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將刀重新抓回到手上:「本來是要將這東西還你的,順道聲色俱厲地警告你一句別來惹我。不過現在看來是沒法還給你了,一會可能還用得著它。我先來,我先走!」說罷熟練地將短刀插回后腰,用青布袍子蓋住,這才提著箱子施施然地離去。
「這些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看來我的話已經觸及到你靈魂最深處!」宋鈺臭屁哄哄地笑著建議:「你不妨這樣試行一個季度,對每個月制定的目標要儘力完成,完不成的就要問責,該扣月銀的扣月銀,該嚴懲的就嚴懲,必要時可以自責,順帶著扣自己一個月的餉銀,手下的人會覺得你和他們是同氣連枝的。反正只是三個月時間而已,就算到時候你發現走了彎路還可以再將所有人撥回正途。」
君岳依舊面色平靜地注視著宋鈺。
血浮屠露壓根不去看宋鈺,目光在四周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兩排牙齒嘿嘿笑道:「兵戈鐵馬已經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