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一

章二十一 摧葉折枝滌舊穢

卷一

章二十一 摧葉折枝滌舊穢

在他案前階下,正跪著一員武將,不住地磕著頭,記記有聲。
紀若塵看了一眼那株枯樹,也是雙眉緊皺,面色凝重。
剎那間又是一道閃電橫空而過,藉助電光,紀若塵已看清了他的面容,分明是當日歿于龍門客棧的那隻肥羊!
原本整潔寬敞的前廳如今也是狼藉一片,那張巨大的紅木圓桌此時已被擺至廳正中,桌上還放著一壇沒開封的酒。龍象天君平躺于地,大半個身子露在桌外,頭倒還在桌下,刻下鼾聲如雷,顯已醉得不省人事。白虎天君抱著他的一根龍足象腿,也栽倒在地,動都不動,不過那睡相可就文雅多了。
吟風一雙劍眉越鎖越緊,向那朱漆大門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
此時又傳來一聲隱隱的輕笑,有人道:「黯淵之魔?那又是……又是什麼?」
從外望去,吟風幾乎是推著那一道已高達數十丈的穢氣龍捲前行!
洛水早已停止了流動,河上浮著滿滿一層死魚,白花花的一片,幾乎看不到一點水面。魚屍已開始腐爛,洛水兩岸惡臭撲鼻,中人慾嘔。
張殷殷笑道:「你們倒真是有心。」
在凡俗眼中,洛陽此刻自是烈陽高照,然而在道者看來,此刻的洛陽實是漆黑如墨,間中會有陣陣暗黃穢氣呼嘯而過。這些穢氣如有生命一般,會追逐靈氣而去,並匯聚成團,越積越多,直到將這些靈氣統統沾染同化,方才作罷。
遙遙望去,天空中風涌雲動,無數黑雲從四面八方向洛陽蜂擁而至,但一到離城十里處,即似是遇到了無形的疆界,止步不前,只是越積越高,轉眼間雲層已厚至百丈,還在不住向上延伸。
撲通數聲,船夫手中的死魚紛紛掉落水中,這些船夫紛紛跪下,顫抖著求神念佛,祈求這百年不遇的禍事不要落到自己頭上。
老人認命地嘆了口氣,又晃動了一下井繩,若是還打不上水來,就要到洛水去背水了。就在他幾乎絕望之際,井底突然傳來嘩啦啦一片水聲。他當即喜出望外,用盡全身力氣,將水桶提了上來。
※※※
徐澤楷滿口答應了,方才驅車而去。
紀若塵拍了拍昏睡中的張殷殷,見她全無反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她打橫抱起,進入裡間,將她輕輕放在自己的床上。
此時他周圍儘是濃稠得幾欲滴出水來的暗黃穢霧,霧氣中每時每刻都不知要浮出多少猙獰恐怖的面孔,都在向吟風咆哮怒吼,似欲吞之而後快。
方雲對風水堪輿上獨有成就,他既然如此一說,其他修道之士也即紛紛附和。徐澤楷地位超然,只與李安談修論道,素不參与軍國大事,而龍象白虎二位天君當時初到洛陽,方為李安所攬,是以當日殿中獨缺了三人。
南城一處數戶人家聚居的雜亂院落中,一個光著脊背的老人正伏在井邊,不住地抖動著井繩,旁邊立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手捧木盆,正眼巴巴地看著井口。
紀若塵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別亂動,小心摔著!你喝了多少,沒事吧?」
徐澤楷道:「李王爺實是頗有智勇之人。他知道亡兄陰靈糾纏不退,卻不讓我等施法,言道李充活著時都不能拿他怎樣,死後還能作亂不成?就讓他陰靈一直跟著自己,不得安寧也好。實際上李王爺命宮凶星匯聚,原也不怕陰魂糾纏。」
她手中端著一隻青花大碗,滿滿地盛了一碗的酒,睜著一雙妙目四下張望,顯然在找人拼酒。那隻海碗之大,讓紀若塵望而心驚,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一步,生怕進入她的視線。
這陣大笑直上雲霄,帶著奇異的嘯音,一聽就知是龍象天君的聲音。只是他的聲音含糊不清,斷斷續續,像是喝醉了一般。
紀若塵暗嘆一聲,收回了目光,一雙手又恢復了原狀。
「嗯。」青衣柔柔地答應了一聲。紀若塵這才發現青衣其實也坐在桌邊,雙手捧著一個青花瓷碗,置於唇邊淺淺地抿著。
馬車緩緩起行。
然而此刻洛陽城中卻有一點靈氣穿街過巷,徐徐而行。它恰如暗夜中的燈火,一時之間不知聚到了多少若飛蛾般的穢氣,圍繞著它呼嘯盤旋,幾已形成小小一道龍捲。
洛陽十里之外,暗無天日,這等黃昏時分本來應尚有天光,可是此刻因鉛雲逼城,幾乎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一片黑暗中,風也漸漸大了起來。風呼嘯而過,其聲頗顯凄厲,若是仔細聽去,似可隱隱聽到無數冤魂的悲號。
不出他所料,殿中一片死寂。
張殷殷水袖挽起,雲鬢蓬鬆,雙頰飛紅,一雙秋水中光彩漣漣,整個人說不出的嫵媚清麗,紀若塵只看了一眼,那一顆心就跳得快了起來。
徐澤楷探頭出車,笑道:「李大管家別來無恙?我今日只是路過,順便和李大管家打個招呼。」
紀若塵頃刻間大汗淋漓,有如虛脫。此刻回想,依然驚悚而不能自已。紀若塵的手忍不住輕輕一抖,一筆畫歪,眼前已繪了一半的符就此廢了。
紀若塵再次打開車窗向外望去,見馬車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一座大宅門口。此宅大門比尋常大宅寬了足有一丈,朱漆塗門,黃銅作釘,門上兩枚面盆大小的銜環麒麟頭,門前台階兩邊各蹲一座青玉紫紋虎,顯非尋常人家。
老人汗如雨下,每一次抖動井繩,都聽得井底傳來咣當咣當的聲音。其實這口井早已幹了一天了。
這時門口處忽然響起一聲輕呼,青衣跌了進來,看來也是受那一陣惡風影響。紀若塵迅速立起,有些尷尬,不知青衣剛剛看到或者是聽到什麼沒有。
老人滿面歡喜,提著水桶,就向木盆中倒去。
「如此膽小,居然還佔著城守高位,若非是看在先兄份上,早把你充軍三千里!」李安雖在震怒之中,但說話的音量不過是稍稍高了一些而已。不過這些隨行的官員可都知道王爺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像今日這樣已經是氣到了極處。
這一次車夫早有準備,本就駛得不快,聞言立刻收韁,馬車當即停了下來。
驚慌已然過去,剩下的,只有絕望。
徐澤楷默然片刻,方苦笑一聲,向紀若塵道:「師叔,為今之計,我等唯有死守洛王府,等待邪魔出世了。師叔且去王府,澤楷先回府一趟,待取了法寶,就過薈苑來布置。」
當時又有心腹幕僚言道黃龍現身洛陽,已是滿城皆知,必不能瞞得過朝廷。與其引來明皇猜忌,不若主動上書呈報此事,只說南山寺方雲大師言道此兆主有神物出世。這一來安朝廷的心,二來一旦有了差錯,正好盡數推到南山寺頭上去。如南山寺這等世外修道大派,就是當朝明皇也拿他們沒有太多的辦法。
馬車中旋即響起了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咱家既不懂軍國大事,也不明天時地理,一切均依著楊相吩咐即是。」
繩上傳來的重量幾乎是平時的一倍,可是桶越重,老人就越是歡喜,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方將一桶水提了上來。兩個小男孩早就跑了過來,高高舉起了木盆。
就在朝廷使臣將至洛陽之時,洛陽卻突遭大變,亂世劫兆一一出現,一個比一個凶厲。李安也是自幼修道,雖然道行尚淺,但也知這些凶兆任哪一個都不吉之至,何況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如此局面,洛陽若出的是神物而非妖孽,那才是真的有鬼。
刷的一聲,檀木描金車窗打開,現出一張十分英俊儒雅的面孔來。他肌膚如玉,鼻若懸膽,留著三縷長須,若笑起來,似還有三分嫵媚,然而一雙星眸森森冷冷,偶有殺氣閃過,給這張過於清秀的面孔平添幾分威嚴。他向洛陽遙遙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關上了車窗,淡淡地道:「此兆果然不吉。但洛陽乃天下重地,本相為國分憂,就這麼一點天地異變,又何懼之有?吩咐下去,不必等李王爺迎接了,直行洛陽。」
第一道水流剛從桶中流出時,那老人當即呆住,雙手一顫,木桶咣當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黃龍之氣現身洛陽,李安府上一時間熱鬧非常,每到夜深人靜,即會有那持掌重權的官員夜拜王府,道這天大吉兆既然出在洛陽,當然要應在李王爺身上。他們也是藉此一表忠心。
張殷殷一句話才說到一半,身子就是一晃,緩緩軟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紀若塵向徐澤楷望了一眼,見他面色笑容分毫不變,當下暗嘆一聲,又道:「這麼說來,王爺背後幽魂該是李充冤魂不散所致。你為何不消了它?」
白虎天君大喜,先謝過張殷殷誇獎,然後似乎很是找尋了一番,方道:「他在桌子下面!待我拉他起來,小姐邀杯,他竟敢不喝嗎!?」
這巨龍一般的騎隊行進在黑暗之中,既未挑燈,也不舉火,緩緩向洛陽行去。行到此時,遠方已可見一道巨大黃中透紅的光柱,將洛陽城籠于其中,光柱中紅蓮遊動,就似是不住有火降到了洛陽。
城中條條大街均是空空蕩蕩,偶爾會有一隊隊的巡城鐵騎鏗鏘而過。李安之命已傳遍全城,百姓有擅出家門者,充軍勞役,是以雖然人心惶惶,但戶戶均門戶緊閉,生怕未逢天災,先遇人禍。
徐澤楷道:「那一晚,有三位異域方士死於我手。若非有那擁立之功,也不會得李王爺如此看重。」
哪知此時青衣悄然進房,道:「公子,剛才殷殷說你趁她酒醉時對她輕薄,這一筆帳,等她睡醒後會好好和你算一算的。」
就在此時,一道無形強風猛然間自后襲來。紀若塵措手不及,腳下一個不穩,合身壓在了張殷殷身上。
紀若塵端坐車中,面色蒼白之極,額頭上全是細細的冷汗,有如虛脫一般。直到馬車行出了銅川巷,他感覺到略微好過一些,才虛弱地問道:「澤楷先生,你道行將入上清之境,這洛家居然要你去做些驅鬼除穢的小事,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這些魚兒以為水上是極樂世界,沒想到遇上的全是燃燒的陽光,如此躍得幾回,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慢慢地浮上水面。
片刻間張殷殷已將兩個酒碗倒滿,剛端起酒碗與青衣碰了一下,結果一抬眼間已看到了紀若塵,當下雙眼一亮,嫣然一笑,媚意橫生。她旋即向紀若塵一指,纖指勾了一勾,道:「若塵,別想逃!過來……陪我喝……」
「事已至此,諸位可有何建議嗎?」李安問道。
此時在洛陽城樓一角,兩個巡值士卒有氣無力地站在城頭,汗水不住從額上流下,怎樣用力的擦都沒有用。那年輕些的士卒忍不住罵道:「這賊老天,下這樣大的火,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張,你好歹在這洛陽城頭也站了十五年了,可曾見過這樣見鬼的天氣沒有?」
他正罵得起勁,忽聽得旁邊嗆啷一聲響,將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轉頭一看,見原來是老張的長矛落在地上,於是心頭火起,剛想叫罵幾聲,又見老張雙膝一軟,竟然跪倒在地,哆嗦著磕下頭去。他心中大奇,這一次眯起了眼睛,以手擋住了陽光,再向城外看去時,禁不住全身一顫,長矛也失手落地!
流了一地的,不是水,而是血,粘稠、暗紅的血!
紀若塵嘆一口氣,先將兩位天君一手一個提起,扔到了前廳角落裡,想想又覺得不太好,於是將他們一一扶起,靠牆坐正。青衣則將一個個空壇拎出屋外。見桌上還有兩大碗酒沒動,她猶豫一下,見紀若塵沒有注意,悄悄端起酒碗,頃刻間就吸了個乾乾淨淨。
殿中還有十余位大小官員,依文武分成兩列,各站一邊,此刻皆噤若寒蟬,不敢稍出大氣。
紀若塵沉默之際,徐澤楷又嘆道:「真沒想到師叔生具慧眼,竟能看透世人身宮命相!難怪九位真人均對師叔青眼有加!」
馬車當中,紀若塵雙目緊閉,臉色越來越是蒼白。他突然雙目一開,叫道:「停車!」
紀若塵猶豫片刻,方道:「進去看看吧。」
「這個……得令!」那老將軍倒吸一口冷氣,但見李安正在怒中,也就不敢多言,領命去了。
此時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從洛陽王府中急駛而出,向南城奔去。馬車內徐澤楷與紀若塵相對而坐,二人皆一臉肅穆,眉頭緊蹙,沉默不語。馬車內瀰漫著一股壓抑的寂靜。
那年輕士卒啐了一口,道:「你可是向來尊神尊仙尊佛尊天的,可活了四十六歲還沒討到老婆,給你生兩個披麻戴孝的人。這老天敬來又有何用?」
張殷殷道:「真是難得!來,再喝……咦,龍象天君呢?難道這就倒了?看來他酒量遠不及你呢!」
李安則是又憂又喜。雖則那方雲後來也有說吉禍相生,如此吉兆也有可能是主妖魔出世。既算是神物現世,洛陽也必生動蕩,須以防萬一。只是那時人人歌功頌德,李安一時高興,也就沒把方雲的話放在心上。
啪!那一卷絹書從案頭飛下,重重地砸在他的腦袋上。絹書以紅木為軸,以赤銅鑲兩端,十分沉重,李安又是含怒擲出,力道極為沉重。那武將臉上立刻就流下血來,他卻不敢伸手去擦。
徐澤楷笑道:「師叔,這就是修道與俗務的區別了。在我們看來,這些驅鬼除邪無非是舉手之勞而已,更多時候根本無邪無鬼,求法者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可是在這洛家眼中,老夫人的心安就是天大的事。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卻送個天大人情與了洛家,又何氣之有?不過師叔自打洛府門前轉一圈之後,看上去十分不舒服,有何需要澤楷效勞之處嗎?」
幾個埋頭撈魚的船夫愕然抬頭,這才駭然發現整條洛水原已浮滿了魚,好好一道碧波,不知浮了多少死魚,如今一片慘白!
紀若塵剛一踏進薈苑,就聽得一陣豪放大笑從自家院落中傳來:「兩位小姐儘管放心!管他明天出世的是不是黯淵之魔,護得……護得兩位小姐一時周全,我兄弟倆還是有……有這個本事的!」
馬車車廂內,徐澤楷讚嘆不已地道:「紀師叔定力當真了得!這凩嬰乃是秉黃泉穢氣而生,雖不如何厲害,卻是十分麻煩,若要滅它當真需要不少道力。師叔本心分毫不動,令它穢氣無處著落,反噬自身。這份破敵于無形中的功夫,實在令澤楷佩服!」
「可是……」紀若塵看了一眼前廳,數了數酒罈,猶自不敢相信過半的酒都入到了青衣肚裏。
騎將撥轉馬頭,片刻間就已奔到后隊的一輛八乘之車旁,將剛剛的話轉述了一遍。
馬車復又起行,徐澤楷沉默半晌,終於道:「師叔,太乙五行遁中的水遁業已失效,我看唯一餘下的火遁也沒有多大希望了。如今洛陽圍城已成,內外氣息隔絕,整個東都已經成了一塊死地。若火遁也失了效力,澤楷就沒什麼辦法將訊息傳回宗內了。這數日當中,恐怕我們唯有靠一己之力自保了。」
李安緩緩閉上雙眼,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是陷入了沉思。殿前文武都噤若寒蟬,不敢稍出一口大氣。
哪知張殷殷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紀若塵的領子,湊近了他,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咬著牙道:「紀若塵!你當年竟敢打我屁股,這筆帳我可都記著哪!這一輩子我都跟你沒完!」
紀若塵皺眉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平白無故的洛陽竟然變成了這樣一處絕地?」
這一次殿前文官個個面色如土,面面相覷,哪敢作聲?
「十二壇!」紀若塵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喝起酒來了?」
洛陽城烈日炎炎,如墜火中,城外卻是鉛雲壓城,陰風陣陣,黑漆漆的一片,已如子夜。
青衣文文靜靜地端著酒碗,似青鸞吸水般細細地飲著,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是張殷殷剛將海碗放下,她那隻碗也跟著空了。見張殷殷又在倒酒,她也乖乖巧巧地將酒碗送了過去。
紀若塵默然不語,回想過往所閱之典籍,于天下妖邪所載甚多至詳,然而於黃泉之所卻語焉不詳。只說邪魔均出自九地之下,廣成子所遺三清真訣中有異物志一篇,將九地之魔分為三品,依下上有別,分別以黯淵、黃泉、九幽名之,言到黯淵之魔禍亂一國,黃泉之魔作亂天下,生靈塗炭。而若是九幽之魔出世,則將是山崩海嘯,天雨赤炎,地涌血漿。
哇的一聲,兩個濺了一身鮮血的小男孩捧著暗紅的木盆,仰天大哭起來。
第二日李安召集文臣武將及供養的修道之士升殿議事時,來自南山寺的方雲法師稱此乃黃龍之氣。他又道洛陽地處中原,乃地脈彙集之所,此時諸龍聚首,方有黃龍之氣衝天而升,乃大吉之兆,主出聖主,並將有奇珍現世。
紀若塵反覆思量下來,終覺得現在道行太淺,要應付眼前危機,最好還是用符。道德宗符籙篇將天下咒符分為七品,最下一品為天心,其上為守虛,再上為上皇,每一品符又依書法不同,威力效驗也不一樣,又有正符,玉符,金符之分。紀若塵所能驅用的極限即為上皇金符,是以諸真人們與他的咒符也以此為限。
紀若塵虛弱地笑笑,道:「我還好,不必擔心。不過洛陽大變,洛府好像沒受多少影響,這又是怎麼回事?」
青衣見紀若塵望向這邊,忙站了起來,施禮道:「叔叔說過,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公子手段如此特別,青衣是十分佩服的。」
徐澤楷問道:「師叔,您要拜訪一下洛府嗎?現在洛府上只有老夫人和幾位少爺小姐在。」
紀若塵默然不答,只是凝望著自己的一雙手。在他注視之下,車廂中忽然暗了下來,只有他那雙纖長有力的手亮起一團柔和的瑩光。在那晶瑩的肌膚中,忽然泛起一點朱紅,隨後這點朱紅越來越顯得粘稠,逐漸滲出肌膚,正是一點鮮血!
偌大的一個前廳酒氣衝天,四下里零零落落的全是酒罈,怕不有二十壇之多。看那壇上泥封字樣,可不都是龍象白虎二天君的私藏美酒?這酒紀若塵是試過味道的,當時三人小酌淺飲,一晚功夫不過喝下了三壇,結果紀若塵就昏睡了大半日。此刻見了二十多個空壇,紀若塵一時無語。
洛陽三十裡外,漸漸現出一支蜿蜒若長龍般的騎隊。前導五百鐵騎,人人皆持鐵槍,披深紅甲,舉紅色軍旗。中軍一千騎,黑甲鑲金邊,背心處貼一朵赤金牡丹,持長鋮,鋮柄上綁明黃旗。殿軍一千騎,被淡青甲,飾紅紋,持盾扶弓,馬側掛斬馬長刀。
那武將嚇得更加厲害了,一個勁地道:「王爺息怒,小將本以為愚民暴亂,怕不服教化,所以才來請示王爺。」
青衣先道了聲公子放心,然後以一根纖指點著下頜,細細算了一會,方柔聲道:「應該是……十二壇。」
張殷殷和青衣顯然是自幼過得太平日子,從沒經歷過什麼艱難險阻的,所以不會對這一次的危險有何感覺。然而他五年來可過的都是提心弔膽的生活,自幼又時時在生死關頭打滾,對於危險已有了一種天生的直覺。他已隱隱感覺到這一次的洛陽大變絕非尋常,稍不留神,就是形神俱毀之局。
這聲音又柔又媚,有勾魂奪魄之意,正是張殷殷的聲音。只是她的聲音也是飄飄蕩蕩的,雖然如此魅力更生,但聽上去也似喝得半醉一般。
滴血旋又化開,順著手背四下蔓延,又有更多的血從肌膚下滲了出來,轉眼之間,紀若塵雙手之上已全是淋漓的鮮血。
騎隊正中和后隊分別行著十幾輛馬車,奢華不一,大小不等。中軍一輛十六匹駿馬拖動的巨大馬車極為醒目,車頂為雲蓋,琉金披蘇,深紅梨木為壁,金箔貼花,駕車的乃是兩個白衣男子,生得極是端莊秀麗,直是把大多數世間所謂美人給比了下去。他們皓腕纖纖,然而卻十分有力,又深通駕車之道,手腕微微一抖,黑絛長鞭已筆直地伸了出去,將十六匹烈馬駕馭得服服帖帖。
撲的一聲,紀若塵一口仙泉還未溫養完畢就盡數噴出,六張符紙全都毀了。
那老張有氣無力地道:「天威難測,你這樣詛天,就不怕將來無後嗎?」
當!張殷殷重重地與青衣撞了一下碗,然後舉碗就唇,幾大口就將一碗酒喝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將碗一放,伸手又去拎那酒罈。
「這是何處?」紀若塵問道。
接下來是陣陣挪動桌椅之聲,緊接著轟隆一聲大響,就此寂靜下來,那白虎天君也沒了聲息。
白虎天君似是感覺到她話裡有話,慌忙賠笑道:「要想出人頭地,當然得多下些苦功了。」
他定了定神,知剛剛那一陣風實是黃泉穢氣爆發,刻下留給他的時間已所余無幾,於是來到廂房,幾下將室中之物通通扔出房外,清理出一片空地來,又將玄心扳指中的法寶器物一樣樣拿出,鋪了一地,開始細細凝思應該如何運用,方能應付得了這一場黃泉魔劫。
一輪驕陽端端正正地懸在空中,盡情將火一樣的陽光傾瀉在洛陽城上,分毫沒有挪動一下位置的意思。如此酷熱時分,偏偏還一絲風都沒有,於是整個洛陽都似被烤得生出青煙,連穿城而過的洛水都變得溫溫熱熱,河中不時有尺許長的大魚耐不住熱,奮力從水中躍出,細碎的鱗片反射著直射而下的陽光,閃閃爍爍,如無數碎金。
徐澤楷笑道:「今日王府還有傳召,改天吧!」
紀若塵拉開車窗,向外望去。馬車恰好停在一個丁字路口處,車窗正對著的乃是一個寬大幽深的巷口,巷中青石鋪地,氣度不凡。一眼望去,若長的巷子只有寥寥數戶人家,顯是個富貴之地。
一時間,紀若塵彷彿看到了那一個風雪之夜,兄弟相殘之景。他默然片刻,方問道:「澤楷先生,那麼此事你都是知道的了?」
馬車不一會已行到洛陽王府,徐澤楷也不客套,直接回自家收拾準備去了。紀若塵亦知形勢緊迫,要早行布置,是以直奔居處而去。
紀若塵思索片刻,方道:「多謝指點。」
※※※
青衣聽得張殷殷呼喚,一轉頭也看到了紀若塵,當即放下酒碗,起身行禮道:「公子回來了。」
這管家雖是下人,但底氣十足,面對帶著洛陽王府標記的馬車都不卑不亢,可見這洛府的權勢。
車隊中另有一車頗為引人注目,此車方方正正,較那十六乘車駕還要寬上少許,車身半黑半白,遙遙望去四面似都有一個巨大的陰陽魚。車廂底座八角,分指八方方位,車頂為紫金華蓋,四角分踞一頭奇獸,車頂正中為一座七層玲瓏寶塔,周圈護欄上插三十六支天罡旗。此車就似一座法壇,乃是由兩頭巨大青牛拉動,車身雖大雖重,但兩頭青牛力大無窮,輕輕鬆鬆地行在隊伍之中,絲毫不見吃力,顯然是兩頭異獸。
吟風雙眉微皺,在洛陽城內慢慢行著,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如此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究竟何時何處曾經見過。吟風走得不疾不徐,此刻於他來說,到哪裡、走多快都是冥冥中早已定好的,他走出這一步,下一步該如何落步,到時自然就會知曉。
他準備繪四張除邪去穢的天心符出來,這種符念動即發,雖無多大威力,但用在黃泉穢氣形成的魔物身上再有效不過。只是諸位真人顯然也未料到洛陽會有此變故,是以給他備的咒符中沒有此種符咒,此刻需要現繪。
徐澤楷向外看了一眼,即笑道:「師叔眼中果無凡人。這洛府上出了兩位當朝貴妃,細推起來,當朝楊相其實也是出自洛府。因此聖眷之隆,實已是當世一等一的世家。銅川巷這一邊本有三戶人家,現下另兩家早把宅地讓與了洛家,如此方有今日之氣象。師叔慧眼無雙,莫不是看出了什麼來?」
剎那之間,紀若塵恍然想起了種種過往,與她一次次的爭鬥,如在昨日。
若論飲酒之姿,青衣可要比殷殷端莊柔順得多,只是……
幾乎全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空中那一輪烈日,靜靜地等待著它下山的那一刻。
一位周身散著殺氣的紅甲騎士從隊首如飛奔來,然後在十六乘馬車旁驟然定住,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原地轉了個圈,與馬車同向而行。他騎術可非是一般的精湛。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看著她那如花容顏,紀若塵心中不禁微微一盪,又頗覺得頭痛。張殷殷惡狠狠地說完了這一句后,雙眼一閉,又沉沉睡去了。她就算睡著了去,也是媚態橫生,數不盡的風流嬌媚。
徐澤楷字斟句酌地道:「月余前,洛陽黃龍之氣直衝霄漢,主聖人神物將於此處出世。當時我潛心推算,明晚八方氣脈匯聚,就該是萬獸來朝,聖人神物現世之時。萬沒想到這幾日洛陽氣脈驟轉,亂世劫兆頻現。今日晨起時圍城已畢,黃泉穢氣甫現即延至全城,東都驟成絕地。凡此種種,當主一黯淵之魔將於明日現世,為禍人間。不過澤楷風水相術不精,也不知推得準不準。」
紀若塵眉頭略皺,向徐澤楷道:「這裡是何地?」
此時兩輛馬車在府門處一停,早引起了四名守衛的注意。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咳嗽一聲,迎了上來,拱手道:「是王府哪位先生的車駕?」
這個時候,洛水兩岸的百姓大多躲在家裡躲避陽光,只有洛水上幾隻小舟的船夫看到了數尾浮上的大魚,一時間喜不自勝,慌忙撈起。這幾個船夫正忙碌間,忽然一條船上突然響起了一個童音:「爹!你看,好多好多的魚啊!」
紀若塵當即搖了搖頭。
洛陽王府中,李安將絹書覆在臉上,片刻之後才慢慢下移,露出了一雙細長丹鳳目,眼中冷光四射,全是殺機。
紀若塵一時間面紅耳赤,咳嗽幾聲,只道了句:「你來照看她吧!」就匆匆出屋去了。
驅符也需大量真元,一些上品咒符更要輔以咒符,因此並不是咒符越多、威力越大就越好。
那年輕人聽了,似也有些感同身受,沉默了片刻,終又忍不住烈日曝晒,罵道:「這賊老天,明明十裡外就是黑雲,可偏不肯飄到洛陽來!這不是老天搗鬼又是什麼?」
徐澤楷呵呵一笑,道:「師叔見笑了。奉承阿諛乃是俗務中必修之學,任你如何大德飽學之士,奉承聽得多了,慢慢地也就會信以為真。是以這吹拍之學實與修道一樣,要旨都在一個恆字上。師叔身份尊崇,日後承受的阿諛奉承必不會少,澤楷此時不過是先行為師叔演示一下而已。」
紀若塵吃了一驚,慌忙衝進房間,登時呆住。
就在一月之前,洛陽城中夜時分一道黃光直衝天際,隱隱有龍吟之音,一時滿城皆驚。
下山以來第一次,吟風不知自己的下一步,應該邁向何方。
片刻之後,李安才張開雙目,道:「洛水浮魚,枯井涌血,古木嬰啼,雌雞司晨,鉛雲圍城,諸位說說,還有什麼更吉的徵兆沒有啊?」
紀若塵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氣,定睛看去,這一次終於看了個分明。
而且他心中另一個隱藏多年的擔憂也被勾了起來。當他經過洛府之時,一剎那間,視線穿透了所有的樓宇牆壁,定在一處花園之中。花園中陰森森的,一道紫色天雷正滔滔而下,如九天垂瀑!雷光中,一個鮮衣少年正從地上緩緩站起。他忽然回頭,向著紀若塵笑了一笑。
接下來白虎天君道:「據廣成子所傳《異物志》記載,九地黃泉之魔次第分為三品,自上而下,分是九幽、黃泉、黯淵之魔。看洛陽這等異象,出的該是黯淵之魔,現世之期當在明晚子時。」
洛陽午後。
片刻之後,吟風已立在銅川巷中,看著那氣勢軒昂的門戶,以及兩尊守門的青玉紫紋虎,若有所思。
那騎將領命,剛要離去,馬車內又道:「等一下,我們舟車勞頓,已行了一天。你去問問高公公,看他怎麼說。」
只是不知為何,一進入洛陽城,他本是寧定的心情就開始微微波動起來。這一點漣漪雖微不足道,可是對於本心向如月下平湖的吟風來說,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馬車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嬰孩臨死前的凄厲慘叫,古木樹身上的嬰孩面孔似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拚命地掙紮起來,過不片刻,它竟生生從樹上掙脫出來,帶著條條血絲筋肉,掉落在地。那些血肉一觸到陽光,當場嗤嗤地冒出青煙,惡臭四溢,轉眼間即炙成了一團焦炭。而那古樹樹身上卻留下了一個大血洞,時不時向外噴出一道血線。
徐澤楷看了一眼即道:「這是銅川巷,乃是貴胄所居之地。」
就在他們埋首禱告時,一條接一條的魚仍在不斷地翻上來。
那騎士在馬上躬身,沉聲道:「秉相國,此刻離洛陽已不到三十里,但仍不見李王爺前來迎接的人。末將已遣飛騎前往洛陽報訊。只是此際天現異相,洛陽蓮火隱隱,恐非吉兆。為相國安危計,是否就在此地紮營,等候李王爺的軍馬來接?」
此時洛陽白夜已成,人人均知大難將至,是以洛府也是大門緊閉,門前根本見不到一個守門的甲士。
李安又將絹書打開,重新看了一遍,然後合成一卷,啪的一聲扣在桌上,然後道:「你既然說洛陽異兆頻現,人心浮動,百姓絡繹出城而逃,那為何不先安撫民心,卻花了偌大心思寫了這篇摺子送上來?你是不是覺得一個時辰出不了什麼大事啊?」
白虎天君道:「三清真訣中的修鍊訣竅我等自然是不知的,不過包括《異物志》在內的十二散篇非關乎修道飛仙,而只是先仙廣成子關於神州九國,四生六方,天下異物的論述。這些貴宗真人每十年一次的講道中均屢有提及。我兄弟費盡心血收集貴宗真人講道內容,多年來方才知道了這麼一點內容。」
剎那間,洛水上一片寂靜。風吹過時,那當中透著的,都是死的氣息。
此刻已近亥時,然而那一輪如火驕陽依然高懸在洛陽上空,分毫不動。只是烈日下的洛陽不再是燥熱如火,而是升騰起一陣蒙蒙的黃霧,整座城中到處都瀰漫著一陣中人慾嘔的惡臭。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街上來回逡巡的鐵騎,都時時會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身邊竄了過去。但沒人能看見那究竟是什麼。
車窗是開著的,一株古樹忽然進入了紀若塵的視線,樹身上生出一張嬰兒面孔,正自號啕大哭。它與紀若塵目光一觸,忽然止了悲聲,張開雙眼,嘻嘻地衝著紀若塵笑了起來。只是它一雙眼中根本沒有瞳仁,竟是一對血肉模糊的空瞳!
就在此時,他心中忽然一動,猛然叫道:「停車!」一道真元自然噴薄而出,身軀驟然變得有千鈞之重。拉車的兩匹馬一陣長嘶,人立而起,鐵蹄在地上空踏數下,卻不能帶動車身一步。
青衣道:「公子走後不久,兩位天君就攜了二十壇酒登門,說是給我和殷殷的一點薄禮,日後還請多多提攜。殷殷開了一壇,見的確是好酒,就試了一杯,嗯,然後不知怎地就喝起來了。」
馬車隨即轉向,駛入巷中。
不過事已至此,他倒頗希望再出幾個凶兆,好收物極必反之效。
那李管家道:「是了,這幾日洛陽異變連連,已經驚擾了老夫人。此時王府原需先生施展仙法,以定大局。只是先生忙過之後,還煩請到府上一行。老夫人總說在府中看見些孤魂野鬼四處遊盪,到時還請先生給化解化解。」
十里一線之隔,竟已是天淵之別!
李安略一沉吟,道:「傳我之令,洛陽九門緊閉,所有百姓皆不得出戶上街,聚眾私議,有違令者主犯充軍,九族勞役三年!孫老將軍,令你營中輕騎每百騎為一隊,分出九門,有此前逃出洛陽的百姓,一律令其回城,不從者就地誅殺。」
那武將顫聲道:「秉王爺,調兵鎮亂,小將可沒這個權柄。」
張殷殷茫然看了半天,也沒找到白虎龍象二天君在哪裡,氣得一拍桌子,恨恨地道:「這兩個沒用的東西,一說到喝酒,就全都不見蹤影了!哼,下次若再讓本小姐遇到你們,都給我小心著點!來,青衣,我……我們來喝!」
想到她不遠千里,孤身來到洛陽,紀若塵不由得暗嘆一聲,拉起她的縴手,在唇邊輕輕一吻。只是他此刻心事重重,有如山重,這麼點綺思轉瞬即逝。
徐澤楷道:「黃泉穢氣特性是侵染萬物,特別是有吞食天地靈氣之效。刻下洛陽穢氣瀰漫,一切死物皆有魔化之意,但這些小魔小怪只會向著修道人來,普通百姓無甚靈氣,也就不受侵擾。」
此時本應是黃昏時分,可是如火烈日依舊高懸在洛陽上方,動都不動一下,仍有如正午一般。城中如下了火,眼看著一株株古樹剛發不久的綠葉就枯黃了下去,又有幾株數百年的古樹樹身上出現數張嬰兒面孔,每一個均是雙眼緊閉,兩道血線從眼中流下,大哭不休。哭聲遠達百丈。
紀若塵一張俊臉,波瀾不興,一徑漠無表情地直直與那嬰孩對視,直至古木從車窗中消失,方才收回了目光。
他茫然四顧,整座銅川巷中唯有一株株枯死的古柳,再無一個人影。
紀若塵收束心情,又在面前鋪開六張符紙,再打開一小瓶無根仙泉,含了一口在口裡,待得用真元溫養已畢,就可噴在這六張符紙上,以開啟靈氣,作為繪符之始。
但這些穢氣中的魔物無論多麼猙獰凶厲,卻無一敢進入吟風身周三尺之地。吟風每向前一步,前方的魔物穢氣就會慌張向兩旁分開,為他讓一條路出來。
此時馬車在洛水邊一株枯樹前停下,徐澤楷走下馬車,繞著古樹仔細摸索察看,片刻之後方才一臉無奈地回到車中,頹然坐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異物志?」張殷殷奇道:「那不是我宗三清真訣中的一篇嗎?你們怎麼會知道?」
李安搖了搖頭,嘆一口氣,長身而起,回後殿去了,途中吩咐從人速請道德宗兩位仙長到景陽殿中議事。
沒錯,青衣一雙小手中捧的那隻碗,分毫也不比張殷殷手中的小了。
李安聽后深以為然,於是修折一封,遣快馬直赴長安,奏報此事,請朝廷別派能臣前來洛陽主持大局,以防神物落不不軌之徒手中。
老張嘆了一口氣,背更加駝了一些,似是不堪盔甲的重負,嘆道:「咱們都是窮苦人,能當個守城卒子,有得吃,有得住,已不知是幾世的福分了,這還不要謝老天嗎?」
未過多時,馬車又停在一座小廟之前。徐澤楷下車入廟,剛一進門,即見神像前那一株明黃大燭早已熄滅多時,當下一怔。他呆立片刻,這才苦笑一下,頹喪地搖搖頭,轉身上車,吩咐回洛王府。
這一道風來得全無徵兆,穿堂過室,呼嘯而去,四壁屋頂全然起不到半分阻擋之效。而且風中帶著一種玄異之氣,雖然嗅不到任何氣息,但拂身而過時,卻令人腸胃翻湧,恨不能將幾日來入腹的東西都吐出來一般。那一種味道,就似是千百具腐爛多日的屍體一起堆到了眼前般。
那李管家一見是徐澤楷,登時滿面堆笑,拱手道:「原來是澤楷先生!當日多虧澤楷先生施援,小女頑疾才得以痊癒,此事還未謝過先生!要不要到府中坐坐?」
李安用力一拍几案,喝道:「鎮鎮鎮,孤王讓你安撫百姓,你就知調兵去鎮!讓你這麼一鎮,本來沒亂的也就亂了!你就不懂帶幾個親兵,四處巡視安撫?」
紀若塵點了點頭,陷入沉思之中。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我看李王爺雙手染血,眉心色作青黑,背後又似有一幽魂跟隨,朝夕不離,此乃至陰至凶之相,說不定與此次大變有關。我們在洛王府死守,會不會反而是自投羅網?」
紀若塵轉過頭來,面上絲毫看不到半分得色。他凝望著徐澤楷,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方道:「澤楷先生,你這門讚歎功夫化敵于無形之中,也厲害得很啊!」
徐澤楷大吃一驚,盯了紀若塵良久,方才嘆息一聲,道:「師叔還不知其中原委。李王爺命宮三大凶星齊聚,殺氣騰騰,乃有此大凶之相。又去歲之冬,時任洛陽王的李充忽然染病辭世,李王爺乃是李充之弟,素得明皇喜愛,遂襲了王位。不過既然師叔問起,澤楷也不敢隱瞞。其實李充非是病死,而是當日他偶感風寒,李王爺即夜入王府,一番激戰之後,李充所養七大方士盡皆戰死,他本人則被李王爺親手灌下一壺冰梭露,五臟化雪,當場身亡。李王爺奏報說李充因風寒而忙,他又素得明皇喜歡,由此才奪了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