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一

章二十四 萬絲青干劍

卷一

章二十四 萬絲青干劍

「這鬼東西究竟想幹什麼?!」
可哪知白虎不知從何處來的大力,一隻手抓死了龍象,讓他怎麼都脫不了身。他邊逃邊斷斷續續地道:「我們兄弟……還未共享榮華,哪能……就讓你這混蛋跑去九泉之下……獨自風流快活!?」
又是一道血泉飈出!
洛水邊又起一聲霹靂,萬千幽兵如蜂若蟻,一擁而上,早將龍象白虎二天君埋在當中。
虛玄神色微微一變,隨即微笑道:「紫陽真人真是好大手筆,虛玄佩服。」
經此一劫,本處昏迷中的青衣也悠悠醒來。
撲撲撲撲!數道光紋落在龍象天君軀體周圍。然而空中十余蛇眼已盯准了龍象天君著身處,十余條光紋接踵而來,眼看就要將龍象天君給碎屍萬段!
不待他提醒,虛度與虛天已分別手持仙劍與拂塵,持好了護體除邪的法咒。另一邊景霄真人和玉玄真人也不敢怠慢,景霄額間金棱鳳冠再現,玉玄雙頰上則各浮現出一片水藍色印記,掌中多了一把三尺玉劍。
張景霄雙目一亮,緩緩提起松紋古劍,自下而上,擊在那道琥珀色波紋上。
虛玄真人搖了搖頭,喟然嘆道:「虛度師弟,初見此子時,我也和你是同樣想法。論資質,他根本無法與吟風顧清相提並論,可是觀他行止,又與普通修者大為不同。別的不說,單是那歷萬險而不折的意志,就是萬中無一。且我潛心推算他的氣數,九分洞若觀火,卻有一分如霧中觀花,始終不明,也不知是何緣故。因此我思索之下,方發覺對此子下任何斷語,都是有所不妥。」
紀若塵回首一望,俯身拾起金牌。張殷殷靠在紀若塵身邊,也望向金牌。金牌呈山字形,邊飾虎紋,內嵌玉石,當中還鐫著三個大字,相府楊。
聽得身後青衣也是一聲驚呼,紀若塵已知形勢不對,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看不到任何異常。他先是閉上雙眼,然後再一次睜開,不由得駭然呆住!
紀若塵先是四下一望,見周遭沒什麼危險,才俯身扶了張殷殷和青衣起來。只是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總是感覺到忽略了一些什麼。
她心中忐忑。
龍象天君一聲痛吼,翻身栽倒在地,一時再也站不起來。
張殷殷試了試青衣的氣息,道:「她還好,只是有些虛弱。」
虛玄話音剛落,就似有所感,緩緩在空中轉身。夜天中降下了十余個人影,人人身周光華繚繞,修為俱是不凡。
紀若塵大吃一驚,心中急誦真訣,三清氣自源源不絕自玄竅湧出,一路迎向那道冰寒之意。他的三清氣雖弱,但畢竟是道德正法,在冰寒之意前猶能支持不潰。被這三清氣一阻,蛇氣就算仍又衝破攔阻,也被等候在後的解離仙訣輕易化去。只是戰場乃是在紀若塵體內,他雖然壓住了蛇氣,也是極不好過,一口血當場噴了出來。
此時青衣已然醒來,見了濟天下此舉,當下早忘了身處險地,忍不住道:「這位濟先生,妄動死人之物,怕是不合禮法吧?」
隔斷了天火,張殷殷即恢復了行動能力,她依言低下頭來,再不敢向天上多看一眼。天火之光非同等閑,她身有妖氣,看得稍久,雙目必盲。
紀若塵只是嗯了一聲,隨手一拋,將那面金牌遙遙扔入了洛水,又拉著張殷殷向前行去。張殷殷依舊隨紀若塵埋頭疾行,卻又會她時不時抬頭看看紀若塵,眉梢輕顰,小嘴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張殷殷只覺眼前一花,紀若塵真元微動,身影一陣模糊,又重新變得清晰。張殷殷霎時有些恍惚,只是藉由紀若塵握著的那隻手所傳來的鬆開,又握緊的觸感,張殷殷才敢斷定紀若塵的確曾動過。
看著堆如山積的幽兵,張殷殷面色如雪,她忽然幾把扯下頭上飾物,將披散而下的青絲一盤,以一支金釵插住。然後雙手中各持一把冰匕,咬牙道:「我要去!你再攔我,我就殺了你!」
紀若塵沒有轉身,張殷殷似是聽到他唇中逸出一聲輕笑。那笑,微帶嘆息,略有蒼涼。
院中也響起一聲驚叫,聲音雄渾低沉,聽起來十分悅耳。只是他嚇得比較厲害,叫聲之大,把張殷殷那一聲穿金裂石的尖叫都給壓了下去。
團團天火,幾乎將整個洛陽映紅!天火之中,又有道道紫電盤繞,向著洛水傾瀉而下。直到那道道接通天地的電光隱去,陣陣霹靂才轟然傳來。
景霄真人還禮道:「不敢!虛玄真人道法通玄,景霄可沒有這個妄想。景霄此來,只是相送三位真人一程。」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素手悄悄地抓緊了他的手,越握越緊。
虛玄微笑施禮道:「兩位真人仙駕光臨,是想把我們三把老骨頭葬在洛陽嗎?」
紀若塵看清他的面容,也是吃了一驚,原來這文士正是送徐澤楷回來的那個濟天下。只是這濟天下雖然身強體健,畢竟還是個凡人,怎麼還敢在這大亂之夜四處亂跑?
李安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高力士則是坐立不安,不時會向李安身後的屏風望上一眼,楊國忠倒是安坐如山,眯著一雙眼睛,只顧著打量面前的歌女。
虛玄微笑道:「景霄真人虛懷若谷,虛玄佩服。」
旁邊一位道人道:「可是我觀他資質平庸,黃庭黯淡,飛升應有的三奇相一樣也無,不似是謫仙之質。與我宮吟風相比,實在相去甚遠。再觀他面上血痕,該是用過凶星入命之法。就算本命運勢極好,此番凶星入命宮,以後也順不起來,必是凶厄重重,又有何慮?我以為,這紀若塵不過是道德宗引天下修道者來洛陽的一個餌,真正的謫仙必定另有其人。至於他始終不肯遠離洛水,想必是巧合而已。」
轉眼間白虎天君又翻身而起,抱住了龍象天君一隻大腳,拖著他一步一步向洛陽深處挪去。
不過天火併未如她預想的那樣落下,身上的感覺反而是寒冷。
本應是雄踞車身一角的黑石獅子此刻已從車上掉落,身子歪倒在地,獅頭剛滾落一旁。石獅獅身頸中正不斷湧出鮮血,看那洶湧急流,實是難以想象這小小獅身中何以會藏著如此多的鮮血!
虛玄哼了一聲,道:「道德宗胸有天下,行事但以強本固元為主,不假外求。人家這是料定了我青墟宮淺水不棲蛟龍,縱是多了個吟風,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走吧,那紀若塵必是知道我們在這裏,等上再久他也不肯離開洛水的。」
景霄向身後十二名修士一擺手,道:「這裡有我們應付,你們速速回去助紫陽真人一臂之力!」
「很多事。」紀若塵答道,他雙目依然緊閉。
又有一道大力從洛水方向襲來,紀若塵三人也未曾有所防備,一時間都被掀得人仰馬翻,一路翻翻滾滾,直到撞上了十余丈外的民居圍牆,才算止住了沖勢。饒是紀若塵身強體健,這麼一撞之下也覺得周身筋骨欲散,頭痛得如要裂開一般。他悶哼一聲,掙扎著站起,四下張望,見張殷殷和青衣都在身邊,看上去沒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此時洛水之西,一片瓦礫場中爬出了灰頭土臉的白虎龍象二天君。龍象天君吐出一嘴塵土,怒道:「你我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一塊藏身之地,還沒坐得穩當,怎麼竟就塌了!這賊老天,沒事打什麼雷,好好一座房子就給震倒了!是有意要與我等作對嗎?」
這一段沉默的路,她只盼沒有盡頭。
「是的。」青衣認認真真地道。
張殷殷大吃一驚,轉身問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李安面色鐵青,他是修過道的,當下伸手一招,整面的白玉屏風轟然倒下,露出了藏於屏風之後的八瑞定軍車。
龍象天君看不到白虎傷勢,焦急叫道:「你傷著哪了?」
虛玄處變不驚,向景霄真人拱手道:「二位真人明鑒,這可非是貧道三人不走,而是實在走不了。還望二位真人多多體諒,勿加留難。」
虛度面紅耳赤,唯唯諾諾地應了。
龍象天君哀嘆一聲,道:「你我兄弟此番到洛陽,本是想謀個出身前途,怎地事事都如此不順?遇個妖魔出世不說,出來的還是這麼厲害一主……」
咻!
此時張殷殷一聲低呼,紀若塵這才發現院落中橫七豎八的擺放著七八具屍體,老少丁健婦孺皆有,乃是三世同堂的一家。這些屍體身上都是灰土血漬,看來是在房屋倒塌時遇難的。那濟天下腳旁已有好大一坑,將好夠把這些人放進去。
夜天積雲盡轉紫紅,一片片千丈方圓的天火紛紛從雲中落下,看那落處,正是洛水!雖然相隔遙遠,但虛玄等人仍然可以感應到那陣陣撲面而來的熱力,體內真元也隨之隱現波瀾。
「怎麼了?」
張殷殷盯著近在咫尺的一片片巨鱗,全身顫抖,已有些不能自已。她直直地盯著那些巨鱗,分毫不敢向上下左右挪動一下目光。這數十丈高的洛水已佔據了她全部視野,她完全不敢想象,此刻洛水的全貌應是怎樣!她也不願去想!
又有無數紫電穿透穢氣,落在鱗片上,激起一團團紫色的光蓮。然而初時那道道紫電尚能炸開一兩巨鱗,過不多時就只能在巨鱗上留下片片焦痕了。
劍紋相交,竟然發出了一片金屬之音!景霄真人身體往下一沉,周身光華一時間暗淡之極,有如風中殘燭一般。他嘿的一聲吐出一口濁氣,這才低喝道:「好厲害!」
張殷殷下受穢氣之侵,上承天火之壓,最是不好過,小臉早已煞白,全身虛浮無力。被紀若塵扶起后,她一時腿腳有些虛浮,不得不靠在了院牆上。哪知這一道青磚牆看似結實,實則早已朽爛不堪,一靠之下,登時轟的一聲整面塌進院去。
這已不再是夜。整個洛陽上方皆是燃燒的火雲。天上落的也不再是雨,而是大團大團的天火。
此蛇色作暗藍,身周百丈,高懸空中,根本不見首尾,也不知其長有幾千幾萬丈!如此巨物,就是典籍所載神龍,怕也不過如此。它身體兩側每隔數丈,就會有一個鱗片上生著一隻金色巨眼,紀若塵極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怕不有百十個金色蛇目。這些蛇目中生著細細的琥珀色網紋,有的向天,有的望地,各自為政。
楊國忠笑道:「一點小事,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他凝視了良久,方道:「所以現在,我很開心。」
八瑞定軍車身上鳳凰低首,白虎伏地,就是居中的麒麟也失了光澤。
似是為了立威,篁蛇巨尾高高揚起,然後重重拍落,虛擊在洛陽上空!
整個洛水已高出河岸數十丈,無數死魚已徹底化成一片片巨大而堅硬的鱗片,鱗片縫隙中不住噴湧出暗藍色的黃泉之氣。這些黃泉之氣如有生命般,翻滾著向天上升去,頂著不斷落下的天火,反攻而上!
張殷殷等得越久,唇上的血就越是淡了。
那十二名上清修士齊施一禮,徐徐後退,隱沒在夜天之中。
雙月一出,除卻虛玄外,其餘四人護體光華立時變得忽明忽暗,顫動不休,且亮度上也暗了三分。
張殷殷身懷天狐之術,對於天火之威的畏懼格外的多了三分。看那滔天天火下墜之勢,三人已是萬萬來不及逃離,她一時之間通體冰涼,早已嚇得呆了。
白虎天君一聲悶哼,早噴出一口血來,護身的四象盾業已四分五裂,背心衣衫又裂開了一條大縫,背上慢慢現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才不再向兩邊裂開。白虎天君眼見空中光紋又至,於是深吸一口氣,一把提起龍象天君,向遠方逃去。
鬼府幽兵齊齊轉身,將紀若塵圍在了中間,層層疊疊地擁了上去,再無一卒過來理會張殷殷與青衣。張殷殷早已失了方寸,盈盈浮上空中,縱身就要向那萬千鬼卒衝去。青衣大吃一驚,一躍而起,從后抱住了她的腰,將她生生從空中拖了下來,叫道:「你這樣去拚命只會給公子添亂的!」
虛玄定睛望去,立時認出為首兩人乃是景霄真人和玉玄真人。兩位真人身後帶著一十二名道德宗弟子,人人面色瑩潤,顯然皆有上清修為。
青衣奇道:「公子本就不是謫仙啊,剛剛隔著洛水與公子相爭那人才是。」
洛水之畔,鬼府幽兵早將紀若塵壓在下面,外圍的擠不進去,就從同伴的頭上爬過去,轉眼之間,成百上千的幽兵已堆成了一座小山。每一時每一刻,不知有多少冥刀陰劍自紀若塵身上穿過!
虛玄凝望著浮於空中的篁蛇,又抬頭看了看夜空,長眉猛地一跳,道:「篁蛇怎會突然出世?這……提前了整整一個時辰啊!唉,兩位師弟,做好準備吧!」
龍象天君艱難地從一堆瓦礫上爬了起來,一張大臉上筋肉不斷跳動,怒視著空中緩緩巡弋的巨大蛇身。可是他怒雖然怒,但咒罵聲是壓得極小的,幾乎是細若蚊鳴,也虧得白虎天君耳力道行極佳,這才聽得明白。
當的一聲,高力士手中金杯落地,猩紅的酒漿濺了一身。可是周圍侍女只顧著瑟瑟發抖,完全沒注意到高力士衣服污了。高力士卻已顧不得責罰侍女,只是顫聲道:「那……那車……」
紀若塵行著行著,忽然停了腳步,仰首望向北方夜空,若有所思。
「可是……」張殷殷輕輕咬著下唇,終於道:「那也不用殺了他們啊,殺機過重可是有礙修行飛升的。」
「啊!」張殷殷一聲驚呼:「難……難道你……」
玉玄真人也是淡淡一笑,道:「這個虛玄真人不必擔心。就算我們二人脫不開身,我宗還有六位真人在此,不會誤事的。」
張殷殷一聲驚叫,摔進了院落之中。
「沒錯。」
看著數十里長,百余丈寬的黃泉穢氣宛若狂龍,竟頂著天火紫雷冉冉升起,就連虛玄的臉色也有些變了。
濟天下一邊忙碌,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地回應道:「我與他們非親非故,在此讓他們身故后得以入土為安,乃是有大德於人。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聖人又有雲,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替人消災,受人錢財,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何處有違禮法?錢帛與死生之事,又何者為大?」
白虎一個急轉,躲過一道光紋,方搖頭道:「我沒傷,不礙事!」
張殷殷也站了起來,看著紀若塵的側面,猶豫許久,終還是問道:「那你過去一直想著的事,又是什麼呢?」
虛天與虛度均是面色大變,甚至於虛玄的長眉也挑了一挑。景霄真人道法之強,他們皆是知道的。就算是因為年紀尚輕、修道時日有限而致真元修為上有所不足,景霄的真元也要強過了虛天與虛度,僅比虛玄差了。那蛇目所發波紋無聲無息,分毫感覺不到有何玄異強橫之處,怎地景霄真人居然接得如此費力?
紀若塵長身而起,向北方的夜空仰望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洛水南岸,視線穿越了不知多少阻礙,終落在那早已離開洛陽的洒脫身影上。
這一下,就連素來鎮定的楊國忠也有些變了顏色。
景霄回道:「虛玄真人智深如海,景霄也非常佩服。」
白虎天君半跪在廢墟上,一隻左手猶自抖個不停。他仰望了一眼篁蛇,心有餘悸地道:「這東西好像是酆都篁蛇……可是篁蛇不好好地在黃泉待著,沒事跑上來幹嘛?唉,管他呢,你我逃得性命,方才是正經事!」
「那個凶星入命大法的事,你……不要太過擔心呢。」張殷殷說到凶星二字時,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小得幾乎聽不見,後面的話音才算恢復正常:「回山後,我請爹爹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補救的。」
他一聲慘叫驟然響起,把紀若塵三人當場嚇得不輕。濟天下面色慘白,哆嗦著指向紀若塵身後,然後又是一聲怪叫,轉身就逃。他雖然連滾帶爬,神態狼狽,全沒了瀟洒英姿,但速度是極快的。不過濟天下逃得雖然張皇,可是那裝著金銀細軟的包袱倒沒忘了順手提走。
青衣道:「叔叔說過,為妖當知史。以史為鑒,可知興衰。青衣讀過不少史書,古往今來,仙書玄典所載所有謫仙,都是這麼一副天地之間、捨我其誰的討厭樣子啊!」
殿中高居上坐的三人,其實此刻心思也都已不在這些歌舞俗樂上,早忘了應將這些魂不守舍的樂伎歌女鞭打責罰一番。
白虎天君卻沒有作聲。
濟天下猶不知自己已身處險境,滔滔道:「想我濟天下心存天地之氣,行萬里山河,就從未見過什麼鬼怪妖魔……啊!鬼啊!」
紀若塵道:「恐怕我們離不了洛陽了。我感覺那邊有什麼東西一直在跟著我們,只不過他們似乎不敢靠洛水太近。青衣怎麼樣了?」
張殷殷拼力掙扎,可是她此刻虛弱之極,根本掙不開青衣,當下急道:「你不知道,他是有拚死之心的!放開我,我要去救他回來!」
這本應是驚天動地的一擊卻沒有聲音,就像無匹巨大的篁蛇僅僅是一個幻影一般。然而一道看不見的波紋以洛水為中心,迅速擴散至洛陽周圍百里之域。
洛水早已乾涸,上方百丈高空處懸浮著一條巨蛇。
※※※
紀若塵淡淡地道:「這又有什麼不可說的?這五年我一直儘力在做的,就是使自己看起來像個謫仙。」
紀若塵回身一望,只見身後空空蕩蕩的一片河岸,哪有什麼妖魔鬼怪?只是洛水突然變得一片空曠,遙遙望去,隱隱已現河床,那滔滔河水,都不知到哪裡去了。
紀若塵認得這是鬼府幽兵,無形無體,尋常刀劍根本傷它不得,只能以道術仙法煉化。他提起桃木棍一望,見上面尚余兩張破爛不堪的符紙,心下稍為定了定,做個手勢,就欲帶著青衣和張殷殷退走。
青衣望著張殷殷,輕輕嘆道:「公子是一定挺得過來的,可是你去,卻是一定會送命的。若是公子得勝回來,卻不見了你,他這一生,又如何能過得開心?」
「他們是楊國忠的人嗎?」張殷殷問道。天下時局也是道德宗弟子必修一課,是以張殷殷也知道楊國忠這位當今炙手可熱的權相。只不過她出身修道大派,對楊國忠這等凡世權臣自然談不上有何尊重了。
適才龍象白虎二天君經過一番死生惡戰,終將所有的鬼府幽兵催化得乾乾淨淨,此刻回想,就連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鬼府幽兵傷人全在無形,所以二天君受傷雖然不輕,表面上倒是一點皮肉傷都沒有,只是龍象天君一條腿麻木沉重,已不大利落,白虎天君的手也抖個不停。他們均知鬼府幽兵若說傷人,其實傷均是在自己心中,只要自身心志如鋼,把所有幽兵都看成虛影幻覺,自然不會受傷。但這說來容易,要承受得住數十次刀劍貫體之痛,世上又有幾人真能做到無動於衷?
一時之間,偌大的洛陽周圍,不知有多少修道之士仰天倒下。除了修為道行皆高的少許人外,但凡修道之士,人人皆傷!
洛水近看時,只見浪起浪落,翻湧跌宕,無休無止。然則居高而望時,眼中所見的卻已不是一道鋪滿死魚的河流,而是一條巨大無匹,起伏不定的蛇身!那萬千死魚有明有暗,井然有序地貼緊河身,已然繪出片片斑駁蛇紋。
紀若塵的目光恰好與其中一隻蛇目的目光對上,登時腦中轟的一聲,耳中又似有千隻蚊蟲鳴叫,眼中鼻中立刻流下四道細細血線。他又感到有一股冰寒陰濕之意順著蛇目傳來,從他雙眼中侵入身體,四下蔓延,一路奪取著他對身體的控制權,要將血肉變成腐物。
虛天有些不明所以,道:「此話怎講?」
張殷殷也抬首向北方望去,除了一片黑沉沉的夜,及如天河倒泄般的大雨之外,一無所見。紀若塵緊盯著北方的夜空,拉著張殷殷慢慢向洛水退去,直到快接近河岸時方才停住,然後就此立定,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在天火降下的剎那,篁蛇方才顯露了真正的面目。它那龐大得不可思議的身軀橫亘于整個洛陽之上,兩側各生著數百隻蛇目,此刻明暗不一,正將一道道波紋如雨般灑向洛陽各處。篁蛇背生高鰭,遙望去若數十面十丈高的旌旗,身側各有四片長達五百丈的薄鰭,收攏如鰭,展開似翼。
白虎天君本已逃至數十丈外,驚見龍象天君倒地,當下一咬牙,張手間取出一面青鋼四象盾頂在頭上,足下發力,瞬間已沖回到龍象天君身邊,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白虎天君剛一轉身,背後忽然傳來噹噹數聲大響,隨後幾道勢不可擋的大力衝來,將他一下擊倒在地。
青衣抓得更加緊了,在張殷殷耳邊大叫道:「鬼府幽兵無形無體,只要公子心志如鋼,它們是殺不了人的!可是你我都不能過去!」
夜空中突然響起一陣奇異而尖銳的呼嘯。臨江派二人立刻警覺起來,茫然四顧,卻根本辨不清嘯音的來處。就連張殷殷也是無意中看見桃木棍正在紀若塵手中極速飛旋,棍身幾不可見,只餘一片淡紅色的棍影,這才知道嘯音出處。只是紀若塵全身氣息如常,真元未有一絲波動,是以但凡習慣依真元氣息辨識方位的修道中人,下意識里都不會向他看來。
三人行出十餘步后,紀若塵方淡淡地道:「修行?現下只要能將你們平安送出洛陽,我也就夠了。現在的我……還談什麼修行飛升呢?」
普通百姓只是覺得胸中一陣煩悶,隨後就安然無事,那些有道行在身的則覺得心口如被一柄大鎚痛擊,全身真元浮動。且這道震波十分玄異,道行越高,所受打擊越重。唯有道行高至一定地步,方可不為其所傷。
張殷殷一手抱著青衣,正隨著紀若塵埋頭疾沖之際,前方突然閃出兩人,掛甲持劍,一見即知身有道行。兩人似是辨不清方向,轉了幾圈才望向這方,乍見三人,均是大吃一驚。其中一人反手拔劍,大喝一聲:「大爺出自臨江派,在此公幹。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紀若塵的手一放下,張殷殷既向四周望去,見周遭一切景物皆有些飄浮不定,透著點詭異的黑藍色。她再向洛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剛欲驚呼,嘴上一緊,又被紀若塵一把捂住。
青衣一時間被他的滔滔大論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句話也說不出。濟天下明明做的是搜斂死人錢帛之舉,只不過順手葬了人家而已,這等行徑,卻被他說得大義凜然,實是讓人繞不過這個彎去。
楊國忠長身而起,疾步向屏風走去,剛走出幾步,足下突然傳來啪嘰一聲。他低頭一看,駭然退後兩步。李安也驚得從席中站了起來。
五人皆是當今正道頂尖人物,道法通玄,眼見篁蛇出世聲威,即已心知再也離不得洛陽了。
夜天中忽然嗡的一聲輕響,遠方一顆蛇目驟然一亮,一道淡淡的琥珀色波紋越空而至,向景霄真人當頭擊落!
篁蛇之首高數十丈,長百丈,雙目左紅右藍,嘴如鷹喙,頭如龍首。
虛玄呵呵一笑,道:「如此隆重的相送陣仗,老道我哪受得起啊!況且我年紀有些大了,走得慢些,兩位真人不要誤了取那神州氣運圖就好。」
望著如山的幽兵,張殷殷心事如潮,又痛如刀絞,一時間淚落如雨,早模糊了視線。
洛陽王李安居於正中,楊國忠居左,高力士坐右。李安背後立著一座大得出奇的屏風,將後堂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
張殷殷心中狂跳,吃吃地道:「你說……你說他……」
見此威力,就是玉玄、景霄等人,也不由得面色微變。
嘯音忽止!
張殷殷一凜,漸漸停了掙扎。
「你在想些什麼?」張殷殷輕輕地問,此時的夜空剛剛轉成紫紅,她還未注意到這異相,就是看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高階上早已漫了半邊的鮮血,剛才楊國忠就是只顧著看屏風,沒有注意到腳下,不覺間一腳踏了進去。鮮血汩汩而來,漫得極快,眨眼間就漫到了洛陽王李安的席下。看那鮮血的來處,正是源自屏風之後!
※※※
濟天下驚魂一定,立刻又忙碌起來,將手中鐵鋤一放,把這些屍體一具一具地拖到坑邊,扔了進去。這些死者與濟天下全無關係,乍一看他似是悲天憫人,讓這些橫死者入土為安。可是再一望,卻有些不對了。濟天下每葬一人,必先搜過身上,將細軟值錢之物取出,拋在旁邊一個攤開的包袱中,然後才將那人安放在坑中。看那包袱之中,著實已有不少金銀細軟。
行不多時,張殷殷終是沒能忍得住,輕聲問道:「若塵,為什麼要殺他們呢?以前你不是這樣胡亂殺人的。」
鬼府幽兵的確是殺不了人,只是他們每一刀每一劍都會給人帶來真實之極的痛楚和感覺。只要其人心性艱毅,忍得過這從生至死、又由死轉生的苦楚感受,事後就會毫髮無傷。若是心神一松,立刻就是魂飛魄散之局。
他話未說完,空中突然降下數十道淡淡琥珀光紋,向二人追襲而來。二天君眼光獨到,識得其中厲害,當下立刻縱起,落荒而逃。只是光落如雨,龍象天君腿上有傷,真元又耗得七七八八,沒逃出幾步,一個閃躲不及,一道琥珀光紋當即從他大腿上掠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張殷殷與青衣均是自幼錦衣玉食,又哪受得這等苦?
景霄笑了一笑,道:「虛玄真人言重了。真人功行深厚,景霄可是自知不敵。何況酆都篁蛇突然現世,我等走避不及,一會恐怕尚要同心抗敵呢。」
張殷殷啊了一聲,臉色已有些發白。還沒等她說什麼,紀若塵已拉著她繼續向前行去。當他們從臨江派兩人的屍身中間穿過時,張殷殷一時慌張,不小心踢到了其中一具屍體,禁不住又嚇得驚叫一聲。那屍體翻了半個身,當的一聲,從腰間掉出一面金牌來。
虛玄默然片刻,方嘿然道:「道德宗如欲在洛陽了結吟風性命也非難事。可是……嘿!紫陽這老鬼原來胸懷天下,實在是不簡單啊!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龍象四下一望,見周圍黑壓壓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名鬼府幽兵,那一雙雙暗紅雙眼,皆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龍象天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喃喃地道:「天啊……」
夜風送來了陣陣奇異的嗡嗡聲,篁蛇身軀上向著這邊的數十隻蛇目紛紛亮起,一道又一道蛇紋破空而至,如急風驟雨般向五人攻來,一時間,夜天中火雨銀華繽紛而落,將五人身影徹底淹沒。
此時咔嚓兩聲輕響傳來,兩位臨江派修道者臉現驚愕之色,然後神情轉為獃滯,頭分向左右一歪,折出一個奇怪的角度,就此軟軟地倒了下去。
紀若塵沉默著,右手提著桃木棍,左手拉著張殷殷,沿著洛水一路向東行去。此時黃泉穢氣已出盡,洛水轉而散發出陣陣無形的殺機。紀若塵不是沒有注意到洛水的變化,但他下意識中就是不願意離開洛水太遠。即使是逼不得已要繞過一些民居障礙時,他也絕不肯走出洛水十丈之外。
就在此時,天地間一聲轟鳴,整個洛陽都劇烈地震顫起來,一時間轟轟隆隆、塵煙四起,不知倒塌了多少民居。洛陽百姓都奉命待在家中,橫禍突來,都是猝不及防。一時間慘叫哭喊聲不絕於耳。
張殷殷的手剎那間涼了一涼。
酆都東方之主篁蛇既已攜不可或當之威出世,那它接下來又將意欲何為?一時之間,不知有多少修道人的目光落在了篁蛇身上,已有無數人心中暗悔不該為了一時貪念來到洛陽,結果非但沒撈到一點好處,反而迎頭撞上了篁蛇出世。以篁蛇之威,縱是毀了洛陽,又是什麼難事了?
看著無數雙望向這邊的暗紅雙眼,紀若塵一咬牙,不向後退,反提著桃木棍迎面衝去,轉眼間就沒入萬千鬼府幽兵中間。此刻雖已是死生之局,但他就是不想離開洛水太遠。
張殷殷語聲中已有哽咽之音:「真人都以為若塵是謫仙,其實他不是!他……他把這個告訴了我,就是不想再回山了。可是我……我又怎麼會和真人們去說呢?」
猛然間,她忽又看到幾縷飄在眼前的秀髮鍍上了一層暗紅色,然後盤曲枯焦,已被烤得卷了。張殷殷愕然抬頭,這才看到漫天通紅的火,正以排山倒海之勢當頭壓下!一時間,她雙瞳中映出的都是火焰!
這間院落不小,只是正屋及廂房都在剛剛的地動中倒塌,此刻一片狼藉。庭院當中立著個中年文士,白衣如雪,在這漆黑夜中極是顯眼。乍一看去,他當真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頗有幾分氣吞山河之勢。不過他一來那聲尖叫過於大了,露出了心怯本質,二來手持鐵鋤,院牆倒塌時正在奮勇挖坑,有違聖人不事俗務之訓,因此上如虹氣勢實已剩不下幾分。
子時已過。
就在此時,紀若塵忽然感覺那隻一直在盯著他的蛇目似有譏嘲之意。還未等他回過神來,萬千鬼府幽兵忽然同時一聲斷喝,洛水之畔有若響起一記春雷!這一記雷鳴洪大之極,一時又不知震塌了幾多民屋。
因為蘇姀曾對她道,若一個男子肯將心中所藏最重之事說與她時,方是對她不再設防,才為兩人相知之始。
他這邊慷慨激昂,那一邊青衣已被噎得緊咬下唇,就想衝上去動手。
殿外又是一陣狂風掠過!定軍車上的灰石靈龜一聲悲鳴,拚命伸長了脖子,然後只聽得啪的一聲,龜背甲已然飛上了半空,只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龜身!
雖然她現在只能望見紀若塵的一線側面,可是她知道,他面上那四道血痕依然殷紅欲滴。那四道血痕不是只刻在他臉上,也刻在了她心裏。
洛陽王府主殿中,雖然仍是絲竹陣陣,但是歌者聲音震顫,樂者也亂拍走調,那幾十個姿色不俗的歌妓也都面色蒼白,跳得簡直如行屍走肉一般,哪還有半點靈性美感?
另一側的道人回道:「是,吟風此刻已然出城。虛罔師兄率無極殿眾弟子已隨之離去。除最初時折了一名弟子外,道德宗玉虛真人並未再多加留難。」
紀若塵略略側頭,笑笑道:「不,我並不擔心這個。其實自入道德宗的五年來,我一直在擔心著的只有一件事,所有的努力也皆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或者換句話說,我一直是在想盡方法逃避著這件事。現在我忽然發現,已經不需要再為這件事擔心了……」
李安點了點頭。他雖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但既然楊國忠已經這樣說了,那也不好多問。
張殷殷看著青衣認真的樣子,一時間哭笑不得,轉身就向幽兵撲去。但是她身形剛動,又被青衣給半空拉下。
陰風如潮,夜空中半邊天幕全是熊熊天火。火光掩映下,不知其長几許的篁蛇正緩緩遊動。
就在此時,她眼前一黑,隨後已被炙得有些疼痛的臉上傳來一陣冰涼,耳邊傳來紀若塵的聲音:「別向天上看,不要眼睛了?」
此火非是凡火,含天地之威,有摧魂消魄之能。眾人皆知天火乃是被洛水行將出世的妖魔引下,威不可擋,尋常修道者可謂是觸之即亡,與天劫威力幾無二致。
若是尋常皮肉傷,就是這條腿齊根斷了,龍象天君也能馭氣飛逃。可是篁蛇之氣豈同尋常?受此一擊,龍象天君體內真元紛亂,竟有潰散之象,急切間根本爬不起來。
北方夜天中,正立著三個道裝老者,為首一人生得慈眉善目。與身旁兩位道人不同,萬千雨絲毫無滯礙地打在他頭上身上,又順著衣襟流下,卻不能使他鬚髮道袍有分毫濕意。這居中道人正是青墟宮當代掌教虛玄真人。他望著洛水畔端坐不動的紀若塵,忽然長嘆一聲,道:「這個紀若塵……很不簡單啊!」
那濟天下手腳極快,轉眼間已把屍體全部放入坑中,草草灑了幾鍬土在上面,口中仍不罷休:「如今洛陽已成百鬼夜行之地,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敢孤身夜行,四處為善,何也?無它,但胸中一股浩然之氣長存,百鬼望之辟易而已!」
紀若塵淡淡答道:「因為他們擋了我們的路。」
李安咳嗽一聲,湊近了楊國忠,小聲道:「楊相,適才孫國師來去匆匆,不知所為何事?」
虛玄看著紀若塵,又問道:「虛天師弟,吟風已離了洛陽嗎?」
似是有無形之力托浮著一般,這酆都東方之主在洛陽上空巡遊一周,雙目光芒流轉,似是在辨認著這個世間。在它身軀之下,整個洛陽都在顫抖不已,城中火光處處,時時有民居倒塌。
待他恢復過來,本是空曠的洛水兩岸,慢慢現出無數甲兵。這些甲兵高達一丈,披重鎧,持長兵,面目猙獰不一。他們身形略顯透明,似是沒有實質一般。
此時殿外忽然掠過一陣狂風,隱隱傳來陣陣鬼哭狼嚎。屏風后忽然喀喇一聲脆響,然後是陣陣低沉的獅吼,最後咚的一聲,似有重物墜地。
張殷殷臉上驚訝之色尚未盡褪,身後洛水方向忽然浮起一層淡淡的黑色,迅速向外蔓延,電閃雷鳴般擴散至洛水兩岸百丈方圓。張殷殷只覺周圍一暗,然後胸口一陣煩悶,虛汗直冒,就想吐一口血出來。
空中光落如雨,白虎躲閃不及,又中了一道光紋,於是悶哼一聲,一頭栽倒在地,抽動不已。
終於,她轉頭望向洛水,勉強笑了笑,輕輕地道:「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啊……」
虛玄嘿了一聲,道:「紫微斗數窮天地之變,我縱是道行再高個一倍,又哪敢說能窺其中奧妙萬一?此話再也休提。」
紀若塵當即道:「也好,我們先就在這裏待著,和他們拼拼耐心吧。」說罷,他盤膝坐下,桃木棍橫放腿上,徐徐閉目,竟入定去了。他還撤去了身周的防護,任由傾盆大雨落在自己身上。張殷殷也在他身後坐下,不過她還是屏著雨水,不讓尚自昏迷不醒的青衣被淋到。
兩人一來一往,還待互相吹捧之際,夜空中忽然亮起兩輪圓月,左紅右藍,望過去極為詭異。更為詭異的是,紅藍雙月竟還在夜天中不住浮動,像是在四下張望著什麼。
這紅藍雙月即為篁蛇雙眼,它雙目已開,即是完全出世之兆。此際洛陽天火下沉,黃泉穢氣上沖,陰陽混亂,靈氣四散,一切修道之士修為均大受影響。
虛度大吃一驚,訝然道:「師兄的紫微斗數天下無雙,竟也算不清他的氣運嗎?」
洛水已不再是洛水。
那文士本在慌張,待看清了紀若塵三人後,立刻咳嗽一聲,撣撣身上白衫,重行端起了架子。
洛水也在悄然變化,層層疊疊的死魚紛紛挪動,露出了道道縫隙,然後從這些縫隙中噴出大團大團的黃泉穢氣。這些穢氣色作暗藍,凝而不散,瞬間覆蓋了整個洛水,並且不斷向上升去。新近從洛水中湧出的黃泉穢氣顯然與之前的不同,它們不住上攻,與天火一觸,即發出嗤嗤聲響,雖然大片大片的穢氣被催化殆盡,但天火也隨之消融。道道紫電倒能直入穢氣,但越是深入,就越是薄弱,待抵達洛水水面時,只激起片片電火,毀卻丈許方圓的一片死魚,對偌大的洛水來說,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小斑痕。
青衣幽幽一嘆,沒有再攔著她,只是問道:「你說公子已有拚死之心,這是為何?」
龍象哪裡肯信,見空中光紋越來越多,當下叫了起來:「你個混帳東西,欺負俺眼力不佳嗎?快把我扔下!日後你富貴榮華了,記得給我燒炷香就是!」他一邊叫,一邊掙扎,試圖從白虎手中掙脫出來。
看著篁蛇軀體上一排排怕不下數百隻的蛇目,幾人均是心下暗生寒意。
忽然,夜空中霹靂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