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一

章二十五 斬罷落殘紅

卷一

章二十五 斬罷落殘紅

玉玄真人剛剛動身,參星御天陣中玉虛真人已調息完畢,列缺劍再放光華,合身向篁蛇衝去!
紫雲真人雙目低垂,雙手攏于胸前袖中,對於足可將修道之士毀得神形俱滅的天火視而不見。其餘四位真人也同他一樣,絲毫沒有要出手救援之意。
紫雲真人左手一張,手心中已多了一尊銅鼎,在面前一擋。噹噹兩聲大響,這尊沉重的洞鼎竟被兩柄其薄如紙的匕首撞得不住晃動。這還是在參星御天陣的護御之下,可見兩柄匕首上所附威力!
見此情景,圍觀的修道者們再也忍耐不住,紛紛馭起法寶,一擁而上。道德宗五位真人雙目皆開,揮手之間,陣中二十八顆參星一一飛出,迎向了若蝗蟲一般的修道者。
忘塵先生微笑著,傲然說道:「我可非是為神物而來,不論它是什麼,我都不感興趣。」
玉虛真人喝道:「那你這卻又是為何?」
紀若塵不禁啞然。張殷殷與青衣都大略知道原委,楚寒和石磯則意味深長地向紀若塵望了一眼,石磯更是輕輕一笑。
「咦,那山頭上立著的是些什麼人?真的是紫金白玉宮的人嗎?」
她也只能怒叫。
篁蛇神物又豈同凡品?此刻神物尚未出世完畢,寶氣仍未完全收斂。縱以忘塵先生道行之強,一觸到神物,真元也必被神物寶氣擾亂。玉虛真人只消守候一旁,忘塵先生就休想攜寶而歸。身帶如此神物,還能擋玉虛一劍而不死,那已是神仙了。
她向著那人笑道:「北陔山是小門派,那我們止空山呢,可放在先生眼裡?」
雲舞華只是品茶,雙目低垂,對於眾人喝罵充耳不聞。而這些人儘管群情激奮,卻無一人真敢上前動手。
紀若塵本以為掌柜夫婦已死,沒想到竟然在這悅來客棧重逢,回想起幼時的養育之恩,他一時心中激蕩,眼圈已有些發紅,不知該說什麼好。
「依您之見,篁蛇究竟想要幹些什麼?」
紀若塵猛力一掙,已脫了束縛,站定在了地上。這時他才看清自己正立在廚房之中,房中一邊立著一個瘦弱的中年男人,雖已五年過去,但那副陰險猥瑣的相貌未有分毫改變,正是當年龍門客棧的掌柜。另一邊則立著一個高大健壯、氣勢如山的婦人,直比紀若塵還高出了半個頭去。她只這麼一站,周圍十丈之內任何事物都矮了三分。
這點劍光溫潤如玉,並無多少凌厲殺意,然而魏無傷卻不敢怠慢,旋風般回身,先是一聲大喝,喝散了劍光周轉纏繞的根根光絲,然後雙匕一錯,架住了來襲之劍。他凝望來人,喝了一聲:「道德宗玉玄?」
這方是參星御天大陣的真面目!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看來悅來客棧這名字不能再用了,且待我好好鑽研相書,看再取個什麼名字好。你說是叫高陞客棧好呢,還是叫有間客棧好?」
孫果這一聲喝也不甚響,但眾人皆是有道之士,早已分辨出喝聲中隱有一道潛勁。果然,孫果話音未落,洛陽城西突然亮起一團碧火,一個蹲在屋檐上的老者登時現了身形。但那老者道行也不弱,受了孫果這一喝,身體只是微微一晃。
「看來是了!」
古劍天權橫放在她面前,昏暗燈光的映射下,「玄冥伐逆」四個古篆中如燃著淡淡的火焰。
楚寒石磯等二人拼力死戰,竟將紫金白玉宮眾門人牢牢拖住,不得寸進。
那王天師搖頭道:「我們修道之人戒貪戒爭,此事恕難從命。」他嘴上說的是戒貪戒爭,手中可不閑著,幾句話的功夫已有百根冰梭轟在參星御天陣上。太微真人既要應付數十位修道者的攻擊,又要抵禦歸元王天師,一時間壓力沉重,他雖然道行通玄,但也有些顧此失彼。
此時又有一個公鴨般的聲音響起:「唉,一個月沒生意上門,沒想到一來就是一大群肥羊,真是要把人累死!這是最後一頭了吧?快快把他洗了下鍋,早點弄完,又好開店了!」
青衣且不論,紀若塵、楚寒等四人可均是年輕一代的頂尖人物,但他們修行尚短,道行和碧海龍皇這些老一輩之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眼下又如何抵擋得住?
不到一刻功夫,篁蛇已是半身帶火,蛇頭上千隻利角都熔化銷毀,左邊的紅目早暗淡無光,只余右側的藍眼還放射著幽幽光華。此時篁蛇每一次上下翻飛,後頸處都會有光芒一閃,看來它已無餘力再行掩飾身上神物。
一時間人人屏息靜氣,駭然盯著這忽然重振雄風的酆都篁蛇。篁蛇四下環視一周,方才長嘯一聲,緩緩倒地。
「為什麼……我要痛?」他苦苦思索著,可是此刻思緒遲鈍之極,無法想得清楚。
雲舞華端坐在桌前,左肘支在桌上,手中端著一個茶杯,正自慢慢地品著茶。她一襲黑衫,肌膚蒼白,如冰的玉顏見不到一絲血色,有如大病初愈一般。
就在炎龍龍尾快要探到洛陽之際,夜天中央的火雲忽然炸開,向四下里散去,露出了一直掩于雲后的夜空。這一片方圓百里的夜空中,無星無月,但見一片燦燦的金光!
景霄真人額心鳳冠隱去,雙目漸漸黯淡無光。他低低地道了聲:「殷殷,星藍……」就此閉上雙眼,徐徐當空墜落。
洛陽東首有四人顯有夙怨,兩兩正斗得激烈,隨時可能會有人殞命輪迴。就在此時,忽有一位道士從夜色中踏出,自四人中間穿過,還向他們分別頷首微笑,算是見過了禮。四人均是一驚,不由得停了手,齊齊望向那道人的背影。
篁蛇上下翻飛,厲嘯穿雲,不住從蛇口中噴出道道藍氣擊向金光。然而蛇息只在半途時就如初雪遇陽,紛紛崩解融化。篁蛇更增憤怒,咆哮著合身向那一片金光衝去,但夜空中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它攔在半途。且那燦燦的金光對篁蛇有極大的威脅,此時已將篁蛇護體的黃泉之氣消得殆盡。遙遙望去,篁蛇體側不時會騰起一小股藍炎,那是蛇目被金光引燃之象。
紀若塵心中暗自慶幸,剛準備反擊,忽然後腦上毫無徵兆的一記震蕩,耳中嗡的一聲轟鳴,眼前登時黑了下去。
就在此時,石桌忽然跳動了一下,紋枰上所有的黑白子紛紛躍起,又逐一落下,竟沒有一子偏了位置。紫陽面色一肅,抬首向夜天望去。
太隱真人微笑道:「志在必得。」
只聽得一名老者聲如洪鐘,大喝道:「絳雲夫人,你休恃人多,但有老夫一口氣在,你要獨吞那小子身上重寶,想也休想!」
楚寒淡淡地道:「我們受人之託,特地前來相送紀師兄一程。」
四位身著麻布長衫的中年人魚貫走入店中,也尋了張桌子坐下,為首那人滿臉堆笑,眼中卻分毫沒有笑意。他一進客棧,雙眼立刻睜得老大,不停地在張殷殷和青衣身上看來看去,再也挪不開目光,口中嘖嘖有聲。
那粗豪壯漢聞聲色變,只是重重哼了一聲,也沒多言。顯然也對來人十分忌憚。
顧清微微一驚,衝口問道:「難道說因果輪迴也是可以改變的嗎?」
此言一出,客棧中人登時如炸了鍋的螞蟻,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大漢起身喝道:「雲舞華,你莫在這耍橫!你就是再強凶霸道,也敵不過我們這麼多人吧?小心我等一擁而上,先把你放翻,然後再商議怎生分人分寶!」
那道士青佈道袍,背負古劍,背影望去頗有仙風。這一瞬間的功夫,他早在百丈之外,立於篁蛇之東。這道士周身真元不顯,顯是道行已深到了極處,然而更為難得的卻是他一團和氣,全無架子。
雙方甫一接手,剎那間就已各出百余劍,一時間在這參星御天大陣的中央,光風火雨四下分散,那以萬千記的光露火線觸到任何一條,都足以使尋常修道之士重創!在火雨之中,又有亭台樓閣,浮蓮寶塔若隱若現。
一旁的師兄面現掙扎,身體抽動了半天,終也吐出一團白氣,身體軟倒在樹枝上。
人一多,客棧中反而安靜下來,除了初坐下時點菜要酒外,就再無人作聲。各路人馬你盯我,我瞪你,殺氣漸生,反而把正中的紀若塵三人忽略了。
※※※
顧清靜立於沉沉的夜空中,左手負于身後,右手提著那女孩,只顧凝望著遠處下方悅來客棧的一點燈火,對女孩的百般威脅置若罔聞。
說話間,紫陽真人也不看棋盤,隨手投下一子。
孫果正自凝神,忽然發現那水宗澤面帶冷笑,他心中立時一驚,瞬間回身,這才發現篁蛇不知何時竟又立起身來,那一隻巨大的藍目正死死地盯著他。此時整個洛陽上空光華繚繞的唯有孫果孫大國師,篁蛇想不注意到他也難。
紀若塵乍見掌柜夫婦,又驚又喜,直疑似自己已非在人世,顫聲道:「掌柜的,夫人,你們沒死?我……我是……」
原來玉虛真人第三劍斬落,篁蛇神物已然出世!
魏無傷喝道:「如此也好!」
紀若塵忽然向前一俯身!
三人行出里許左右,茫茫夜色中隱現一點燈火,又有影影綽綽的房屋樓宇,看上去是一個小鎮。鎮口高挑一盞風燈,在夜天中輕微擺動,燭火也時明時暗,卻也不曾熄滅。昏昏暗暗的燈光下掛著一面招客旗,上書「悅來客棧」四個大字。紀若塵眼力過人,儘管燈火極是昏暗,但一眼望去已看清這面招客旗旗邊破爛,顏色也褪得七七八八,顯然已很有些年頭。
「它看上去好可憐啊。」青衣悄悄抓緊了紀若塵的衣袖,輕輕地道。
紫微真人修的是玉清真訣那是毫無疑問,然而玉虛真人竟也有修入玉清境界的跡象,這讓孫果如何能夠不驚?道德宗人多勢大,數年前奪得謫仙不說,近來年輕弟子中又人才輩出,此番竟又在圖謀神州氣運圖!
他向來英俊,這一笑本該如大地回春,然而此刻若有人見了他的笑容,只會覺得森寒徹骨。
楚寒一看當前形勢,當即向碧海龍皇一拱手,朗聲道:「在下雲中居楚寒,奉師門之命相送道德宗幾位高弟一程。今日如有得罪各位之處,日後自會登門謝罪,還請各位勿要為難我等。」
果然青衣搖了搖頭,輕輕地道:「我已經傳訊給叔叔,可是不知為何,叔叔一直沒有回應。對不起……」
周圍人一見,登時又驚又喜,叫道:「先把這婆娘給收伏了!」當下就有三四人撲了上去。
雄渾聲音立刻高了一倍:「你個死殺胚!敢動什麼壞腦筋,仔細你的皮!干站在那幹什麼,還不快把這頭小肥羊下鍋!這小子油滑得緊,你可給我小心著點,別總惦記著那幾頭小騷狐狸!」
「蒙汗藥……」他心中剛剛浮起這幾個字,就只覺一陣眩暈衝上頭頂,全身軟綿綿地就要睡去。
顧清只是提著她向南方飛去,淡淡說道:「再打十次也是一樣。今晚既然悅來客棧開在了這裏,我們還是離得遠些為妙。你可不對悅來客棧的胃口,我也不想招惹那間客棧,只好躲得遠些了。」
此時紀若塵先前服下的丹藥藥力已開始發散,真元徐徐生出。他拍了拍青衣的手,也寬慰道:「別看了!那人剛剛已經跑了,別放在心上。走了,我們不能再耽誤了。」
蘇蘇回首向悅來客棧的方向望了片刻,猶豫再三,終放棄了上悅來客棧拿人的打算。歸魂咒乃是她師門秘技,若遇險兵解,魂魄可即刻回歸。那時再以玄香谷中獨有的千年空冥果置於歸元混天陣中,施以秘法,七七四十九日之後,蘇蘇即可復生如初。若在悅來客棧內歸魂咒真的會失效,那就真如顧清所說,非是她能去得之地了。
夜空中又落下兩道雷電。與紀若塵所會的最初級的雷咒不同,這兩道落雷一紫一青,不但雷光粗大了許多,內中又附上了可以消蝕真元氣勁的法咒,威力只比九天神雷略弱。然而這兩道雷光也如那一團天火般被無形屏障所攔,濺起大蓬電光之後,不情不願地消失了。
忘塵先生面色如玉,鬢髮高高挽起,僅以一截松枝別住。他身著牙白織錦龍紋長袍,手持一口淡黑古劍,神情從容,意態逸奇,猶勝玉虛真人三分。
掌柜的長笑未已,就聽后廚中傳來一聲獅吼:「張萬財!就你那點破本事還敢賣弄。今夜天降火雨,地脈乾枯,分明是有人逆天改命之兆。依我看那,你這幾筆破字一寫,十年大劫多半被你改成了五年之災!」
隱隱約約之間,紀若塵又聽到了那道熟悉之極的厚重中有凌厲、雄霸中帶殺機的聲音:
忘塵先生未發一言,卻身形忽動,已直衝入下方寶光當中!
紫陽真人望了望顧清,意味深長地道:「因果、卦象與紫微斗數這些東西,的確有洞窺天機之妙。但正因太過精微,我輩資質又多屬愚鈍,往往參不透天機當中的真義,反而誤入歧途。所以說,術數推衍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就算是推出了什麼結果,也只要心中有個數就好,不必太過當真。」
紀若塵等人剛行出不到二里,四下里已然影影綽綽地圍上來百余號人,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趕來這裏的途中。紀若塵環顧一周,粗粗從真元靈氣上看,來者分屬十余個大小門派,紀若塵初次下山,見識不廣,只認得其中一半的門派。其中大多是邪門諸派,也有些介於正邪之間的門派,甚至於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正道門派。
他細細品味唇舌之間,果然在一縷郁而不散的茶香之下,又有一絲淡淡的酸甜味道。這味道極是熟悉,只因他幼時曾經偷偷嘗過這種味道,結果不光昏睡了一下午,還被一盆冷水澆醒過來。那時剛入隆冬,這當頭一盆冷水的滋味,紀若塵可是終身難忘。
衛護著紀若塵的四名道德宗門人皆有上清修為,道行遠高於面前這些烏合之眾,當下四劍縱橫如龍,硬行從修道者中殺出一條血路!為首那道士即刻讓紀若塵等自行前往瞻星觀,自己則與三位同門各自分開,遊走不定,往來襲殺,將這些追兵統統攔下。但敵我眾寡懸殊,是以四位道士也陷入苦戰。
紫金白玉宮乃是三大秘境之一,只知位於東海之中,具體位置就無人知曉了。紫金白玉宮中有三位龍皇,一身道行均是深不可測。沒想到這等久居世外的門派竟也會參与到這洛陽亂局之中,且還是由碧海龍皇親自出馬,這陣勢已有些大了。
「若塵,你……你怎麼有些變了……還有,它們怎麼不動了?」張殷殷沖了過來,眼看就要撲入他懷中,卻又站定,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她本能地感覺到紀若塵身上正散發出陣陣無形的陰寒,令她都有些想要退避。
就在此時,客棧中的少年忽然怯怯地問了聲:「這位客官……您要喝酒……還是住店?」
紀若塵聽得這番話語,又見眾人反應,倒沒想到雲舞華的威脅居然如此有效,當即若有所思。眼下這些修道者利欲熏心,早已不顧後果,也唯有這等絕人門戶的脅迫,方會讓他們有所顧忌。
「快把這頭小肥羊給我拖到灶邊去,水都燒開半天了!幹什麼都是磨磨蹭蹭的,要你有什麼用?都大半年了還學不會怎麼幹活,白費了我那許多的乾飯!」
那座民宅突然泛起一層慘綠光華,堪堪抵住了那一顆火紅的寶珠。
那女孩一時呆住,竟不知該如何反應,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尖聲叫道:「你……你這個邪惡的女人!你又能有多大,居然這麼說我!」
「求援。」
青衣嗯了一聲,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縴手一收,混沌鞭又化作一根青絲回到了她的頭上。
玉玄真人皓腕一抖,已收回玉劍,道:「正是!且讓我來領教一下妖皇殿前無傷大將軍聞名當世的悍勇吧!」
那大漢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喝什麼鬼酒!再在這啰嗦,小心老子收了你的魂魄,用離火煉你百日!……咦?」
那人望了望兩具屍體,冷笑道:「北陔山這種小門派,居然也想來趟這渾水?」
她面容豐潤,雙目如杏,大而明媚。她本應是秀麗中透著淡淡甜意,但那一雙眼卻給人以異樣的感覺。若星一般的眼中,透著迷茫、堅定、冰冷、熱烈、殺意,林林總總地混合在一處,實讓人不知如何形容。
掌柜的又將紀若塵拉到前院,神神秘秘地從懷中掏出一本舊書,遞到紀若塵面前,低聲說道:「我近來剛得了一件寶貝,你看!」
客棧中登時亂成了一團,你擠到我,我踩了你,好不容易眾人才罵罵咧咧,立定坐穩,再向那張桌子一望,登時人人倒吸一口冷氣,所有不清不楚的話都吞落肚去。
只是天何其大,天何其廣。
他正看得一臉愕然、目瞪口呆之際,掌柜一把將書搶了回來,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然後四下一指,傲然道:「你看我這間客棧,東井鎮青龍,西廂壓白虎,後院浮玄龜,前門雕朱雀,那是四靈俱全、水火不侵、天雨難晦、地裂猶堅啊!」
電光石火之間,忽聞一聲清喝:「妖孽也敢在洛陽現身?」
撲撲撲數記悶聲響過,站立不倒的人都悶哼一聲,又軟軟地倒了下去。雲舞華縴手后揮,想要擋格什麼,卻擋了個空。她一聲呻吟,再一次軟倒在地。
忘塵先生速度驟然加快,如流星般遠遁,剛才的一聲長笑猶在空中回蕩,只遁去的方向上一溜血霧漸漸散開。
無以計數、縱橫交錯的劍芒!
孫果顯已動了真怒,劍動如虹,頃刻間又斬兩人!
紀若塵苦笑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那掌柜的意猶未盡,又向那面招客旗一指,道:「自得了這樣寶貝后,我潛心推算一月,就把龍門客棧改成了悅來客棧,旗上四字就是我的手書。怎麼樣,鐵勾銀划吧!四瑞收好,這面旗再一掛,光憑悅來客棧這四個大字,那就是風翔雲動、八方財聚啊!我開店本是十年遇一大劫,此刻承天之運、秉地之傑,至少能改成十二年才遇一劫!啊哈哈哈!」
轉眼間三人已自幽兵中穿過,竟真的毫髮無傷。
女孩黛眉一皺,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紀若塵忽然覺得脖子一緊,已被人一把提起,緊接著一隻滑滑膩膩的手伸進他懷中,開始解起他衣服來。他左半邊身子奇熱無比,看樣子那口燒著滾水的大鍋就近在咫尺。
紀若塵思忖片刻,方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能事事都靠著你叔叔。嘿,道德宗怎也是天下正道之首,卻沒想到會給這麼多人欺上頭來。青衣,殷殷,一會兒恐怕我就護不了你們了。亂戰一起,你們就向東突圍,不要管我。他們並非為你們而來,你們應有機會逃得出去。」
遙遙望去,來人周身隱隱現出淡淡火焰,其氣清而華,修的乃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正法。那一口淡墨古劍樸實無華,雖也現光芒氣暈,但與尋常劍芒絕不相同。那是由顯而隱,又由隱至顯,走過一個輪迴、已近於大道的劍芒。單以這份修為而論,絕不比道德宗哪一位真人差了。
兩人互望一眼,忽然省起還未曾打得明白,當下一個念咒,一個運劍,又斗在了一起。
河東岸立著一個少女,一頭秀髮高高挽起,在頭頂兩邊束成兩個巨大的羊角,繞以暗金絲線,垂掛著數顆流蘇水鑽。
「開店!」
玉虛一聲清嘯,自黃泉穢氣中一飛衝天,立在了參星御天大陣的正中央,即刻閉目調息。此時玉虛真人身周所發的琥珀色真火已暗了不少,顯然剛才那一劍極是損耗真元。
雲中驟然一聲霹靂!
暗紅涌動中,雲舞華衣裙飄動,掌中天權古劍冥氣繚繞,指向面前諸人!那剛剛急不可耐撲向她的幾人均呆立片刻,隨後慢慢倒下。眾人耳聽得幾聲輕微的喀嚓,便見得那幾人已是四分五裂,頭顱、肢干滾落一地,地上大攤大攤的殷紅流淌開來。
她一隻雪白粉嫩的小拳頭擊出,顧清即覺察有異。拳頭尚在半途,已可聽聞輕微的噼啪聲,拳頭上各是隱隱浮起一層火焰,這非是她真元外放而生的真火,而是由於這一拳蘊力過大而引動外界靈氣匯聚,並由此所生陽火。
張殷殷拉住了青衣的手,輕聲地道:「沒事的,他已經跑了。」
那道士身有仙氣,手中畫戟卻與他形象格格不入。聞聽孫果之言,他轉過身來,微笑道:「正是貧道。」
依稀間只聽得一個公鴨般的聲音響起:「嘿嘿!就這點本事,也想避過俺的無雙棍?」
大地再次顫動,一聲接一聲的悶雷轟轟隆隆從夜空中傳來,滿空的火雲急速涌動,雲邊悄然間已染上了一層淡藍。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壓抑的死寂。儘管燃了七八盞油燈,堂內明亮卻絲毫未增,反讓人覺得越來越是昏暗。是時,幾十道目光俱鎖定在那居中而坐的黑衣女子身上,至於那悶頭品茶的紀若塵三人倒沒人理會。
光跡湮滅又生成。
為首一人是一身金袍的胖大老者,手持一枚三寸鎚頭的紫金八棱小錘。他極是清楚參星御天陣的防禦範圍,正正好好地停在陣外,挽起衣袖,一錘敲在陣上。這一錘下去,有如千萬面巨鼓齊響,一道金色波紋擴散開去,直至百丈外方才散了。
眾人大驚轉頭,這才發現一個如冰如劍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立在客棧門口。
一聲轟鳴,漫漫暗藍穢氣中,玉虛真人再一次衝天而起,凝立在大陣中央,閉目調息。
雲舞華道行深湛,已隱隱有凌駕於二等門派老一輩人物之勢,又掌著凶兵天權,行事從無規矩可言,偷襲埋伏都幹得出來。被這等人盯上,的確是終生不得安寧。假以時日,一些小門小派還真有可能被她單身只劍給滅了。
「怎麼,遺照宗何時變得如此蠻橫了?我們玄元殿雖小,可也不畏懼強梁!況且老夫怎不記得貴宗已能號令天下了?」
孫果心中一凜,肅然道:「難道貴宗也要爭那神州氣運圖不成?」
還未等孫果逃遁,篁蛇蛇首已當空劃過!
孫果周身彩華一暗,身不由己地向一旁退開,直退出十余丈才算穩住身形。那道士已越過了他,立在篁蛇之西。孫果駭然之餘,仔細一望,驚道:「道德太隱真人?」
張殷殷咬牙恨恨道:「這些無名鼠輩就算一時得逞也不要緊,日後父親自然會找上門去,拆了他們的祖宗牌坊!」
這短短時刻,又有四五樣攻來的法寶被參星御天大陣彈回。
劍芒。
紀若塵三人甫入院,門口拴著的一頭黃狗就睜開睡眼,有氣無力地叫了幾聲。紀若塵信步走入正堂,見內中放著六七張桌子,只一個身著跑堂裝束的瘦弱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年紀。他一見客來,趕忙揉揉惺忪的睡眼,迎上來賠笑道:「幾位客官,要住店還是用飯啊?」
這等小鎮的客棧又能大到哪裡去?只是距離洛陽較近,地處東西要衝,是以才比尋常小店大了一些。這悅來客棧壘土為牆,前後三進。院落頗為寬大,東牆處有水井一口,古木數株。中進正堂乃是給客人們用飯打尖之所,後院和兩側廂房看來就是客房了。此時早過子夜,客棧正堂上了半邊門板,只留下半邊門戶供客人出入。堂中燃著一盞長明燈,忽明忽暗,雖不甚亮,但在這中夜之時看著卻十分溫暖。
青衣轉過身去,不願再看篁蛇,黯然道:「可是叔叔說過,仙兵法寶皆是外物,當適可而止,過則對修為有礙。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的人要冒死爭奪神物呢?當初我偷逃下山,許多人見了我用的東西,即會上來為難於我呢。它這麼厲害,身上帶的東西應是百年難得一現的神物才是,這等神物有幾個人用得上呢?為什麼還要你爭我奪的?」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小姑娘的狠話是沒錯,問題是你父親到時上哪找得我們去?」
「是的。」
老者避過紅雲,怒道:「簡直欺人太甚!」
孫果此番話一出,立刻讓許多人心生退意。修道之士雖不大把朝廷放在眼裡,但也不敢公然無視朝廷,任意妄為。要知前朝今世,好道之帝不在少數,自然也就有許多修道門派依附於朝廷之下。是以本朝手中所掌之修道實力,並不比哪一個修道大派差。就拿真武觀來說,它本就是修道界一大派,自明皇賜造了真武觀后,孫果才攜部分門徒遷至長安。
顧清淡淡地道:「倒真看不出來,你居然敢去悅來客棧捉人。」
雲舞華眼皮也不曾稍抬一下,只是淡道:「若你等真敢如此,那我且先行退避,將這三人讓與你們好了。只是還望各位回去轉告同門,日後下山行走千萬不要落單,家眷親屬也莫離開山門一步。那時可休怪我不講道義規矩,不將諸位滿門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殺個精光,天權誓不回鞘。」
兩道細細的血流從玉虛真人鼻中緩緩淌下。他並不擦拭,列缺古劍一提,遙指對面立著的一個老者,冷道:「無垢山莊雖素來與我宗不睦,但您若再進一步,從此可再無相見餘地!還請忘塵先生三思!」
羅然門一役,無盡海洪荒衛的蓋世豪勇讓紀若塵大開眼界。此時哪怕僅有一個洪荒衛到了,又何用畏懼這些不入流的小門小派?只是從洛陽出來這麼久,也未見一個洪荒衛來到,若非青衣無法傳訊,就是洪荒衛不及來援。是以直到這山窮水盡時刻,紀若塵才有此一問,並未抱多大希望。
掌柜嘆一口氣,到血坑中撈起轟塌整間客棧的物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才嘆息一聲,隨手塞到了紀若塵懷中,然後向那間廂房一指,道:「裏面還捆著幾口小羊,怎麼處置,你自己看著辦吧!」
玉玄心中一凜,省起妖族軀體不同凡人,自己這一劍雖狠,未必就能致命,無傷那兩匕首自己可絕對當不起。甫一動手,魏無傷就要以己身重傷搏玉玄一命,雖然行險,卻不能不說是非常有效。
他胖大高壯,用的兩柄匕首卻是鋒長三寸,其薄如紙,與他形容極是不符。一動起手來,這無傷大將軍立刻就是貼身纏鬥,一味狂攻,分毫不顧自身安危。其實他道行極高,又經歷生死惡戰無數,看似胡攻亂斗,其實每一下都是以己傷換敵命,縱是道行強過了無傷之人,也難以勝得了他。
那少年應了,自行去后廚準備。這種時候最多有點醬菜冷肉,也別指望著能有什麼好酒好菜,況又是如此簡陋粗鄙的小店。當然,紀若塵三人也非是為了吃喝而來。
紀若塵此時心境雖然壓抑,聞言也不由得老臉微紅。他哪裡是什麼無欲無求了?只因身有解離仙訣罷了。幾乎任何仙兵法寶在紀若塵眼中都是一團團的靈氣,區別無非是大小多寡而已。或許凡器與仙兵在他眼中的唯一區別,即是一個是現在可以解離的,一個是將來才能解離的。
那掌柜的也認出了紀若塵,於是用力一拍紀若塵的肩,險些將他拍了個跟頭,一邊道:「原來是你小子!五年沒見,已經長得這麼高大了,里裡外外都是一股肥羊的味道,倒險些認不出你來!若不是你醒得早,剛剛可就把你下鍋了!」
紀若塵眼見眾人紛紛倒下,心下大驚未已,就又見張殷殷和青衣嚶嚀一聲,也先後倒在了桌上。
玉虛真人又向忘塵先生冷笑道:「難道你以為你能從這參星御天陣奪走神物嗎?」
孫果思前想後,面色已是數變。
篁蛇乃是秉黃泉穢氣化形而成,與藏於九地之下的酆都篁蛇本體不可同日而語。然則儘管如此,它鱗甲之堅,蛇氣之烈,也非尋常修道之士所能稍擋。適才眾多修士連番攻擊,連它的護體穢氣都未能攻破,然而玉虛僅僅一劍就幾乎斬去了篁蛇三分之一的蛇頸,如此之威,何人能擋!
三人剛一在桌邊坐下,紀若塵已感應到小鎮中現出點點靈力,有如天上繁星。他一邊暗運法訣,催化體內藥力,以求盡量恢復些真元,一邊向青衣道:「青衣,現在情勢不妙,你還能傳訊給你的叔叔嗎?」
這人話語過於陰損,孫果當即面色一寒,冷道:「我真武觀一脈為朝效力,為的是天下蒼生,可不是圖什麼榮華富貴。這位朋友既然如此置疑,可敢報上名號,讓我知曉一下是哪位高賢大家?」
紀若塵手持茶杯,只是凝望著杯中其清如水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掌柜夫婦的聲音太過有穿透力,陣陣夜風,仍斷斷續續地載來兩人聲音。
女孩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又高聲喊道:「你連我的名字也不問問嗎?」
所有的劍芒聚合一處,驟然亮了十倍,一時間光芒映透夜天,竟生生將洛水之畔那道衝天的寶光給壓了下去!
掙扎間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篁蛇終於摔落在地!
那女孩把胸一挺,儼然道:「當然比你的大!」
此時天邊一團彩光又現,孫果馭氣凌空,又從洛陽城外飛回。他雖然道法深湛,但遙遙見了篁蛇周圍法寶亂舞、道術狂轟的混亂局面,哪敢貿然闖入?焦急之下,孫果運足真元,朗聲喝道:「大家先請住手,且聽貧道一言!」
前方不遠處就是洛陽城牆。
景霄真人道:「無妨。我應付得來。」
紀若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嘆道:「這還不是它最可憐的時候呢。」
景霄真人淡然道:「也未見得。」
「是嗎?」青衣緊繃的心緒稍稍緩解,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乍見面前深溝,臉色又刷地白了下去。
喝聲未落,魏無傷身後劍光閃動,三名修道者頸間噴出鮮血,緩緩從空中栽落,讓出了一條通路。然後一點劍光乍亮,恰如天上晨星,點向魏無傷的后心!
須臾功夫,玉虛真人已調息完畢,雙目一開,列缺古劍再次指向篁蛇!
「就憑你們玄元殿,也想來此分一杯羹嗎?」
就在此時,夜天中忽然大放光明,洛陽上方那百里金光驟然亮了數倍,篁蛇滿身帶火,頹然從空中墜落!它在半空中一個翻身,仍想攻上天去,卻已有心無力,向上一步,卻要下落三步。
※※※
悅來客棧。
顧清望向女孩那一雙變幻不定的眼,訝道:「龍虎太玄經?」
「呀呀呸!你們都讓開!這張桌子當然該是我三極宮所有!」
碧海龍皇一驚,喝道:「何方高人?」
這聲音好熟……紀若塵迷迷糊糊地想著。
玉虛真人雙瞳急縮,列缺古劍一領,身周飄翎舞動,徐徐降下。
光繭之中,玉虛雙瞳也轉成琥珀之色,內中如有熊熊火焰燃燒。他分毫不懼篁蛇身周那一層無形的黃泉精氣,直衝而入。光繭與黃泉精氣如重物相擊,爆出轟然巨響,隨即光芒漸漸暗去,顯出玉虛身形。此時玉虛手腕一轉,就在他足尖堪堪點到篁蛇鱗甲之時,列缺古劍劃了一個弧形,狠狠斬落!
紀若塵只覺背心一緊!這是一種極為微弱異樣的感覺,因他實未能從背後感應到分毫靈氣真元的氣息,但就是本能地感到異樣。
一眾修道者震驚于參星御天陣的防禦,但也有一些人看出了便宜,於是現身出來,傾盡全身真元向這參星御天大陣猛攻。他們這一動手,其他修道者立刻恍然大悟,這陣法防禦如此厚重,看來是善守而不能攻,於是各自擎出法寶,紛紛沖前。
在青衣面前出現了一道深五丈、長三十丈的深溝,溝中泥土全被催化成一片片亮閃閃的晶狀物,不時冒出縷縷青煙。剛剛那飛身來攻、正做著春秋美夢的漢子早已消失無蹤,連一片破布、一塊碎骨都沒有留下來,顯然已在混沌鞭下魂歸極樂。
遠遠看去,碧海龍皇頭戴紫玉冠,足登雲頭靴,一身碧色錦袍,綴以金色水紋,夜色下千絲萬縷的水紋金光粼粼,若一道道波紋,蕩漾來去。細瞧之下,見那碧海龍皇臉若銀盆,目透精光,頜下五縷長須,無風自動,自有一股沛然雄霸之氣。
掌柜的和紀若塵大吃一驚,紛紛躍出客棧。還未等他們跳出院牆,就聽得轟的一聲,背後一道熱浪襲來,將二人掀翻在地。
在一片密如珠玉落盤的碎響聲中,楚寒與採薇交錯而過,身周芒火細碎如絲,也不知交擊了多少劍!
青衣輕嘆道:「或許如此。說起來,公子倒真的是無欲無求,見了青衣的混沌鞭也分毫不為所動,這份心性修為,除了叔叔等數個外,青衣還從未見過。」
此時客棧外又傳來一陣陰笑:「胡老大,你不要這兩個小姑娘,我要了成不成啊?」
碧海龍皇雙眼一開,沉聲道:「本皇此番前來中土,只是要帶那小子走,與你雲中居可無干係。若你等硬要出頭,有什麼損傷,可休要怪我!至於雲中居以後想怎麼報復,儘管劃下道來,我紫金白玉宮全接著就是。採薇,去抓那小子過來!」
篁蛇雙翼緩緩顫動,驟然一聲長鳴,一時間天地為之震動!它的鳴音有若青鸞出雲,一飛衝天,然後在九霄雲外又有無數盤旋曲折。但那翔動已是在凡人目力之外,只能藉一鱗半爪的痕迹,憑空遙想而已。
篁蛇每一次搏擊,都會引得大地震動,天火如雨!
夜空中二十八顆參星迴旋飛舞,一道道光跡忽亮忽黯。參星明暗之間,早已將十余位修道者送上了不歸路。修道者一旦被這二十八顆參星擊中,一團光影爆過後直接就是形神俱滅之局。是以後來有一些反應快的修道者,剛被參星襲中,立刻以兵刃反刺自身,只希望能搶得一點輪迴的可能。
雲舞華端立不動,纖纖五指卻突然一松,嗆啷一聲,天權古劍竟然脫手,斜插於地!
這悅來客棧倒似建在一頭巨獸身軀上一般,此時坑中不住湧上滾滾血漿,轉眼間就沒了小半個坑,仍沒有止歇之意。
洛陽城牆處似有一道無形界線,紀若塵一殺出洛陽,立時就覺得壓力一輕,而那些無窮無盡的陰兵鬼卒都停在了洛陽城牆處,不敢出城一步。張殷殷與青衣分立在他身後,望著十丈外那黑壓壓的陰兵,此刻不由得都有些后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是從如此之多的陰卒中殺出來的。
一道微風掠來,拂起了他頸上的幾根髮絲,同時背後響起「咦?」的一聲,顯然身後那人對偷襲落空頗為驚訝。
紀若塵笑笑不答,只是道:「現在正是逃離洛陽的好時機,我們走吧。再耽誤了的話,可又走不了。」
雲舞華面無表情,直到客棧中逐漸安靜下來,才冷冷地道:「再說最後一次,這三個人我都要了。」
青衣望向紀若塵,道:「是因為它身上的神物嗎?」
望著參量御天大陣中的星芒,諸修道者均倒吸一口冷氣,一時間無人敢再上前。
他此言一出,千百幽兵齊聲尖叫哭號起來,有如烈火焚身般痛楚!青衣和張殷殷只聽了一下,就不得不掩住雙耳,將那痛苦不堪的凄厲嘶叫擋在外面。
顧清道:「那又如何呢?」
客棧中還有四五人與紀若塵一樣,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但仍掙扎著不倒。他們各自運功服藥,竭力與藥效對抗,逐漸有了清明之意。就在此時,雲舞華輕哼一聲,也扶著頭掙扎站了起來。
她饒有興味地望著河東的女孩,問道:「那你又是誰?」
河西立著的女子素衫如洗,正是顧清。
紀若塵立時感覺到腳上傳來的力道大了許多,身體的挪動也快了許多,很明顯拖他那人加快了速度。
果不其然,須臾間夜天一亮,一道暗紅雷光從天而降,擊在一名少婦身上。她頭頂忽然閃現出一座法陣,將雷光接了下來。原來這名少婦也是早有防備。她回身揚手,一個火紅的珠子脫手而出,擊向了一座全無燈火的民宅,一邊喝道:「萬鬼宗的人就只會躲在暗處偷襲嗎?」
這人隱藏在此處,顯然是別有所圖。紀若塵所用不過是普通的雷咒,威力不強,雖傷不了他,但也足以破去他的隱身咒,逼得他現出身形來。那人見形跡敗露,當即從懷中取出一枚煙火,用力擲向天空。那煙火在半空中自行點燃,一路衝上夜天,炸出一朵艷麗的藍色煙火。他一發完煙火,立刻跳起,向遠方逃去。
最當先那人忽然一聲慘叫,似是撞上了一道無形屏障,再也前進不了一分,然後就似被浸入消骨蝕肌的毒液中一般,全身竟然就此溶化了!
紫陽真人坐直了身體,三道蛇紋剛好自他胸前劃過,僅僅是差了毫釐,就連道袍都未能劃破。
於是一團淡粉煙雲騰空而起,向那人飄去。
「還沒有。」紀若塵話音未落,左手三指捏訣,喝了一聲落,空中突然出現一道細細的雷電,劈落在十余丈外的陰暗處。雷電落處,本是空蕩蕩的地上忽然亮起一層淡綠色的薄薄水幕,將落雷擋在了外面,水幕中依稀可見一個人影。
「我怎麼知道?」
當五人站上一座小山丘之時,不由得一陣愕然。前方不遠處數十名修道者分作兩方,法寶道術齊出,正斗得精彩紛呈。遙觀這些人的服色靈氣,應是分屬四五個門派。他們不去奪寶,不來劫人,怎地先行在這裏鬥起來了?
就在三方吵吵鬧鬧之際,忽然有一物從門外飛來,端直落在了那張桌子正中,竟發出有如雷鳴般的一聲悶響!一道寒氣隨即從那物中散發出來,內中蘊育的無窮潛勁不光將相爭的三方人眾紛紛推開,也將相鄰兩張桌子上的人一併沖得東倒西歪。
於是呼的一聲,一個碧綠瓷盤飛旋而起,斬向了最外圍的一名道德宗弟子。終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投石問路了。
紫雲真人驚道:「魏無傷?」
他話音未落,手中玉尺已全力擲出,擊向了參星御天大陣。這人道行果然強橫,玉尺若一頭玉龍,翻飛出擊,與參星御天陣一觸,即刻發出一聲轟鳴。雖然玉尺被彈回,但空中隱現道道波紋,勾勒出了此陣的守御範圍。
聽了青衣的話,張殷殷也是秀面微紅。她對混沌鞭可曾經是艷羡不已的。
篁蛇仰望著夜天,低低嘯叫著,再一次盤緊了身子,準備著下一次的攻擊。
里許路途,對修道者來說不過是片刻間事,轉眼間紀若塵三人已立在悅來客棧之前。
滔滔電光如潮,從雲中空洞洶湧而出!篁蛇如遇電殛,失速從雲中墜落,直摔到距離地面百余丈時,方才一甩蛇尾,重新穩住了身體。只是它尾尖自地上劃過,帶起震天巨響。霎時洛陽大地有如痙攣般顫搖不止,地中石塊趁勢迸裂而出,橫飛斜沖,沒頭沒腦地四處亂砸亂碰。然而篁蛇尾尖的餘威遠不止此。洛城城牆邊的民居本已堪堪欲墜,休說讓其尾尖掃過,就是被罡風帶到,也經不起折騰,轟然倒塌,落了個塵土飛揚,連片瓦身都看不到。而那裂紋斑駁,有如龜殼般數十丈長的一段城牆也瞬時沒了影。眨眼間,洛陽竟成哀鴻遍野的悲慘景象。
孫果見多識廣,單從玉虛這一劍,立時看出玉虛真人隱隱有修入玉清之境的跡象。道德宗三清真訣淵深如海,玉清篇講的全是羽化飛升的大道正途。只要修入玉清之境,就有得成正果之望,最不濟也是一個屍解得道。據故老相傳,玉清篇中修為高低,定的乃是度過天劫之後的仙班品秩,而非是是否可得飛升。
那女孩兒黛眉一皺,左拳已悄悄握起,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想搶我要的人。」
紀若塵張口一吹,那灰燼即刻散了。
女孩身形一落,右足在地上輕輕一踏,只聽得轟的一聲響,河東岸驟然塌陷出十丈方園的一個巨坑,那纖弱的軀體瞬間已出現在顧清面前,揮起一拳,向顧清迎面擊來。
那老者話一出口,眾人立刻紛紛附和,點頭稱是。
玉玄急忙收劍后飛,欲先行避開兩枚匕首再說。魏無傷得此先機,當即大喝一聲,氣勢如狂潮突起,追襲著玉玄猛攻過去。
另一方一位看上去仍在妙齡的美婦手一揮,一道紅雲當頭罩向那老者,方才冷笑道:「葛堡主,你想要橫插一杠,這心愿是好的,就不知有沒有這等本事了!」
說到這裏,他聲音越拖越長,也越來越小,顯然是要賣個關子。不光是孫果,幾乎所有人都在凝神傾聽,想知道篁蛇還帶了些什麼寶物。
嘭的一聲,一波無形氣勁以二人為中心迅速擴散開來,河岸登時被這道摧枯拉朽的氣勁推出了一圈平地。
顧清哦了一聲,面上終於有了些表情,低頭饒有興味地問道:「難道你的很大嗎?」
此時一道寶光忽然衝天而起,直映亮了半邊天空!夜天之中,忽有鐘鳴三聲,其聲清越,人人均是聽得清清楚楚,無論風聲、雷聲,均無法壓下鍾音分毫。
天火落到紫雲真人頭頂十丈處,忽然為一道無形屏障所阻,天火發出嗤嗤的聲響,火團越來越小,火焰越來越微弱,直至熄滅,也不得寸進。
當下極妙老祖吐氣開聲,奮起紫金八棱小錘,又是一錘敲在參星御天大陣上。這一次的金光波動比方才多了十丈,陣法微微晃動了一下,但也就如此而已。
但聽得下方一聲慘叫,然後一顆頭顱高高飛起,遠遠拋落在數十丈外。
顧清若有所思,而後頭微微一側,讓過了一道呼嘯而來的蛇紋。蛇紋幾乎是貼著她的面頰飛過,帶得她幾根青絲飛揚起來。
顧清聞聽,嘴角微微一翹,將那女孩提轉過來,竟將手探入她領口,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方道:「原來也不過如此。」
這時守御東方的道德宗道士七劍齊出,劍芒在空中合成一顆青芒。紫陽真人伸手一招,那顆青芒即飛入右手中,然後左手向那手持玉尺的修士一指,右手中青芒立刻化成一道刺目青光,端直照耀在他身上!
正道既然有三大支柱,邪門相應也有五大洞府,且存世修道派別中另有三大秘境,其中弟子少於世間走動。這金光洞府即是邪門五大洞府之末。那名弟子道行雖不甚高,卻也比張殷殷低不到哪去。只是張殷殷身懷天狐之術,怕鬼而不怕人,要生擒這人倒也不是胡吹大氣。張殷殷身形一動,紀若塵就拉住了她,搖頭道:「由他去吧。洛陽周圍想必已是各派雲集,咱們不要多生事端,先離了洛陽再說。」
顧清輕笑道:「我是大是小,反正也不是你能知道的。走了!」
那不言之意十分明顯,紀若塵已被這些人視為囊中之物,是以這一干人等不急擒人,先議分贓,顯然分得不公允,這才打了起來。
紫陽真人不假思索,直接落下一子,方道:「篁蛇乃是酆都之主,凶厲過甚,不為天地所容,存世時間必不會久。倒是它為何要出世,還得細細觀瞧。」
然而守御東方的七名道士意猶未盡,古劍接連揮出,眨眼間又出七劍。七顆青芒于空中成形后,徐徐飛到紫陽真人身旁,就此飄浮不動,映得紫陽真人的身影忽明忽暗。不光是守御東方的道士如此,其餘三方的道士也紛紛揮劍,另有二十一顆各色光芒團當空成形,飄浮在五位真人身前。
蛇動何其速?
七劍合一,威力比之瓷盤上所附真元又何止大了十倍?然而可奇的是那瓷盤並未損毀,反倒是光芒驟然亮了十倍有餘,而後若一道碧電,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孫果再向那一道寶光望了望,當下一咬牙,決計不再等候遲遲不至的司馬天師,仙劍一引,一道明黃光華已射向前方的太隱真人!
這一次紀若塵終於轉了些運氣,本是十余丈高的雄偉城牆恰好被篁蛇巨尾掃過,徹底塌成了一堆瓦礫。雖然洛陽城外也是陰風陣陣、鬼氣森森,但與城中遍地鬼蜮的地獄景象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水宗澤嘿嘿一笑,挺直了胸膛,道:「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個,還怕你那明皇下詔誅我九族不成?更何況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篁蛇所攜之寶非止是神州氣運圖而已,還有一件嘛……」
紀若塵連忙搖頭,迭聲道:「不!不!不!夫人當然是長命萬年!我……我……」
哪知這一鞭將將落下時,忽然通體透出淡淡青光,青光幽幽,有如磷火;鞭體靈動,恰似游蛇。那漢子身形驟然定住!他仍保持著跨步飛掠的姿勢,卻分毫動彈不得!
然而這些修道者有若蝗蟲壓境,越來越多。尤其在紀若塵等人露了行蹤之後,四下的修道者更是如飛蠅逐臭,紛紛聚攏過來。好在道行高深一些的修道者不是陷在洛陽,就是正打得熱鬧,紛至沓來的修道者已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但他們數量實在是太多,紀若塵連破三道封鎖,衝殺十里,血染青衫,終於腳下一晃,險些栽倒在地。他吸一口氣,胸中卻湧上一股咸甜,當下即知真元已然耗盡。他正想趁敵人未來襲之前補充一下真元,卻發現玄心扳指中的丹藥、咒符已所余無幾。紀若塵心下一怔,此去漫漫,敵兵如潮,又該如何將餘下的路走完?
話音未落,夜空中忽然傳來「咻」的一聲尖嘯,隨後一顆閃亮流星出現在天際。這顆流星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不偏不倚,恰恰正對著悅來客棧飛來!
一聽到紀若塵問他生意,掌柜的當下笑得黑面開花,一雙小眼更是眯成兩條細縫,連聲道:「和你同來的那兩個小姑娘被幾個很是厲害的傢伙搶走了,那些人看起來和那穿青衣的小姑娘是一夥的,你不用擔心了。至於其他的肥羊,早收拾整理得乾乾淨淨了。這些年店裡的生意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來來來,我帶你四處看看去!」
※※※
整個洛陽又安靜了片刻。
篁蛇終於注意到了夜天的變化,緩緩回縮,將龐大的身軀盤得更緊,但蛇身上向外一側的百隻蛇眼依舊不住將道道摧枯拉朽的蛇紋傾瀉在洛陽。
但遙遙望去,那紅藍兩輪圓月卻更加明亮,沸騰著誓要毀滅一切的光芒。篁蛇不斷發出陣陣低嘯,似在積聚力量,又似在向整個夜天示威。
篁蛇畢竟是酆都東方之主,屬世外魔物,此刻雖連蛇息都噴不出一點,但巨頭一撞,一道大力也將孫果直接砸出了洛陽。
紀若塵本意是想這小鎮乃是百姓聚居之地,那人就算動手,多少也會有點顧忌。如此一來,他才好趁亂突圍,至不濟也要拖延上一點時間再說。
桌子的正中,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把古劍,劍鞘上那「玄冥伐逆」四個篆字,殺氣騰騰,異樣的刺眼。
高踞空中的篁蛇此時已停止了遊動,全身盤成一圈,仰首望著熊熊燃燒的夜空。天火如雨,似是永無止歇,而且火色由紅轉青,又逐漸轉為白色。天火中時時交錯而下的紫電也越來越是頻密,轟雷接踵而來,一個比一個響亮。
呼的一聲輕響,她不知如何已繞到了顧清身後,一隻白生生的左手按向了顧清后心。顧清側身要閃,忽然發覺周圍氣勁都已凝固,一時竟動彈不得。
顧清一面問,一邊在面前的紋枰上放下一顆黑子。
「參天御星大陣果然名不虛傳,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啊!貴宗這百年來人才輩出,實已為我正道之首。」洛陽北部,凝立於空的虛玄捻須微笑道。
形勢險惡,諸真修十分真元倒有九分用來攻敵護身,只有一成能夠用來破消篁蛇穢氣,又哪裡動搖得了篁蛇那近乎無窮無盡的黃泉之氣?眼見得篁蛇身上鱗甲開始變色,身下隱現的寶光也漸漸暗去,人人均是心中焦急,卻也無他法可想。
但說著說著,不知為何,這些修道者又漸漸焦躁起來。一個接一個站起身來,逐漸向雲舞華逼近。雲舞華一聲冷笑,也緩緩起身,伸手抓向天權古劍。然而手到半途,她卻忽然身軀一晃,險些栽倒在地,全仗著以手支桌,才沒有真的摔倒。她臉現訝色,雙眼卻漸漸混濁。
先一人猶未從震驚中恢復,道:「這……紫陽真人怎麼也來了?」
陣外玉玄真人已盡落下風,只得以一把玉劍守緊八方之位,苦苦抵禦著魏無傷的狂攻。但她道法劍術以綿密悠長見長,看似情勢危急,但再支撐個把時辰還是絕無問題的。
他也不由紀若塵分說,一把拉著他出了廚房,指著後院一塊綠油油的菜地笑道:「中原非比塞外,這裏的人嘴刁,可不能再賣人肉包子了。自打搬到這裏以後,所有肥羊都是蒸熟煮爛,埋在後院作肥料。你看我這一塊菜地,長得多好!」
撲通聲接連響起,不斷有人栽倒在地。那數人剛把雲舞華拉起來,正欲用法寶加以束縛,也是眼前一黑,先後栽倒在地。
張殷殷和青衣都甚感奇怪,為何不繼續趕路,反倒要停下來休息。但見紀若塵已向那客棧行去,她們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遠處突現一團碧火,直衝上天。眾人心下一凜,皆知這是修道人魂魄被毀,真元散出所生之象。
他翻身站起,向不遠處的青衣和殷殷行去,沿途鬼府幽兵紛紛向兩側退開,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正在激戰中的張殷殷驚起回首,一時間也只看到那濺起十余丈高的泥沙,內有絲絲青光透出。紀若塵與青衣皆沒入泥沙之中,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公子,我們安全了?」青衣顫聲問道。
夜空中高懸的巨大火球由紅轉藍,忽地一亮,光芒暴漲,隨即驟然炸開,一時間整個天幕上都是繽紛火雨。篁蛇昂然一聲長嘯,從火雨中飛出,再次盤踞在洛陽上空,準備著再一輪的衝擊。但在火光照映之下,可以看出篁蛇背鰭四翼均已燒得七七八八,體側數不清的金色巨眼也是焦的焦,暗的暗,沒有幾隻完好無傷。
此際不知是否受到篁蛇出世影響,人人都有些心浮氣躁,也不多作客套,光華閃耀間,諸般法寶已向紀若塵等人襲來!
紫陽真人隨手應了,微笑道:「還有一線生機,無妨。此次洛陽事了,貧道就親自去一次雲中居,將這門親事就此定下如何?」
眼見時機緊迫,也容不得紀若塵細想。他腳步稍頓,雙手一撈,乾脆將青衣打橫抱起,隨即足下加勁,若一道輕煙般向遠方飄去。
紀若塵悵然若失,獃獃立著,直到掌柜夫婦的身影徹底在夜色中消失。
女孩頓足怒道:「我叫蘇蘇……你,你,你聽見了沒有!……臭女人!你給我等著,總有一日,我要你主動問我的名字!咦,對了,你、你又是誰?」
背後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貧道虛無。景霄真人可以上路了。」
「你是何人?」這師弟一聲喝問剛剛出口,表情突然獃滯起來,口越張越大,然後吐出一團極淡的白氣,就此委頓倒地,沒了聲氣。
碧海龍皇冷笑一聲,喝道:「這就想走了嗎?置本皇於何地?」
然則篁蛇摧城滅國之威仍在,那些敢打它所攜神物主意的雖然皆是修道界有名有姓之人,卻也懼怕篁蛇垂死一擊,是以儘管它已搖搖欲墜,還是無人敢於上前。
突然,紀若塵心中一冰,一道靈氣正疾向他后心衝來!他趕忙轉身,待要應敵。豈料他體內真元已枯,回身之際,只覺眼前一黑,差點暈去。
紀若塵一咬牙,知道猶豫不得,拉著張殷殷和青衣繞開戰圈,繼續向東方奔去。
那人足下生起一道陰風,托扶著慢慢升高,轉向東方飛去。只是才飛出十丈,他忽然定住身形,慢慢轉過身來。
寶光只有一處,可是第一批奪寶之人就有十余個,稍有智慧之人皆知接下來會是何等結局。
北方那人並不急於沖前,揮手間數十條丈許暗藍冰梭已然生成,然後鋪天蓋地向參星御天大陣擊來!這些冰梭聲勢又自不同,每一道擊落,都會引發參星陣法一陣波動,看上去不過比極妙老祖弱了一點而已。可是這人揮手間就是數十道冰梭,這份道行可就不是極妙老祖比得上的了。眼見大陣越來越有風雨飄搖之勢,這一方的太微真人叱喝一聲,真元提聚,先穩住陣勢,然後冷笑道:「王天師,難道歸元洞府也要來湊一次熱鬧嗎?」
玉虛自以為一切皆在掌控中,正準備伺機而動。哪知他面前突然寶光驟亮,一道無法言喻的寶氣撲面而來!玉虛只覺得周身真元如沸,駭然之下,忙讓到了一旁。
片刻之間,剛剛還似是勢不可當的鬼府幽兵,竟真如紀若塵那一句話,盡皆在熊熊陰火中化散!
這人實也不簡單,竟然能如此輕易地從張殷殷天狐之術中抽身而出。
此時,洛陽郊外已是燈火俱滅,萬籟俱寂,唯悅來客棧中燈火通明,在無邊的茫茫夜色下格外顯眼。
忘塵先生身形如煙,向參星御天陣外衝去,長笑道:「我並不想要神物,只是想讓你們拿不到它而已!」
然而心頭上有一點痛,卻是無比真實,每一下痛楚,都會引得他全身顫抖。
直到那一朵煙火散盡,張殷殷才收回了目光,道:「這人是金光洞府弟子。他在這裏出現,必有陰謀,待我去把他捉來!」
「我……我殺了人嗎?」青衣顫聲問道,雙目猶自緊閉,說什麼也不肯睜開。
但一旁的師弟沒有過來助他療傷,只是駭然抬首。樹冠最高處正立著一個高大身影,在漫天火雲的映襯下,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光看外表,就有猙獰氣勢。
玉玄真人細細一想,也覺得就算僅有景霄真人一人在此,青墟宮諸真人也不可能悍然動武。相較之下,還是參星御天大陣那邊的情勢緊張一些,於是向景霄真人略一頷首,就此隱入夜色之中。
紀若塵暗叫僥倖,心中又惦記起青衣和殷殷,忙問道:「掌柜的,您這些年生意怎樣?剛剛隨我進店的那兩女孩子呢?」
洛陽城東,基本上是一馬平川。在夜天暗淡紅光的映襯下,遠方的景物依稀可辨。自空中俯瞰下去,紀若塵攜著青衣,正在大地上迅速移動,張殷殷則有如一朵冰雲,緊緊跟在紀若塵身後。
眼見篁蛇倒地不起,眾人心中都燃起熊熊烈火,時光每過一分,火焰就旺了一分。更何況大多數人並不知曉篁蛇所攜為何神物,於是那一顆心就愈發的癢了。就在群相聳動之際,洛陽北城忽然升起了一道淡紅光華,一位身著暗黃道袍,手持赤金拂塵的道士足踏仙劍,瞬間就飛至篁蛇上空。
「這就想走了嗎?東海紫金白玉宮已在此相候多時!」
忽然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從洛陽城東升起,轉眼間就出現在篁蛇上方,伸手向那一輪越來越明亮的寶光抓去!他這一動,洛陽四周立刻光芒閃閃,十餘人爭先恐後地向篁蛇衝來。
二人好不容易抖落身上磚石灰土,爬起身來,回頭一望,驚見悅來客棧幾已蕩然無存,只有一間廂房倒還完整無損,只是已落在十余丈外。客棧的正中央有一個淺坑,內中落著黑乎乎一塊尺許方圓的東西。
紀若塵哭笑不得,打個手勢,五人悄悄繞開了那群斗得正歡的修道者,繼續向東行去。只是他們還沒走出一里,就聽得一聲沉喝如轟雷般傳來:
既然開了頭,那麼諸人也都不再客氣。道道寶光縱橫來去,轟雷陣陣,電光隱隱,不知有多少法寶仙劍當空飛舞,煞是壯觀。此時夜天火雲雖已漸消,但仍不時滴下大團天炎,驚得諸修士躲閃不迭。
那女孩仍立於原地未動。她看了看顧清,彎彎的柳眉一豎,再次起身,右足飛起,打橫掃向顧清的腰際。這一踢剛剛起勢,空中即響起一陣奇異的尖嘯,數十丈內的景物都顯得有些變幻扭曲。一道暗勁沉凝如山,已先向顧清遞來!
玉玄道:「那這邊……」
女孩那一隻嫩如春筍的手,無聲無息地按在了顧清后心處。
女孩如一隻小貓樣,後頸拿在顧清手中,手足軟軟垂落體側,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用言語威脅顧清。可是此情此景,她的威脅實在有限得緊。
紀若塵感覺得到地面的震動,這些震動使他清醒了一些,苦思的問題也有了初步的答案:「我為什麼要痛?我……本不應該痛的……」
在這本不應有客的時候,悅來客棧卻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轉眼又來了三撥人馬,有二三人的,也有七八人的。他們不管人多人少,都各據一桌,轉眼間將小小的客棧正堂擠得滿滿的。
這人一擊之下,所有修道人俱是精神一振,因為這參星御天陣顯然也有窮極之時,只消眾人合力,破去也非是不可能。
那幽兵猛然一聲凄厲尖叫,拚死扭動著身軀。他每動一下,就會從甲縫和七竅中噴出陣陣陰火,這些陰火完全傷不到紀若塵,反而將他自己燒得嗤嗤冒出青煙!只頃刻之間,那幽兵就化成了紀若塵手心處的一小塊黑灰。
當下一個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孫大國師,您說一句話就想拿了稀世神物去,這官威架子也未免太大了點吧?您是當朝國師,可我們這等閑雲野鶴卻沒興趣拍李隆基的馬屁。失了面子事小,誤了修為事大。」
景霄和玉玄真人乃是用道德宗秘法交談,虛玄真人見玉玄真人離去,只是微微一笑,道:「兩位真人真是好決斷,要知道,確是有許多人非是為了這一件神物而來。」
於是四處火焰濃煙的洛陽城中,悄然亮起許多因真元運聚而生的各色光芒。此際已是關鍵時刻,人人都看出篁蛇頸后那一道寶華與凡氣迥然有異,就算不懂觀氣之人,隨意想想也會知道篁蛇所攜之寶又怎會有差。眼見著篁蛇倒下,許多人都蠢蠢欲動,開始提聚真元、準備護體強攻的咒法,完全顧不上掩藏形跡了。既然要奪寶,自得提前做足準備工作,伺機而動了。且不用想也知道,夜色籠罩的洛陽城中藏了不知多少修道之士,沒有充足的準備,還不失了先機?
紀若塵一驚,運起三清真訣,眩暈卻越來越重。他忙又換成解離訣,這才感到眩暈漸去,藥力漸消。
玉玄在道德九真人中年歲最幼,臨敵經驗也是最少,還是初次遇上魏無傷這等無賴戰法,一時間被殺得唯有招架之力,不住向後退去。
在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紀若塵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絲光明。
顧清如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升起,退落到三丈之外,方才落下。
暗紅夜色下,另有兩道身影分從兩方高速飛來,看路線是要截住紀若塵三人。但二人路線重合,在攔住紀若塵去路之前就已互相發現了對方,於是均改變方向,眨眼間已在一條小河隔河相望。
「快圍上去,別走了他們!」
這一聲喝不光喝住了紀若塵五人,也驚了那群正自纏鬥的修道者。他們向這邊一望,登時紛紛叫了起來:「難道就是那小子嗎?」
別看他相貌和藹,然而這一喝一擊直有撼天動地之勢,雙匕匕尖綻起一點精光,竟破陣而入,直刺紫雲真人眉心咽喉!
孫果又驚又怒,足下微一運力,仙劍已在手中。揮手之間,一道明黃圓幕已將孫果罩于其中,將來襲的法寶輝光統統攔下。孫果口中誦咒,驟然大喝一聲,手中仙劍光芒大盛!他身形一閃間,已然沖入洛陽民居之中,又衝天而起,重回百丈高空。
紀若塵笑得更加歡暢。
這片刻功夫,孫果又一劍穿了一名女子的右臂,險些將她整條手臂卸下。他忽然感到身後靈氣有異,立刻捏個法訣,反手一劍向後斬去,然後才轉過身來。待看清面前乃是一個面容清雋、寶光含而不露的道士時,孫果登時收了三分真元。他雖然動怒,下手斬的都是邪門中人,雅不願得罪正道同僚。那道士見孫果一劍斬來,微微一笑,手中已多了一柄方天畫戟,向破空而至的劍光擋去。兩人相距十丈,劍光戟氣已先擊在一起!
自開戰以來,道德宗鎮守二十八宿方位的弟子已有七人隕落,但大陣外圍攻的修道者們也早已不復先前的英勇。神物再好,總好不過自己的性命。修道者人數雖眾,道行雖高,但畢竟是烏合之眾,在道德宗不動如山的意志前,終於有了退縮。
紀若塵望著那人背影,一點也沒有要追的意思。
他低頭看了看胸口露出的一截暗淡無光的劍尖,五指輕握松紋古劍,淡淡問道:「是哪位高人?」
廚房一角則縮著那跑堂打雜的瘦弱少年。
夜天中閃過一點黃芒,眨眼間一道蛇紋就破空而至,幾乎是貼著紫陽真人的頭頂掠過,沒入到已經乾涸的池塘底,轟的一聲,激起一小團煙塵。
紀若塵早察覺這方已有一道異樣的靈氣升起,但這一個漫長的夜晚,最不缺少的就是各門各派的修道者,他最不願意感應到的就是非同尋常的靈氣。
紀若塵忽然笑了。
背後那人並未作聲,瞬間抽出長劍,就隱沒在夜色之中。
然而這還不算完,眨眼間又有三撥人擠進了客棧,四顧之下,卻發現堂中只餘一張桌子。當下都向那張桌子擠去,三方十人才擠出兩步,就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轉而相互瞪視,爭吵了起來。
而這孫果本身修為也極高,又身兼當朝國師。此時所說一番話語已隱隱然有代表本朝之意。況且他話也說得明白,只要那神州氣運圖,而且此圖于個人修行並無多大好處。再往深想一層,若硬是要搶奪神州氣運圖,那即是有犯上作亂之嫌。
一番狠絕之語,直驚得眾人又急又怒,紛紛喝道:「你無垢山莊再怎樣也不能這麼蠻橫霸道!」
紀若塵等五人知道時機緊迫,當下加速前行,轉眼間已奔出十里。
說話間,空中又一道蛇紋落下,將她身後二尺處的一株花樹斬成兩截。顧清凝神落下一子,分毫不去理會縱橫來去的蛇紋,沉吟道:「他還與若塵有不死不休之意。可我潛心推算,以他們二人間的因果機緣,絕不應是如今這種局面。只是我的推算之中,實有諸多似是而非、自相矛盾之處,顧清資質不夠,這個卻是算不明白了。」
青衣眼睜睜看著一個周身青煙繚繞的精瘦漢子迅疾逼近,而紀若塵卻呆立原地,毫無反應。當下心中一急,再也顧不得其它,縴手一揮,一根繞指青絲已化作混沌鞭,向那人當頭擊落!
嗆啷一聲,楚寒長劍出匣,揮劍截住了採薇,石磯則一人迎上了四名男弟子。
此地已屬洛陽外圍,然紀若塵三人走得並不順暢。一路上,雖沒再碰到如碧海龍皇之流的高人,但人數眾多的小門派的修道者也著實令人難以招架。幸得紀若塵玄心扳指中還有不少威力強大的咒符,在洛陽城對付穢物時用不大到,對付這些修道者可正對路。是以他道行雖然比不過這些修道者,可是鬥起來卻依然大佔上風。這些無名小派的修道者咒符法寶之少之弱,已非寒酸二字可以形容,簡直讓紀若塵大開眼界。至此,紀若塵方才意識到道德宗的富足無雙。
他忽然聞到一股異樣酒香,這酒香也恁奇,一鑽入鼻,即散得通體舒暢。這壯漢往那紀若塵桌上一望,訝然道:「倒看不出這破爛店子,居然也有幾樣好東西!」他又看向那少年,大聲吩咐道,「好,小二,把你們這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給老子端上來!」他聲若洪鐘,震得這小店屋樑上的灰簌簌落下。
那篁蛇嘯音未絕,即已盡展四翼,一飛衝天,向著天火中心衝去!篁蛇所到之處,方圓百丈之內再無燃雲,一時之間,似這天也為它聲威所懾!
少年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回后廚去了。
太微冷笑道:「的確是我笨了。待此間事了,我還要向王天師好好討教一番。」
篁蛇徒然掙扎著那數千丈長的蛇身,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的掙扎也無法離地飛起,只得在憤而向天噴出一團淡淡的藍色蛇息后,再也支持不住,頹然傾倒。
果然是一塊好菜地!
他仰頭看了看夜天,心中又著實有些不穩,於是掐指一算,不由得大驚失色:「糟糕!就快滿五年了……」
紀若塵仰躺在地,看著篁蛇震動四翼,再一次扶搖直上,直衝入雲霄深處。天上忽然一亮,四下火雲紛紛向中央聚攏,已將篁蛇整個包裹起來。夜空之中,此刻懸了一輪徑幾百里的火球,翻滾不休。火球中不時溢出一道道紫電,斜斜劈在地上,每一道紫電落下,都會在地面留下一個數丈方圓的沉坑。
紫陽擺擺手,呵呵笑道:「無妨!無妨!貧道弈棋,十有九輸,早已習慣了。」
紀若塵一時愕然,石磯則突然嬌笑數聲,就似知道楚寒在說什麼一般。
至此神物現世之時,東都大戰方酣!
顧清抬眼望向夜空中低嘯不休的篁蛇,默然半晌,方才收回視線,落向棋盤。須臾,她輕挽衣袖,在紋枰上鄭重投下一子。至此紫陽真人一條大龍眼位被破,全盤皆墨。別看顧清似在凝神弈棋,但她目光略顯遊離,顯然心中另有所思。
顧清不再理她,轉身離去。
那人卻並不現身,只一道飄飄渺渺的聲音盪了過來:「龍皇少說修了百年大道,欺負些後輩像什麼話?還是由我雲中霧嵐來討教一下吧!」
紀若塵實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只得道:「或許是他們修為不夠吧。」
店中忽現出一道身影,慢吞吞、無聲無息地在店中繞了一圈。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百丈之外的一棵古樹枝葉才顫動了一下,一個瘦長身影逐漸現出形跡。他手中持著一張張得滿滿的黑色小弓,慢慢將弓合上。旁邊一棵樹枝上也現出一個身影,湊過來道:「師兄,你沒事吧?」
先前那人將黑色小弓收起,恨恨地道:「沒想到這小子倒是滴水不漏,全然不給我機會。這一箭若是不中,抓不到人不說,還要打草驚蛇……」他一句話沒有說完,猛然間噴出一口黑血。原來他長時間凝力開弓,卻無法發箭,不知不覺中已受暗傷。
嘩啦啦一片響,本是爭先恐後的成百上千名幽兵如潮水般向四下退開,直到數丈外才停住腳步。一個個窮凶極惡的幽兵此時退又不敢,又不肯再向前一步,一時只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不住發出陣陣哀鳴。
「快走!前方有接應!」楚寒只來得及喊一聲,就不得不閉口調息,方能應付周圍的如潮攻勢。
夜空中響起陣陣轟鳴,一小團天炎落到半途,忽然轉了個方向,向紫雲真人當頭壓來。顯然這暗中下手之人道行極深,竟可以操縱天火。雖只是改變了一下方向,但也是極了不起的事。
他雙匕一分,胖胖的身軀如一堵牆壁,當頭向玉玄壓下!這一撲擊其實甚為無禮,玉玄雙眉一皺,面若寒霜,玉劍一引,轉而點向無傷右胸。哪知魏無傷竟不閃不避,仍是合身撲來,一雙細目只是盯著玉玄咽喉胸口。
那道德宗道士人已中年,看道行分毫也不比施放這旋盤法寶的那人差了。當下只聽得他一聲冷笑,背上古劍已在手中,抖手間揮出一道劍芒,向碧綠瓷盤擊去。不光是他動,站在這一方的其餘六名道德宗門人同時揮劍,七道劍芒錯落而出,卻一同擊在瓷盤上。
顧清淡然道:「就憑你那才修成第一重的龍虎太玄經,也想闖悅來客棧?只消進了悅來客棧,你那恃之橫衝直撞的歸魂咒可是會立刻失效的。我言盡於此,你若還想去悅來客棧,儘管去好了。」
呼的一聲,神物有若一顆流星,衝天而起,所過之處,所有修者無不紛紛走避,有那道行低些避不開的,則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真元,一頭從空中栽下。
西方來人本是速度最慢的一個,極妙老祖與王天師都已經動上了手,他還在百丈之外。可是此刻他驟然加速,身形乍隱還現,眨眼間已衝到陣前。這人白白胖胖,一副麵糰團的員外模樣,雙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對精光湛然的匕首,而後暴喝一聲,雙匕閃電般向紫雲真人插下!
這時一個老者長身而起,抱拳道:「雲仙子,江湖上規矩,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如今我等也是辛勞一場,死傷門人不在少數,仙子或者要人,或者拿寶,總不好兩樣都拿了去。或者仙子將這兩個小姑娘留下也成。」
顧清本是極洒脫之人,可是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一陣猶豫,拈著棋子的縴手也在微微顫抖。她沉吟了許久,方才落下一子,輕聲道:「此事……先緩一緩吧。」
景輿笑道:「正是奴家。來來來,咱們先親近一下再說!」
碧海龍皇身旁一個少女應了一聲,輕飄飄地縱身而起,向五人衝來。她這一動,紫金白玉宮其餘人眾同時動了,緊跟著她殺來。
紀若塵緩緩睜開了眼睛。
足以致命的蛇紋從身旁掠過,紫陽真人卻連眼角都未動一下,捻著棋子,微笑道:「你的傷勢如何了?」
就在此時,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身影從南方升起,而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入參星御天陣,手中一柄淡墨古劍如天外飛龍,點向玉虛真人眉心!
女孩怒道:「為什麼不敢?不就是間小小客棧嘛,我怕什麼?天下間只怕有千萬間悅來客棧,這間難道有何不同嗎?你這個無胸無膽的臭女人,你不敢做的事,別以為天下就沒有人敢做了。」
顧清微吃一驚,也不出劍,左手一出,輕輕在女孩的拳上一擋。
就在他適才立足之處,此刻已多了一個窈窕身影,一襲淡粉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竟也不顯俗,只生艷。
那員外小眼圓睜,沉聲厲喝道:「正是某家!」
她手足麻痹片刻后才消,這才掙扎著站起來,怒視顧清,想要上前動手,可是又有些猶豫。
那女孩驚道:「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兩人坐在一座清幽院落的後花園中,正在石桌上展枰弈棋。這座院落本來雅緻脫俗,別有一番風韻,但此刻流水乾涸,花折樹枯,早是一派破敗景象,但紫陽與顧清似對此全無所覺,只是安坐弈棋。
紀若塵淡然應道:「它們本都是些不得超度、地府又不收的孤魂野鬼,只會無知無覺地遊盪,此次機緣際會,沾染得了一點黃泉之氣,就此化形而成鬼府幽兵,四處蹂躪生人,以求發泄多年積怨。它們自以為一朝騰達,已是地府先鋒,可實際上仍不過是些遊魂而已。只要叫破此點,就會將它們打回原形。」
青衣累得不輕,紀若塵和張殷殷真元也已耗盡,突望見這一盞燈光,都不知不覺間生出一點歸鄉之感。
混沌鞭通體仍透著淡淡的青色光暈,宛如靈蛇般在空中遊走不定,似對剛才驚天一擊仍是意猶未盡。
紀若塵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輕嘆一聲,自語道:「吾本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周圍不斷傳來的嘈雜聲音,讓他的神志漸漸回醒過來。他又感覺到腳上傳來一股力道,似乎身體正被人拖動著。
轉眼之間,篁蛇龐大的身軀已攻入漫天的火雲之中,只餘下里許長的一截蛇尾尚在雲外。
只把那送菜上酒的少年累了個半死。
這些人不光要互相拚鬥,還得提防著隨時有可能自暗中出現的偷襲,上要躲避天炎,下得繞開穢氣,有餘力時還得攻一下篁蛇,以求破開它的護身穢氣。這等險象環生的打鬥之境,卻也仍是擋不了眾人想要靠近篁蛇的步伐。
洛陽城中大亂,城外也非是一片坦途。
於是這千年東都,天上天下,皆亂成一團。
紀若塵三人也立定了腳步,無言望著夜天中正上下翻飛的篁蛇。撲面而來的炎風掀起三人衣袂秀髮,也載來了篁蛇聲聲長嘯。
這時那少年又從后廚走出,將一壺酒和四樣冷盤放在了那粗豪壯漢的桌上。他一放好酒菜,就想溜回后廚。哪知那身著麻布長衫之人雙目不開,就將少年一把提了過來,道:「把那桌上的酒菜一模一樣的給我們也來一份!」
紀若塵當下再不遲疑,立刻取出道德宗報訊煙火,曲指一彈,那一枚銅哨即刻衝上夜空,悄失得無影無蹤。他仰首望著夜天,直到感應到那一小團極為隱諱的靈氣,才算放下心事。在洛陽中時,危急關頭他也曾放出煙火,然而卻如石沉大海,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訊息。此時想來,或許是在半空之時煙火就已為黃泉穢氣所毀,所以才發不出任何訊息。
在這少年身上,紀若塵恍如看到當日的自己,於是微微一笑,道:「泡一壺茶,隨便弄點吃的,我們歇歇就走。」
夜天中仍偶有天火落下,只是規模與熱度都較方才要小了許多。但這些天火再也觸不到洛陽,它們剛到半途,就被陣陣激蕩來回的光氣罡風硬沖回天上,如此幾番來回,終得不情不願地熄去。而下方道道劍光雷火,將整個洛陽照耀得如同白晝,甚而已倒逼天上火雲光華!
掌柜夫人盯著紀若塵看了半天,方道:「原來是你這小雜種啊!怎麼,你就這麼盼著老娘歸天?」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夜天中忽然多了一顆光彩絢爛的流星,破空而去,瞬間已飛出十余里遠。
張殷殷縴手輕輕一顫,忽然望向青衣,道:「剛剛為什麼所有的幽兵都向他而去,卻不理會我們?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
「不要緊的,等這一局棋下完,我的傷也就該好了。只是青墟宮那個吟風不知是何來歷,看他道行也不甚高,道法卻厲害得出奇,我雖看不透他所用的究竟是何訣竅,但應絕不同於青墟傳統道法,不知是何來歷。」
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之極的龍捲風,帶動著整個夜空的火雲都旋動起來,恰似一頭無比巨大的炎龍。炎龍那徑粗數十里的巨大尾部不斷垂下,探向洛陽,時時甩出一大團熾炎,又會在洛陽城中引起一道衝天火光。
紀若塵向旁一看,果然好大一口鐵鍋架在灶上,灶中火光熊熊,鍋內熱氣騰騰,水燒得正沸。熱氣中飄著一種淡淡的異樣香氣,紀若塵跟紫雲真人學過多年丹鼎,一聞就知是幻星草的香氣。這種藥草並不稀奇,摻在熱水中能使人昏昏欲睡,水越滾,藥力就越是厲害。倘若剛剛紀若塵被扔入那鍋中,定已在昏沉之中被煮得熟了。
他嘴角一扯,輕笑道:「自當年那件事後,我本就沒想著還要和貴宗留什麼相見餘地。」
落下這子后,顧清道:「得罪了。」
那人也忘了動手,道:「那不是道德宗紫陽真人嗎?」
但一來此刻大家已殺紅了眼,沒有誰願意就此退縮,二來孫果剛被垂死篁蛇一擊飛出洛陽,此番重回,已是鼻青目腫,仙袍破爛不堪,那一柄紫金拂塵也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實在沒什麼威儀可言。他這麼一叫,迎面射來三箭,頭頂一道落雷,又有一道藍光自下而上,直奔孫果后心而來,權做對他的回答。
然則雖然忌憚著朝廷與真武觀,但大利當前,還是有些人不甘心就此放手。何況此時洛陽一片大亂,混水中正好摸魚,就算有心退縮之人,也不肯就此離去。也有一些人深知此刻情勢微妙,稍一挑撥就會如星火燎原,引起眾人怒火,也是斷然不肯放過這等煽風點火的好機會。
轟然一聲大響,板門破碎。木屑紛飛中,一個粗豪壯漢大笑著走入,在三人對面的一張桌子上一坐。這壯漢身著皮衣,道行頗高,身後還跟著三個同樣裝束的人,看來不是朋友,就是同門。他向三人看了一眼,目光在張殷殷和青衣臉上逡巡來回數次,方才舔了舔嘴唇,笑道:「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麼標緻的小姑娘!不過老子要的只是那小子和他身上的寶物,你們只要乖乖走人,我也不會為難兩個小姑娘。當然,若你們定要跟來,老子也歡迎得很啊,啊哈哈哈!」
玉虛三劍斬過,真元已損耗過半,在來人一輪急攻之下,一時間唯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但玉虛真人守緊門戶,分毫不肯退讓。兩人正下方但見一片燦燦寶光,光芒里究竟是什麼,就連玉虛也看不清楚。而道德宗六位真人均脫不開身,玉虛再一退,這神物就等如是讓給了來人。
「邪惡的女人!你要去哪裡?」
每一株青菜皆長得高大粗壯,似乎在比著往上長。每一片葉子都綠得發亮,隱隱滲出絲絲油意。只是看著如此好菜,紀若塵頭皮不禁有些發麻。
嚓嚓嚓!數聲輕響過後,幾道縱橫黑氣驟現半空,旋即為大片大片升騰而起的暗紅所浸,沒了蹤影。那暗紅卻不減蔓延之勢,在客棧中不住渲染瀰漫開來。
啪的一聲,篁蛇身側兩對鰭翼全開。
紀若塵自無異議。此刻來了四個強援,他當即心定了很多。此時遠方又有兩人如飛而至,眨眼間即立在紀若塵面前。紀若塵定睛望去,見是雲中居楚寒與石磯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頃刻間泥塵散去,紀若塵與青衣二人灰頭土臉地立在原地。紀若塵一臉愕然,青衣則面色蒼白,柔弱的身子若風中柳擺,不住在輕輕顫抖著,一雙縴手緊緊地握住混沌鞭鞭柄,指節盡皆青白。她雙目緊閉,貝齒緊咬,一點不敢看一看自己的戰果。
張殷殷心神立刻一松,輕輕地青衣耳邊道:「若塵他好像變了……」
幽兵雖已盡散,但鬼馬、陰卒、風梟、夜鰲,這些應陰暗穢氣而生的鬼物陰兵一群群地冒出來,雖不甚強,卻勝在數量眾多,殺之不盡。因此從洛水到城牆邊這百丈距離,紀若塵走得仍是十分辛苦。桃木棍早在半途就已碎成了木絲,驅邪的符咒也用得一張不剩,逼得紀若塵只好擎出赤瑩。赤瑩雖然鋒銳無倫,又帶有炎攻之性,但對付這等藉助黃泉穢氣而成的陰兵卻不大好用。且赤瑩一出,立刻將方圓百丈之內的陰兵都引了過來。不過三人周圍的陰兵本就不少,多點少點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此際夜天燃火,地涌血泉,也唯有這間客棧才是血海中一座孤島。
就在此時,洛陽突然升起三個若有若無的身影,后發而先至,在一顆顆參星中穿過,分從三個方位攻向大陣。
青衣側過臉去,不與張殷殷目光相接,只是怔怔地望著空余河床的洛水,半晌方道:「方才……是公子有意放出了生人之氣。這些鬼府幽兵嗜食生人血肉,聞到氣息,自然都擁了過去,哪還肯理會我們呢?」
「你是誰?」她聲音也如黃鶯出谷,甜甜的十分動人,但不知為何,就是讓人從中聽到一種異樣的冰寒。
紀若塵又笑了起來,那笑容雖然無可挑剔,可是從中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可沒有什麼慈悲心腸,你們這些孤魂野鬼,都散了吧!」
眾人大驚失色,全都心道僥倖。此時敢於出手搶奪神物之人皆見多識廣,一見之下即知篁蛇崩解在即,體內黃泉精氣洶湧而出,此時蛇軀周圍已成絕域。可是若等黃泉之氣散盡,那時篁蛇所攜神物也會隨之崩解消融。是以眾人雖知兇險,但仍不肯退後,紛紛給自己加持避穢防邪的符咒,然後小心翼翼地接近篁蛇。
紀若塵向周圍一望,見四下里黑沉沉的一片,雖然半點異樣聲息也無,但經他靈覺掃過之後,數十點代表著靈力真元的微弱光點立刻顯現出來。遠方還有許多光點正在向這裏聚攏。想來都是被剛剛那金仙洞府門人所發的煙火引來。
此際景霄真人正自目送著虛玄三位真人在夜色中遠去。他看似平靜,然而卻絕不輕鬆。神物衝天而起時,連他也受到波及,眉心鳳冠忽隱忽現。就在這前防虛玄、后御寶氣的剎那,景霄真人忽覺后心一點刺痛,然後周身真元極速潰散!
整個參星御天大陣中登時有若繁星點點,二十八顆光芒浮於空中,恰應著二十八宿方位。
篁蛇蛇頸上已現一道深溝,僅餘三分之一的血肉相連,甚至於可以透過身軀看到隱隱散發出來的寶光。玉虛真人只消再來一劍,神物就將現世。
篁蛇這一次倒地之後,再也無力揚起蛇首,僅余的藍色巨眼也是半睜半閉,光芒微弱之極。
張殷殷呆了片刻,方見紀若塵已當先行去,忙跟在他身後。她跟了片刻,終忍不住問道:「若塵,那些幽兵怎會忽然毀了?你用的是什麼法咒?」
紫陽呵呵一笑,也不加以勉強,只是道:「如此也好。」
遙遙望去,倒映在熊熊天火中的篁蛇,更增不世威儀!
那幽兵見了紀若塵的笑意,眼中忽然凶焰盡去,不住哀號,拚死想從紀若塵手中掙扎出去,然而紀若塵雖沒用什麼力,但那幽兵就是無法掙脫。它號叫不已,眼中已儘是哀求之意。
此時紀若塵五人前方是一座小丘,丘頂上一排立著十餘人。後方則立著剛剛相鬥的那一群修道者,眼見已無路可走。
說話間,一雙匕首已如狂風驟雨般刺向紫雲真人,撞擊得那一尊銅鼎有如在風雨飄搖之中,火絲綻射如雨。紫雲真人不得不凝神應對,參星御天大陣立刻起了道道波瀾,眼見得有些不穩了。
此時那少年已從后廚走出,端上一壺熱茶,一壺燒酒,四樣冷盤,倒端端是茶釅酒香,菜色精美,很是與這客棧破爛外貌不符。
那王天師形容清雅,聞言笑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本非同道,既然道德宗有所圖謀,那我們歸元洞府來妨礙一下,也是份內之事。何況我已然出了手,是以太微真人這一問,倒是有些笨了。」
望著那仍躍動不休的混沌鞭,三人周圍十余個修道者呆然站立,一個個宛若泥塑,神色駭然。也不知誰乍然一聲大喊,驚醒這丟掉三魂七魄的一干人等,他們方才省悟過來,立刻掉頭就跑,讓張殷殷追之都有所不及。
顧清不再理會手中女孩不住口的叫嚷,頃刻間已向南飛出數十里,方立定身形,當下手一松,啪搭一聲,那女孩一頭栽落在地。
※※※
張景霄一邊謙讓道:「虛玄真人過譽了,雕蟲小技,不入方家法眼。」一邊又向玉玄真人道:「情勢緊急,還請玉玄真人速去洛水旁掠陣。」
再者說,以孫果之地位聲望,也不會在這等事上說謊,那等如公然視天下修士為無物,真武觀就是再強,想也不敢如此張狂。
紫陽真人袍袖一揮,紋枰連同棋子皆被收入袖中,然後長身而起,撫須笑道:「這個貧道自然知道。現下貧道要與同門匯合,以求寶物,你意欲何往?」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得眾人轟然應和。一時,群情激昂,大有不肯就此罷手之勢。而那些本有退意之人,受此話鼓噪,退意如海水沖灘,跑得無影無蹤,連一絲留痕都找不到。
一個尚帶三分稚意的聲音唯唯諾諾地應了。
他領著二女,昂然從千百名鬼府幽兵中穿行而過,對這些凶神惡煞般的幽兵視若無睹。張殷殷和青衣望著兩邊無數閃動著幽幽青光的刀劍,都是惴惴不安。
剎那間,篁蛇身軀上亮起一點耀眼之極的光華,然後大團大團的暗藍穢氣升騰而起,將光華淹沒于其中。
孫果粗略一望,不禁心下駭然。看來玉虛與來人道行均已修至元嬰大成,金身將現之境,即將踏上飛升大道,激斗之時方能有此種種異相。且兩人甫一交手已是生死之搏,若稍有不慎,立時就是元嬰金身被破,終身大道無望之局。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個鬼府幽兵猙獰的面孔,然後是無數把爭先恐後刺入他身體中的刀劍!每一下刺擊都會帶來燒灼般的痛,一如幼時被惡狼撕咬時的感覺。雖然目前的痛楚要比狼咬要重得多,可是紀若塵只是怔怔地看著幾乎貼到面前那張幽兵面孔,那無窮無盡的痛苦,就似是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他這番話說得謙遜,可內中意思一點也不謙遜了。眾人心下明白,如不肯放五人一馬,眼下這關一過,他們就要面對道德宗與雲中居正道兩大門派的報復,那絕不是一件可以說笑的事。何況就在不久之前,頗具聲威的羅然門因為誤抓了道德宗弟子,結果立時就被各方人馬打上門去,混戰一翻,差點滅了羅然門的香火,最終還是大羅大然二位真君向道德宗俯首稱臣,方才保得門戶牌位。
此時下方暗藍穢氣已隨風散去,篁蛇頸部多了一道長二十丈,深十丈的巨大創口。眾人眼見如此恐怖之創,均驚駭于玉虛真人一劍之威。那孫果本是一臉怒色傲意,見了這驚世駭俗的一劍后,面上傲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鎮的東方處忽然升騰起一道玄黑巨浪,雖然相隔甚遠,但那滔滔殺氣已隱隱傳來。紀若塵心中一凜,知道又有一位道行高深之人到了。這玄黑色的冥河之水看起來十分眼熟,依稀讓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幕。只是今日的冥河波濤色作玄黑,凝而不散,雖不似五年前那般鋒芒畢露,卻含威不放,境界顯然要更勝一籌。
想那法寶主人原意只是試探性地攻擊一下,人仍躲在遠處。哪料得參星御天大陣如此厲害,一個反擊就要了他的性命。
咻咻聲中,四道蛇紋幾乎是貼著紫陽真人身體掠過,甚至將紋枰都切去小小一角,但紫陽分毫不動,只是仰望篁蛇,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它想逆天改命!」
劍芒一閃而逝,玉虛真人現出身形,當空飄退十丈,方才止住了退勢。在他雙肘及雙膝處各伸出十余道淡黃色有若透明的飄帶,在空中緩緩舞動。
張殷殷和青衣見紀若塵停步不前,都順著他的目光向東望去。她們儘管靈覺皆是十分出眾,卻除了一片茫茫夜色外,什麼都看不到。
他袍袖一拂,一道碧藍光圈就向紀若塵當頭套下。然而山丘周圍忽然泛起了一層薄霧,碧藍光圈在霧中漸漸淡去,只飛出十余丈就消失無蹤。
一人怔怔看著那道士的背影,忽然問向身邊剛剛還在斗生斗死之人:「你看清了沒有?」
紫陽真人此話一出,立時有一些人清醒過來,省起了與道德宗為敵的後果。然則不畏懼道德宗之人也在所多有,當下有一人嘿嘿一笑,道:「紫陽真人,不令你為難,就得讓我為難,您說該怎麼辦呢?」
它猶自不願倒下,龐大的蛇軀中再次湧出黃泉之氣,撲滅了身上的天火,然後昂然立起!只是那立著足有數千丈長的蛇身上,依然可以看到一團團天火餘燼未熄,仍在燃燒著。稍有見識之士均可看出篁蛇實已是強弩之末,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倒下。
顧清隨手攏了攏鬢邊的亂髮,落下一子,道:「紫陽真人,您的形勢可不妙呢!」
空中驟起一聲炸雷,到處都是遊離的細小電火,映得孫果與那道士面容忽明忽暗。
紀若塵定睛望去,其它三瑞沒有看見,倒的確是在一扇院門上看到一個雞不像雞、鴨不像鴨的東西,看來這就是掌柜口中所言的朱雀了。看那刀工劈斬縱橫,多半是出自后廚那把鑌鐵厚背砍骨刀。
掌柜聞言,當即勃然大怒,道:「你這婆娘懂得什麼,沒的烏鴉嘴!」
雲舞華晃了一晃,極力想要睜開雙眼,卻終還是支持不住,踉蹌倒地。
那少年戰慄不已,一陣風似的躲入后廚去了。
那雄渾厚重、潛威無倫的聲音又起:「你都收拾乾淨了?」
夜風過去,捲起幽兵遺下的大片飛灰,轉眼間就將洛水河岸掃得乾乾淨淨。
紀若塵又是微微一怔,但面上微笑不變,謝過了楚寒與石磯二人。哪知楚寒忽然探身過來,在紀若塵耳邊輕聲道:「紀師兄不必謝我,我其實是盼著你早日輪迴去的。」
顧清素手向女孩足上虛虛一按,與那道暗勁一觸,立時又被震得飛起,再次后飄三丈,方才立定。她抬手一觀,見本是瑩白如雪的掌緣上多了一抹艷紅,正徐徐褪去,五指指尖也微有麻木之感。
這枚報訊煙火甫出,遠處即亮起數點光華。頃刻間四名中年道士馭劍而至,落在紀若塵身旁。這四人皆是道德宗門下,人人印堂中隱現寶光,此為有上清修為之相。為首一名道士向紀若塵一拱手,道:「若塵師弟,我等來遲,萬幸師弟無恙。此去東方七十里有一座瞻星觀,乃是我宗支派弟子主持,我們且先去那裡休整吧。」
紀若塵說得焦急,但步伐仍是不疾不徐,慢慢護著二女向東方而去。
掌柜的又道:「說起來你這小子倒有些奇怪,明明當年走的時候面有福相,怎麼現在忽然滿臉晦氣了?待我看看……嗯,你命宮竟有四大凶星聚匯,倒也少見。」
篁蛇盤踞在洛陽上方之時,龐然巨軀令人根本無法仰視,然而它在這漫天火雲之中留下的一個方圓數百的巨洞,與整個夜天相比,卻又是微不足道。
「臭女人,快把我放下來!不然的話,我一定把你剝皮抽筋……」女孩怒叫著。
那人不為孫果言辭所動,只是陰笑著道:「孫大國師好的是大道飛生,還是榮華富貴,又或者喜的是那羽衣霓裳的楊太真,就只有您自己知道了,我們又哪會知曉?至於名號就不必報了,我這種無名小卒的名號,哪入得了當世修為第一的孫果孫大真人的法眼?」
他看著那個壓在自己身上,正用一把短匕不住在自己胸口插來插去的幽兵,忽然一伸手,捏住了它的脖子,將它拉近到自己面前,兩個鼻尖都幾乎觸到了一起。紀若塵深深地向幽兵那雙暗紅色的眼望了進去,似是想探索那紅色之中,究竟是何方何界。
張殷殷冷冷一笑,忽然挺直了身子,向他回望過來。兩人目光一觸,那人立刻全身一顫,緊緊閉住了雙眼,口中喃喃地道:「好厲害的勁道!吃不消,吃不消!」
「……短命殺胚,你還想變成三年一禍嗎?」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剛剛還被蛇紋攻得狼狽不堪之人,又開始蠢蠢欲動。
立於樹冠上那人手持一尊暗紅玉瓶,揮手一招,兩團白氣飄飄蕩蕩就被吸入玉瓶之中,玉瓶立刻添了一抹艷紅,如同裏面剛被灌滿了鮮血一般。這玉瓶原來是個十分霸道的法寶,如此輕易地就將二人的三魂七魄給收了。
「嗯,老規矩,男的當肥羊,女的現下都扔在廂房裡,等會剝光了轟出店去。」
女孩兒眼見顧清轉身飛走,急得大叫:「他還在客棧里呢!放我下來,你不去我去!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放我下來!有本事我們再打一次啊!剛剛若不是你投機取巧,怎麼贏得了我?你這算什麼本事!」
那漢子見她道行極低,這一鞭倉促間揮得有氣無力,甚而沒有鎖准他的氣息方位。可是混沌鞭寶氣有異,一望而知,青衣偏又是極美麗。那漢子吞了一口氣,加速前沖,心中已在妄想著美人異寶統統收入囊中。
他這一方正好對著紫陽真人。紫陽真人抬首一望,微笑道:「原來是金光洞府極妙老祖。大駕光臨,未曾遠迎,紫陽失禮了。」
極妙老祖哈哈一聲長笑,道:「好說!好說!我此來……」
此時邊上一堆磚石拱動,掌柜夫人灰頭土臉地從中鑽了出來。看著一地的瓦礫碎磚,她竟罕見地沒有發火。
還未等孫果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夜天中忽然亮起一顆極璀璨的流星,飛沖而下!原來玉虛真人手持列缺古劍,身劍合一,從天而降,合身沖向了伏地不動的篁蛇!
此時洛陽城中火光處處,幾番大劫下來不知倒塌了多少民居,到處都是哭天搶地之聲。空中諸位道者修士也斗得正酣,時時有人一個不察,連中數樣法寶轟擊,洒然輪迴去了。
幽兵惡狠狠地回瞪著紀若塵,手依然機械地上上下下,若搗蒜一般用短刃搗著紀若塵的胸口。但是它眼中的凶光漸漸消去,竟代之以一絲怯意。
參星御天大陣周圍依然是星光點點,雷聲隆隆,又時時有陣陣冰雨落下。歸元洞府王天師儘管攻勢如潮,但威勢十之八九都被參星御天陣給抵了過去,實在擋不得時,太微真人才會偶爾出手抵禦一下。
「這張桌子當然是我的。」一個冰冰冷冷的聲音從客棧外傳來。
他並不急於動手奪寶,而是先向四方一禮,朗聲道:「貧道乃真武觀孫果,在此向各方道友見禮。據貧道推算,這魔物所攜之寶名為神州氣運圖,于本朝興衰息息相關,卻對提升列位道友修為無甚好處。因此貧道奉本朝明皇之詔,特來取這神州氣運圖,還請各位道友賞個薄面。至於此魔所攜之其它寶物,貧道絕不妄取一物。」
長鞭落處,激起轟然一聲巨響!但見得地面泥解,如岩漿滾涌,層層翻疊,衝天而起。夜天黑地之間驟然張起兩幅巨型泥幕。
就在此時,紫陽真人雙目忽開,朗聲道:「日後還有相見之日,各位道友還請三思而行,勿令貧道為難。」
一想到燒水下鍋,紀若塵猛然心中一驚,立刻清醒了過來,大叫一聲:「不要!掌柜的,夫人!是我啊!」
紀若塵拿過來一看,原是一本《紫微風水命相》。這類相書在民間也是隨處可見,原是那些半吊子風水先生為糊弄愚民百姓,騙取幾個錢財而纂,又哪裡是什麼寶貝了?他翻開一看,果真如此,當中內容錯漏百出,通篇俱是誆人之語。
紀若塵抱著懷中那又像鐵盤、又似魚鱗的物事,呆了片刻,這才叫道:「掌柜的,夫人!你們去哪?」
女孩兒叫嚷半天,見顧清全然不理會自己,順著她的目光,也向客棧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她立即又叫道:「那小子就躲在那裡,臭女人,快帶我過去!若是讓他走掉了的話,我一定把你剝皮抽筋……」
紀若塵微抬起頭,在那幽兵耳邊輕輕地道:「你其實……什麼都不是!」
※※※
那人悚然一驚,頃刻間已看清了那女子容貌,失聲道:「景輿?!」
說罷,掌柜夫婦對望一眼,又一起長嘆一聲,竟不收拾任何東西,就此遠去。
青衣低聲回道:「公子剛剛體驗過千百次生死輪迴的感覺,這個……自然會有些變化。」
一時間他還真不知該如何稱呼自己,當年龍門客棧只他一個夥計,掌柜夫婦不管吩咐什麼事,都是他的活。若有稱呼,也就是小雜種三字而已。
張殷殷本想問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可是一望見紀若塵背影,忽然打了個寒戰,竟無法問出來。她正惶然之際,手上一暖,原來青衣已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此時,空中篁蛇全身一震,散出大團暗藍色黃泉穢氣,欲再行攻上天空。它身軀一動,後頸處忽然有毫光一閃。這道光芒雖然微弱,卻沒能瞞過紫陽和顧清,一老一少二人同時向夜天望去。
他並不著急。
楚寒一聲悶哼,背心衣衫破裂,現出一個看不清深淺的劍創。但他完全不顧自己傷勢,長劍再揮,光芒閃耀,一舉將紫金白玉宮其餘的門人統統攔了下來。採薇也不好過,兩腿上各現一條劍痕,行動上已有些不便。她本以身法輕靈如風見長,這次雙腿受傷,實力立刻大打折扣。
顧清頭也不回,淡然道:「沒必要知道。」話音未落,她已飄然遠去。
孫果聞言大驚,舉目一望,但見除卻太隱真人外,紫陽、紫雲、太微、守真等四位真人均已現身,分立五行方位,與太隱真人遙遙相對,恰好將篁蛇後頸處置於陣法中心。隨後四方又亮起點點真元之氣外放而成的光華,二十八名道德宗弟子人人手持寶劍,守好了二十八宿之位。眨眼之間,道德宗聞名於世的參星御天陣已然形成!
※※※
於是眾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神物越飛越遠,轉瞬就消失在天際。
那修士身處青光之中,面現驚駭之色,欲要閃躲,卻分毫動彈不得!他張口大呼,可是半點聲音也透不出青芒,隨後他肌膚內也泛起一層青色,整個人望上去有如一座栩栩如生的青玉雕像。雕像隨即浮現出無數細小紋路,然後突然碎成了數百小塊,每一片碎塊又再分成數百塊,如此數次,這名修士已化成一蓬青色細沙,就此消散。
他這一動不要緊,明裡交戰和暗裡觀戰的人都沉不住氣了。眼見玉虛真人再來兩劍,神州氣運圖就要現世,讓人如何還能袖手旁觀?況且稍厲害一些的珍禽異獸都修有內丹,妙用無窮,且往往一身筋肉皆可入葯,這篁蛇如此不世聲威,內丹又該是何樣的厲害法?
紀若塵忽然立定腳步,轉過身來,望向了那近千名鬼府幽兵。他目光到處,幽兵無不驚慌失措,紛紛搶著向後退去。可是後方的幽兵又絕不肯後退一步,於是互相推擠,亂成了一團。
顧清道:「我傷勢已愈,算算時辰,若塵也該出洛陽了,我要過去看看。雖然他身上種有輪迴往生咒,可保死後魂魄不散,但能夠少死一回,還是好的。」
前朝曾有異人歐桑子,遍識天下名器,將千萬種法寶分為神物、洪荒、仙兵、寶器、凡品五等。得列洪荒之譜共有四物,混沌鞭正是其中之一,但凡修道之士,見了混沌鞭而能不為所動的,萬中無一。其實以青衣道行,混沌鞭的真正威力她連半成都發揮不出來。
採薇道行實不在楚寒之下,紫金白玉宮門人也均道行不低,以眾敵寡,楚寒與石磯登時陷入苦戰,屢次遇險。然而楚寒儘管看上去隨時有可能不支倒地,但守御得全無破綻,任眾人狂攻不休,就是不倒。石磯情況同樣險惡,面上妖麗的笑意卻不減半分。圍著她猛攻的幾名紫金白玉宮門人見了,手下都不由自主地緩了一分。別看石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出手可絕不領情,偶有反擊,就幾乎要了一名男弟子的性命。
有眼尖的瞄了一會,忽然叫了一聲:「糟糕,原來碧海龍皇也到了!」
他話音未落,玉虛真人的劍芒已銜尾追來,眨眼之間,列缺與淡墨色古劍又已相擊三次!
紫陽真人微笑道:「這個貧道就不知曉了。不過對我等而言不可能之事,于酆都篁蛇來說,卻未始不能做到。」
玉虛列缺古劍上的光芒有若春蠶,噴出無數細絲,細絲漸長漸長,環繞著玉虛身周,到得最後已將他整個人都包在其中,玉虛、列缺俱不可見,眾人眼中唯有一顆飛速下降的光繭。
孫果也不動怒,只是凝神傾聽那人的話,就在他最後一句話餘音未散時,孫果忽然道了一聲:「休要藏頭露尾,出來吧!」
若是換了其他人,多半會一路狠殺,儘快過了這最後的十余丈距離。然而紀若塵耐心極好,不疾不徐地前進著,大五行劍訣中的水行劍氣讓他使得個綿綿密密,分毫不露破綻,時時處處都行有餘力。他甚至還能騰點心思出來算算真元的消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服一粒養氣丸,補充一些損耗的真元。
孫果一望之下,神色一凜,沉道:「水宗澤,你我雖有夙怨,但此時可非是了結私人恩怨之時!你若阻我,可曾想過那後果嗎?」
「神州氣運圖果然是在篁蛇身上,只是取得不易,洛陽又有無數外敵暗中窺視,真人務要小心。」顧清道。
他一句話未說完,就生生打住,臉色早已變得鐵青。原來紫陽真人向他打了個招呼后,沒聽他回話就轉過頭去,望向分從西北兩方襲來的兩道身影。其餘的四位真人乾脆連紫陽真人這點禮數都省了,壓根就沒向這邊看上一眼。金光洞府雖是五大洞府之末,好歹極妙老祖也是修道界頭面之人,何嘗受過這等輕視?他又最是看重面子排名,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
她這一倒,有數人立時面露喜色,大步上前,大多數人卻茫然四顧,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眼前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又覺得整間客棧都暗了下來。
看著那一道冥河波濤,紀若塵苦笑一下,道:「我們去那間悅來客棧歇歇吧。」
這一刻,萬籟無聲。
紫陽真人與顧清下這一局棋,本意即是借紋枰療治她的傷勢,現在棋終傷愈,他也就不多作挽留,與顧清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