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四 行屍

卷二 逐鹿

章四 行屍

重回自己所居的院落時,紀若塵在門前駐足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小院內樹青草碧,處處一塵不染,顯然是時常有人收拾打掃。
四名回春門眾議論紛紛之際,旁邊一人忽也嘆道:「生得不錯,的確是可惜了……唉!」
「我們為什麼要無休無止的清修,沒完沒了的提升道行呢?」姬冰仙又問了一句。
這一間書房,他再也不會進去了。
「這個……紀師叔,冰仙不是有意的,我這裡有些傷葯……」素來善言能語的尚秋水此時語無倫次,不住在懷中翻找傷葯靈丹,說不出的手忙腳亂。
怎會是這樣!
「你是何人!」紀若塵盯著那個高大而淡薄的身影喝問。
姬冰仙淡淡地道:「禮法規矩豈是小事末節,怎容如此輕忽?」
紫陽真人行到窗前,望著窗外萬里雲海,徐道:「若塵,你此番回山,想必也發覺世上多了些變故。本朝天子明皇頒下聖旨,將我道德宗樹為妖邪,號召天下修士群起而攻之。此旨一下,世無寧日。本來你道行不足,此時不宜再單身下山行走,但正所謂不破不立,我觀你印堂彩雲如儀,一顆玲瓏心已顯初兆。此刻你道心境界遠勝過本身真元,若能知趨吉避凶,以柔克剛,還是可以下山的,只不過時時刻刻都要小心。」
撲通一聲,又一個頭顱掉落在地,與四位師弟的頭顱正好排成一排。
另一人取出一張真火符,在掌中燃起,笑道:「想騙吃喝嗎?我先烤熟他半條腿,看看夠不夠香!」
微笑才在尚秋水那堪比春花秋月的臉上浮現,就已凝固。
「你殺了師兄!你殺了師兄!」回春門僅余的師妹此時才從驚駭中恢復,她一邊哭叫,一邊挺起長劍,向小道士刺來。
「可明皇為何會突然下這麼一個手諭?本來我宗不是已經壓服真武觀,在長安立足了嗎?」
紫陽真人拿起几案上條幅,眯著眼仔細地看了片刻。紀若塵順勢望去,見紫陽真人所書的是「混沌無期」四個大字,一時想不起是在哪部經文中看過這句話。紫陽真人看了一會,搖了搖頭,將條幅合上,一把真火燒得乾乾淨淨,然後問道:「清兒呢?是不是回雲中居了,怎麼不見她與你一道回來?」
任尚秋水百般哀求,姬冰仙千種嘲諷,紀若塵就是不理會切磋要求,哪怕姬冰仙明言自降一階真元,只以太清玄聖境道行應戰也不行。紀若塵周身不見半絲真元,就這樣坦坦然自姬冰仙身旁穿過,向索橋上走去。
青年男子豪氣大增,朗聲笑道:「也罷,今日我們同生共死!」叱喝聲中,他劍上彩光連連,威力更增。
也不見小道士有何動作,手上又多了一張真火符,以攻對攻,硬生生破去了原本比真火符強力得多的怒電疾雷符。
大師兄擺手道:「話不能這麼說,妖道道法厲害,你們切不可掉以輕心!」
紀若塵慢慢在椅中坐下,手肘自然而然地就放在書桌上,目光順勢望去,正好落在《太平諸仙散記》上。此書封面上放著一枚紫晶卦簽,暫作押書之用。
她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但回春門那道人一句句污言穢語都傳入歸羽觀少主耳中,他只回首一望,立時氣得哇哇大叫,分神之際,險些讓人一劍將小腿給削了去。
這林中居然設了陣法!
「你喝了就是,至於為什麼……為什麼……」殷殷黛眉緊皺,苦思了一會,但就是想不出來為什麼,於是心頭忽然一陣煩躁湧上,道:「沒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反正你必須得喝!」
紀若塵凝思片刻,道:「師父,我不是謫仙。」
她也知道大勢已去,一劍劍只是向回春門門眾眼睛、咽喉、下陰處刺去,不求殺敵,只求能夠傷人。可她這點願望也註定無法實現。見回春門門眾已有人趁空隙開始動手在她身上摸弄,再斗下去受辱不可避免,那陸姓女子性情剛烈,當下高叫一聲:「言郎,今生不能相伴,唯願來生重聚,生生世世,永為夫妻!」
回春門真火符威力再弱,在口內爆開的話,也不是尋常血肉之軀能夠擋得住的。
啪!一聲脆響在夜幕下響起,紀若塵捂著臉,渾不知為何張殷殷會突然給了他一記耳光。
少觀主仰躺于地,艱難轉頭向另一處戰場望去,希冀能夠最後看到愛侶一眼。他們二人已是歸羽觀最後的血脈,自己這一死,歸羽觀道統將從此斷絕。他並未看到愛侶,視線中只有一個小道士的背影,道袍頗顯破爛。
撲通一聲,紀若塵又重重摔倒在地。
啪!又是一聲脆響回蕩在呼嘯的山風中。
明皇、青墟宮與道德宗之間的對峙,如兩座相領而望的絕峰,縱是在峰腳下站立仰視,也會令人頭暈眼花,不能自持。
林中起了一陣風,將彌留不去的濃霧吹散。妖女仍立在林中,面前徐徐飄過一小段絲線,正是坤風絛的殘物。她伸出左手輕輕在絲絛上一觸,指尖上立刻被劃破了一道小口,顯然這些殘絛也是鋒利異常。她將滴血的指尖放在口中輕輕吸吮著,眉間籠上一絲愁色。
紀若塵搖了搖頭,鬆開了扶著尚秋水的手,踏上了索橋。
紫陽真人嘆道:「若塵,既然當年我將你帶上了道德宗,那你就是與我宗有緣。不論你前世出身如何,今世總是我紫陽的弟子。這謫仙二字,就忘了它吧!」
大師兄嘶聲叫道:「你不守信用!……」他才叫了一半,聲音就被一團火焰倒逼而回,滾滾落腹。
寒月如霜,冰風呼嘯,紀若塵的背影逐漸隱沒在茫茫雲霧中,說不出的蕭瑟。
又一人笑道:「大師兄總是這麼悲天憫人的。就因為這副胸懷,師兄道行才遠勝我等啊!」
話音方落,回春門六人就從林內走出,攔在二人之前。逃跑的二人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柔美,也是宛如神仙般的一對。此時他們已奔得氣機虛浮,面色蒼白,看來真元損耗不輕。眼見回春門六人從林中走出,二人面色更是慘淡。那青年男子向回春門大師兄抱拳道:「江道兄,貴我兩門素來有些情誼,今日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好啊!原來是扮豬吃虎來著!我回春門在此辦事,朋友報上門派道號來!」
好在店中那點了不少酒菜的小道士長得雖然光鮮,可看起來頭腦不大靈光,未能趁此良機奪路而去。等他打掃乾淨桌上飯菜站起時,店中客人早已逃得乾乾淨淨,那掌柜的站在桌邊,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道人只覺周身氣血都湧上頂心,聚成一線,透眉而出,源源不斷地涌到那妖女口中。他驚駭憤怒無以復加,勉強叫道:「妖女!你……你吸人精血,必遭天譴!」
歸羽觀少主一聲咆哮,聲音已然沙啞,哽咽道:「唯願來生……重聚……」
紫陽真人長眉一挑,最終點了點頭,道:「準備萬全,諸事小心。」
然而他衝到半途,心口處忽然冒出一截劍尖,就此失了速,頹然摔倒在地。在他身後,那回春門女子雙手持劍,顫抖不已,看來似從未殺過人。
「師父……」紀若塵一時無語。
紀若塵這一番話說的平淡沖和,既沒有悲憤激昂,也無刻意的壓抑,如同完全在說一件與己漠不相關的事情一樣。紫陽真人也頗為驚訝,不由得向他看了一眼。紀若塵神色如常,坦坦然的迎上紫陽真人的目光。
小道士長身而起,拍去了左手上的灰煙。那隻手肌膚光瑩如故,符咒所生的烈焰也不能傷得他分毫。
姬冰仙面如寒霜,尚秋水一臉慘淡,二人已想盡了言辭,誰知紀若塵麵皮厚如城牆,權作沒聽見,也毫不對自己加以防護。姬冰仙若是動手,那紀若塵自然是一擊就倒,但如此勝之不武,豈是她找上門來切磋的原意?尚秋水只在西玄山外歷練過一次,姬冰仙更是經年閉關清修,連人情世故都有些不通的,這二人雖然聰明絕頂,可對紀若塵的無賴手段實是無可奈何。
那失了一臂的道士匆匆處理了一下傷口,服下丹藥,拔出寶劍,惡狠狠地加入戰團。這道士對歸羽觀少主恨之入骨,但並沒有加入圍攻他的戰圈,一劍劍只是向那陸姓女子胸腿臀等處削去,還時不時祭出真火符。回春門真火符威力弱得可以,也就能傷點皮肉,但燒衣服卻是足夠了。陸姓女子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護得周身衣服周全,轉眼間身上已處處帶火,衣衫破損不堪。
回春門大師兄正忙著為歸羽觀少主吊命,等發覺另一邊有了變故抬頭觀望時,只看到一個表情木訥的小道士正向自己行來。他鬥法破敵經驗遠過同門,根本不開口喝問,立刻起身運符,兩道黃光一先一后閃過,先行護住自己周身上下,以佔先機。
眼看著紀若塵行將踏上索橋,姬冰仙猛一咬牙,喝道:「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無所顧忌!」
快要踏上通向莫干峰的索橋時,紀若塵忽然停下了腳步。索橋前立著兩個綽約若仙的身影,一是尚秋水,另一人則是他此前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裏出現的姬冰仙。
小道士忽然有些意興闌珊,道:「大道無情,眾生如一。你雖是女子,也不是就殺不得的。」
小道士一路風平浪靜地回了西玄山,途中再未遇到什麼意外,這倒頗令他感到意外。
他話未說完,掌心猛然一亮,一道彩光直撲回春門那說輕薄話的男子。彩光去勢如電,那男子只能略側側身子,根本不及運使法寶抵禦,就已被彩光轟中了肩頭。
道人再向左右一望,另三名師弟的頭顱悄然出現,與齊師弟的頭顱排成一排,距這道人不過一丈。
男人都是有尊嚴的,紀若塵再如何無賴,也不會願意這麼受落一記耳光。姬冰仙這一掌迅若閃電,所附真元卻不是很強,她只要逼紀若塵動手。
先做最該做的,而不是最想做的。這是自幼時起掌柜夫婦用皮鞭棍棒銘刻在他內心深處的原則。
神州處處已有動亂的先兆,升斗小民們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簡單而樸實的生活。於他們來說,能夠一年到頭維持溫飽,就是值得拜謝蒼天的盛世了。
另一名青年道人笑道:「就算有一二漏網之魚,能夠跑到這裏來想必已是強弩之末,還不是手到擒來?這可是送上門的功勞啊!」
他猛然轉身,嘶吼著合身向回春門大師兄撲去,完全不顧自己防護,木劍驟亮,劍發如虹!
紀若塵默然片刻,道:「我想再去一次東海。」
遠方的山林中忽然群鳥驚起,兩個淡如輕煙的身影從林中穿出,足不點地般向酒館這邊衝來。只消過了官道,對面就是起伏不定的山丘秘林。看這二人有張皇之意,多半是想藉助地形之便逃脫身後的追兵。
紀若塵心內驟生波瀾,這才大致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
左手觸殘絛而傷,而右手則可硬斷坤風絛,兩隻手實是天差地別。她將右手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無論如何努力,她也挑不出這隻手上存在著哪怕是一點瑕疵。畢竟這是虛無去而復返,耗去三天三夜給她改造過的右手,她又怎可能找出一點不好來?自那天之後,虛無就飄然遠去,再也沒有過一絲一毫的音訊。
可是紫微真人與吟風一方飛升在即,一方份屬謫仙,究竟誰更能笑到最後,又有哪一個人能夠說得清楚?又或者有緣登臨仙班之人皆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前緣,一番爭戰後說不定罷戰言和,那麼最後倒霉的還是那些沒背景無靠山的小派別。
紀若塵道:「此次南行途中遇到了青墟宮的吟風,顧清悟通了前世因果,知曉吟風是她前世註定的有緣人,因此選擇與吟風同行,了卻這樁百世千年的輪迴因果去了。她雖未明說,但弟子認為與她的婚約該是無用了。」
這一群人在林邊狠斗,那邊酒館中客人遠遠的只能看見一團團煙火虹光閃煥不定,間中還隱隱傳來聲聲雷鳴,於是唬得紛紛離座,叫著:「神仙打架了!神仙打架了!」一個個奪門而去,四散而逃。
直至最後一鉤收筆,紫陽真人才撫須道:「若塵,此次南行一切可好?」
「殷殷,你……」紀若塵忽然明白了當日她為何會自盡,一時言語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只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那,這是給你呢,喝了吧!」她手一伸,語氣有如聲音一樣的冰冷。
小道士此言一出,回春門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大笑起來,紛紛道:「看他那狼狽樣子,一點道行也沒有,更無一件法寶,也敢冒充道德宗本山弟子?哈哈,想騙吃騙喝也得像點樣子啊!」
「吾家,現為小姐守衛。」那身影淡然答道。
真火符燃盡之後,在餘燼中亮起一點紅芒,眼看著就要化成一團炙烈火焰。就在此時,那大笑著的回春門弟子忽然看到小道士不知怎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四隻眼睛相距竟不到一尺!
他剛一垂簾,忽然覺得有一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於是徐徐張目,映入眼帘的竟是齊師弟的臉!道人大驚,雙眼立刻瞪圓,這才發現眼前擺放的是齊師弟的頭顱。他面色暗青,雙眼圓睜,死前的驚懼全寫在了臉上。
「本山。」
沿著這條官道前行不遠就會進入潮州地界。此時從潮州方向行來三騎高頭大馬,馬上三人有說有笑。遙遙望見這間茶肆時,其中一個略胖的中年男子忽然道:「咦,那邊有個人看來也是修道之人,我們且過去看看是不是道德宗的妖人。」
眾人笑了一陣,也就不再理會小道士,那女子道:「有大師兄親自帶隊,我們回春門此次定是會旗開得勝!」只聽她語氣,也可聽出些對大師兄的仰慕之意。
夜風中忽然多了一縷死氣,一個似有還無的高大身影在張殷殷身後出現,望了紀若塵片刻,嘆道:「枉她為你出生入死,直下九幽,才取來了還魂草,你卻還在懷疑她的動心!唉,我還以為你該是何等一個英雄人物,卻沒想到如此無情負義!」
紀若塵道:「一切順利,探得了靈力之源。不過此處靈源並無異獸守護,倒是有些奇怪。」
煙火轟鳴過後,大師兄連頭帶肩均已消失。
六個人談笑風生之際,忽然間一齊靜了下來,十分突兀。酒館中還有一些客人依然在無知無覺地放聲談笑吃喝。
虛無只覺得頭痛欲裂,完全想不出答案。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從無盡海出來的。
不過有豪氣是一回事,實力又是另一回事。一輪狂風暴雨式的猛攻悉數被回春門眾人攔下后,氣勢一弱,二人就陷入苦戰,慢慢地被分隔開來,陷入各自為戰的險境。若不是回春門有意要生擒二人,並未動用大威力的法寶咒符,他們早該殞命身亡了。
小道士行來,蹲下,帶著似乎從未變過的微笑向大師兄道:「為何要與道德宗為難?說實話我就饒了你。」
午後,在頗顯破敗的官道盡頭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小道士。他身上的道袍破爛不堪,似是從哪個深山老林中鑽出來的一樣,袍袖邊緣還有大片燒焦的痕迹。
小道士看到眾人的道裝裝束以及桌旁放著的寶劍法寶,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將桌上一碟牛肉藏了起來。他這個舉動登時引起了一陣笑聲。
茶肆中所坐男子一身黑袍,肌膚如玉,面容秀美有如女子,正是虛無。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遠方,對近在咫尺的三人完全視而不見。
那麼已然盛放的夜曇,有沒有辦法令它永不凋零?
「可惜,就這麼死了。」一名回春門門眾道。
※※※
「怕什麼,只要大師兄不說,還能有誰知道……」
彌留之際,他只覺得有些疑惑,似乎回春門眾中並無這個小道士的存在。
道人慢慢站起,從懷中取出一小團淡棕色絲絛。
回春門大師兄道行遠過同輩,他右手持劍,左手祭符,只領著門中師妹就將歸羽觀少觀主困得死死的。少觀主早已渾身帶傷,雖都不重,但均傷在肩頭、關節等處,行動艱難,真元也將耗盡,此刻還未倒地,那是因為回春門諸人還想多戲耍他一會的緣故。就在十余丈外,回春門四名男弟子將那陸姓女子團團圍住,正自戲弄不休。她周身衣衫早已破爛不堪,身上淺傷處處,但無一處致命,雖仍在咬牙揮劍死斗,可木劍上彩光早已消失,顯然真元早損耗殆盡,此刻實與常人無異。若不附真元,那木劍就是刺在回春門眾人身上都難以入肉。
「想什麼呢你,色戒可是門中大戒!」
一隻妖又怎懂得陣法?她又不是什麼凶名遠著的天妖。
「這是什麼,我為什麼要喝?」雖然記憶十分模糊,但紀若塵還是認出眼前的女孩名叫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只是他想不明白殷殷為何要突然端一碗東西給他喝。
二人速度迅快,眨眼間就過了官道,沖向茫茫山林。堪堪衝到林邊時,密林中忽然一道虹光衝出,在二人面前劃過,將他們攔了下來,然後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我回春門已在此等候多時!」
步入林中時,他心中忽然莫明其妙地不安起來。道人旋即失笑,暗道自己實是疑心生暗鬼,就是自己單槍匹馬也足以收拾得了這個女妖,何況還有四位師弟助陣?之所以如此興師動眾,乃是因為妖女狡猾得緊,每每都能自追捕她的修道者手中逃脫。而且她必有不為人知的秘術,就是用計把她困在陣法中,她也總能尋路逃脫,如同也精通卦象陣法一般。
他一聲驚叫還未出口,胸口處已亮起一團火焰,瞬間熔出一個前後通透的大洞!
四人這一驚非小,紛紛后躍,各取法寶在手,喝問道:「你是何人!」
歸羽觀少觀主面上怒色一閃而逝,轉而向那陸姓女子望去,見她神色堅定,於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向回春門眾人道:「既是如此,那言某無話可說,唯有死戰到底!」
「多謝秋水師兄記掛。」紀若塵回禮道。他與尚姬二人保持著二十丈的距離,沒再向前一步。相距如此之遠,寒暄起來是有些奇怪,可是姬冰仙出現在這裏就更加讓人感到奇怪。身為同門,紀若塵倒不認為姬冰仙會有什麼歹意,可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凌厲異常,若兩把出鞘仙劍。紀若塵自幼謹慎,當然不會全無提防。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臂破空飛至,穿胸破腹,將自己釘死在樹上。
回春門四人一齊抬頭,見四人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年紀輕輕的小道士,正出神望著陸姓女子的屍身,感嘆不已。
等四位師弟分別入林,那中年道士才哼了一聲,手中拂塵一揮,徐步入林。此番五人布下了天羅地網,不愁那妖女還能飛上天去。這妖女道行不低,已經修成人形,以這道人多年深厚道行竟然也看不出她究竟是由何等妖物所化。不過她道行再高,也畢竟是妖,在這永州一帶可都是修道之士的地界,哪輪得到一隻妖四處橫行?這一回為了收服這四處流竄的妖女,他可是請出了師門重寶坤風絛,妖女只消沾上了一點絲絛,必被打回原形。
果然那小道士手上一翻,已多了一張符咒,瞬間燃盡。看那符咒圖紋,該是一張修道之士幾乎人人能用的真火符。
那女妖冷笑一聲,伸右手凌空一抓,萬千坤風絛都被她收于掌中,然後用力一拉,只聽得噼啪一陣亂響,道人師門重寶竟然就這樣被扯成兩截,生生毀了!
姬冰仙一掌結結實實地抽在紀若塵左臉上,儘管已臨時收了力,仍將全未有所防護的紀若塵扇得倒飛而起,口中飈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當以雷霆手段,迎頭痛擊。」
人心的躁動悄然在修道者中蔓延開來,他們畢竟尚是血肉之軀,距離無欲無求的境界尚遠。道行深一些的只是在中夜靜思時會感到心中焦躁,而那些修為不夠的,則已在修鍊除妖等習以為常的舉動中逐漸顯露出焦慮、殘暴和不安來。
張殷殷冷冷地丟下幾句話,就轉身飄行而去。飄飛出十丈后,她忽然回頭向紀若塵望了一眼,苦苦思索著什麼,然而最終還是一無所得,於是就此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那些原本高高在上,俯瞰著塵間眾生的修道者們卻沒有如此幸運,早已紛紛陷入爭亂之中。一些大門派此刻尚能自持,要待觀察清楚局勢再行行動,而那些小門小戶的或是被大派挾持著加入一方,或是想要趁亂摸魚,狠狠地撈上一筆好處,於是紛紛行動起來,唯恐落了人後。
彩光一過,歸羽觀少觀主抽出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霓光隨即染上劍身,顯得絢麗非常。他木劍一引,縱身向回春門眾人攻去,一邊叫道:「你快跑!」
紀若塵行了一禮,就向閣外走去。臨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問道:「師父,若天下修道之士皆對我派群起而攻,那該當如何?」
小道士苦笑一下,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老老實實地付了飯菜錢,才得以脫身離去。出了酒店后,他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似是在傾聽遠處激戰的聲音,然後就沿著官道向北行去,未向林邊的戰場看上一眼。
那大師兄燃起一絲希望,艱難答道:「朝廷下旨,說道德宗逆天而行,號令天下修士盡誅……盡誅妖道,眾多大派群起響應……我們勢單力微,只能圍剿些道德宗的黨羽爪牙……我們也是……也是奉令行事啊,不得不如此……」
紀若塵不再猶豫,仰頭將碗中藥液飲干。藥液無味,入口則化,根本不必下喉入腹,已滲入他經脈關竅神識深處。剎那間,紀若塵心底深處一聲轟鳴,滿天的烏雲盡數散去,天光直入心底,那些被塵封的記憶一一泛起。
嶺南的官道破敗曲折,說是官道,實與北方一些年久失修的小路沒什麼區別。這日清晨,從官道盡頭處行來一個高大清雋的身影。他看到路邊有間茶肆,就行進去坐下,望著遠方隱隱青山,不知在想些什麼。茶肆夥計送上茶水點水,他隨手取用,食而不知其味。
「抓住那個妖女!她跑進樹林里了!」
那小道士反應顯然有些遲鈍,這時才被眾人的喝問驚得抬起頭來,撓了撓頭,道:「道德宗。」
「他怎麼……」同門較技實是尋常事,姬冰仙實在想不通紀若塵為何寧可挨上一記耳光也不願和自己切磋一番。
道人四顧一番,對所中的是何陣法茫無頭緒。他知道若再亂闖的話會有大兇險,於是在巨木前盤膝而坐,開始潛心推算天干地支,好破陣而出。
孟婆湯!
「若塵,此事你有所不知。明皇諭令一下,青墟宮就站在了朝廷一方,指摘我宗試圖使天下大亂。現下他們謫仙在握,聲威一時無雙,天下諸派也就隨之蠢蠢欲動。雖然現下還未有哪門哪派公然襲擊我宗本山弟子,但向我宗外圍支脈動手的人已不乏先例。正是山雨欲來之時!」
那妖女嘲色更濃,譏道:「你已陷我陣中,再怎麼掙扎都是無濟於事了。」
紫陽真人呵呵一笑,未置可否。
雖然吾家言談舉止與尋常鬼卒護衛大不一樣,紀若塵卻並沒有在意,他心思已全在手中的玉碗上。許多忽然遺失的記憶,似乎就繫於這枚玉碗上。
紀若塵道:「我們並不在同一脈中,不必認真計較輩分關係……」
道人大吃一驚,難道這林中之陣是這妖女所設?他勉強壓下心中驚悚,喝一聲:「妖女休得猖狂!」喝聲一起,就祭出了法寶坤風絛。坤風絛迎風立長,化成萬千可斷金裂石的絲線,向那妖女頸中纏去!
書房中布設多年來從未變過,花梨木書桌與坐椅依舊在那裡,書桌一角上仍放著《太平諸仙散記》,香爐中還有燃剩的半爐龍涎香。進門的剎那,他幾乎以為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個上午。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坐椅中空空蕩蕩,並無那素淡若山河的身影。
紀若塵回山時已是黃昏,他簡單整理一下行裝,月華初上時分就又要下山了。
這隻右手是完美的嗎?她苦笑著搖了搖頭。當日虛無將這隻手改造完成後,眼中儘是失望與不滿,然後頹然遠走。這隻手又怎麼可能是完美的?
小道士將她屍身慢慢放下,又行到歸羽觀少主身邊。他仍未斷氣,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口中猶自喃喃地道:「來生……來生……」
「紀師兄,我本以為你是一個莊重守禮之人,沒想到舉止也如此輕浮!你已經服下還魂草,我要做的事就已經做完了!師兄保重!」
她輕嘆一聲,只是想著:「懷素啊懷素,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三清真訣,怎會……你是妖啊……」道人眼前一暗,神識漸漸沉入黑暗之中。
小道士默立片刻,輕嘆一聲,道:「今世還未過得明白,就去想著來生,真是貪心不足。來生……來生……唉……」
胖大男子吃了個沒趣,面上已隱約有些黑氣,又道:「這位道友姓甚名誰,出自何派,能否通報一下?我等職司在身,要在潮州境內搜捕道德宗妖道。如果道友不肯見告是否與道德宗有關係,那恐怕就要有些麻煩了。嘿嘿,要知在這潮州地界,那道德宗……」
果然姬冰仙道:「冰仙想向紀師兄討教一下,還望師兄不吝指教。」
只聽轟的一聲,煙火過後,那回春門眾整個頭顱都已不見蹤影!
他眼中心中,有的只是那個身著青衣的小妖。
虛無眼皮不抬,只以左手向外揮出,好像要趕走這隻不住吵鬧的蒼蠅一樣。他指尖上冒出絲絲白霧,急速飛旋著,轉眼間就掠過了馬上三人。胖大男子眼見著這些白霧毫無滯礙地自如松道人體中穿過,然後始終作著垂簾觀心狀的如松真人的身體忽然裂成了十七八塊,散落於地,堆成一攤血泥。
「是啊,不然的話說不定還能樂上一樂。」另一名回春門眾望著氣絕身亡的陸姓女子屍身,不無惋惜地道。
他拂袖而去,身後只餘一聲長嘆,悠悠不絕。
「好久不見,若塵師兄別來無恙!」尚秋水抱拳施禮,可總讓人覺得他這一禮中充滿了無奈,笑容也有些像是苦笑。
路邊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酒館,再過去數里就是一個村落。小道士想是行得渴了,快步走進酒館,連叫了幾聲店家,然後點了一壺酒和數色菜肴,大吃起來。
三人策馬來到茶肆前,那胖大男子一抱拳,大咧咧地道:「這位道友請了!」
姬冰仙舉手投足間皆有寒氣,可困鎖對手行動,這也是她過往歲考時戰無不勝的重要原因,所以紀若塵受了她並非很重的一掌,一時間也不及回氣驅逐困鎖著四肢百骸的冰意,當下摔了個結實的。
酒館外的風忽然大了些,冷得徹骨,令酒館中的客人都打了個寒戰。眾人抬頭,才發現那一桌的六名修士都已不知去向。
小道士聽到有人談論他,忙抬頭望去,見一張大桌旁圍坐著六名客人,五男一女,最先說話的該就是那青年女子,她望向小道士的眼神中既有惋惜,也有些輕蔑之意。大桌上只有數壺茶水和幾碟果蔬,還不如小道士一人桌上豐盛。這六人中有四人身作道裝打扮,中間正位上坐著一個面相粗豪的中年道士,就是眾人口中的大師兄了。這批人面相非同尋常,顯然都是身有道行的修士。
收拾停當后,紀若塵抬頭看了一下月色,就向院外行去。剛一推開院門,忽然一陣陰寒夜風撲面而來,他心下一驚,迅捷無倫地向後退了一步。院門外立著一個淡淡的身影,一驚之下也向後一退,動作渾無半分煙火氣,迅捷處不遜於紀若塵,而詭異則猶有過之。
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尚秋水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
見姬冰仙如此舉動,尚秋水登時鬆了一口氣,心中暗道好計。不論紀若塵是閃避還是擋格,姬冰仙都會繼續抽擊他的臉,只要他不想被扇耳光,那就非得鬥上一場不可。三人皆是道德宗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見微而知著,無須大動干戈,這樣也能夠較量出個勝負高下了。若是今晚不能設法讓二人鬥上一場,紀若塵下山後誰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那麼這段時間里可就有得尚秋水苦頭吃了。
他的準備極其簡單,玄心扳指中幾乎空空如也,只有幾張避水咒和大力丁甲神符,其餘法寶丹藥都留在了房中。此次行裝之簡陋,隨便哪一個道德宗弟子下山,恐怕都不會帶這麼少的東西。
在虛無心中,有一隻真正完美的右手。那隻右手,根本無從復刻。
紀若塵疑惑問道:「本派紫微真人行將飛升,天下皆知。明皇一紙聖諭又能掀起多大波瀾呢?就是真武觀傾巢而出,實力也不過爾爾,怎是我宗對手。可為何我途中所見,南疆荒僻之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派也敢對我宗支脈下手?」
另一個粗豪聲音嘆道:「凡人能有幾個不為身軀之欲所惑?這也不能怪他!看他根骨資質不錯,若有機緣修道,應該能有些成就的,但現在已經錯過修鍊時機,唉,可惜,可惜!」
姬冰仙水袖一起,一隻白得幾乎透明的縴手帶著絲絲冰寒,向紀若塵臉上擊去!
紀若塵接過玉碗,見碗中是深黑如墨的葯汁,一時猶豫不定。
法寶被毀,道人自然也不會好過。他面色一白,噴出一口鮮血。勉強抬頭時,驚見那妖女已來到身前,朱唇微開,向著自己眉心就是一吸。
「唉,這下沒有活口了!」大師兄長嘆一聲。
「哪裡哪裡,紀師兄行色匆匆,看來剛剛回山,征塵未洗,就又要下山了?……」今晚尚秋水出奇地啰嗦。
長劍去勢迅疾筆直,小道士也站在原地未動,但這一劍不知為何就是刺了個空,貼著小道士的道袍掠過,她收勢不住,筆直撞入小道士懷中。
紀若塵早已看出吾家並無實體,而是由陰力死氣凝成、若陰魂一類的存在。若是初上道德宗時,他必定會驚訝仙家寶地為何會有鬼魅穢物出現,現在見識廣了,也就知道太上道德宮中萬事萬物皆有,夜裡有幾隻鬼怪四處遊盪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且這隻名為吾家的鬼魂既然是殷殷的護衛,那必然是受過秘法禁制、絕不需去擔心他的忠心。
「齊師弟,你繞去樹林後方攔截,斷她後路。張王二位師弟左右包抄,羅師弟升空,防她飛遁!」一位中年道士手持拂塵,指揮若定。在他面前是一片密林,林中霧氣迷漫,陰森森的,顯然內中藏著妖物。
他取過了紫晶卦簽,以指尖輕撫,體會著卦簽中流轉不定的靈力,在山中閉門苦修的五年重回眼前。當年紫日卦簽中所含靈氣險些送了他的小命,今日他道行大進,早已不需要這些靈氣進補了。紀若塵終於苦笑一下,以中指輕拍了一記紫晶卦簽,然而紫晶卦簽卻並未如他所願的被解離消失。此時他才想起,與自己相伴數年的解離仙訣已然失去。
成敗是非之間的抉擇,一如這茫茫大道,每個人似乎都懂一些,其實根本什麼都沒懂。
其實林邊的戰鬥早可結束。
然而那陸姓女子並未藉機逃跑,反而抽出法劍,與他並肩攻上。
他將紫晶卦簽重新放在《太平諸仙散記》的封面上,然後出了書房,將房門小心翼翼地掩起。
回春門另一人笑道:「少觀主,過去靠著有道德宗撐腰,歸羽觀可沒少在韶州城耍威風啊!那時可沒想到會有今天這人人喊打的境遇吧?這樣吧,只要你們束手就縛,至少這位大名鼎鼎的陸姑娘我們會幫你好好照料的!」
姬冰仙雙眉微皺,道:「秋水師侄,你該稱師叔才是。」
大師兄剛伸手入懷中取符時,突然發覺小道士手中居然又拿好了一張真火符!他分明記得小道士根本沒有過取符的動作,手上符咒怎會如無中生有般根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咦?這不是那酒店中的小道士嗎?」
時近寒冬,就是在氣候炎熱的南方,午後的風中也多了些涼意。
那托著她臉蛋的五指輕輕一撥,她頸中就響起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頭軟軟地垂了下去。
紀若塵也不推辭,藉著尚秋水一臂之助緩緩站起,默運真元驅出體內寒氣,然後擦去嘴角鮮血,向姬冰仙微笑道:「領教了。」
紫陽真人嘆道:「聽聞青墟宮收了一個謫仙吟風,近來剛剛得悟大道,倒沒想到居然和清兒有如此淵源,唉!這事且不說它,忘記了也好,你今後準備何去何從?」
再望向殷殷時,那張傾世的小臉在紀若塵眼中已有了不同的意義。
吾家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紀若塵,沉聲道:「雖然有些話我很不願意告訴你,不過……如果你有心的話,就再去一次陰司地府吧。還魂草雖已失效,不過地府之中應該還有別的東西可以解去孟婆湯的。」
大師兄頹然傾倒,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小道士手上戴著一個毫不起眼的戒指,猛然間想起一件傳說中的仙器,臉上霎時血色盡去!
旁邊傳來一聲輕笑,有人道了聲:「看他賣相不錯,沒想到居然是個酒色道士。」
吵鬧的蒼蠅消失了,虛無心中煩亂反而有增無減。這一切,皆是因為青衣。
這小道士膚色如玉,面帶春風,那豐潤凝華的神采完全不受破爛道袍的影響。他步履矯健如飛,沿大道疾行而來。不過他步速不過比常人略快,該是因為年輕力壯的緣故。
紀若塵愕然立在原地,只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只不過二人角色顛倒了一下而已。
隨著中年道人的命令,四名道士分頭出擊,行動有素,配合默契,看來捉妖伏怪不在少數。
「紀師叔,這……」尚秋水忙跑了過來,將紀若塵扶起。
他大嘴一張,一聲驚叫還未出口,就覺得身上各處微微一痛,緊接著眼中一切景物都破碎紛裂,然後暗淡下去。
月色如霜,紀若塵立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舉步向太上道德宮大門行去。此刻萬千雜務堆積心頭,千頭萬緒之中,他還是決定要先往東海一行。
在紀若塵擦肩而過時,姬冰仙櫻唇微張,似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咬死了下唇,任紀若塵悄然遠去。
紀若塵凝神一望,才看清門外立著一個身著淡色衣裙的女孩,容色既清且冷,在月華掩映下宛若天仙墜凡。她左手中托著一隻玉碗,碗中不知盛著什麼。如此情景,紀若塵只覺得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但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
回山之後,他依例先是向掌戒律的紫清真人交待過此次下山有無過犯,換過了衣服,然後徑行來見紫陽真人。紫陽真人仍在閣中練字,一隻狼毫時如游蝶穿花,時如巨斧鑿石,忽輕忽重,剛柔合一,境界不低。
紫陽真人呵呵一笑,道:「這其一呢,世上謫仙可不是一定只有一個。其二呢,你並不是謫仙轉世,紫微真人與我其實早已知曉了。」
※※※
道人心中如浸冰水,緩緩抬頭,見面前那株巨木已化成一雙修長美腿,再向上望時,一個英挺秀美的女子立在原本是古樹所在的地方,面有嘲意。
那師妹仍未從驚嚇中恢復,道:「我……我怕他會傷著師兄。」
紫陽真人撫須反問道:「你覺得該當如何?」
只聽轟的一聲,那男子一聲慘叫,右肩上升騰起一團火光,然後整個右臂離體而落!不光是右臂被毀,就連他身上一件護體玉墜以及回春門眾人為他擋劫的三件法寶也一齊爆成青煙,徹底毀卻。看來歸羽觀少觀主所發彩光是一件頗為厲害的法寶,是他用來護身保命的最後手段。
那大師兄大手一揮,道:「我們過往是有些情誼,可是現在道德宗妖道人人得以誅之,你們歸羽觀幾百年來一直以道德宗外圍支派自詡,此番自然脫不了干係!大節當前,那些小小私交說不得只能放到一邊了。」
虛無忽然站起,仰天長笑三聲,聲傳數里!
他大笑未止,小道士已在他手上輕輕一托,把那將發未發的真火符塞入他自己口中,然後又在他下巴上一扶,把大張的嘴合了起來。
只是他左半邊臉高高腫起,嘴角完全破裂,平素足以令少女情迷心亂的微笑此時看上去卻顯得十分恐怖。看這傷勢,多半是面骨上也有了破裂。
她是在問尚秋水,可尚秋水又哪裡知道?
不知行了多久,道人面前又出現一棵巨木,看著樹身上那道新刻的深痕,道人面色驟然蒼白。
「嗯,我知道了。」小道士手中無中生有,又多了一張真火符,平平按在了大師兄臉上,微笑道:「可是不知怎地,我忽然又不想饒你了。」
「啊,這個……」這個答案倒是大出紀若塵意料,他木然的面色終於有所變化。
紀若塵微微一笑,打算一口回絕,哪知尚秋水一禮到地,一面口稱請師叔千萬要指教一下,一面不住偷偷使眼色過來,盈盈眼波中全是哀求之意,一時間楚楚之意,實是我見猶憐。
她叫聲未落,項中項鏈上一顆珍珠忽然化成三寸尖刺,深深刺入自己咽喉!尖刺上含有劇毒,入肉摧魂,回春門眾人措手不及間,她已香銷玉殞。
虛無心中正如一團亂麻,耳邊似乎還有一隻蒼蠅不住在「道德宗,道德宗」地叫著,吵得他心煩意亂,不由得怒意上涌,猛然大吼一聲:「去你媽的道德宗!都給我滾!」
她一句話就將紀若塵的話給堵了回去。紀若塵索性閉口不言,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幹些什麼。
以青衣的資質,延壽千年,修成大道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但怎會在轉眼之間就似已走到了生命盡頭?
那雙明眸中又是害怕,又是仇恨。
初見時,她本如一朵待放奇葩,集天地靈氣於一身。而立於無盡海海心處的那個青衣,則已化成一朵盛放的夜曇,雖然瑰麗無雙,但或許下一刻就會凋零。
小道士攬住了她的腰,伸手托起她的下頜,仔細端詳著這張頗為俏麗的面容。
酒家掌柜的雖也害怕,仍東攔西阻,試圖將這些未付酒飯錢的客人攔下,可大家一擁而出,他又哪裡攔得住,只急得不停地跳腳。
原本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非常簡單,那就是為了羽化飛升,得證大道。可是此時此刻,似乎這個問題又不是那麼簡單了。
猶如在黑夜中見到第一線黎明的晨光,虛無雙眼驟亮。雖然此舉實是欲奪造化之功,早已超越他平生所學,然而他怎還會去顧慮這個?
那胖大男子驟然吃了一驚,隨後感覺顏面有失,臉早就沉了下來,向居中一位眼皮不抬的道人一指,怒道:「這位如松仙長可是來自於長安真武觀的有道高人!在如松仙長面前,你也敢如此張狂?快快老實道來,你究竟與道德宗有何干係,否則仙長法寶一出,就怕你神魂皆消……」
大師兄心神一定,又起始催運一張怒電疾雷符。
餘下三名回春門眾驚駭之餘,紛紛運法寶兵器撲上,然而其中兩人只感覺小道士身影似乎在面前閃過,緊接著手腕一麻,掌中法寶就轉了個向,轉而插入自己腹中。那少了一臂的回春門眾更是覺得左臂一痛,整條手臂已被那小道士輕輕摘下,然後腹上一道大得異乎尋常的大力襲來,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出,重重撞在一棵古樹上。
是夜,韶州城西忽起一道大火,名不見經傳的南疆修道小派回春門滿門七十一人盡數葬身火海,無一人生還。
道人搖了搖頭,繼續向林中深入。沒走多遠,林中的霧就濃得幾乎看不清丈外之物,一團團陰濕黏重的霧氣不住撲面而來,將他的鬍鬚道袍打得濕淋淋的,說不出的難受。道人心中一陣煩躁,鼻中又隱隱嗅到了一絲血腥氣,更是覺得喉嚨發乾。他本想著將這妖女押回師門的,但現下卻覺得她如此麻煩,回山前不先痛打一頓,怎生消得心頭這口惡氣?他正如是想著,忽然覺得眼前一棵古樹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道人心頭一動,拂塵一揮,已在樹身上留下一道深痕,然後一陣疾行。
紫陽真人嘆道:「前些時候明皇突然殺了我宗留在長安的幾名弟子,接下來就出了這個聖諭。內中情由如何,我也不知。你此次南行行動迅速,現在神州氣運圖還未明示下一處靈力之源的所在,這段時間你就留在山上潛心修行吧。」
然而小道士手上紅芒一閃,一團暖意融融的真火已在他身上燃起。這點小火看上去還不如回春門的真火符聲威大,然而一燃起來,威力何止高了十倍!真火一起,立時將大師兄兩道護體咒法破得乾乾淨淨!
回春門眾驚得又退了一步,有一人喝道:「你是道德宗山外哪一個支派的?」
那妖女一聲輕笑,卻分毫不影響吸取精血的速度,道:「無知之徒,我修的可是三清真訣,有什麼天譴也都化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