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五 定海

卷二 逐鹿

章五 定海

紀若塵半跪在海岩上,不得不以手撐地,才勉強支持著沒被壓倒。他略定心神,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泛起,周身骨骼不住噼啪作響,然而彎曲的雙臂終於一寸一寸地伸直!
他從玄心扳指中取出一張古符,極小心地展開。此符與尋常道符大不相同,乃是由不知名靈獸的獸皮製成,上面符籙色作紫黑,看來是以獸血所繪。此符年代久遠,在豐沛之極的靈力侵蝕下,獸皮早已變得脆弱不堪。紀若塵的動作已是無比輕柔,但符咒一角仍然啪的一聲泛起一小團青煙,出現了一道裂痕。紀若塵再不敢猶豫,左手持符,右手脈門自行破裂,標出一注鮮血,濺在了古符上。
只是此法……對付得了謫仙嗎?
紀若塵心中一喜,忙壓下胸中翻湧氣血,迎上一步,道:「原來老仙人別來無恙,真是再好不過!」
但道德宗真人怎會輕易離山,何況是四五位齊出?但紀若塵心中隱隱覺得,似乎這不可能的事的的確確就是發生了。
如此看來,雖然在驚夢嶺上解離仙訣被收去,但天也沒就此塌了。依著從打悶棍中悟出的身法,再得玄天陣圖之助,紀若塵完全可以靠著拖磨二字真訣,把道行比自己深厚得多的敵手拖垮。當然此法也不是萬能,如果對方一力意圖脫身,紀若塵也是沒什麼辦法的。
「為什麼……」封浩話一出口,就已明白了紀若塵的意思,於是怒吼一聲,挺漁叉向紀若塵衝去。
此處地炎足以銷金溶鐵,遠非凡火可比,然而這塊定海神針鐵顯然是地火的剋星,地炎衝到神鐵周圍一丈之處,就再也不得寸進。神鐵周圍一片清涼,甚至還有些陰寒,完全不像被地炎包圍著的模樣。
眼見紀若塵又是一個轉折,輕飄飄地閃到了一塊巨礁的背後,封浩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身法。然而佩服歸佩服,封浩已改了原本要生擒紀若塵的想法,而是動了殺機。如此危險的人物必須早日除去,若將來道行深厚,成了氣候,還有誰治得他住?就是道行比他高也抓他不到。
紀若塵獃獃地看著它,直到它隨著海流飄遠,才如夢方醒,身形一閃間已在原地消失,重新出現在它的面前。
地炎裂谷中處處溝壑縱橫,有許多地裂深不見底,隱隱可見暗紅的地漿,偶爾會有一道火舌從裂谷中高高噴出,發出的轟鳴傳遍整個裂谷。
這一叉來襲前幾乎毫無先兆,迅速閃電,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若不是紀若塵靈覺敏銳得異乎尋常,從一點微兆中就感覺到不對,所用的心法又無需耗用大量真元,動念間就可移位,這一叉早就重傷了他。
他旋即想起了自己曾將這裏的方位傳回西玄山,難道……紀若塵搖了搖頭。以甲庚道行,絕不是道德宗哪一位真人能夠輕易收服得了的,除非是道德宗四位以上的真人一齊動手,才有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殺甲庚。
紀若塵險些被他一叉給釘死,前車之覆,後車之鑒,現在哪還會給他這種機會?
紀若塵沿路避讓著流溢的岩漿,來到一處特別寬大的裂口前。這道裂口壁如刀削斧鑿,筆直沉入海底,裂口中時時傳出悶雷般的轟鳴。紀若塵依著上次的經驗,運真元護住全身,又加持了避火咒,而後沿著石壁小心翼翼地進入裂口。偶爾有一道火舌撲上身來,他也還抵擋得住。
封浩面有得色,道:「共有八人!」
須彌咒整個道德宗中只藏著這麼一篇,雖然珍貴玄妙,然而細究起來,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功用。是以紀若塵取走須彌咒時,掌庫的師叔也沒多說什麼。而以他此時的道行,也就勉強使得動兩千斤的兵器法寶而已。
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半個時辰已經過去,早不知跑出了多遠。封浩已完全死了與屬下會合的心,一心只是擒下那可惡之極的紀若塵,用漁叉穿了他四肢,再押回紫金白玉宮去。此刻他體內真元已耗得七七八八,用來分水排浪的碧光明暗不定,再也無力維持穩定。相應的,封浩的速度也就變得時快時慢。
但他真元比紀若塵強得多,自忖也耗得起。二來紀若塵身法詭異之極,似乎完全不受海水束縛,他數次試圖用水術阻擋紀若塵的逃遁,不管是束水成欄也好,將海水凝滯成膠也好,都分毫拖不了紀若塵的速度,反而把自己給擋了下來,差點就失了紀若塵的行蹤。試過幾次之後,封浩不得不提聚真元強追,只有這樣才能逐漸拉近與紀若塵的距離。
他耳中突然一聲轟鳴,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上下左右全都顛倒了過來。緊接著一縷陰寒邪異的氣息自後腦處透入體內,一路摧枯拉朽般瓦解了他所余不多的真元,摧壞著毫無防護的經脈。
紀若塵靜靜立著,待烈火熄滅,神鐵恢複原狀時,才一把抓住,輕鬆提起,以一根天蠶絲索纏繞了幾圈,負在了背上。
又待了片刻,直到肌膚上傳來的微微灼痛提醒他已不能在地炎中多待時,紀若塵才沉落身形,停在了神鐵旁,伸手握住,運足全身力道一提。
紀若塵笑道:「那今後就是七人了。」
他當然不會說出一路狂追紀若塵而來,實在要追不上了才不得不甩出漁叉阻擋。這麼一輪急追,尋常東海水卒哪裡跟得上?早就被甩到不知哪裡去了。
越往深潛,紀若塵就越覺得東海海底一片凋零,礁岩上處處是崩落毀壞的痕迹,礁岩間零散落著許多色澤艷麗的珊瑚礁,根本不是這片水域之物,也不知是從哪裡被衝過來的。海底水草零零落落,往日隨處可見的大群游魚則根本不見蹤影,整個海底陰森森的死氣一片。看來妖皇翼軒在東海海底一場大鬧影響深遠,只是不知此時他是否還在東海與紫金白玉宮鬥法。
※※※
封浩一聲低喝,積蓄多時的真元迸發而出,左手一揚,漁叉挾萬鈞之勢破入海礁。按漁叉去勢,必能將紀若塵釘穿。
果然被紀若塵這麼不著痕迹的一捧,封浩面色登時和緩了不少,傲然以紫金白玉宮官腔唱道:「吾乃東海水軍一等海將!」
見封浩漸漸沉入海底,紀若塵心神一松,放鬆身體,在海中載沉載浮,一時間只想著睡去。
東海海底已恢復了寧靜,但妖皇一場大鬧留下的痕迹仍是隨處可見,東海海底巡邏的水軍也少了許多,好多還是帶傷的。
不過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明皇會突然向道德宗發難,如若道德宗傾巢而出,那麼長安城的高牆大河都將失去作用,僅靠一個真武觀根本無法護得明皇周全。長安宮中是刻著一個上古陣圖不假,然而以道德宗諸真人聯手之力,又有精通卦象陣圖的顧守真真人在,要攻破這麼一個陣圖也非是什麼難事。
紀若塵轉身向東海深處潛去,將這個念頭從意識中驅逐了出去。
紀若塵此刻經脈中空空如也,連動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別說東海水卒,就是一頭鯊魚路過,也能把他充作果腹之物。
紀若塵停在神鐵旁邊,所受地炎壓力登時為之一輕。他觸摸著這塊冰寒的巨鐵,一聲嘆息間,神鐵嗡的一聲鳴叫,剎那間幻化成一根長三尺,雞蛋粗細的黝黑粗糙的鐵棍,浮在熊熊地炎上,緩慢旋動著。
這是一隻巨大無比的璇龜,四肢寫意地伸張著,巨頭微露在龜殼之外,雙眼緊閉,如在酣眠。但它身上泛出的冰冷冷的氣息以及龜背上一個徑粗丈許的大洞提醒著紀若塵,它早已失去了生命。
他盯著紀若塵左看右看,就像從未見過陸上人一般,半天才一擺漁叉,喝道:「你是何人,膽敢私闖東海!哼,雖然你匿蹤藏形本事不錯,可還瞞不得我封浩!」
紀若塵隱隱感覺到自己就要抓住些什麼,但僅差了那麼一點,始終就想不明白了。他向封浩施了一禮,道:「敢問封浩大人在東海所任何職?」
地炎裂谷中央依舊在不停地噴出地火,熊熊地炎上方浮著一塊方圓數里的巨岩,巨岩如有吸力,將四溢的地炎都吸入底部的巨洞之中。這座巨岩就是靈龜甲庚所居的水宮了。故地重遊,甲庚又救過自己一命,因此紀若塵心中十分歡喜,加速向水宮游去,一邊運氣使訣,高呼道:「甲庚仙長,小子紀若塵來訪!」
看著這破敗景象,紀若塵心中暗生一道寒意。憑璇龜甲庚的千年道行,該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夠將這水宮弄成這死氣沉沉的模樣?
但他用的是璇龜甲庚留下的如意訣。
問題在於,現在不怕死的狼似乎越來越多了。
秘訣無他,人多而已。
鮮血一沾符面,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剎那間將整張古符燃成一團閃著幽幽藍光的烈火。紀若塵大喝一聲,左手一揮,已將這團烈火拍在了定海神針鐵上。在熊熊地火經年灼燒下毫不變色的神鐵居然被這一團火燒得開始泛紅!
經過與封浩一戰後,紀若塵也小心了許多。東海可還有七名一等海將,他絕對不想在這個時候再遇上一個。只要他有心,自然就不會被這些例行巡邏的水卒發覺。
不必回頭,紀若塵就知大敵已到。他先提聚好了真元,戒備萬全,才轉過身來。遠處海波涌動,一個黑點由遠而近,直衝至十丈外才停下。這是一個十分高大的青年,身披盤龍甲,手肘和足踝處伸出一片片鰭翼,左手中握著一柄漁叉,背上還負著三枝一模一樣的漁叉。
此時他已經明白,紀若塵剛剛是收斂了全身氣息,混雜在一堆亂石里飄浮在海中。當時海中亂石橫飛,封浩只能以靈識搜索紀若塵行蹤,他又一直對紀若塵存著了小覷之心,急怒之下,就把紀若塵當成了一塊海礁,徑直從紀若塵面前沖了過去。
封浩估計得沒錯,剛才那場狂奔的確也耗盡了紀若塵的真元。紀若塵雖然行動時所耗真元比封浩少得多,但畢竟道行差距過大,在封浩窮追猛趕之下也快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最後一擊時紀若塵根本沒打算能夠一擊成功,而是備下多種手段。但捧石擊出時,他體內諸關竅忽然湧出一個個閃煥著微光的卦符,構成了一幅完整的陣圖。絲絲縷縷的真元先是被陣圖吸了進去,循環七周后又釋放出來,已然增加了少許。
紀若塵連叫數聲,水宮中卻靜悄悄的全無動靜。他不禁有些奇怪,璇龜本就靈性過人,甲庚壽過千年,更已通靈,絕無理由不知道自己來了。紀若塵凝神向水宮望去,忽然覺得水宮中一片死氣,於是心頭一驚,加速向水宮游去。
紀若塵將手伸向巨鐵,但一道無形的壁壘擋住了他的手。他明明記得上一次來時還不曾出現過這樣一道屏障,心中疑惑之餘,運起八成真元向那屏障拍去,結果嗡的一聲輕響,紀若塵被一道無可匹敵的大力給彈了回來,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一時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現在他已知屏障中所附之力遠遠超出自己想象,如果不得其法,想要硬破壁障,壓根就是痴心妄想。
紀若塵自己也未想到一棍竟能有如此之威。煙塵漸消時,裂口底已堆滿了巨石,再也看不到流淌的地火熔炎。
紀若塵笑了笑,神鐵雖然幻化成了一根三尺鐵棍,可仍有一萬零八百斤重,他提得起來才怪。但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行前也有了解決之道。
最後能夠一擊奏效,那莫明其妙浮出來的陣圖也貢獻良多。此時靜下心來回想,紀若塵才想起那幅陣圖正是自己上一次在東海海底重傷初醒時收入神識的,據那名為甲庚的璇龜說,此圖好像叫什麼玄天陣圖。名字聽起來的確很玄,當時他可一點都看出這陣圖的好處來。今日若不是真元耗盡,還不會知道這陣圖能夠加速真元回復。雖然回復的真元沒有多少,但在關鍵時刻,點滴真元都有可能令戰局逆轉。
甲庚不知已死去幾時,好在地炎裂谷中生機全無,也就沒有小魚小蝦來騷擾屍身。
地炎熊熊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嘗試過多少次,他終於搖搖晃晃地從海底升起,慢慢向上飛去。
他躍上甲庚的龜背,俯身細細察看傷口。傷口貫穿整個龜身,幾乎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圓,邊緣焦黑如墨,光滑若鏡,傷口邊緣無論是龜甲龜肉,都在剎那間被熔成了焦炭。這個傷口絕不可能是甲庚死敵,當日幾乎送了紀若塵性命的那隻八爪妖章所留。
轟的一聲,被漁叉穿過的巨礁炸得粉碎,海底登時一片混沌,紀若塵已不知去向。
藉著漁叉前刺時激起的一點水流,紀若塵已飄然而起,迅若鬼魅般向後退去,倏忽間就已閃出數十丈外,封浩這一叉自然刺了個空。
眼見在水宮中再也找不到什麼來,紀若塵想起此行的正事,於是出了水宮,轉向地炎裂谷深處潛去。他心中猶自抱了一絲希望,畢竟沒看到璇龜哪怕是一點的屍身殘骸,說不定甲庚離開了地炎裂谷,也是有可能的。
甲庚袍袖一拂,八枚卦象自大袖中飛出,一一飛入紀若塵眉心。這些卦象與玄天陣圖的卦象十分類似,與他過往所學卦象有很大不同。八枚卦象在他體內溶而為一,化成一篇極為簡單心訣。
附在定海神針鐵上的古符名為須彌咒,取的是「介子須彌,乾坤挪移」之意。此咒附體后,神鐵之重十去其九,僅余千斤。然而此咒雖妙,法力卻只夠用上十次。此後紀若塵每催動一次神鐵,重量就會多上一千斤,十次之後神鐵就將恢複原重。
他正自游得出神,突然覺得後頸一緊,動念間向左一側身,一枝通體閃著碧寒光芒的尖叉貼著他的身體掠過,叮的一聲刺入一塊海礁,直至沒柄。
一想到吟風,紀若塵胸中突然泛起一絲隱痛。
紀若塵胸口如墜重石,壓得他幾乎透不上氣來。他本以為自己早該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然而此刻真的看到了甲庚的真身屍體,才知道還是會有一點心痛。
他迎著海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考慮若是自己處在紫陽真人的位置上,該當如何應付眼前局面。這些說來似乎很容易,然而如果細想起來,實在是千頭萬緒,一時半會間根本想不清楚。比如如何弄清楚這些小門派究竟是因何才會與道德宗為難,明皇又怎會頒下這等詔書,該當派誰潛入長安刺探消息,本朝諸大員名宿中該當拉攏誰,收買誰,踩壓誰,甚至直接除去誰。該當怎樣調配人手,才既可護得本山周全,又能保護在外的各支脈。甚至於如若真的發生了以一派之力抗天下的局面,又該當如何調配,才能使這些平素里習慣了單打獨鬥的修道者們統合在一起,以弱勝強。
甲庚授完心訣后,隨即化作一道金光衝天而去。紀若塵再向前行時,果然那道無形屏障已然消失。他定睛望著下方地炎中黑沉沉的巨鐵,足足有一刻工夫才進身向前,心中茫然有失。
在將鐵棍重新背在背上時,紀若塵身體登時向下一沉,筆直的被壓落海底!
這輕描淡寫的一棍卻有著絕不相符的大威力。一聲轟鳴過後,裂谷石壁上逐漸現出一道裂紋,而後一塊塊方圓數十丈的巨石不住自石壁上剝落,翻滾著落入裂口底部熊熊地炎之中,將甲庚的屍身向地炎深處壓去。
青墟宮和雲中居尚是如此,其它的小門小派來招惹道德宗,簡直就是自取滅亡。問題是現在敢來招惹道德宗的卻是如此之多,就不能不讓人思索其中的非同尋常之處。且這趨勢如若持續下去,道德宗再強大也不可能是天下萬千修士之敵。
立於東海之濱,紀若塵決定不再去想這些讓人頭痛的事,反正天塌下來還有真人們頂著,他又怕什麼?
封浩顫顫巍巍地指著紀若塵,想說些什麼,口一張,湧出的是大團大團雜著破碎內髒的鮮血,逐漸在海水中化開。
順著裂口下沉百丈之後,一塊丈許方圓,數丈長,黑沉沉的一塊巨鐵就自地炎中浮現。巨鐵有一道奇異的吸力,幾乎整個裂口中的地炎都向這個方向偏來,纏繞在這塊黑鐵上,吞吐不定的火焰試圖將巨鐵熔成鐵水,然而巨鐵甚至紅都沒有紅一下。
玄天陣圖一出,包裹著定海神針鐵的屏障忽然泛起淡褐色光華,一明一暗,與玄天陣圖的波動完全吻合。
他自礁岩上一躍而起,于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片瀾不驚地沖入了東海。直到入水之時,他腦中還在不停地計算著種種關係,直算得頭暈眼花。
封浩道行不低,估計已有道德宗上清境界的修為,且喜怒形於色,多半出身高貴,且東海水軍中身居要職。
除此之外,整個水宮中倒是看不到一點打鬥痕迹,就如水宮中一切生命都在一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樣。
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以驚天道法一擊擊斃甲庚,才能遺下這等傷口。
紀若塵取下背後鐵棍,揮了半圈,然後一棍輕飄飄地砸在裂谷石壁上!
紀若塵的身法依然飄忽不定,與初逃跑時全無二致。封浩嘴角則開始露出猙獰的笑容。儘管還看不出紀若塵有真元不繼的跡象,然而他的真元都快耗損見底了,那紀若塵還能好得哪裡去?或許再追個十丈,紀若塵就要力盡而倒了。兩方道行上的差距巨大,這種消耗戰自然是道行渾厚的一方佔優。所以封浩才樂得與紀若塵玩下去。
如意訣並非璇龜獨有,紀若塵此來東海,也是自道德宗中秘典中查到了定海神針鐵的記載,同時得了一篇可以駕馭神鐵的如意訣。兩篇如意訣內容截然不同,但殊途同歸,都可驅策得這塊神鐵,相較而言,倒還是道德宗所藏如意訣好用一些。
然後屈膝、立起、直腰,每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要耗上半炷香的功夫。
「匿蹤藏形?」紀若塵略一思索已然明白,自己用來分水前行的身法乃是出自龍門客棧,動用的真元微乎其微,難怪這封浩會覺得自己在匿蹤藏形。不過如此迅速行動還能有近似於匿蹤藏形的效果,那豈不是說……
不過青墟宮的謫仙吟風若與行將飛升的紫微真人鬥法,倒是不知道誰勝誰負。道典中雖有關於謫仙的記載,不過皆含糊不清,遠不若那些飛升事迹來得翔實可靠。他曾下過大力氣查閱謫仙記載,始終沒有找到這些傳說中的謫仙是如何飛升的。至於是不是所有的謫仙都能飛升,就更找不到答案了。
然而附滿了真元的漁叉迅速遠去,在封浩的感應中,漁叉連紀若塵的衣角都未碰到。
一路東行時,紀若塵也如虛無那樣遇到多起修道者的攔截,不過他此次行事低調,只消運起打悶棍時的法門,真元就可含而不露,悄然間已過萬水千山,無驚無險。
話一出口,紀若塵已知道不對。甲庚周身隱現七色光芒,根本不是實體,而是以道法留下的虛影。
甲庚撫須笑道:「小友別來無恙!這塊頑鐵雖不是什麼稀罕之物,但與小友卻頗為有緣。是以老朽設下這道屏障,以防旁人誤打誤撞地得了這塊定海神針鐵去。小友既然能夠尋到這裏,又起始用得玄天陣圖,雖然現下還用不上這塊鐵,不過也相距不遠了。這裡有一篇如意訣,就付與小友,以供駕馭此鐵之用。」
偌大的水宮中一片破敗景象,似乎經歷過一場浩劫。甲庚的丹室中地火依然炙烈,但煉丹的巨大爐鼎因為無人照料,已被熊熊熔去了半邊,另一邊傾側倒在地上,滿地撒落的皆是燒焦毀廢的丹藥。甲庚的藏寶室也被打開,內中空空如也,原本堆積如山的材料異寶都已不知去向。
他衝天而起,轉眼間就出了裂口。此時他忽然覺得頭皮微微發麻,立刻抬頭望去,見一個足有方圓百丈的龐然大物正無聲無息地自上方十丈處飄過。
封浩艱難轉身,死盯著就飄浮在身前一丈的紀若塵,道:「你……你……」
紀若塵靠在石壁上徐徐調理著已亂成一團的真元,三清真訣動處,絲絲真元如清泉般從全身數處玄竅中湧出,慢慢補著損耗過度的真元。他一運功回復,數十枚卦象又從玄竅中浮出,組成玄天陣圖,真元回復速度立時加快一倍。
封浩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塊礁岩。他身為水族,又修道有成,就是全無真元防護,也可輕易一頭撞碎這種尋常海礁,怎會被紀若塵這麼一砸,就會全身真元崩毀了?何況紀若塵此刻也是強弩之末,如何能砸出這麼一擊來?
當然,道德宗弟子眾多,內部絕無可能是鐵板一塊,大廈將傾時,另有打算的人肯定不在少數。若是將這些也考慮進去,那紛繁頭緒單是想想就會頭痛。
另一個疑惑就是即使明皇發難,何以會有這許多的修道派別急急忙忙的與道德宗為難,就像生怕行動晚了會搶不到功勞一樣。道德宗千年來領袖正道,無論是弟子總數還是道行深厚的修士人數均穩稱第一。若真的動手,就算紫微真人閉關不出,一對一的話,道德宗也足以推平了青墟宮和雲中居。
封浩面色鐵青,急運全身真元向紀若塵追去。他身周泛出瑩瑩碧光,將身前海水切開,再推向兩側,向紀若塵疾追而去,速度居然不慢分毫!只是速度並非封浩強項,這樣強追極為耗損真元。
紀若塵終於如他所願般顯露出了疲態,面色灰敗,真元耗盡。他雙手一松,一塊一尺大小的礁岩自手中滑脫,徐徐沉入海底。
或許這就如面對著一頭巨獅的群狼。殊死相爭后,巨獅必會殞命身亡,然而圍攻它的狼群最多也就是十中二三能夠存活,先進攻巨獅的惡狼註定會被撕成碎片。但這種微妙的對峙,往往會因為一兩頭悍不畏死的惡狼而被打破。
裂谷的石壁在地炎長年炙烤下早已脆弱不堪,過往有定海神針鐵鎮守於此,然而如今神鐵已被取出,石壁就此失了庇護,在紀若塵一擊之下,巨石紛紛崩解脫落,一時間轟鳴陣陣,地動海搖!
鐵棍當然紋絲不動。
紀若塵苦笑一下,這時才明白紫陽真人有多麼不易。
封浩的左手已握住了背後的漁叉,然而手上無力,再也無法將漁叉拔出。
累雖然累,可是紀若塵胸中充斥著喜悅。這還是他第一次擊敗身具上清道行的敵手。雖然手段並不是特別光彩,且封浩道行最多也就相當於上清初階水準,然而紀若塵畢竟才剛修圓滿了太清玄聖境,能夠在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收拾掉封浩,于講究循序漸進的道德宗來說已是不可思議的事。
紀若塵逐漸感覺到周圍的海水變得溫熱起來,海底的礁岩也變成深黑色,於是知道已然接近了曾到過的地炎裂谷。
甲庚身軀水火不傷,如此沉在地炎深處,也不知萬載之後,會不會煉化虛無。
然而紀若塵狡猾得無以復加,每當封浩拉近到危險的距離,他就會突然變換方向,變向時均毫無前兆,轉折得極是生硬突兀,只這麼幾下轉折就讓封浩前功盡棄。封浩左手已運足真元,抓得一柄漁叉幾乎變形,但就是找不到機會擲出去。
只有這樣完全不讓心思空下來,他才能忘記得徹底。
封浩又氣又急,一聲怒吼,猛然衝進了飛舞的泥流和亂石中,運集全部心神搜索著紀若塵的去向。
這一問登時令封浩面色有些尷尬,支吾道:「這個……他們離此尚遠。」
只聽得叮的一聲清音,若銀槌落玉磬,紀若塵面前光芒大放,現出一座七寶蓮台來。蓮台上立著一個慈眉善目的矮小老者,正是甲庚。
紀若塵一臉敬畏:「封將軍隨從何在?」
陣圖增加的真元雖弱,然而對此時的紀若塵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他石上威力驟增,又砸在後腦要害處,這才一舉毀了封浩經脈,也令他預想好的后招都成了空。
紀若塵立在甲庚背上,默然片刻,然後俯身按住龜甲,嘿的一聲輕喝,運聚全身之力,緩緩推動龜身。巨大的龜身轉過一周,然後在紀若塵推動下逐漸下沉,斜斜落向藏著定海神針鐵的裂口,逐漸沉入到熊熊地炎之中。
紀若塵身影終消失在海的盡頭,地炎裂谷中又是死氣一片。
紀若塵如一尾游魚在海底迅速向前穿行著,漸漸的,他發現打悶棍時所用的訣要很多也適用於海底分水前行。他越游越有心得,動作舒捲自如,速度卻逐漸增快,到得後來有如一支離弦利箭,瞬息遠去,只在身後留下一道潛流形成的尾跡。
海底看不到日落月升,有的只是淡淡的不知哪裡來的熒光。
他如此一說,紀若塵心中已是瞭然,又施了一禮,含笑問道:「敢問封大將軍,東海水軍一等將軍共有幾人?」
想來距離上次到東海不過一月時光,怎麼這裏就多出一道屏障來?設下屏障之人的道行實在是可怖可畏,紀若塵拍出去多少真元,就會被反激回來多少真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此屏障,若無玉清境界道行,根本布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