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八 寒夜

卷二 逐鹿

章八 寒夜

那弟子上前一步,小聲道:「何師叔十八個乾坤一氣錦袋,一共被人破去了十五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那弟子一怔,忙道:「師父高明,弟子受教了。」
紫清略一擺手,打斷道:「我知道了。你以後不必去理會這些,只消盯好玉玄就行了。」
含煙冷道:「我可從未想爭過什麼,師叔恐怕是誤會了。」
那一日,原本也是萬里無雲、烈陽高照,轉眼間就變成鉛雲低垂,壓城欲摧。
小鬼一邊拉著青鬼往後退,一邊賠笑道:「怎麼可能!仙長命宮紫金光衝天,一看就是要登仙飛升的大人物,我們只是地府里跑腿打雜的小嘍啰而已。怎麼敢得罪您呢!」
此刻天下皆知真武觀乃是道德宗死敵,特別是在斬殺了幾名道德宗重要弟子后,此仇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儘管有本朝朝廷傾力支持,孫果又是信心滿滿,但任誰與道德宗為敵,總不是件能夠輕鬆對待的事。因此真武觀眾弟子表面平靜,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含煙身軀輕輕一顫,垂首道:「師叔,你……」
她微微眯起鳳目,望著紅日,道:「看來今天會很熱呢。」
紫清默然片刻,方輕嘆一聲,轉頭望向香壇。香壇上供著一幅畫像,畫的正是道德宗開山的廣成子。
孫果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道:「徵兆只是徵兆而已,多說無益。」
那道人應承了,退出石殿。
道德宗驛館主廳中燈火輝煌,二天君高踞上座,眉開眼笑。二人面前一條長桌,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法寶、器材、丹藥、咒符,冉冉升騰的寶氣珠光將二天君臉上每一條溝壑都映得清清楚楚。
孫果面色陰晴不定,在地上來回踱了數圈,方道:「他是怎麼死的?」
白虎天君端坐桌旁,初時也是一臉狂喜,片刻后喜色漸去,陰雲上臉。龍象天君奇道:「怎麼,你還覺得不夠嗎?我們在七聖山時哪見過這麼多的法器異材,莫要貪心不足!」
她幽幽一嘆,道:「是啊,這天嘛,總是難測的。」
不知怎地,孫果只覺得這冬晨的第一線陽光,格外有些刺眼。
仙劍輕吟著,分開重重水波漣漪,破浪而行,劍氣越來越盛,劍尖上一點光芒驟亮,映得方圓數丈皆有如白晝!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不再有道士入廳,那主簿道人手中硃筆也勾到了清單的最後一項。
說罷,他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含煙一眼,笑道:「含煙,你此刻心境,怕也如這蝕月吧!」
小鬼慌忙一望,見紀若塵淡定立著,望過來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心下大驚,忙道:「仙長莫要誤會,我等乃是奉平等王命令,來陽間拘個逃魂。我等初到陽間,找錯了路,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了!」
那道人道:「若塵什麼都沒取用,包括咒符丹藥在內。據我所知,他上次下山時帶的東西該已全部用完了。」
小鬼撿回一命,立時連滾帶爬地逃回陰間地府去了。
小鬼道:「連王爺都拿不下的人,你還妄想拘他的魂?這等苦差,應付過去就好了,還真的要賣命出力啊?」
但她目力所及處,只有月下一片淡淡水霧,哪有隻身片影?她怔怔地看了半天,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含煙,還是忘不了他嗎?」
龍象天君仔細一想,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道:「以德報怨?依我看眾真人若肯允許對方一命抵一命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嗯,你說的對,為啥這些小門小派明知送死,還會與道德宗為敵呢?就是真武觀那群雜毛,也完全不是道德宗的對手嘛……這當中必有古怪。」
他終將雙手自水盆中提出,取過一方白巾,將手拭凈,然後又將方巾放回原處,推門而去。
孫果袍袖微微一顫。
高力士上前一步,道:「老奴在。」
張殷殷一時怔住,獃獃地看著手中半截斷劍。
含煙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
此時一名中年道人飛步而進,叫了聲紫清師叔,就將手中一張記得密密麻麻的絹軸遞上。這名老道氣清而華,正是道德宗執掌戒律的紫清真人,論德行真元,並不在諸脈真人之下。他略開雙目,一眼掃過絹軸,隨即贊道:「手法獨到,別出機杼。真想不到七聖山還能有如此人才,這兩人大智若愚,先前倒是有些看走眼了。雖然手法過於陰毒了些,然而法為人用,端看法門用於何處,陰損些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含煙淡淡地道:「他乃是掌教欽點,三位真人共同提攜上山,是生有宿慧的,自然與我們不同。」
長桌旁立著一名法相莊嚴的道人,手中端著磨皮簿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一長串清單。長桌上每放一樣東西,他就相應地在清單上勾去一物。陸陸續續還有道士進廳,將一樣樣法寶器物送進門來。
空中忽如水生漣漪,一個青面獠牙、周身被鱗的小鬼探出頭來,四下張望一番,剛叫了聲「不對,怎麼是這種地方」,然後就哎喲一聲,被另一隻塊頭大得多的青鬼撞了出來。
白虎天君嘆道:「是啊,我們在七聖山時哪見過這麼多的法器異材?我不是貪心不足,不過是忽生感慨而已。道德宗廟大堂大,這許多法寶竟可隨便與人,實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大手筆!唉,我們哪想得到世上還有這般天地?若不是投入了無盡海,你我兄弟怕是終生也無出頭之日。」
夜色中傳來紀若塵淡淡一笑,回道:「我有變嗎?」
當的一聲輕響,仙劍似承受不住劍上湧來無窮無盡的真元,忽然斷成數截!
吾家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打算用九幽熐炎將我也煉化了?」
真武觀中也設有禁制,對修士馭氣飛行有極大的限制。不過那人運足全部真元,剎那間已到觀中後進孫果清修的院落里,直接推門沖了進去。
月下,樹影婆娑。
青鬼道:「捉不到人,我們如何向平等王交待?」
那弟子顯然深知孫果心中真意,忙道:「他為一種不知名法寶所傷,全身上下筋脈閉鎖,玄竅倒轉,完全回到了出胎前的狀態,三魂七魄皆被化消得乾乾淨淨,一絲痕迹都不曾留下過。也就是說,他死得已不能再死了,根本無從轉世輪迴!說起來,這麼凶厲且不留後路的法寶弟子以前做夢也不曾想過,如今還有些后怕呢!」
他哈哈一笑,也不為意,輕握了握含煙的手,道:「你若想要什麼,只管憑本心去作就是。玉玄真人的種種宏圖大計,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早晚是要煙消雲散的。何必讓這種負擔拖累了你?她們三個背後之人,隨便哪一個出來,恐怕都不是幾個玉玄擋得住的。你也是心中有大計的,放眼全宗,的確若塵是最適合的人選,放手去做吧。」
那男子沉思片刻,搖頭道:「說來也奇怪,若塵道心境界似乎並非是三清真訣所載,難道他另有奇遇,又或是真能無中生有,進入前所未有的道境?唉,看到這非是謫仙的若塵,才知紫微掌教功參造化,非只是空口說說而已。真不知三百年後,我能不能有他此刻境界十中一二?」
「……下次吧。如果……」
無論在怎樣的黑暗中,只要有龍象和白虎二天君的地方就會有亮色。縱是今晚這樣的寒夜,他們也可憑空創造出一些光亮來。
此次中夜練劍,已接連斷了三把仙劍,每次都是到了這式「莫問歸處」時,她就不能自已,真元澎湃如潮,將劍震碎,不能使盡了這一式,如今連這把自幼與已相伴的仙劍「歸溟」也斷了。
那弟子忙道:「弟子親眼看過他的屍身,唯恐泄密或誤事,特急奔三千里,來向師父報訊!」
東方浮起一片魚肚白,忽然一輪紅日躍上半空,剎那間映得整個長安一片通紅。
那男子回望含煙一眼,洒然一笑,道:「若塵命有桃花,無論是雲中居顧清,此刻相攜回山的青衣,還是屢遭大變的殷殷,皆是萬中無一的女子,又各有強援撐腰。你若要與她們相爭,只是這樣怎麼可以?」
男子笑了笑,道:「不懂也無妨。」
孫果正在榻上打坐,雙目不開,不慍不火地道:「怎地如此沉不住氣?」
他向紀若塵離去的地方望了望,又道:「許久不見,倒沒想到若塵道行已進展如斯,實是可嘆可畏!」
這本來就是個故事,故事又哪裡有道理呢?你現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機緣到了,便會明白。
青衣怔怔地看著血手印,半晌才嘆息一聲,雙手一合,一縷陰炎將方巾化成了青煙。方巾原本潔白如雪,唯有在她的雙瞳中,才會看出這麼一個血浸的手印來。
紀若塵足下無聲,身形忽隱忽現,速度也不知增快了幾倍,剎那間已來到太上道德宮一角的偏僻所在,道了聲:「出來吧!」
這一晚,夜涼如水。
言罷,他自吾家身邊行過,就如同全未看到這員陰司猛將的存在一樣,徑行自夜色中行去。吾家面有怒色,望著紀若塵離去的身影,鐵槍幾番提起,都強忍著放下。他忽然道:「紀若塵!你怎麼淪落至如此地步?」
她緩緩抬手,撫著散亂的青絲,忽想起他也曾撫著這縷煩惱絲,說著她不明白的話。
那絹軸上記載的正是龍象白虎天君改造道德宗法器的獨門手法。雖然沒有心法訣要配合,但以道德宗之能,依三清真訣之博大精深,也不難推斷出替代的心法來。至於道德宗用何法門得以知曉這些,二天君哪會知道?他們甚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為人所盡知。
他右手掌心處,燃著一朵小小藍火。奇異的是,藍火雖亮,卻照不亮周圍寸許方圓的地方。
適才龍象天君所施乃是七聖山秘法,以真元震動法器,令其結構疏鬆,雖會小幅降低法器威力,但可藉此透入不同功葯的丹藥入器。此法古時本是七聖山用於製作治病渡人的金針所用,但久而久之,本長於醫道的七聖山日漸淪入邪道,這門秘法也就多被用來給法寶淬毒了。此法能夠用於哪種等級的法寶,完全取決於施法者的道行、手法、境界。別看龍象天君平日有些渾渾噩噩,然而術業有專攻,連道德宗提供的高階飛劍都可隨手改造,造詣實可說是七聖山第一人。
天色未明,長安城、真武觀中已鐘鳴三聲,鼓響七下,觀中弟子披衣整冠,魚貫從卧房走出,開始做早課。
可是,她此時方才想起,若是這一日永不到來,那又該如何?
紀若塵右手一合,將藍炎收入掌心,向小鬼道:「留你一條命。去告訴平等王,下次派多點有用的傢伙過來,殺起來才過癮。」
銀盆中一泓清水,清得令人有些心痛。她伸出手,掬起了一捧水,看著它從指間灑落。她又望向了盆架上那方白巾,於是取過,展開。
孫果雙目驟開,急喝道:「此事當真!?」
他身後十丈住湧出一片黑霧,鎧甲鏗鏘聲中,吾家橫持鐵槍,從霧中現身。他鐵槍一擺,沉聲喝問道:「鬼眾也有靈有魂!他們受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你既然身有九幽熐炎,正可克制陰司鬼眾,他們於你毫無威脅,何以定要毀傷他們靈體性命?」
※※※
片刻之後,裡間的房門無聲打開,青衣足下無聲,如一片雲,飄到了書房一角的盆架前。
她慵懶地喚了一聲:「高公公。」
若塵立定,向右方望去。花樹之下、靈石之畔,立著一個婷婷身影,涌動的水煙將她襯得如踏月西來的仙子。就在不太遠的過去,紀若塵曾為耳鬢廝磨的每一次相處心動,然而數年過去,就在不經意的重逢間,他的心已如冰石。
一個道士忽從觀門上躍入,從殿前廣場上一列列弟子中穿過,直奔後進,如風如火。眾真武觀弟子一時都停了腳步,面面相覷。那人乃是孫果的大弟子,如此飛奔,想必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她喃喃自語道:「是嗎,連仙人也是一樣照的啊……」
孫果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那弟子見了,自行退出了院落。
太上道德宮北角處,有一座小小石殿。此殿小而古拙,自有一番氣度。殿中陳設同樣簡單,一個香壇,一幾二椅而已。松木椅上端坐著一個老道,正自閉目養神。
紀若塵手心中又浮現出一朵淡藍火焰。他看了火焰片刻,搖了搖頭,道:「這個是叫做九幽熐炎嗎?我雖然有了它,要殺你倒也沒多大的把握。雖然也不妨試一試,不過這可不是我該做的事。」
那弟子壓低了聲音,道:「上蒼諭示的徵兆已一一兌現,恭喜師父!他日師父得了正果,千萬不要忘了弟子!」
真武觀恢宏雄偉,主殿高十丈,在蒙蒙天光的映襯下,連飛檐銅獸都有了些森森氣象。
那人不及行禮,即刻道:「師父,何……何世方已經死了!」
就在他身影在冰霧中消失的瞬間,她忽然回頭,低呼了一聲:「若塵?」
它在空中接連翻了幾個跟頭,這才穩住身體,不禁向新出來的青鬼怒道:「死了!死了!都是你行事莽撞,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急著出來!這下可好,衝到修道人的老巢來了,這可怎麼辦?」
紀若塵抬起右手,仔細端詳著,一邊心不在焉地道:「平等王?那你們沒走錯路,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吾家眼中幽火一亮,盯著紀若塵的雙手。紀若塵不知從何取出一方白巾,正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自己的左手。不管怎麼擦,方巾都潔白如雪。
她放下了縴手,任那刺目的陽光直曬在臉上,身上。高力士見了一驚,忙道:「娘娘,這天氣可是難測得很,現在還有日頭,說不定一會就會起風呢。這裏地高風寒,您要是著了點涼,老奴可萬萬擔待不起。」
高力士笑道:「這日頭嘛,可不論什麼帝王將相、販夫走卒,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然怎會有普照這個詞兒?就是那些整日里駕風乘雲的仙人,也是一樣照的。」
龍象一怔,大大咧咧地道:「俺是個粗人,哪懂那麼多!若俺是道德宗掌門,有人敢這樣欺上門來,俺就帶上一百號人,一路殺上他們老窩,砸了山門,滅了香火!難道還有啥別的方法嗎?」
紀若塵吐出一口濁氣,看了看夜色,自語道:「天色不早,是時候回去休息了。今晚瘋得夠了,明日一早還要下山呢。」
待將十余個銀瓶悉數封好,白虎天君忽然道:「若你是道德掌教,有人如此挑釁,你會怎樣?」
她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道:「高公公,你說這個時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被日光照著呢?」
小鬼低聲叫道:「拘你個大頭鬼!他只消大叫一聲,隨便來幾個修道之士,就能將你我給煉了!現在考慮如何脫身才是上策!」
青鬼停止了掙扎,向紀若塵望了一眼,忽然道:「可是他好像沒有叫人的意思。」
白巾中央,赫然印著一個血紅的手印!
轉眼間龍象天君已給三把飛劍上了毒,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一個銀瓶中裝入硫磺。見白虎天君仍在感慨不停,不禁惱道:「你就是心思太多,還不快來幫我?此刻我們左靠道德宗,右依無盡海,天下雖大,又哪裡不能去得?此次下山正是你我兄弟著力表現之時,若是弄得好了,說不定會得主人指點一兩句,那就一輩子受用不盡了。或者能夠看上一兩本道德宗所藏典藏,那也是難求的好事啊!天就快亮了,哪有時間聽你嘮叨!」
含煙黛眉輕皺,道:「師叔中夜出遊,難道就是為了誇獎紀師叔的嗎?」
那道人如此才續道:「若塵與下山前大有不同。他身上透著些死氣,完全不是修習三清真訣應有之相。另外宮內陰氣日重,太璇峰上不光鬼氣瀰漫,偶爾還可見妖氣,這……」
孫果負手立在窗前,半天方道:「能夠一擊令人回到未出世時的混沌狀態,怕是只有洪荒級的稀世異寶才能辦得到。不過道德宗立宗三千年,這種等級的法寶若沒個一兩件,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你還看到什麼沒有?」
紀若塵整理好了再次下山需用的物事,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雙手在銀盆中洗得乾乾淨淨。他鍊氣有成,雙手十指纖長有力,瑩瑩如玉。無論是銀盆,清水,還是這雙手,都是一塵不染,但他仍是洗了又洗。說來也怪,竟真有一抹紅暈在水中慢慢化開,如同落日後的霞,紅得奪目。
說罷一抖手中鐵鏈,青鬼就欲衝上。那小鬼一把拉住了青鬼腰上皮裙。別看它體形還不及青鬼的十之一二,但一拉之下,青鬼居然也不能前進一步,只能徒勞地哇哇大叫。
白虎天君即道:「著啊!你我既然知道毀殺道德弟子會引來滅門大禍,那別人沒理由不知道,何以那些小門派還會一個一個爭先恐後地與道德宗為敵,唯恐動手慢了會沒功勞的樣子。難道他們真以為道德宗眾真人會是以德報怨的大德之士嗎?」
只這麼一個簡單動作,半個長安的顏色都已被她奪去!
紫清雙眉一軒,道:「說下去。」
青鬼一臉兇相,兩個手臂上都纏著粗大鐵鏈,動一下就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向紀若塵瞪了一眼,道:「既然逃犯就在這裏,咱們拘了他魂魄立時歸去不就成了?」
小鬼搖搖欲墜,盯著藍焰,連逃走的力氣都沒了。
龍象白虎天君齊道:「道長請便!」
紀若塵曲指一彈,藍火中分出一粒火星,飄飄蕩蕩地飛到了青鬼身上。呼的一聲響,青鬼周身立刻被衝天藍焰裹住,瞬間就化成了一縷青煙,半點痕迹都未留下。
紫清面色一動,雙目一開,撫須道:「他就要這麼下山嗎?」
那男子朗笑一聲,立在她的身邊,指月道:「你的雅興不也不錯嗎?看今晚的月色,東清而西凝,內冷而蘊火,正是大亂將起之兆!真是好月!」
含煙轉身,望向踏月而來的俊朗男子,面上又恢復了往昔淡漠如水的表情,道:「師叔,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如此雅興?」
大唐宮,長生殿。
他就這樣憑本能穿行著,忽然身形一頓,然後側跨兩步,這才繼續向前。圍繞著他的淡霧看似沒有什麼不同,但其中有幾縷霧絲靈動飛舞。它們是有知覺,有生命的。
紀若塵笑了笑,右手伸開,道:「認得這是什麼嗎?」
白虎天君這才起身,接過龍象天君封好的銀瓶,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分好的四張咒符一一貼在銀瓶上。他于制器上的造詣較之龍象也差不了多少,二天君一齊動手,進度就快了許多。
那男子失笑道:「自青墟出了個吟風之後,天下有道之士怕已都知曉了若塵不是謫仙。然而我觀他氣相步法,那身道行也就罷了,較之姬冰仙還要略差一籌。最難得的還是那顆道心,神妙莫測,功用無窮,究竟是何境界,就連我也揣摩不透!這可遠非有相的道行可比。」
在這段風起雲動的時候,二天君一直隨著青衣待在無盡海,幾乎與世隔絕。不通時事,自然也不明白何以世情會急變若此。二人蔘詳了半天,自然什麼都沒參詳出來。不過二天君手上可都沒慢了,整整一個長桌的法器已被他們修理整合完畢,分門別類地裝了兩個背包,每人各帶一個。
望著紀若塵離去的那一扇門,青衣咬著下唇,一時不知是不是該跟著出去。若是跟去了,又該做些什麼?青衣本是個極簡單的女子,想不明白這許多事,她只是知道這次既然重聚,那麼,就這樣一路跟著他走下去吧。
紀若塵又立了片刻,方道:「看夠了沒有?」
含煙面色不動,周身水霧卻略有收放,只是道:「師叔說話太過高深,含煙不懂。」
高力士回道:「娘娘,大冬天的,這麼毒的日頭倒的確少見。」
已是勞塵之侶,怎尋解脫之門?
紫清將絹軸還給那道人,吩咐了送去藏經殿收藏,慢慢研習解開絹冊上所載口訣,然後又問道:「若塵天明就要下山了,他都準備了些什麼東西,怎地不見你回報?」
待得最後一名道士出廳,龍象忙關了廳門,轉身望向珠華繚繞的長桌,喜不自勝:「嘿嘿,發財發財!」
果然如高力士所料,眨眼間就起了風。寒風吹開了她束緊的秀髮,將一縷青絲拂到了她的臉上。
月下,紀若塵無聲無息地在花間樹叢中穿行。太上道德宮寬廣浩渺,以他眼前的速度,就是走上數日也休想橫越過整個宮殿。不過他也不是要去哪裡,只是在再一次下山前夕,忽然心動如潮,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唯有月下獨行,以求以莫干峰頂的冰霧一洗心中燥火。
那道人道了聲是,猶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應該就是了。師叔,我感覺……感覺……」
那男子踏霧而去,長吟道:「流水無情,落英有意。往昔紛紜,未必如煙……」
雖然長桌上法器堆積如山,然而那主簿道人仍是面不改色,顯然是見過了大世面的,沒為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動了道心。他將手中簿記一合,向二天君拱手道:「所需物品皆已在此,貧道這就告辭了。」
她只是持劍立著,已如風中夜曇,令人不自禁地心生憐意。
「這是怎麼了?」張殷殷心中砰砰亂跳,隱隱覺得內中必有原因,然而記憶中相關處只是一片空白,無論她如何努力,也不知空白處原本是些什麼東西。
吾家細細一想,一時竟然無語,片刻後方道:「你明日就要下山,今晚難道不打算去見上殷殷一見嗎?」
紀若塵微笑道:「沒什麼,殺一個過過手癮而已。若不是想讓平等王多派點傢伙來供我殺,那小鬼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了。」
舞劍之人趨退若仙,變幻莫測。只是劍意大開大闔,充斥著殺伐之氣,又透著些許焦灼與迷茫,與她殊與仙人無異的身姿頗不相稱。
太璇峰頂,此時正有一泓秋水迴旋飛舞。仙劍光輝隱隱,又反著寒月月華,在夜空中留下無數蕩漾散去的漣漪。
此刻正有一個纖纖身影,憑著玉欄,對著紅日。似也覺得晨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起縴手擋在眼前。
此時天色已微明,二天君道行雖厚,忙了一晚也覺得有些疲憊不堪,於是各自端坐閉目,調養心神,好應付下山後無窮無盡的麻煩。
龍象天君已開始忙個不停。他取過一隻金鼎,在下方燃起三根千年紫松材,待待鼎溫之後,立時投入三顆丹藥和兩味藥材投入鼎中。丹藥入鼎即化,頃刻間鼎中已多了一汪藍幽幽的葯汁。他又取過一把八寸飛劍,合於掌中,默誦法訣后大喝一聲,掌中金光一現,飛劍立時發出一聲清吟。施過法后,龍象天君即刻將飛劍投入金鼎,劍尖一沾葯汁,立時如海綿入水,不住吸入葯汁,轉眼就變成通體瑩藍色。
小鬼一見,驚得全身僵硬,顫聲道:「九……九幽熐炎!大仙……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