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九 奇技

卷二 逐鹿

章九 奇技

然而這個土族部落有些與眾不同。主寨依山而建,居高臨下,俯瞰其餘村寨,唯一入山小路自寨下而過,地勢險要。寨頂一面由七色錦布織成的旌旗在山風中獵獵飛舞,然則更引人注目的乃是族旗旁邊的一面杏黃色大旗,上綉陰陽八卦圖,分明是中原修道門派的道旗,表示本派中人在此駐留。遙遙望去,更可見村寨中有道士進進出出,怕不有十餘人之多。
二天君素不是扭捏作態的人,當下也沒推辭,白虎天君咳嗽一聲,精神一振,指點著一處處村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紀若塵依著三清真訣平心攝氣,正要仔細觀察一下道旗下的環境,畢竟靈力之源附近多半會藏著些不可知的兇險。
他身後緊跟著的那名胖道人得上師稱讚,不由精神一陣抖擻,笑道:「不想蠻荒之地也有如此靈氣充沛的道源,被這些夷人拿來作安置重病人的彌留之所,真是暴殄天物。羅真人此壇別出機杼,巧奪天工,縱是孫觀主在此,恐怕也無外如是。當然,此壇的玄妙,就非是那些化外夷民能夠看得出的了。」
只見銀鏡中的羅真人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剎那間就佔滿了整個鏡面,然後銀鏡中強光一閃,鏡面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顯然,這隻風望鳥已被毀了。
樓梯一陣急響,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快步走了進來,急道:「父親!卓央大巫師牢房前圍了一百多個族人,正在聽他講道!」
如果有土族能進入布障內,會驚奇地看到僅短短數日,樓前空地上已經平地而起一座露天玄壇,廣三丈。壇立重壇,廣二丈,黃琉璃鋪地,白色縵石圍欄,上下設十門。玄壇形圓,重壇形方,中央安一長燈。圍壇四周安色燈三十六。
青山群寨隱入暮色中,留下雄渾的剪影。玉兔方升,光輝尚被重巒疊嶂掩蔽,只在繁茂的雨林縫隙中透出些銀光。
一名仙風道骨的真武觀道長負手立於壇前,細細看過玄壇后,淡淡地道了一聲:「很好。」
木樓是傳統的吊腳樓格局,上層正中為堂屋兩側用木板分隔出卧室,現在堂屋已布置成道家的醮壇,中間高設三清座,又設七御座,每位高牌曲幾。左右班列諸神聖位。
就在此時,不速之客打破了難得的寧馨時刻。只見一個碩大的黑影自遠處飛快接近,行進中偏又行動鬼祟上竄下跳偶爾潛行。
羅真人大袖一揮,平地雲起,人已消失無蹤,道法果然了得。轉眼之間,羅真人已在族長的房中現身,整了整道袍,在族長對面盤膝坐定。
老人低頭吸了幾口煙斗,站起身來,原地轉了個圈,重又坐下,「卓央,哼,卓央。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追尋大神的旨意。」
龍象白虎二天君各自在眼前捧了一根二尺鐵管,指向村寨方向,口中還念念有詞。
他尷尬笑笑,望向了龍象白虎二天君。若是他孤身前來,那事情就簡單多了。他準備以定海神針鐵施以乾坤一擊,徹底將這個築於半山腰的主寨支柱擊毀,然後在混亂中狠殺一場。然而這一次青衣跟在身邊,那麼這個野蠻法子也就不能再用了。
「那面旗子上有古怪,旗邊上那些暗金紋路肯定是什麼陣法,雖然隱藏得不錯,怎奈俺龍象天君法眼如炬?」
羅真人聞言雙眼微閉,凝神在袖中掐算了一會,冷笑道:「不過是幾個跳樑小丑,若在別處分壇,或許還會讓他們得了手。但既然本真人在此,斷叫他們來得去不得!」
當地土族與漢人交往是極少的,此時這許多道士出現在這裏,就更顯出了不同尋常來。
說罷,龍象天君如一陣風般隱沒在黑暗之中,扔下紀若塵在原地發獃。紀若塵苦笑一下,他若不發獃,此刻也是無事可干。雖然白虎天君滔滔不絕了半天,但去掉那些廢話許多關鍵環節還是說得不清不楚。此刻的紀若塵只知片刻后混亂起時當直衝玄壇,然混亂因何而起,何時會起,就如在雲里霧裡一樣。
進入這片山區后,紀若塵已全然失了對靈力之源的感應,無奈之下只得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搜索。這種搜尋的過程極為耗神,儘管他心境修為遠超道行境界,但半日下來不知不覺間也耗去了大半心神。當他在遠處那面杏黃道旗上感應到了一絲靈力時,才覺得疲累一波波湧起,幾乎擋都擋不住。
羅真人顯得十分滿意,撫須笑道:「這些葯胎已有了八成火候了。只消再找到三個葯胎,玄壇就可大功告成。」
青衣或許沒有不同,但很快紀若塵就發覺龍象與白虎二天君的確是變了。
紀若塵立在主寨寨門處,無言地看著火光衝天、轟鳴陣陣、巨石與碎木橫飛的村寨。這麼個喧囂且熱鬧的夜晚,怎麼看上去與他全無干係?
他運好心訣,眼前的杏黃道旗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就在此時,他眼角余光中忽然閃過龍象白虎二天君的身影,登時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心神為之一松,千里目道法就此散了。
這些戰士轉眼間就奔到半途,但誰都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山路已變得潮濕,且散發著一陣陣淡淡的腥臭氣。為首的一個戰士忽然腳下一滯,已被一根攔在半路上的細線絆住。線細而韌,戰士又沖得急,因此他依然向前衝去,但雙腳卻留在了原地。
紀若塵二話不說,伸手搶過白虎天君手中鐵管,湊在眼前一看,但見黑漆漆的一片,哪有半分景物?
只有青衣是不通世事的。
紀若塵盯著遠方的村寨,一時間倒有些委決不下。他只是隱約感應到靈力,若要確定它是否真在此山當中,光是進入村寨怕還不夠,多半得將那旗下道壇也掘了方有可能。然則真武觀以逸待勞,這樣攻過去實與送死無異,就算紀若塵道心卓異,身懷多重異技,也是殊無把握。
龍象天君不知自何處鑽了出來,衝進了已無守衛的大門,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件三寸高低的銀制圓桶,投向了右方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圓桶飛到後段,通體已隱隱泛出火光,旋即自窗戶飛入了木樓。
這一路過來並不好走。他與神州氣運圖中感應比前兩次要弱了許多,時斷時續,若有若無,找尋靈力之源的大致方位消耗的心神比以往多了數倍不止。和前兩次一樣,他們在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叫囂著要殺光道德宗弟子的小門小派。只是見得多了,紀若塵也就明白這些人不過敢在遠離道德宗的地方叫嚷一番,真讓他們靠近西玄山,恐怕是再借幾個膽子也不行的。
羅真人見了,從容一笑,將那顆九龍紫金丹放在地上,整衣而去。
至於青衣,自重逢后紀若塵就始終捉摸不透她的道行。看上去她與以前並無不同,仍只是個纖纖弱弱、無甚道行的小妖,是以這次下山每遇戰鬥,紀若塵都讓她遠遠地躲在一旁。然而青衣身上肯定與以往有所不同,但哪裡不同,任他費盡心思觀察也看不出來。如被問起,青衣只是淡笑著說一切均和以往一樣。
白虎天君不以為然地道:「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咱們兄弟憑著手中傢伙遙遙觀望,又沒用道法探過他們,他哪裡能發現我們?」
的確,這裏群山綿延,巔峰絕壁,深澗險壑錯落分佈,山谷林間,出沒的儘是中原難得一見的異獸凶禽,與那遍地瘴氣毒物的嶺南實是相去無幾,縱是修為有成之人在此行走,也得小心翼翼。這非只是忌憚凶獸,主要還是因為世居本地的土著村民中流傳著種種詭異凶厲的咒法巫術,與中土道法大不相同。另據傳說,許多邪派元老、有道妖物就隱藏在這茫茫群山深谷之中。
「過去看看?」紀若塵望向青衣與二天君,詢問道。
紀若塵心念微動,已自然而然地進入那種全無煙火氣的狀態,若夜下一縷輕霧,向村寨飄去。縱是與守備的土著擦身而過,也只若山風穿林,絲毫不引人注意。
玄壇方位倒是好辦,閉著眼睛也能感應到護翼的強力陣法,而破陣陣眼便是那面迎風飛舞的道旗,在紀若塵的神識里清晰得如同黑夜裡的火炬般觸目。
老族長煙斗忽然一陣急促的明滅,然後問道:「還差三個?」
「怎麼辦?」二天君一齊望向了紀若塵
龍象天君愣了一下,叫道:「好厲害的老雜毛。」他立刻按動機鈕,鏡面中漸漸浮現山谷全貌,只在主寨方位一團漆黑,顯見其它幾隻風望鳥都還完好,當下不敢再猶豫,急道:「咱們須得立刻動手,俺這就去了,一切依計行事!」
烈焰長廊一個接一個在夜色中燃起,也將外圍村寨支援主寨的通路暫時阻斷。
黔州西南三百里處,坐落著十余座原木青竹搭成的寨城,有的依山,有的傍水,更有一座懸于山崖之外。寨城中的土族聚居於此,已歷千年,十余座村寨合計也有數千老幼,在黔州一帶已是大族。
紛亂一起,其餘村寨中就立刻燈火通明,一隊隊的土著戰士披掛整齊,點起火把,擁向主寨救急。遙遙望去,就見十余道火焰長龍蜿蜒著,順著山路急速上行,顯見這些戰士訓練有素且早有準備。
龍象天君按動銀鏡上的一個機鈕,鏡上畫面相應變化,這一次鏡中形影變大了許多,可以清晰看到主寨的幾處寨門,以及門口穿梭往來的族丁。不消說,這必定又是二天君在暗處布下了什麼機關。
※※※
此刻,重壇上分置青赤黃白黑正五色案幾,其上香花燈燭、金龍紋繒、凈砂符幡等供奉之物琳琅滿目。每個案几旁均有一名盛服道士侍立誦唱,說也奇怪,布障外絲毫不聞這裏的半點聲響。
對著面前縮微的山川村寨,紀若塵愣了半天。在他二十余年的記憶中,不是在黑店中打雜,就是在莫干峰上悶頭修道讀經,所以十幾年下來,會的是察言觀色,長的是悶棍偷襲,此刻面對強敵盤踞的村寨,登時沒了主意,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咦,旗下轉出來個老道,看起來道行不弱的樣子,嗯,弄不好比俺白虎還要強上一籌。邊上那幾個徒子徒孫也不算太差了。」
此寶名為千里鏡,其理並沒有深奧複雜到哪裡去,只消于制器之道小有所成,就能夠想得明白。之所以此前無人製成,一是構思實是匪夷所思,再者修道者制器多半向攻敵或護體法寶上著手,誰會去做這些無用之物?三來此寶說起來雖然不難,但對手工要求極精,就是龍象天君才做得出來,白虎都不行。
加木措無奈之下,只得依命而去。老人想了想,用煙斗敲了三記身旁的空竹,不片刻功夫,另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青年就悄悄自側門走了進來。老人沉聲道:「帶上五十個族兵,跟著你弟弟過去看看。如果他敢私放卓央,那你就連他一併抓起來!」
主寨門口四個衛兵正自躲避著飛來的雜物火雨,顯得有些狼狽。忽然一團火球就在他們旁邊升騰而起,撲面而至的熱浪將四個衛兵都掀翻在地,更有一名衛兵被半截木樁洞穿肚腹,生生釘在地上。其餘三名衛兵翻身爬起,但他們記得自己職責所在,更加警惕地看著周圍,不肯擅離崗位。
那真武觀羅真人胸有成竹,村寨中一切照舊,也不來追捕心懷不軌的眾人。看來他早有所布置,只等眾人前去自投羅網,而且在這茫茫群山中要抓幾個人,難度也是不小,還得小心不要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二天君一齊動手,頃刻間就在山頭上布出了一個具體而微的黔南山川圖,十余座村寨歷歷在目,甚至可以看到一面黃豆大小的杏黃道旗在主寨上方飄揚著。
老人煙斗一震,道:「他不是已經被關起來了嗎,怎麼還能講道?」
見得如此情形,連紀若塵也不由得心中對這些土人的訓練有素暗贊一聲,但這當口不是悲憫的時候,他足下加速,在黑暗中疾向守衛撲去。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伸手輕撫著背後鐵棍,金屬入手的冰涼寧定著他有些躁動的心神。抬頭仰望,此行最重要的目標仍在,那面在夜空中依舊飄揚的杏黃道旗。
白虎天君忙說了啟動口訣,紀若塵依訣而行,果然看見眼前逐漸現出光明來,不片刻功夫主寨已在眼前浮現,纖毫必現,有如就立在十余丈外觀看一般。紀若塵大吃一驚,心神一散,眼前復又漆黑一片。他定下心神,重新運起口訣,於是村寨又在眼前浮現。
羅真人嗯了一聲,不疾不徐地道:「葯胎夠了就好,其餘的事我來處理。」
尖厲的嘯聲撕破了夜的寧靜,一枝通體金色的長箭破空直上,盤旋一周劃開夜幕,斜斜向主寨中落下。箭落至半途,就聽得寨中一聲斷喝:「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隨後一道虹光升起,后發而先至,准准地擊中金箭尖端。
村寨中最高的一座木樓,居中盤坐著一個矮小枯瘦的老者,正就著面前的火盆點燃長長的煙斗。他頭裹深藍土布頭巾,正中鑲一塊雞蛋大小的瑪瑙,頸中胸前掛滿了做工精細的金飾,乍一看去,倒是讓人擔心他瘦小的身體會不會被如此多的金飾壓垮。
轟!
本朝漢人多居於黔州府城中,這些散佈於深山中的土族一年中往往只去黔州一兩次,以土產藥材獵物換些鐵器書紙之物。
羅真人淡道:「尚差三個葯胎。」
四人所立山頭其實距離杏黃道旗十分遙遠,就以紀若塵的目力,望過去也不過是豆大的一點黃色而已。只不過這點黃色在滿山的翠綠中十分醒目,才令他注意到了真武觀的道旗,以及旗下星羅棋布的村寨。
轟的一聲,火把已將整個山路引燃!剎那間山路上已形成一道長十余丈的烈焰長廊,幾乎將半隻土著戰士的隊伍都包裹在當中!
龍象從懷中取出一面銀鏡,伸手一抹,鏡上立時現出整個山谷的概貌。鏡中有四個細小的碧藍光點,三個略亮的聚在一起,一個稍暗,遠在主寨後方某個隱蔽之所。看位置,三個光點正是紀若塵三人聚集之處,而另一個分散的光點,不用說自然就是白虎天君的所在了。
紀若塵心念一動,抬起左手,看著手腕上佩著的一枚毫不起眼的銀鐲。龍象天君方才死活要他戴上這無甚靈力的東西,原來是做此用途。他向青衣望去,青衣也抬起左腕,腕上同樣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銀鐲。
「正是。」羅真人一邊說,一邊自袖中抖出一枚雞蛋大小的丹丸,丹丸封蠟上以紫金製成九龍戲珠圖,極盡華貴奢侈之能事。
紀若塵聽得初時意外,其後懸疑,最後驚詫。
藉著夜色,四人分散開來,開始向村寨掩近。
青衣若有什麼掖著瞞著的,也定不是為了對他不利。
木樓中燃起一團烈焰,每一處門窗中都噴出長長的火舌,樓中噼啪爆炸聲不斷響起,又有數名全身冒火的土著戰士慘叫著從樓中衝出。看來這座木樓乃是一處存放重要物品的庫房。看那火勢,只怕轉眼間整座樓都要傾塌。而龍象天君自己則轉而向右,沖入漫天煙火中,不知到哪裡破壞去了。
青年加木措有些猶豫,道:「父親,難道真要為那些外人犧牲我們英勇的戰士嗎?卓央大巫師說的也許有道理,最近村寨里接連少了四個孩子,說不定就與那些外人有關……」
紀若塵知時辰已到,反手向下略按,示意青衣在原地等候,自己悄然起身,向主寨撲去。
咻!
龍象天君調節了一下眼前鐵管,隨即道:「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俺就心中不爽。他為何就是不向這邊望上一望呢,難不成已經發現了我們?」
胖道人登時放下心事,馬屁如潮。
肩上一沉,幾縷髮絲從鼻尖掠過,有點痒痒的,暗香愈濃,是青衣的螓首靠了上來。紀若塵心內一盪,手上微微收緊,與那隻冰涼的小手五指交纏。
他剛剛下樓,就見胖道人匆匆而來,低聲道:「真人,我總有點心神不寧,似是有什麼人在暗中窺視著這裏一般。您看是否需要加強點防備?畢竟玄壇眼看著就要建成了。」
還有十余丈距離時,三名四下張望的衛兵忽然表情一滯,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緩緩倒下。紀若塵滿腔孕育的殺氣登時沒了去處,驚愕之餘胸中說不出的煩悶難過。他靈覺敏銳,早看到一條黑氣破空而來,曲折自三名守衛體中穿過,然後沒入了山石。這道黑氣其勢如電,暗而無光,來得全無徵兆,縱是紀若塵自己,猝不及防下也無十足把握躲開,何況這些土著衛兵?以他的目力也僅在黑氣洞穿人體的剎那阻滯間,依稀看清黑氣其實是把飛劍。那些衛兵屍身落地時,面色已呈青黑,看來飛劍上還附著劇毒。
在本朝皇帝眼中,黔州之南乃蠻荒之地,隔絕中原,民智未開,雖山林繁茂,土地沃衍,卻人丁稀少,義禮蒙塞。
紀若塵隨手抓了兩人,狠狠拷問一回,想問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指使。結果眾口一詞,都說是奉明皇諭令、真武觀真人撐腰,說了和沒說一樣。紀若塵見問不了什麼來,於是隨手殺了。這等無知無畏之徒殺不勝殺,他也懶得動手,於是一路上只當作沒看見這些人,全神貫注地找尋靈力之源。
老人沉聲打斷了他:「族裡現下是我做主!你想當族長,等我死了再說!」
土族戰士未及發一聲喊,就一頭栽倒在地,手中高舉的火把落在了山路上。
那青年低頭應是,面上隱現喜色,立刻出樓去了。
自這個方位看去,道旗高揚半空,護翼陣法均在地面,左右沒有扎眼的布置。似乎最好的方式就是馭氣飛空,自空中攻擊陣眼,以迴避地面的種種機關陣法。但這絕不是個好主意。先不說護翼陣法是否羅天網地,單隻修道者飛在空中,立時就會成為無數吹箭、竹槍、降術和巫咒的靶子,更不消說村寨中還有許多道行深厚的真武觀門人,十來把飛劍一齊刺來,也不是鬧著玩的。
不等青年回答,老人即自語道:「是了,多半是守衛的衛兵也被他給蠱惑了。看來魔鬼已佔據了他的心,就算是三十年並肩狩獵的友情,現在也不得不放在一邊了。」
聽白虎天君的意思,哪裡是要到村寨里去「看看」而已,這分明就是要將這十余座寨子給連鍋端了!
青衣點了點頭。她素來是沒什麼主見的,紀若塵說什麼,她跟著做就是。二天君沒有遲疑,當下即道:「很好,咱們這就過去看看!」
村寨中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與中原大相徑庭的鼓樂喧鬧,彷彿正在舉行什麼儀式,又像是在嘲弄著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懷不軌者。
白虎天君話一出口,忽而望了紀若塵一眼,恍然大悟。
「一切都已準備停當,這就可以開始動手了!」龍象天君搓著雙手,興奮莫名地道。
這就是混亂了。
終於日暮西山。
※※※
啪嗒,啪嗒!煙斗中的火星早已熄滅,然而老族長卻全無所覺,只顧著狠狠地吸。
青衣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如若不是靠近時絲絲暗香縈繞鼻端,連紀若塵幾乎完全察覺不到她的存在。這真的是青衣嗎?偶爾細細一想,紀若塵總會不由自主的出一身冷汗。他也不明白自己這種無由來的恐懼源自何處,又是因何而起,或許只是一種對危險的本能直覺而已。
胖道人道:「真人,這村寨里合適的葯胎倒是還夠,只是其中一個是族長的孫子,您看……」
羅真人淡道:「此丹名為九龍紫金丹,與我設在寨中的玄壇息息相關。服下此丹后,只消玄壇不毀,服丹之人即可與天地同壽。」
紀若塵輕握住背後鐵棍,手心中已有了些濕氣,心中略感緊張。
紀若塵于塵世行走時間越長,閱歷越廣,接觸生靈越多,觀青衣的行止身法越是感到幾無法用妖的天賦來解釋,難道說她的道行已高至紀若塵完全無法測度的地步,又怎麼可能?
聽白虎天君的口氣,倒似是隨手可以破去陣眼,也不知他能有何妙法。
紀若塵放下鐵管,凝思片刻,又向二天君詢問了幾句,已大致知曉了這件法寶的運作。此寶乃是效仿鷹眼而作,非是主動以神識靈覺探測遠方,而只是將遠方景緻放大拉至眼前。是以遠方縱有高明的修道者,也不易察覺被人窺探。當然,若對方修為足夠高明,又或是心境空明,也有可能感應得到有人在遠處窺視,但那就與道行高低並無必然關係,就算被覺察到了,也是非戰之罪。
二天君行過天下路,見多而識廣,紀若塵也飽讀道典,專門針對真武觀下過一番苦功,是以三人一眼望去,就知那面杏黃道旗乃是真武觀的標誌。
遙遙一望,二天君已知真武觀羅真人道行深厚,比之孫果已差不了多少,非是他們可以匹敵。而且那些進進出出的道士個個身手不俗,也是勁敵。就算對方不藉助地利,雙方正面鬥法的話,紀若塵一方也註定要落敗身亡。況且看村寨中玄壇設置情況,對方早已布置多時,什麼機關陷阱之類的當不在少數。
二天君回答得如此痛快出乎紀若塵意料之外,他原意只是要問問二天君與青衣的意思,如若他們堅決反對,那他也不會一意孤行,而是選個沒人注意的時候,殺個回馬槍,與真武觀群道大戰一場。二天君絕不是什麼會慷慨赴死的意氣之士,恰恰相反,他們可是怕死得很,答應得如此痛快,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有很大的把握。看來無盡海一行,二人收穫不小。
轟隆聲接連響起。這些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在那足以直接刺穿靈魂的雜音中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村寨外牆壁處一團團升騰而起的火光,以及四下紛飛的斷壁、殘窗、甚至是人體,昭示著這些轟鳴聲所代表的威力絕不簡單。
「怎及得上我真武觀和羅真人的煌煌正法?」
接下來的變化有如電光石火,白駒過隙,容不得紀若塵細細思量,從容觀想。
紀若塵正暗自警惕村寨守衛之嚴,那枝金箭與虹光略一相持,忽然炸得粉碎,隨後一團奪目之極的白光在箭身中顯現,剎那間照耀得整座山谷亮如白晝!與白光相伴而至的是極難聽的嘈雜聲音,有如銹鏟狠刮鐵鑊,入耳者從頭皮一直麻到脊梁骨,那是要多瘮人就有多瘮人。紀若塵躲在如此遠的地方,看到白光時都不由得微微眯眼,道心也被那雜聲攪得略略一顫,那些身在村寨中的巫者道士又該是何下場?
村寨東南偏僻一隅有處掩在茂密叢竹中的疏籬木樓,前面是高高的曬穀架,水色碧綠清澈的溪水自樓下蜿蜒而過。此刻,通向木樓的石板路兩側各豎一頂靈旖寶蓋,一道足有三丈高的杏黃色布障將木樓連樓前空地一起團團圍住,只在正南方有旗門出入。
「白虎天君呢?」紀若塵問。其實不問也想得到,此時白虎天君必定隱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中,準備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遙遙望見遠方杏黃道旗時,紀若塵才感覺到久被壓抑的疲累。
壇道自旗門始,曲折穿過玄壇,指向木樓入口,同樣是白色縵石鋪就,其間點綴著按六六陰數拼接的黃琉璃小磚,若有道門中人在場,可一眼看出壇道的形狀如南斗六星。
老人嘆了口氣,提高聲音道:「加木措,你帶二十個衛兵,將圍觀聽講的族人驅散。另外,看守卓央的衛兵呢?把他們吊到長竿上喂山鷹!」
望著遞到眼前的紫金丹,老族長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聽了此言,羅真人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捏起一小把金砂灑向玄壇,祥雲涌過之後,五色案前各現出一名浮於空中的小童來。這些童子通體透明,體內不見五臟六腑,只有一片片翠綠的葉子在蒙蒙光霧中流動著。五個嬰孩看上去正在沉睡,面上表情也各有不同,似在做著不同的夢。
「不可小看夷人的術法,他們葯、術、物合以巫咒,與我中原道法大相徑庭。」
老族長不停地吸著煙斗,半晌方道:「仙長進展如何?」
「這寶貝名為風望鳥,單憑著一雙眼睛望人,本身不會泄漏分毫氣息,任你天大的道行,也決計發現不了它的影蹤!」龍象天君得意洋洋地道。
他尋了個隱秘所在,先掩起身形,再望向不遠處的村寨。就在此時,他手上悄然傳來一陣滑膩冰涼的觸感,不用看也知是青衣。一道暖意自指尖傳遞到心頭,他先前的疑慮盡作煙消雲散。
龍象天君話音未落,手上便起了一聲輕蔑之極的陌生冷笑,唬得他忙向掌中銀鏡望去。但見鏡中景物已被一張帶著冷笑的老臉佔得七七八八,雖然三人誰都不認得這張面孔,然而看神情服色飾物也可猜得出來,此人正是村寨中那胸有成竹的真武觀老雜毛。
這件寶貝的用處此時就顯現了出來。二天君以此寶測敵,乃是被動接收遠方景物,自然不怕給對方察覺,而紀若塵以己身神識靈覺搜索遠方,雖已十二分的小心,但仍為羅真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