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十六 蒼生

卷二 逐鹿

章十六 蒼生

夜風撫峰,浮雲掩月。
他的目光又落在定海神針鐵上,陰刻的塵字中仍有半汪血氣流轉不休。
這老者竟然一上場就噴出內丹,欲與紀若塵決一生死!
先前那名洪荒衛高叫一聲:「四隊長,你們這是去做什麼?」
枯竹如風轉身,只見面前雨霧向兩邊一分,紀若塵自雨中緩緩浮出,一棍正正點向自己眉心!
細雨如絲。
紀若塵虛握著定海神針鐵的五根頎長手指驟然一緊,團團黑氣立時被神鐵吸得乾乾淨淨。他步伐不變,速度卻一提再提,連跨三步之後,身影已快得有些模糊。
每隔兩三日,總有修士折在紀若塵手裡。雖然神鐵但凡遙遙感應到左近有大群修士,就叫囂著要去取血食,可紀若塵完全我行我素,不為所動。神鐵雖不滿意,不過隔日總能有血食入口,勉強滿足了它的底線,沒有徹底顯出凶性來。
如此過了十余日,整個江南修道界已是一片大亂。隨著賈似道和枯竹的死訊傳開,一眾修道門派更是人人凜然,心底暗生恐懼,於是嚴格約束門下弟子不得單獨行走江湖,道行低的更不許出山門半步。道行有成的群修則加緊動作,一面四處巡行、探察紀若塵行蹤,一面在各處設下埋伏,坐等紀若塵上來送死。
「地極神鐵,唉,地極神鐵……」枯竹凝立空中,口中喃喃低語著。
他的手指一觸到卦象,指尖上立時冒起一道青煙,手指上的肌膚也被炙出一塊焦黑。這塊傷痕雖然不大,裏面蘊含的風火二勁卻猛惡無比,似有了些許靈性,四處尋覓著要吞血噬肉。只是傷痕周圍泛著一層淡淡青光,將風罡火氣都罩在其中,不令其傷著周圍血肉。青光著實比風火勁弱了兩層,但後勁綿長,弱而不散,完全沒有破裂的跡象。
這幾日來他只消亮出道德宗弟子身份,就似捅了馬蜂窩,足可把方圓百里內的修士們都惹出來。好在邪修們素來不與正道共同行動,倒多少給了紀若塵些喘息的餘暇。
於是日遷月輪,匆匆又是數十載過去。
「既然有此龍鎮守靈穴,那紀若塵道行低微,如何能夠識得這頭上古妖龍的氣息?定然是冒失撞上門去,化作妖龍口中食糧罷了,又何須你走這一遭?你倒是用心良苦,唉!」想到此處,吟風不禁輕輕一嘆。
第一天時枯竹等人就追上了紀若塵。只是這小賊姦猾異常,道行雖然不高,可行動迅速,又精擅潛隱匿蹤的法門,實在難以捕捉行蹤。這樣一追一逃,眾人在方圓數百里的山林之中大繞圈子,足足繞了一整天。枯竹雖然追不上紀若塵,可也沒讓他逃了。
眾修早準備多時,此刻得了命令,諸般法寶道術如風卷雨疾,向紀若塵迎頭罩下。當頭襲來的是一把飛劍和兩道紅蓮業炎,又一塊錦帕當空落下,兩根捆仙繩分從左右襲上。老者更是雙目皆赤,胸口鼓起一尺高,滿面通紅,隨後口一張,團團五色真火裹著一顆金丹衝出,直向紀若塵眉心擊去。
吟風雙眉微皺,道:「清兒,這一道金丹該當養足三十六日的,現下還差三日,你怎麼就出關了?」
二十六嚇得一陣哆嗦,凶焰立斂,匆匆忙忙沉入海中。
這一聲吼來得極是突然,事先絕無半分先兆。紀若塵大驚之下,體內剛運轉起來的三清氣登時大亂,於是一頭從空中栽下,重重摔在林間草甸上。
眾人皆是鍊氣之士,但在這山谷中枯等五六日之後,也有些心浮氣躁,十分盼望能有紀若塵的行蹤訊息。
「這……這是……」未等枯竹想得通透明白,後腦忽一陣刺痛,如一根針刺了過來!
如此折騰一番,他早出了一身大汗,濕透重衫,辛苦補足的真元又消去了大半。紀若塵定了定神,苦笑了一下,從玄心扳指中取出一粒深檀色的藥丸,吞了下去。葯一入腹,有若春風化雨,沁出絲絲縷縷的真元,補潤著他虛弱的經脈。紀若塵數了數玄心扳指中餘下的藥丸,只有三粒剩下了。這些玉胎丹可在半個時辰內補足服者真元,頗為珍貴。此次紀若塵下山也只領到了五粒,還是雲風道長特別關照的結果。他被枯竹等人連日追殺,能夠堅持到底,全靠了這些丹藥。
殺氣褪去良久,那些怨靈生魂的吼叫仍在紀若塵耳邊徘徊不散。紀若塵心下駭然,若不是聽了神鐵的過往軼事,只看這些殺氣,定會以為這根神鐵不知屠戮過幾千幾萬生靈。
青墟宮上下,人人修為皆是大進,就連那些天資愚鈍的火工雜役,修道也有進境,頗有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意。
紀若塵從不與成群修士正面相鬥,只是放下了話,但與道德宗為敵,此仇不死不休!每一次逃脫圍攻,紀若塵都將參与圍攻群修的門派暗暗記了下來。一旦路上遇到了這些門派落單的門人弟子,則或暗襲,或強攻,定要斬盡殺絕,不留餘地。
棍冷笑:「愚物!連俺這等神兵都看不出來嗎?」
紀若塵凝立空中,更不向枯竹多看一眼,只向數里之外目瞪口呆的一眾修士一指,淡道:「他日當盡誅爾等闔族老幼,以為今日回報!」
話已說完,神鐵收斂了光芒,自行飛回紀若塵背後,又歸於沉寂。
遠方林中,一個胖大中年修士一邊高聲咒罵著,一邊忍痛從肋下拔出一枝木箭。木箭上透著淡淡碧光,又刻著幾個符文,顯然塗了頗為厲害的毒。
天空中陰雲漸聚,又飄起綿綿雨霧來。
棍曰:「俺當然不是東西!」
紀若塵一提到那件大事,以及神鐵的響亮名號,似乎定海神針鐵就勃然大怒,這當中的緣由,日後有暇,倒是要細細探究一番。
尋常修士若問前途凶吉,須得沐浴更衣,焚香靜坐,待心極誠,神至靜時,方起卦問卜,再於模糊一團的卦象中看出些吉凶端倪來。若能如霧裡看花,已是極高的相學修為了。如吟風這般,叱喝揚眉間即已知萬事本來面目,已是近於全知全能的神仙手段。
紀若塵登時小吃一驚,因為那塵字中封存的血氣才淡了一小半而已。如此看來,塵字中封存的血氣足夠他補滿兩次真元了。若在平時,他想要補滿真元至少也得靜坐一天一夜才行。
正心焦際,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群修聞聲望去時,只見一人步進山谷,徐徐向眾人行來。
然而那根鐵棍宛如有靈氣,散發的殺氣如有實質,若一根根鋼針刺在老者身上。
「或許是道德宗某種能夠掩藏氣息的秘法也不說定……」枯竹暗自寬慰自己,然而心頭那縷不安卻怎麼也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濃。
烈火當中,望著迎面而來的鐵棍,枯竹眼中透出絕望之色,完全放棄抵抗,只是拼盡全副心力感應到了下在紀若塵身上的乾坤育陽印,死命催動!
賈似道的遺影與那修士臨死時凝固的剎那冷笑交替浮現,循環往複,越來越快,只一個念頭起的功夫,已轉換了千遍萬遍,到最後完全重合在一起。地極神鐵點破賈似道護身道法,是用剛猛無匹的金屬勁力,隨後引得他真元化火自燃,是為木屬。待到殺那修士時,那一棍輕飄飄地與漫天雨霧融為一體,直到最後一刻才顯出殺氣來,這分明是最純正的水屬真元!能夠在金木水三性勁力之間如此自如轉換,絕不是一塊普通的地極神鐵本身能夠具備的功能,也不是紀若塵道行境界能夠達到的境界。
忽然,吟風心中又升起一線喜意:「或許是這頭妖龍的巢穴太過靠近無盡海了,所以她才未能看透靈穴中還藏著這頭凶物!」
紀若塵靠坐在一株古樹下,全身衣衫都已濕透,前額幾縷亂髮披下,看上去十分狼狽。他面色蒼白,顯然是有傷在身,不過呼吸仍是綿延勻長,真元依舊充沛。他解開道袍,皺眉看著右胸上一塊烙印。這塊印記巴掌大小,赫然是一幅清晰的八卦,卦上焦黑一片,在白皙光潤的皮肉間顯得格外刺目。
群修駭然之極!瞬間擊破七寶,這根毫不起眼的鐵棍,威力竟然大得不可稍擋!
神鐵與璇龜相處百年,多少通了一點人情世故,知道這世間眾人多是敬神畏鬼、欺軟怕硬的主,於是在現出真身之前召雲喚風,引得天雷紫電繞身飛舞,先壯壯聲威再說。
紀若塵靜立片刻,忽然笑了笑,繼續向頭行去。對於神鐵的威脅,他倒並不太放在心上。這兩年來他已在生死之間徘徊數次,早不把生生死死放在心上,又何懼一根鐵棍?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就是這個道理了。另外以神鐵的靈性和道力,若真要吃了自己,只怕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向海霧凝望片刻,吟風收回了目光,暗忖這塵間果然煙波詭譎,處處藏龍卧虎。他知道那片海名為無盡海,是天下三大妖族聚居的凶地之一,可是內中藏著哪些厲害的大妖,卻始終看不透。偶爾,吟風也會起一線爭勝之心,想要到那無盡海中走上一走,看看裏面躲著的究竟是什麼厲害人物,居然連自己的目光都望不穿、看不透。不過這念頭也就是想想而已,于這最後一世的輪迴中,吟風早不將這塵間的事掛在心上,自然也懶得理會一個只會窩藏一隅的區區妖怪。
顧清似若有所思,又道:「喚醒一塊定海神針鐵當然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他此行是為了取回靈氣之源,這可不是小事。天機地氣各有其所,現在天下二十四靈穴已被道德宗破了三處,若再加上這一處,則天地氣運崩壞,必然天下大亂,神州塗炭。」
「痛快!痛快!……」山谷早已沉寂,只有定海神針鐵深厚的聲音仍回蕩不休。
枯竹表面上不動如山,暗地裡早運起真元,接連施展了七八種尋蹤覓氣的道法,神念一波波地在下方山林中掠過,可就是找不出紀若塵一點氣息來。
吟風整日不是靠著飛來石小憩,就是遠眺茫茫雲海,行蹤從不離飛來石百丈範圍。飛來石頂,顧清被一團青氣托著,浮空而坐,雙目似閉非閉,正修習無上天道。遙遙望去,那團青氣恰如一朵蓮花,顧清坐處正是蓮心。
顧清似是一無所知,安步在夜色中行遠。
直至月上林梢,才有修士尋到了這一片山谷,但見谷中伏屍處處,血氣彌天,自此江南道上,又是一番人心惶惶。
山間輕風拂過,將一縷細細的血腥氣帶過他的鼻端。紀若塵心下一動,將背後鐵棍取下,放置膝前。他已用過這塊定海神針鐵數次,按理來說,神鐵上的禁制用一次就削弱一次,現下至少也該有五六千斤重,以他的真元早該運使艱難了。可是不知為何,此次下山後一共用過三次神鐵,分量卻一次比一次輕,此時手上這根鐵最多也就百來斤重。可是神鐵分量越輕,這威力就越是猛惡!與枯竹一戰,紀若塵根本沒有把握能夠殺他,只想擊傷枯竹之後能夠脫身遁走。誰知手中神鐵在擊出剎那,忽然變得通靈一般,竟然自行發出一道道五行道力,以相生相剋之法破了枯竹的混沌玄玉訣。這且不論,這根定海神針鐵竟還吸出了枯竹一生苦修所化的本命精血!
枯竹面如死灰,肌膚灰敗,全身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他再也不能在空中凝停,向地面墜去。
吟風望著顧清的背影,淡道:「若紀若塵不肯回頭,那又如何?」
※※※
那道人掐指一算,又喜笑顏開,道:「你我能夠在此相遇,果是有緣!呸,什麼有緣,分明是你的福氣才對!待俺好生安排一下,這件大事倒多半要著落在你身上。看你自地火混沌中生出,也沒個名姓,也罷,且待俺賜你一個響亮的名號……」
他又向東望,目光剎那間穿越千山萬水,落在了碧甲璃冰龍藏身之處。
紀若塵打鬥經驗頗豐,就勢一個翻滾,閃出數丈之外,隨後身體突然自地面豎起,右手握住背後鐵棍,喝道:「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連幾個肉蝦都不敢殺,還妄想來駕馭俺?!」
紀若塵胸口噗地一聲竄出一道火柱,風火之中夾雜著無數細碎的血肉,他胸口處已多了一個碗口大的空洞,直露出了森森白骨!然而紀若塵目光清澈如水,全不當那些血肉是自己的,只是專心致志地一棍擊出。
「那你是什麼?」
枯竹來到倒地不起的修士身前,暗嘆一聲,就待收了他身上法寶遺物,日後好轉交他的同門。一眼望去時,枯竹猛然全身一震!
「蠢材!你怎麼敢將俺與那什麼混沌鞭之類的俗物相提並論!俺神通廣大,不與你細細分說一番,你又怎能曉得個中秘奧?」
尚在空中,紀若塵已抽出背後鐵棍,輕飄飄一棍攔腰橫掃。
那修士雙眼圓睜,嘴角猶自凝著最後那一絲冷笑,面容已定格在死前剎那時光。看來直到死前,他都未能對紀若塵那必殺的一棍有所反應。
從紀若塵遁逃那天起,他率領眾人又追了三天三夜。枯竹有十足把握,紀若塵確是中了自己的乾坤育陽印。這三天來,若不是自己對留在乾坤育陽印中的真元有感應,怕是早就被紀若塵逃了。不過他的感應時斷時續,斷長續短,是以直到今日也未能追上紀若塵。從心底里,枯竹也暗自有些佩服紀若塵。這小道士日夕受風熏火灼,尋常修士一刻鐘也受不住的苦楚,他居然能忍上三天!這份毅力忍耐,實是萬中無一。
當空冒出一團數十丈方圓的熊熊火球,升騰向上。
官道旁不到十丈,就是大片望不到邊的良田。此時寒冬初過,田裡的土剛翻過一遍,泥土清香混在風裡,讓人說不出的神清氣爽。這一塊塊良田,入秋時就是大擔大擔的糧食。
滔天殺氣來去如電,當頭一個巨浪掀過,就消得乾乾淨淨。
正是冬末春初,群山間已先有了些濕潤之意,林間雨霧如綿,打在身上不片刻功夫就能濕透一襲棉袍。這種時節沒人願意進山,就是最貧寒的山民也會在家裡避上一兩日。
某次大戰之後,或許是血食吃得滿意,鐵棍終於開口就當前時局下了論斷。
紀若塵也只在心中略有疑惑而已。這幾年他一心只在修道煉丹,勇猛精進上,哪裡學過什麼治國齊家的大道理?何況能夠駐足看一看蒼生黎民的生活,也算難得的閑暇了。
「原來你已經有靈性了啊!這麼重的殺氣,該是一把凶兵才對。」紀若塵淡淡地笑了笑,又自語道:「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駕馭得了你,唉……」
老者縱橫半生,自不是簡單人物,當機立斷,一聲清嘯有若鳳鳴,直衝九霄!
神鐵其實也幫了紀若塵大忙。那些折了門人的門派想要報仇,幾次埋伏了大隊人馬在左近,然後派一兩個門人當誘餌,想要引紀若塵出來。可能是想血食心切,定海神針鐵隔上百余里就能感應到大群修士存在,於是催著紀若塵前往取食。紀若塵得了提醒,當然趨退遠引,讓那些修士們空自埋伏數日,等得心焦火躁時又得到了紀若塵在數百裡外殺人的消息。
「地極神鐵!果然是地極神鐵!偌大的一根啊……」一聲變了調的低吼傳來,那見多識廣的老者一見鐵棍,立刻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也不待神鐵抗辯幾句,那道人一隻短胖肉爪已摸將上來。神鐵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靈識就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剎那間煙散火收。
他負起神鐵,默默向東行去,再未向身後望上一望。
入夜時分,枯竹等人仍不肯放棄。諒那紀若塵能有多少道行,追了這麼久,想他早已筋疲力盡,再也逃不了多遠。一想到偌大一塊地極神鐵,一眾修士心中都是火熱熱地燙,真元似也憑空雄厚了三分。
自吟風重歸青城,這青墟宮中的清氣就一日濃過一日。漫山老木生枝,枯山湧泉,雲蒸霞繞,瑞獸來朝,眼看著一個人間仙山已有了三分模樣。
枯竹猛地一個寒戰,只覺似有無數冰針自肌膚刺入骨髓,暗道:「原來這雨竟是如此冷法……」猛然間又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剎那間有如千萬霹靂在識海炸響,早將枯竹驚得呆了!
這一棍向著枯竹眉心而去,落處卻是後腦。鐵棍一觸即收,枯竹後腦處已破開一個針尖大的小孔,一滴本命精血噴出,被鐵棍吸了去。
顧清長身而起,伸手一招,身上青氣匯聚一起,化成一柄古劍,自行飛入她手中。她纖指輕撫著劍柄上的紋路,沉思一刻,方道:「我于這世間輪迴百次,卻不忍見蒼生受苦。待我先將他攔下,再回來閉關吧。」
紀若塵一愕之際,還沒反應過來,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極沉重的壓力,驟然壓得他脊骨喀喀作響!這道壓力,少說也有數萬斤之重!
江南富庶,又山清水秀,多的是氣脈靈動的名山,修道門派自然也不少。經歷過枯竹的追蹤后,紀若塵早已發覺天下局勢已截然不同。前幾次下山時,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門派畏懼道德宗千年積威,根本不敢出死力與道德宗相鬥,更怕結下不解仇怨。號稱天下圍剿道德宗,但組織上其實是一盤散沙,除了一些邊緣旁支弟子外,道德宗根本沒怎麼受損。一些在山外行走的本宗弟子有時含憤出手,反而讓那些小派死傷慘重。
「妙極,妙極!想不到在這方靈穴內居然還有這麼一件神物,俺隨便逛逛都能尋到靈穴,撞上神物,這等濤濤大運,嘖嘖!實在是沒得說啊,連俺自己都佩服自己!嗯,倒不知你這物事的運數如何,且待俺算上一算。」
言罷,紀若塵即踏雲而去,一襲青衣轉瞬間隱沒于脈脈雨霧之中。
只在剎那,一道黑氣已在山谷中蜿蜒穿過,凝停在山谷的另一端,慢慢現出紀若塵的身影來。
枯竹心中殺機不住涌動,若不在此時除了這神秘的小道士,憑他這份心力堅毅,日後必成大患。
吟風向東方望了望,淡然地道:「區區一塊太古頑鐵而已,掀不起多大風浪。你提前出關,道丹還不圓滿,須得再養七十二日方可。」
紀若塵若一尾游魚在風中林間穿梭著,一步數丈,片刻間就已去得遠了。他速度也不甚快,尋常一個修道人飛起來都要比他快上一些,不過他一起一落之間沒有分毫煙火氣,更是完全不動真元。如今他已知道,自己這分源出當年打悶棍時練出的身法絕非尋常,別的不說,單是不動真元這一點,就能夠完全避開修道之士的神識鎖定,這一神通足以驚世駭俗。縱是那些上清真修,不全力運使法力搜尋,也休想探察得出紀若塵行蹤。
「顯然,你為魚肉,人為刀俎。」
這一日風和日麗,武當山南麓一處無名山谷中清氣隱隱,六七名修士或站或坐,散落於山谷各處。他們在此設伏,只消百里範圍散布內的眼線發現紀若塵行蹤,就可趕過去一舉擒殺。
紀若塵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如果閉上眼睛,枯竹只會覺得面前是空蕩蕩的一片,完全找不到、鎖不住他的分毫氣息,許多大威力的道術根本用不出來。在這就要分出生死的關頭,如何使得?!枯竹一急,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見他如此慘狀,眾人皆破口大罵道德宗,言道老不修、幼不教,那些道貌岸然的真人們沒一個好東西,是以才教出了這樣一個陰險下流、不擇手段的小妖出來。
六名落荒衛聞聲停步,其中最高大的一個回身道:「二十六,你不好好地守著小姐,跑上來幹什麼!一大人說我們外面有一頭什麼碧甲璃冰龍,看著挺礙眼的,讓俺們幾個去把那蠢物捆了,找個沒人的角落一扔,先餓它個幾年再說!俺要急著辦事,沒空和你多說!你速速回海底去守著小姐,如果小姐多吃了一點苦頭,嘿嘿,哼哼,俺就向老五把你給要過來,非得好好操練你個幾十年不可!」
紀若塵輕嘆一聲,將神鐵負在背後,又向東行去。他一步剛踏在半空,忽然一個厚重雄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上山修道前,紀若塵小小年紀就曾流落天涯。他當然知道這冬末春初時風光是最好的,但對天下貧苦人來說,這也是青黃不接的日子。本朝明皇治國還算有方,前面幾十年天下太平,號稱盛世,江南又素為魚米之鄉,紀若塵倒沒想到還未到最艱難的時候,一路上就已經有如此之多流離失所的饑民。回想過去三年,還算風調雨順,也沒什麼大的天災,路邊怎會有如此多的饑民?
面對眾多法寶道術,紀若塵不閃不避,定海神針鐵高舉過頭,驟然一聲大喝,一棍擊在老者內丹上!
紀若塵定下心來。他苦修的三清真氣火候雖然弱了不少,但生生不息,以弱抗強也不落下風,正顯出了三清真訣的強大來。
恰如萬千煙花綻放,修士七件護身法寶同時炸開,隨後身如一片落葉,無力地飄起、退後。他胸口道袍忽然破開,一點心頭熱血破胸而出,旋即被鐵棍吸沒!
※※※
那神秘聲音忽然又在他耳邊響起:「我不就在你身後嗎?你在看哪裡呢!」
眾人正搜得起勁,忽聽轟隆隆驚天動地一聲雷鳴!驚回首時,只見紀若塵猶如鬼魅般自林木山霧間升起,黑髮飛散,面如凝霜,無聲無息地向最外圍的一個修士撲去,速度之快,眾人已是救之不及!
在山林中穿行了大半日,估計已遠行數百里之後,紀若塵在一條山溪旁駐足,飲兩口溪水,吃幾枚山果,稍作休憩。
神鐵收了殺氣,語氣忽然變得冷硬起來,道:「就這樣吧。今後你最好能變得殺伐果敢些,給俺多找點血食來,不然俺餓得厲害了,說不定哪天就吃了你。」
冷月凄風下,吟風正憑崖遠眺,在他雙瞳之中,芸芸眾生正忙碌如蟻,雖入夜也不得息。他心頭忽然微微一動,於是回頭向飛來石頂望去,正看到顧清徐徐張開雙眼。
這已是枯竹率眾追蹤紀若塵的第四天了。
那碧甲璃冰龍所居處是一片幽幽大澤,再遠些就是終日為茫茫薄霧重重鎖起的大海。縱是以吟風的目力,也看不透海上終年不散的雲霧。
紀若塵身法神鬼莫測,掌中定海神針鐵恢復靈性后威力大增,一擊之威可謂驚天動地、碎石裂山!那些被他偷襲的修士道行都不怎麼樣,又是猝不及防,如何擋得一擊?
就這樣,于東海極底沉浮了百余年的寂寞辰光后,恰有一隻得道璇龜遨遊至此。它見此鐵大有靈性,地火裂谷看似凶地,實是靈穴,於是索性住了下來。它一面與神鐵探討些天地大道的至理,一面與它講些其它海域甚至是東海之外,那一片神州大陸的風光故事。後來那璇龜言道神鐵秉性凶厲太甚,一旦出世必將造下天大殺劫,它願在此久居,以自身丹元慢慢化去神鐵凶性。只是此鐵乃是在太古地炎中浸淫億萬年而生,凶性濤濤如海,哪是輕易化得去的?好在璇龜論耐心或許是天下第一,慢慢煉上千百年時光,只消化得神鐵百之一二的凶性,也算功德一件,他日或可做得道飛升的本錢。
新生的真元緩緩在經脈中流動,這些真元中仍含著絲絲縷縷的血腥氣,與三清真氣的恬淡平和大為不同。血腥之中既含著有刻骨仇恨,又有枯竹瀕臨滅亡前的絕望與哀求。仇恨激起紀若塵心底深處的濤濤殺意,並不出奇。可是枯竹的絕望與哀求並未令他心軟,引來的只是蔑視,然後這蔑視又化作更濃烈的殺氣,這就有些不對頭了。
吟風皺眉道:「生靈塗炭又如何?你儘快修成紫府仙身,與我羽化飛升,了卻了這百世輪迴的因果,方是大事。你我同歸仙界后,有千萬載的時光同參天書奧義。大道茫茫,眾生如蟻。在無盡仙道之前,什麼黎民蒼生,都不過是些浮世塵埃罷了。」
山風撲面而來。
顧清似沒聽見吟風的話,只望向遙遙東方,片刻過後,方才道:「我忽然有些心悸,應有凶物出世,所以出關來看看。」
有念及此,紀若塵似乎感覺到背後的神鐵隱約震動了一下,然後又沉寂下去。
眾人這幾日運勢看來不錯。
紀若塵在打量著它,它也在打量著紀若塵。
紫電環繞中的鐵棍大放光華,隨後那低沉深厚的聲音才徐徐響起,娓娓道起往事。
看到枯竹,每個人都心中大定,失笑暗忖著那小妖能有多大道行,敢去偷襲道行已與上清靈仙境界的枯竹?
行將落地時,枯竹全身血肉已盡數萎縮,行如乾屍。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從牙縫中擠出一絲聲音:「原來……那神鐵已有了靈識!敗在這絕世凶兵之下,倒也……不冤……」
也不知在峰頂立了多久,吟風方一拂袍袖,咄的一聲輕喝,眼前立刻現出一團光霧,霧中隱現一個陰沉沉的所在。光霧轉瞬即逝,內中景物吟風卻已看得清清楚楚。
他哪吃得消這等力道,登時撲通一聲,被牢牢地壓在地上。好在重壓來得快去得也快,忽然就消失了。不然的話,紀若塵的脊椎都會被壓斷。
殘陽如血,映得谷中草木一片艷紅。紀若塵方才立足處,青草早被鮮血染赤,但在這濃紅似血的陽光下,這一片青草也漸漸融入整個山谷的血色當中。
直至這一日,一個在神鐵口中長得矮胖黑粗的蠢物道人來到了這渺無人煙的東海海底。
片刻功夫,林中的風忽然大了起來,遙遙傳來一聲獸吼,激得漫山樹葉紛落如雨!獸吼餘音尚在蕩漾,遠處雲端光芒閃動,數道人影顯現,轉眼間就到了這片山林上方,紛紛停住身形。為首一個乾瘦道人,正是枯竹。
這次東行,可謂一路坎坷。紀若塵但見市鎮村莊漸漸繁華,仍有盛世煌煌景象。然在路邊也偶見餓殍,村邊鎮外,時常可見成群結隊、衣衫襤褸的遊民,他們目光茫然,全不知明日之餐現在何處。有時會有車轎路過,前導的隨從騎士一個個衣甲鮮明,膘肥體壯,執鞭縱馬,將道左聚集的遊民哄散,免得他們身上的氣味衝撞到了車轎里的老爺太太們。
她語聲一如以往的淡漠,也如以往的決絕。衣袂飛舞中,顧清凌空步虛,已向東方行去。
修為最高的枯竹卻沒有急著追下去。紀若塵偷襲得手,回棍遁走之際不知為何身形突然一滯。枯竹道行高深,立時抓住機會發出了最得意的法術乾坤育陽印。此印內蘊風火二力,最厲害的是與枯竹心意隱隱相連,勁力千變萬化,中印之人極難將之徹底從體內驅離,只能任其侵蝕血肉真元。而此印不消,中印之人也難逃枯竹的追蹤。
「如此就好!」吟風點了點頭,伸手當空一指,顧清的古劍遙遙發出叮的一聲嘯叫,似與他這一指相應和。
枯竹面帶冷笑,也如是想著,雖然他有些不明白,何以那小妖道的戰力會遠超其低微道行應有的水準。
見傷勢已然穩定,紀若塵冷笑一聲,掩上衣裳,吐出一縷青氣,周身氣息漸漸收斂,隱入天地草木之中。
本來平靜的海面猛然湧起數道大浪,道道浪濤皆指向一處,匯成一道衝天狂浪,直上百丈高空,方才落下,恰似下了一場暴雨。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終在一片綿綿細細的血腥氣中,秉性中的凶厲令它蘇醒過來。那正是紀若塵擊殺第一個修士的時候。初醒時分它仍有些渾渾噩噩,直到得了枯竹的精血滋養,方算完全清醒過來。所以直到這一刻,定海神針鐵才現出了本來面目。
可是這一次不光是各門各派組織嚴密,而且門派中許多閉門清修的人物也紛紛出山,比如重樓派的賈似道,又如枯竹。特別是枯竹道行深厚,就是放在道德宗本山排名也當在前七十之內,可是出身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派,至少紀若塵還分辨不出他的道法來歷。這等人都開始出山圍剿道德宗,這形勢還不明顯嗎?
紀若塵心底一陣不舒服,立時就有種衝動要回身去將那些跟隨枯竹來的修士都給殺了。不過他心志極是堅毅,一覺察到不對立刻靜心凝思,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硬生生地將心底湧起的重重殺意給壓了下去。
眾人痛罵片刻,忽然有一人驚道:「他布這麼一個陷阱做什麼?又殺不了人!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
猛然一陣腥風吹過,鐵棍似乎發出一聲怒嘯,塵字中血光大盛,陣陣凜冽殺機涌動,如潮水般向紀若塵湧來!在這濤濤殺氣之前,紀若塵只覺自己有若一株海草,神識隨時都有可能被殺氣吹散。耳邊最初響起的是陣風嘯音,隨後就變成了千千萬萬生靈的喊叫,嘶吼,咆哮。這股巨聲混在一起,起初還有若千百個霹靂在耳邊炸響,到後來竟然變得無聲無息,只有無數無形的震蕩狠狠沖刷著他的神識!
聽到調虎離山四字,眾人都是一驚,一齊望向獨留遠方的枯竹。饒是他們眼力過人,此時雨霧漫天,數里之外的枯竹在他們眼中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此刻在無盡海中,卻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靜,一聲聲長的呼喊輕易就穿過數百里的海面,相互傳遞著訊息。
聽得他叫罵,散於四處的群修都聚集過來。眾人齊心合力,轉眼間就找到了發射木箭的來處。那是一個簡單卻精緻的機關,以鋼簧為動力,輔以一個簡單法陣以增強威力。木箭材質天然,射出時無聲無息,上面刻著的符文乃是專破護身道法的破甲咒,塗的毒也是藥性頗猛的化功散。胖大修士面色青灰,一邊罵,一邊止血、敷藥、吞丹,很是有些手忙腳亂。看他滿頭汗珠,痛得也是不輕。
危急關頭,枯竹一聲大喝,左手上佩著的一枚古玉扳指驟然炸開,化作一團五彩玄光,護住了枯竹全身。這扳指炸力兇猛,也將枯竹三根手指炸得粉碎。五彩玄光混入枯竹血肉后,光芒先亮后收,旋即轉成灰撲撲的色澤,原本涇渭分明的五行道力融為一體,威力更進一層。這混沌玄玉戒是枯竹用來保命的法寶,足可擋得道行在上清神仙境界的道士全力一擊!
紀若塵動作似緩實快,一棍有若天外飛來,根本不容枯竹躲閃反擊。那鐵棍與枯竹護身的混沌玄玉訣一觸,棍梢處立時湧出一團烏光。烏光所及之處,枯竹護體的混沌勁立時由灰色恢復成五彩玄光,而後不同玄光依五行相生相剋之道,與烏光完全融為一體,隨後炸開!
轟!
良久,紀若塵方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什麼東西?」
一處海面上忽然湧起一團黑浪,一名肩扛雙頭狼牙棒的洪荒衛破水而出,銅鈴似的凶目四下張望。
他一雙細眼中寒意隱現,透過蒙蒙煙雨,巡視著漫漫山林,耐心等候著感應到乾坤育陽印的一刻。其餘修士沒有這麼好的耐心,早自行散開,在周圍林中開始搜索起來。由於有過前車之鑒,眾修兩人一組,好互為照應。
那道人見了神鐵,登時滿面歡喜,繞著它連轉三圈,一對倒三角小眼盯著它打量個不停,那目光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直看得神鐵上下不自在,就似周身生滿了鐵鏽一般。
就在此時,遠方忽然傳來一聲痛呼,顯然又是一名修士遭了毒手。
那棍果然通靈之極,當下棍身一震,發出一聲如龍吟虎嘯般的長鳴,隨後周圍狂風大作,空中電光繚繞,一朵濃得如墨般的鉛雲當空沉下,罩住了百丈方圓的一大塊空間。
鐵棍滔滔回憶至此打住,紀若塵卻覺得它言猶未盡,順勢問道:「那道人說有件大事著落在你身上,是什麼大事?還有,那個名號有多響亮,說來聽聽……」
枯竹山羊鬍子一動,本想衝過去,但又感應到那修士真元充足,不似是受了重創的樣子,於是又忍耐了下來。
此時鐵棍末端陰刻的那個塵字中隱隱有血光流轉,細細看去,似可見一縷血氣在字中來回衝突,想要脫困而出,卻被牢牢禁制在字內,不得脫身。那枯竹本命精血化作的血氣十分有靈性,似感應到紀若塵在注視著它,登時發出細細的哀鳴,就似在求饒一般。
此鐵原本藏於地心沉處,受太古毒炎煉化,就這樣無知無識地過了不知幾千幾萬年。忽有一日,天地衍機變遷,地裂山崩,它就這樣從地火中浮到了東海極底處。也就在這一刻,它有了自己的靈識。只是它實是天地間一件至凶之物,所處的地火裂谷全無生機,全沒個可以交流說話的對象。
此時紀若塵還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光曉得自己能夠避開修士的神念搜索,而不知道何以能夠如此。而另外一點他不曉得的則是並非所有上清真修都能搜尋到他的氣息,除非道行已高到了上清天仙之境,否則也是難以探尋。
枯竹打量著下方青青鬱郁的山林,眼中精光四射,心頭怒意洶湧如濤!就在片刻之前,紀若塵的氣息又自他感應中完全消失,如同魚歸大海,片痕不留。
浪消后,海面上已多了六名形態各異的洪荒衛,一齊向無盡海邊緣行去。
那修士道行也自不低,無須眾人提醒,已覺察到了紀若塵的到來。他一聲斷喝,眉心間射出一道血線,藉著本身精血的催化,周身七件護身法寶一一亮起,剎那間防得滴水不漏。他冷笑望著紀若塵,左手已捏了一個道訣,只待鎖住紀若塵身形,立時就會有一道雷火劈下。
紀若塵雙眉緊皺,慢慢伸手握上了鐵棍。他慣常執握的所在,正好將那個塵字覆蓋在內。這次一握上鐵棍,紀若塵只覺塵字中湧出一道血氣,自掌心流入體內,頃刻間就化作一片暖意,散入經脈玄竅當中,與本身真元溶為了一體。他體內所余無幾的真元立刻被補上了大半。
此際親眼見到了偌大一塊地極神鐵,眾修士身上的疲勞均是一掃而空,早忘了方才的驚駭恐懼,紛紛大呼小叫,祭起最強力的法寶遁光追了下去,連剛折在紀若塵手中的同伴屍體也顧不上照料了。
那人並不答話,仍向群修行來,腳步並未見疾,速度卻是越來越快。老者長眉顫動,此刻直面紀若塵,他仍感覺不到對方身上分毫真元氣息,也難怪江南修道界出動這麼多人力物力,這許多時日也捕捉不到紀若塵行蹤。
一聲霹靂之後,數道紫電盤旋而下,將這方密林殛得樹倒枝斷,威勢無窮!
不知為何,那修士臨死之際的冷笑反反覆復在枯竹腦海中浮現,怎麼都揮之不去。枯竹隱隱覺得,似乎自己忽略了什麼。但不論他怎樣想,都想不出心中的不安出自何處。
紀若塵心下駭然,當下慢慢站起,只見面前三尺處飄浮著一根三尺鐵棍,正是自己用慣了的那根定海神針鐵。鐵棍上自己親手刻下的塵字向著自己,字中血色流轉,倒有些似一隻張開了的眼睛一般。
一人一棍互瞪。
一棍擊出,紀若塵也不管那道士死活,轉身即走。那一襲青色道袍迎風鼓盪,閃爍間已在數十丈外。
枯竹鬚髮皆揚,一雙長眉也不住地跳動起來。一縷戰慄自脊椎底升起,一路向上躥升,直至頂心炸開,剎那間,枯竹有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周身寒毛直豎,真元不受控制地急速攀升。於是本來被道法屏在丈許之外的雨霧撲面而至,將枯竹道袍打濕。
一眾修士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祭出法寶道術,各色光華彩霧雷火鋪天蓋地襲來,卻都擊了個空,空將方圓百丈的密林夷成平地,紀若塵卻早去得遠了。
「神兵?!但凡神兵,必有靈性,這倒是沒錯,可是其它神兵我也見過一兩件,哪有……哪有你這樣的?」紀若塵實在覺得有些難以措辭,不知如何表達了。
吟風搖了搖頭,暗道:「但凡天下靈穴必有凶獸鎮守,倒沒想到這處靈穴中竟然守著一條碧甲璃冰龍。嘿,別說區區一個紀若塵,就是道德宗那幾個真人單獨遇上了它,多半也得落荒而逃。有這頭凶物鎮守,這個地方看來非是一般的靈穴啊!」
群山間忽然響起一聲悠長深遠的鐘鳴……
「若果真如此,為天下蒼生故,我劍下不會留情。」顧清的聲音在峰上繚繞,人已漸漸隱沒在夜色之中。
午後驕陽正烈。迎著日光望去,群修只能看到來人身影輪廓,連面目都看不大清楚。但那根黑氣繚繞的鐵棍眾人不可能不認得。
「紀若塵?!」一名老者瞳孔急縮,一口喝破來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