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十八 不若懷念

卷二 逐鹿

章十八 不若懷念

※※※
相較之下,那些新從土中冒出的鬼影是最弱的,而且在身體凝聚成形后要過一會才開始有所動作。
在她頭頂上方垂著一條鍾乳,慢慢地凝結出顆顆乳白色水珠,每一刻鐘滴下一滴,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綻開,立時化成刺骨寒氣四散化開。
青瑩圍繞著他飛了數周,隨後向遠方飛去。飛出十丈后,又停在了那裡。他覺得這青瑩極為親近,本能的不願遠離,便大步跟上。
與弱水河畔不同,構成這片大地的全是深灰色的崎嶇岩石。他嘗試著將全身流動不休的影霧集中一處,最終幻化成一隻巨爪。他隨即揮動巨爪,在地面上一劃,竟在岩石上激起一溜火花。灰岩顯然極為堅硬,他這一爪只留下淺淺的一道白痕。
他本已開始模糊的軀體重新清晰。他抬頭望了望上方的青瑩,似乎覺得它變暗了一些,於是心底悄悄湧起一種全新的感覺,覺得身上的影霧都在一陣陣的抽緊。
這一次爭鬥耗去了一炷香的辰光,他的軀體還剩下一半。以體內冰寒氣息煉化完奪自青鬼的黑氣后,仍差了些許才能補足他的身體。
青瑩從未回答過他的任何問題。
原來如此大水,竟然是一條河?
劫炎散處,一襲素衫的顧清逐漸現身。她舉步向前,一步步向飛來石行來,就如腳下踩著一架無形階梯一般。她雙眼中再不是雲淡風輕,而代之以升騰不息的紫氣。若有修道人見了,必會發覺這紫氣乃是天下修士畢生所求的最高境界——氤氳紫氣!
吟風隨性地靠坐在飛來石畔,右手伸在胸前,如虛捧一朵蓮花。在他掌心上方有一團淡淡雲氣,雲中景物變幻不定,仔細望去,滄海桑田、社稷更迭只在於呼吸之間。
吟風散去掌心仙雲,臨淵默立,一雙清朗的眼眸中流光溢動,然則心底卻是一聲嘆息,忽然第一次感覺到有些不勝寒意:「縱是真仙又如何?神通愈大,限制愈多,唉!這一劍……這一劍斬的並不是他,斬的實是你的塵緣啊!」
女孩幽幽一嘆,打斷了四:「四隊長,我……就不去見公子了。」
可每次修補身體時,他總是會向青瑩說幾句話。他習慣了這樣,青瑩也習慣的沒有回應。就連那不定時從天外飛來的流星,似也成了習慣。
那一點青瑩,飄飄蕩蕩地懸在他上方,似是守護,又似引路,始終不離不棄。
這次出戰,撲滅三頭青鬼之後,他才不得不拖著殘缺的身體返回。他忽然望見陰沉深邃的天穹處亮起一點碧瑩,如流星般劃破天際,直向這邊落來。這顆流星正正好好地落在紀若塵三字中央,然後化作萬千瑩火,齊齊聚入青瑩之中,於是暗淡無光的青瑩再次閃亮。
吟風面落苦笑,道:「我運使玉胎仙雲推算你的命機三日,都沒有這紀若塵的分毫印記。然則用其它卦術卻可測出他的因果,只是每次卦象算出的結局皆有不同而已。清兒,你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兇險,於是藉著一下刺痛,意識猛然一顫,若一尾受驚的大魚奮力躍出了水面!
他望著遠方的巨城,浮出了一個笑容,暗道:「酆都,弱水,巡城甲馬……哼,我會很快回來的。」
有了牙齒,又為了按住拚命掙扎的鬼影,他又用新捕食的影霧造出了手臂。
這年輕人一張臉俊美得有些妖異,不論怎麼看,那氣度風儀都該是修士中頂尖之選,但就是令人覺得妖。
在他的意識中,此刻還不明白自己的地盤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相當的大,大到他要飄到感到疲累為止。他能夠到的地方,都是他的地盤,這片領地上的鬼影,全是他的食物。可是他仍然感覺不到滿足,他覺得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的某個地方,潛藏著一種深深的渴望,渴望將整片荒原、荒原之上的天空,以及天空之外那無法想象的空間都納入自己的領地!
終於有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吞噬鬼影的速度太慢,可這又不是力量強大能夠補足的。於是在下一場戰鬥之後,他的口中多了些東西,他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應該叫做牙齒。
吟風又是苦笑,默然片刻方道:「你既如是想,我自無話可說。焉知是先有蛋,抑或先有雞呢?」
這個念頭剛浮上來,一陣極為難當的刺痛又伴隨著尖叫聲而來,只是這一次他的意識已浮出水面,是以聽起來尖嘯聲何止大了十倍?這立刻喚醒了他對於危險的直覺,於是側目望去,只見旁邊漂浮著一個淡薄的影子,影子上端有一個時隱時現的猙獰面孔,一張嘴不成比例的大,影子下端則有如煙氣,模模糊糊的,時聚時散。此刻這道影子正張開大口,聲聲尖嘯向著他狂噴而來,然後又是一口咬了上來!
顧清已恢復寧定,徑去飛來石頂冥思。
于星宿之間,忽然亮起一顆碩大的紫色流星,自東而西,瞬息間橫越千里。流星所過之處,留下大片深紫尾焰,又有無數雷火爆響。一時間,神州千萬里山河間,不知有多少目光神念投注在這顆威勢無鑄的流星上,結果雷火外又亮起無數流焰,這些神念紛紛在天雷劫炎上撞得粉碎,有心探測之人個個道行受損。於是一時間群相聳動,暗流大起。
「這頭青鬼沒有我能忍疼……」看著抽搐著的青鬼,他冷冷地想著。
這片天地無分日夜,也就不知歲月流逝。當一點青瑩再次衝破濕霧,浮在那巨城大水前的時候,若極目望去,當可見遠方黑霧滾滾,轟雷陣陣,那十余騎巡城甲馬還未奔到大水岸邊。
「陣斬……青鬼一頭。」他向青瑩艱難笑道。
他其實根本沒有雙眼,所見的一切皆是直接感覺出來,因而只要他想,就可以看到身周各個角落。
第一個想法如是浮現,儘管他已能夠感覺得周圍的情形,但一切仍如在雲里霧裡,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一點輪廓。意識如沉在水底,每一下跳躍都十分滯澀。隱約間,他又似聽到一聲尖厲的嘶叫刺破水面傳來。尖叫如針,下下都刺痛了他,每被刺一次,他就會感覺到自己的力氣流失了一分,周圍的景物也模糊了一分。
「這樣可不行……」他思索著,並再次凝聚心神,試圖捕捉影霧中隱含的絲縷冰寒氣息,並將它們都驅趕到爪尖上去。這些冰寒氣息隱晦之極,他也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但他知道這些冰寒氣息才是真正的力量。只有吞噬最強大的鬼影時,他才偶爾能夠吸收到一點這種冰寒氣息。
他極目望去,越過不知幾千幾萬丈遠的距離,終於看到了一片浩浩蕩蕩的大水。水上方是深沉的黑,不見天日,也不知水面上的光亮從何而來。他意識略微一動,剎那間又跨越了數萬丈之遙,早已越過那片大水,看到了一條黑沉沉的河岸。
鬼影虛無縹緲,有如一團霧氣,要害又在何處?它們全身上下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那張時隱時現的臉。
在這柔和溫潤的青光下,他感覺十分的舒適、寧定,識海中的暴虐、狂亂一一平復。看著這青光,他也知道了第三種顏色是什麼。
四為難之極,苦思半天,仍不得要領,最終嘆道:「這個……我也不知!你們且去歇息,我去探望一下小姐。」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智慧也根本想不出答案。很多時候他停留在荒野中央,仰望上天,思索著。只是無論他如何去想,想了多久,都是徒勞而已。他的意識十分簡單,簡單到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地步。他拚命地想找出第三種顏色,卻如何能夠如願?
他望著暗淡了許多的青瑩,凝思許久,方再向蒼野深處飄去。再尋到一頭青鬼時,他收起了狂野,小心翼翼纏鬥。這次他已知青鬼的弱處,不再攻擊青鬼鋼鐵軀體,只向著黑氣而去。
「又或許……」吟風如知道她心中所思般,緩緩地道:「這紀若塵實是一顆隱星?」
可是疼得越厲害,他的意識深處就會湧上一陣莫名的輕鬆和快意,似乎身體上的疼痛可以打開一直禁錮著他的桎梏一般。他盯著青鬼,儘管疼得面孔扭曲,但扭曲中竟浮現一個異樣的笑容。
是以她並不知曉命格中若是多了一顆隱星,其實意味著什麼。
完全吞噬掉這個鬼影之後,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又變得清晰了少許,身體也變得更有力量。四下望去,那些遊盪來去的鬼影也不再顯得那樣猙獰可怖。他已經隱隱地感覺出這些鬼影力量也有大小不同,有些好對付,另外一些則讓他感覺到恐懼。
顧清天資之佳,實是當世罕見。她一望之下,即知何處不妥:「怎麼不見紀若塵?」
臨去之前,四望了一眼碧甲冰螭龍,忽然覺得蕭瑟無邊,黯然揮一揮手,道:「這頭蠢物也算與他有點牽連,放了吧,唉!」
他感覺自己與鬼影有所不同,哪怕現下正在與對面的鬼影瘋狂互咬。他隱約明白不同之處在哪裡,對面的鬼影只是憑著本能在行事,而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轟然一聲巨響,他只覺自己的意識已在那無法形容的巨大威壓下開始破裂,粉碎!在他意識之中,這片無比廣大的天地即是威壓的來源。
青瑩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它只是不停地灑下星星點點的瑩光,為他修補著身體。片刻之後,他騰空而起,幻化出雙爪雙足,又張開一雙影翼。他恢復之後,青瑩就不再灑下瑩光,只靜靜地浮在空中。不知為何,他就是能夠感覺到青瑩似是累了。
隨著他力量日益強大,對鬼影的渴求也越來越多。那些只吞噬過幾個同類的弱小鬼影已無法提起他的興趣。至於新生的鬼影,他更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那麼弱小的力量,甚至還無法彌補他吞噬的消耗。他開始四處搜尋那些強大的,已能夠獨立捕獵的鬼影。他知道自己比它們看得更遠,動作更快,只消被他盯上,那這些鬼影根本無法逃脫。
良久,惡戰方歇。
「紀若塵……」他默念了幾遍,只覺得本能地不喜這個名字,不過他完全沒有要更改名字的念頭,巨爪再次揮動,將這三個字又刻得深了些,並且分出一團影霧,與這名字融為一體。
這間囚室現下的溫度實則比滴水成冰尚冷上幾分,但四壁上仍是掛滿水珠,濕氣濃重。只因這四壁上掛的水珠都是只有在北極冥海深處方能尋到的碧瀾玄水,即使在萬載玄冰上也不會凝結。而從那鍾乳上滴下的,則是天下至陰至寒的玉髓真露。這真露既是至為珍稀的靈物,也是無解的劇毒,端看如何運用了。
這團仙雲測算的是她的過去未來,其中既然有諸多西玄往事,卻全然不見紀若塵的半絲痕迹,實是詭異。
東海之濱,幽沼深處,時會傳出一陣低沉的龍吟。本該是充滿威嚴的龍吟此刻卻是一分不甘、一分委屈和八分畏懼。
他心中微微一動,如同體內的冰寒氣息一樣,看來這黑氣就是青鬼的力量之源。
顧清忽然間又想起一事,於是淡然道:「他被你一劍斷了輪迴,當然在仙雲中無所顯形了。」
雖然心中已隱約預料到這個結果,聽到吟風明明白白說出隱星二字,顧清仍是難以置信。天上萬千星辰之中,詭秘難測的隱星曆來是無解之謎。縱是那些上古星相大家,所遺著述中也是語焉不詳。據傳這些修為通玄的大家只有在臨終彌留之際,靈覺大進之時,才能隱約感應到隱星存在。
「我這是……在哪?」
在一座寒氣瀰漫的地牢中央,正跪坐著一個窈窕的身影。
在再一次出發前,他凝視著地上紀若塵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暗道:「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不也是不知自己來自何處嗎?」
荒原的土鬆散而又充斥著濕氣,濕氣匯聚,形成了一潭潭的小泥塘。泥塘中時時翻湧水泡,每一個水泡破裂,就會冒出一縷黑氣,化成一個新生的鬼影。偶爾土層也會鼓起,土包破裂時,大團黑氣湧出,轉瞬間就凝成數以百計、大小不一的鬼影。鬼影們一旦清醒過來,意識深處的進食本能就會驅使著它們向同類撲去。
這兩個問題如此糾結於他的思緒之中,甚至使他將覓食的天性都放到了一邊,百丈內但凡有點靈覺的鬼影藉機都逃了個乾淨,他卻不以為意。
顧清直行到吟風面前三尺,方才立定。她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吟風,周身隱見紫氣升騰。她慣用的古劍卻是不知去向。
區區十丈之內,就有二對鬼影在互相吞噬,另有三隻鬼影正四處飄蕩。「看」著另外那些只知拚命撕咬的鬼影,他心底忽然湧上一個想法:「須得攻擊要害!」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斷喝:「你這蠢物,還敢逞凶?!」說話間,一名披猙獰鐵甲的洪荒衛大步行來,重重一腳踏在龍頭上。火花四濺中,碧甲冰螭龍足可穿金斷石的龍角立刻彎了幾根,滿嘴的霜霧統統被踏回腹中,直脹得它龍睛大張幾破眶而出,頸上碧鱗片片豎起!
它起於東海之濱,西行萬里,一路直上青城。待懸停于青墟宮上空,已化成徑達里許、由無數天火炎雷交織翻湧的一顆凶星!
青瑩忽然旋動起來,有若春風化雨般灑下了無數瑩火,瑩火沒入他的身體,並在識海中重聚,凝成一隻淡碧的蝴蝶,在蒼野中翩躚起舞。在杳無生機的肅殺和無盡蒼茫之中,這隻碧蝶如此奪目鮮活,他的意識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終於在碧蝶邊重新凝聚。
那本應遍布春陽的臉,刻下卻是籠著淡淡陰翳。散布四周的數名洪荒衛均默然不語,數百年來,他們從未看過他神色如此凝重。
能于頃刻間凍斃上古凶獸的寒霧已將女孩完全籠住。霧中的她安坐若水,兩道晶淚自緊閉的眼角溢出,于腮角鬢邊已化作繚繞霧氣。
「巡城甲馬!……」他脫口而出。
冰螭龍被踏了這一腳,再不敢作出絲毫兇相,老老實實伏在了地上。其實它對這洪荒衛的畏懼,遠不若面前的那個年輕人。作勢咆哮,純是維護一下自己凶獸的面子而已,就是再多修鍊個一千年,它也斷不敢向那年輕人噴出半絲碧水霜霧。雖然在擒拿它時只是幾個洪荒衛出力,那年輕人根本就沒動過手。
「必須想個辦法!」初始的恐懼此時已逐漸消去,代之以奇異的冷靜,他的意識有如浸在一盆冰水之中,旋動的越來越快,靈覺能夠感應到範圍也越來越廣,從三丈、五丈一直到將方圓十丈之內的事物都清晰不漏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他忽然停下了動作,任由那鬼影咬在自己身上。鬼影狠狠扯下他身上一團霧影,顯得歡愉之極,面孔愈發的清晰起來。
儘管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幻化出的四隻利爪保持著恆定的節奏,始終如一地撕扯著青鬼身上的黑氣!
顧清面上罕見地現出一線凝重來。她隨吟風參修大道已有時日,自然認得吟風掌上這團玉胎仙雲乃是卜算之道的巔峰,仙雲一出,實實在在就是泄露天機了。當然運使仙雲的代價自也不輕,仙雲每一次變幻,消耗的皆是道行功德,而且若非是吟風,換了其他人來運使玉胎仙雲,只怕起手時就引下天劫來了。
在一片相當廣大的荒原中,他開始稱王稱霸。
當他把所有能夠驅使得動的冰寒氣息全都聚集到爪尖后,一爪揮下,終於在灰岩上留下了半寸深的一道刻痕。他立時運爪如飛,刷刷刷刷,在灰岩上刻下三個大字。
此時他已比初有意識時虛弱了很多,那鬼影十分堅韌,急切間咬不下來。
氤氳紫氣驟然大張,引動方圓數里內暗雷洶湧,然後一絲絲、一縷縷重歸顧清身內。
新生鬼影完全不知畏懼,只是望著頭頂青瑩,那張臉上竟然有了笑容:「我想起來了,我是有名字的!」
他也如對面的鬼影一樣,身體只是一片淡而稀薄的影霧,甚至比之對方還略要暗淡一些。那鬼影一口咬下,就從他身上撕下一團影霧,大口吞了下去,於是他身上的影霧又變得稀薄了一些。
她膝前攤開一卷竹簡,隨著祝禱聲緩緩自行翻動。每翻開一幅竹簡,就會飄起數個或數十個上古大篆,繞著她飛舞不定。而那些將被捲起的竹簡上,則不斷有文字落歸原處。片刻之間,整卷竹簡已翻過了一遍,露出卷首兩個篆字:《輪迴》。
驚恐之際,他急忙揮手撲擊,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手!這一驚非同小可,戰慄過後,他的神識又清醒了幾分,這才「看」清了自身的狀況。
這騎巡城甲馬捲起滾滾黑霧,瞬息間已去得遠了。黑霧之中,又衝出十數騎巡城甲馬,轉眼間追上了領先的那一騎。一名騎士翁聲問道:「你剛才斬了個什麼東西?」
吟風未抬眼望一望顧清,只淡然道:「你的氤氳紫氣又有進境了,然你道心已亂。」
此時他只餘下一小半殘缺軀體,根本無力飄行,只能依靠著勉強幻化出的雙手一步一步爬回到出發地。
如是周而復始,每次不得不返回出發處時,倒在他面前的青鬼越來越多,他的足跡業已探入蒼野十里。儘管殺死青鬼所獲不夠補足他身體損耗,但他的冰寒氣息受了青鬼陰氣的滋養,正日益壯大,若他凝神冥思,則可看到一絲絲湛藍的氣息在體內遊走不休。
荒原上無日無夜,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正疾飛覓食的他驟然停了下來。在他的意識中,一道閃電猛然劈開了混沌的空間:
這顆流星初時威勢不顯,千里之外方始漸露崢嶸,到後來直是聲震千里!
青鬼一現身,一雙暗紅大眼立刻盯住他須臾不移,腳下更不停留,直撲過來,雙抓當頭抓下!他勉力閃避,但青鬼動作迅疾,這一抓早自他軀體中穿過。他軀體雖是無形無質的影霧構成,卻被青鬼一抓抓下一大團來!青鬼張開大口一吸,將爪中影霧吸得乾乾淨淨,仍意猶未盡,伸著紫黑色的舌頭不住舔著嘴唇。它死盯著他,雙眼紅得如欲滴出血來。
此時此刻,他的意識延伸範圍已是前所未有的廣闊,而且是四向發散,向前延伸有多遠,也即會向四方延伸多遠。而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從進入這片天地時至此時此刻,他才不過踏出一步。
地府無分日夜,不辨東西。他並不知道前方命運如何,只知道此時須得遠離鬼府酆都。被巡城甲馬裂殺的切膚之痛記憶猶新,他並不想再來一次。他心中還有一個隱約的憂慮,那就是形體散后重聚,很有可能變成那種全無意識的真正鬼影。
于幽幽冥冥中不知飄浮了多久,那些魂識才總算凝聚起了一點,於是乎一線靈智重行照亮了那渾渾噩噩的識海。
待他走近后,青瑩又向前飄飛了一段。
天書第七卷,洞明,講述的是勘破天機,洞悉過去未來因果輪迴。當年吟風也不過略通一二,顧清更不曾領悟到多少。
他發現,其它的鬼影似乎是不會思考的,那些足夠強大聰明的鬼影最多也就懂得遇見他時迅速逃開。這是他與尋常鬼影的區別,但這區別有何意義,他並不明白。
周圍的景物立刻清晰。這是一個灰濛濛的世界,一切景物都是不同層次的灰色構成,天空深邃無際,大片大片似乎是雲的濃灰,環繞著天空正中一個無比巨大的黑洞緩緩旋動著。天空正中的那片黑深不見底,氣勢龐翰無邊,縱然是他曾經見過最雄偉的山巒投進去,似也如一顆石子投入大海,片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吟風英俊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長身而起,輕嘆道:「我既已重悟天書七卷,憶起了前塵往事,怎還會將這些俗情放在心上?縱然當年是經他之手令我身歿,毀卻我為今世渡劫所備的仙體、散去我大半功德,卻又有何不可一笑置之?只是這一劍……我非斬不可!」
日已落,月正明,星斗漫天。
在青瑩的引領下,他不停地向前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此時並沒有距離的概念,只知道走出了至少十個自己領地那麼遠的距離之後,面前黏稠濃霧忽開,現出一個全新的天地來。
顧清劍眉一軒,道:「我不明白。」
雖然勝了,可是激烈的戰鬥已使他的身體大部分消散在空中,縱然有了新的鬼影身體補充,力量也遠不如前。此刻在他眼中,周圍的鬼影又顯得強大而可怖。
這片荒原上,沒有日夜,沒有輪迴。
吸入數個鬼影,他身體登時變得清晰許多,那雙忽明忽暗的影翼也凝定下來。有了這雙影翼,他動作比之尋常鬼影可謂迅捷如電。他更不遲疑,直接向百丈外數個力量顯然比他強大得多的鬼影撲去。
一眾巡城甲馬換了個方向,滾滾向遠方的大水巨城奔去。
踩著碧甲冰螭龍的洪荒衛見他踱步似永無休止,終於咳嗽一聲,道:「一大人,現下該怎麼辦?」
一場慘烈的戰鬥,他最終勝了,但所余的力量卻還不如原先的一半。這個鬼影的強大遠遠超過他的感覺,如若不是最後關頭他再一次咬住了對手的臉,刻下被吞噬的一定是他。
吟風終抬頭望了一望顧清,柔聲道:「天書第四卷,斬緣,能斷過去未來一切因果。」
他猛然張開全身上下唯一顯得清晰的嘴,狠狠地咬在那張面孔上!
弱水濤濤,依然有岸;酆都巍巍,其高千丈。這都是有邊有界的事物,與眼前這片蒼野相比,那酆都弱水就成了汪然巨洋中區區一介孤島。而他便是無量世界中的一粒微塵,意識早被這片蒼野的浩瀚吞沒!
他立時想起這鬼怪名為青鬼,力大無窮,行動迅速,在地府下等鬼怪中位列靠前。
他意識中閃過這樣一個想法,於是口中不松,身體本能地全力後退。鬼影又是一聲尖號,大半片面孔已被他從身體上扯落!
顧清當然明白。這玉胎仙雲乃是通仙之人方能運使的占算卜卦之術,絕非這世間任何其它法門能夠相提並論。仙雲測不出紀若塵這個人來,其它的卦術又怎麼可以?那些關於紀若塵的結果,顯然不是真實。
他的領土日益擴張,飄浮的速度顯得慢且不靈活,又容易被狂風吹走。而當他有了腿之後,就可以在地上借力,於是領地又擴張了一倍。
「這裏哪裡?」
她青絲高高挽起,肌膚若玉,精緻到了極處的小臉漾著淡淡的光暈。她雙手交叉握于胸前,雙目垂簾,那如點朱的小嘴微微開閉,在不停地輕聲祝禱著什麼。
青鬼仰天咆哮一聲,再次惡狠狠地撲了上來,長長的舌頭拖在外面,口水四處濺飛。他尖嘯一聲,也迎了上去,就此翻翻滾滾地斗在一起。
生死存亡之際,極度的恐懼驅使著他同樣一聲尖嘯,張口反向對面的鬼影咬去!一口咬下,如同吞了一口極度粘濕的水霧,說不出的難過噁心。但那水霧入口,身體上虛弱的感覺登時消逝了不少。他立時知道這樣做是對的,竭力吞下水霧后,又是一口向對面的鬼影咬去!
他凝神看去,發現青鬼爪上隱隱罩了一層黑氣,這是影霧的剋星。黑氣沒有覆蓋到的手臂也在他身體中穿過,可對他毫無損傷。隨著青鬼眼中血色越來越濃,作勢欲撲,它的胸口、小腹、後腦三處也隱隱地透出了黑氣。
飄出數里,一道凜冽的殺機即撲面而來。殺意本該是無形無質的,但在他眼中,這殺意呈現出濃濃的深青色,有如一道濁流滾滾而來,挾帶著難以忍受的惡臭。腥風中一聲狂吼,猛然躍出一頭巨鬼。它遍體青黑,二丈多高,比浮於地面的他還要高出一截。巨鬼魁梧之極,額頭、肩膀、手肘上生著支支尖角,雙爪大得異乎尋常。
隨著他漸行漸遠,濤濤弱水、巍巍巨城慢慢隱沒到黑暗之中。他再往前飄出數丈,面前景色忽然一變,一片肅殺、蒼涼、茫茫不知其界的蒼野緩緩展開。
就在距他們不遠處,聲聲尖嘯此起彼伏,三團鬼影圍著中間一個鬼影正在瘋狂撕咬著。中央那團鬼影不住發出悲鳴嗚咽,徒勞地反抗掙扎著,偶爾回咬一口,卻根本無濟於事,只能看著自己的影體被三個鬼影不住撕食,迅速淡薄。終於,它發出最後一聲哀號,影體爆成一團輕煙,轉眼間被厚重陰濕的風給拂走。
顧清忽然想起一種可能,只是這答案實在太過意外,就以她的鎮定,心下也隱隱有些駭然。
好不容易在瀕臨潰散前將四散的意識收回,他忽然發現腳下的大地開始微微顫動。他其實並無實體,只是地面震動得實是厲害,這才為他所覺。
角獸體型雖然巨大,但來勢如電,轟轟隆隆間已自他面前奔過。
他轉過身,在青瑩的引領之下,向遠離酆都的荒野深處行去。
女孩跪坐不動,身周的寒霧又濃了一些,道:「四隊長,你既然有話,那就說了吧。」
這片土地堅硬無比,地上泛著層層疊疊的黑霧,奇的是,儘管黑霧繚繞不散,目力能及的範圍卻較他初始存身的那片荒野何止大了千百倍?
他只想了一會,就決定放棄。既然弄不清楚這感覺是什麼,那就以後再說,現在並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不消說蒼野深處會有什麼,只要他再向前飄個一二里路,就會有極大的危險出現。剛才意識四散時,他已感覺到這片蒼野中隱含的,不動如山的殺意!
隱星?!
運氣使然,恰好一個鬼影就在三尺之外生成。他沒有猶豫,立刻撲了上去!果然,直到他扯下了這鬼影小半個身體,新生的鬼影才有所反應。它的臉剛剛浮現,已被他一口咬住!
「撕?」
新生的鬼影軀體猛然一縮一張,已延伸出兩片影翼,翼尖每片翎毛皆是鋒銳如刀。影翼揮動之際,早將周圍鬼影切得支離破碎,隨後四逸的霧影皆被他吸入體內。
他也同樣盯著青鬼,渾身影霧翻湧,修補著身體上巨大的破損。他痛得厲害,這種痛楚遍及意識的各個角落,根本無從躲藏。痛如細絲,幾乎將他的意識切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裂片。在和其它鬼影生死相搏時,他也痛過,可是與這次相比,那些痛楚幾乎可以算是快樂了。
這一片數萬里方圓的廣大天地,即刻清清晰晰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可這點靈覺上的優勢並不能給他多帶來什麼東西,在與鬼影的互咬中,他早已處於下風,身上影霧補足的始終沒有被撕去的多。
他就這樣立在荒原中央,苦苦思索著。
安靜之後,是她的輕聲祝禱:「唯願佑我所愛之人,一生喜樂平安。」
「這樣就不會忘記了。」他滿意地收回巨爪,向蒼野深處飄去。
顧清眼中又現萬里山川,再不見半絲紫氣。她平靜得如剛剛什麼也未發生過一樣,道:「你有七卷天書在胸,已與真仙無異,為何定要與一介凡人為難?你若殺了他也就罷了,又何苦借我之手,一劍斬了他的輪迴?若你要追究西玄往事,婚姻之約,那也是我錯在先,又與他何干?」
他的力量逐漸增強,身體也日益凝練,霧影濃得有如實質。他甚至為自己造出了四片翅膀,以便飛上天空。他發現,立得越高就看得越遠,雖然此時他仍然不需要眼睛,全然以靈覺來感應周圍。只是他至多隻能飛上十丈,十丈之上有一層無形的罡風,他只消觸上一點,軀體立時會被罡風削去。
周圍洪荒衛圍了上來,向那踏著冰龍頭的洪荒衛問道:「四隊長,現在怎麼辦?」
四又是一驚,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直急得呼呼喘氣,大團白霧自鐵甲縫隙中噴出,已有些語無倫次:「這個……嗯,啊……他……」
這是一片廣大無邊的荒野,沉沉的霧氣鎖住了荒野的邊緣,縱是極目眺望,也只能看出數百丈去。荒野上尖厲的嘯叫此起彼伏,無數的鬼影漫無目的地在荒原上遊盪著。它們顯然感覺遲鈍,往往對三四丈外的事物就全無所覺。鬼影們互相遇上了,立時就會撕咬撲擊在一起,直到其中一個被完全吞噬才算罷休。鬼影中也有明顯強壯的,四處捕食著弱小的鬼影,它們不光是力量上強壯,感覺上也要敏銳得多,往往在獵物還未發現時,它們就已經撲了上去。
先前那騎士答道:「不過一個最低等的孤魂而已,唉,算不了半點功勞的。我們已出來有些時候了,這便回去吧!」
吟風將右手托著的仙雲送到顧清面前,道:「你且看看再說。」
此時那騎士忽然咦了一聲,巨斧一擺,丈許方圓的斧面如雷揮至,剎那間拍在他身上!一擊之下,他苦心凝聚了不知多久的力量、軀體以及四手、雙腿和兩雙影翼登時灰飛煙滅!
兩個鬼影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咬個不休,拚命撕扯著對方身上的影霧,直到一方倒下才會是盡頭。
恍惚間,一點青色瑩光飄飄蕩蕩的劃過整個荒原,凝停在他面前,將淡淡的青光灑落在他身上。
青瑩又飄過來,修補著他的身體。他則望著越來越暗淡的青瑩,又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戰過後,他學會了謹慎,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看起來十分強大的鬼影,只挑選那些新生的或是明顯弱小的鬼影下手。
失了面孔的鬼影不住號叫著,在地上滾來滾去,身體上的霧影時時逸出一片,消散在空中。行將灰飛煙滅的鬼影再也沒有了反抗能力,甚至不知道剛吞下了它半邊面孔的他已飄到旁邊,正張開了大口……
幽沼最深處的一個小島上,正伏著那頭蠻荒凶獸:碧甲冰螭龍。只是此刻這頭凶龍被數根玄鐵鏈繞體牢牢縛住,分毫也動彈不得。不過它的頭是自由的,龍口也未被封上,在齒縫間分明有寒氣在流動,鼻孔中也滲出絲絲寒霧。只是它雖然死盯著面前不過數丈外不住踱步的年輕人,卻始終不敢將那名震天下的碧水霜霧噴出去。
仙雲中情景變幻無方,剎那間已是千百個場景過去。有的是莫干峰墜入熊熊焰海,有的卻是道德宗諸真人縱橫天下,追殺天下群修,有紫微破關而出、一劍盡誅三千來犯之敵,也有吟風攜百里天雷、縱橫九州。其中更有不少顧清在西玄山中、莫干峰上的往事。
一聲轟鳴,炎火雷電突發忽收,此消彼長,相互交融,化成一柱數十丈粗細的青氣,直衝千丈雲霄!
分食過後,三個鬼影明顯的膨脹了一些。它們對峙了一會,似乎是在衡量對手的強弱,然而顯然是互相忌憚,於是分向三個方向,各自找了一個單薄得多的鬼影,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以吟風之能,也無法確定紀若塵命格中是否對應著天上哪一顆隱星。
「我是誰?我要去哪裡?」
他遊盪著,狩獵的範圍也越來越廣,過往那些看似強大的鬼影一天比一天變得弱小,他也逐漸適應了從獵物到獵人之間的轉換。
一點青瑩自櫻唇中浮出,飄飄蕩蕩,穿越了牢壁、寒岩、深海、夜空,消逝在那無盡的星空深處。
遠方的一片密林中,虛天藉助夜色掩護躲在一株大樹后,盯著凌空下落的顧清,眼中儘是駭然,也有熊熊燃燒著的欲焰。
荒原中,一團淡淡黑氣破土而出,片刻功夫就凝成一隻新的鬼影。但這隻鬼影有所不同,浮現出的面容十分清晰。那張臉向上望去,見一點青瑩正浮在上方三尺之處,將星星點點的青輝灑落在他身上。
直等到身體完全修補好,也未得到答案,其實他也知道,青瑩不可能回答任何問題。
見一卷已翻完,她張開雙眼,道:「四隊長,你來了。」
還未等他從震撼中恢復,神識又向前極速延伸,於是,他看到了那一座立於蒼茫之間,踞地而接天的巨城!
他沉默地踱步,前所未有的懊惱悄然蔓延,胸口又積著令人無力的沉重。如今的局面,他實是不知該如何去挽回。七百年來,他何嘗這麼為難過?但這一次,他確是有些大意了。忽然,他心底又泛上一絲怒意,森然忖道:「或者就殺上青墟,卻又如何?且讓我來試試你們仙家手段!」
他只覺又是一道閃電在自己意識中划空而過,剎那間照亮了許多他未曾發覺的黑暗角落。
他猛然向左方望去,只見那方黑霧翻湧不休,忽然自霧中衝出一頭三丈來高的鋼甲巨獸,鼻息如雷,四隻水桶般粗大的鐵蹄踏地如飛,轟轟降降地向他奔來!角獸背馱一名四臂騎士,周身甚至頭面都被厚重之極的鐵甲罩住。那騎士一手擎一面大旗,旗面已是有些破損,顯是久歷廝殺,另一臂控韁,餘下兩臂橫端一柄五丈猛惡巨斧,殺意滔天!
「呀!!」鬼影鬆開口中咬著的一團霧影,凄厲的一聲尖嘯,全身抽搐不已,竭力想把面孔從他口中抽出來。
不知何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不是它們變弱了,而是我變強了。」
顧清分毫不肯收斂狂野的氤氳紫氣,一字一句地道:「那把劍是怎麼回事?」
那種感覺可以說是渴望,但更像是恐懼,如同他初醒時恐懼被同類吞噬一樣。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他,決定著他的方向。他極度厭惡、極度恐懼這種被操控的感覺,所以才想要擴張自己的領地。只要地盤足夠大,力量足夠強,他就會自由吧?
一猛然停步,沉吟不決,良久方緩緩道:「還是……不要驚擾小姐吧。」這幾個字吐得艱澀,字字如有千鈞之重。言罷,一袍袖一拂,幾步已消失在雲深霧濃處。
四愕然,默然,垂頭離去。
(卷二《逐鹿》終)
周圍又響起了陣陣尖嘯聲,數個強悍鬼影飄來,一齊沖向了這新生的美味。
青鬼軀體堅硬如鋼,他幻化出的利爪能夠撕開岩石,卻只能在青鬼軀體上留下一道表皮淺傷。但他立刻換了方式,轉而全力撕扯著青鬼透出體外的黑氣。果然,黑氣能夠撕裂影霧,他的冰寒氣息也能撕裂黑氣。黑氣粘連不斷,被他撕扯開時,青鬼體內就會湧出新的黑氣來。黑氣一被扯開,青鬼立時發出痛苦之極的嘶吼,並且瘋狂地撕扯他的軀體。
氤氳紫氣不住自她雙目中溢出,于空中畫出兩道淡淡尾跡,隨後化作顆顆驚雷,不住炸響。
如若紀若塵命格真的上應星宿,且應的還是一顆隱星,那其實在這天地格局中,他實是要比應劫輪迴的吟風顧清重要得多的存在。
如是又吞下數個鬼影,他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壯,於是強烈的慾望驅使著他向附近一個正在捕獵的強大鬼影撲去!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安心。
「它在指引我的方向嗎?」他想著。雖然仍不知道「我是誰」的答案,但能夠知道「我要去哪裡」也不錯。
天地無威,弗屆其威。
一個身影隨著青瑩自濕霧中步出,他的軀體已有如實質。只有仔細看去,才能看到他肢體雙翼的邊緣有些模糊,散發著稀薄煙氣,其實並非實體。
牢門外斂去全身氣息的四一驚,乾笑兩聲,道:「小姐靈覺果然無雙,正是俺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