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諸天》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十五集 崧劍逸劍 清心玉映

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十五集 崧劍逸劍 清心玉映

封子綦重遊故地,心中難免別有一番滋味。兩位宗主頭前引路,逕入煙霞。一路上瀑布飛瀉,丹翠交曜,藤葛懸蘿掛于椿枝,曲澗潺湲,風清邃谷,山禽囀響,英英相雜,綿綿成韻,簡直神仙之地,世上洞天。
卻說她人到刀現,連南宮純與虹見淵也未看清那柄刀如何竟到了她的手裡,根本沒有看清她的容貌,長刀破風裂體而至,兩人頓時拔劍應上,但因為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快的到了這裏,心裏有些驚駭,自然有少許膽怯,按說他們乃是兩宗之主,擋住他還算不難,但正是因為這一息的膽怯,加上又有點想看看封子綦如何應付,立時被葉絳乘勢無堅不摧地間隙而過,身後留下了十來聲與兩位宗主交擊的驚鳴,刀鋒直趨封子綦。
虹見淵眉鋒急皺,倏地沉下了臉,道:「南宮純,你以為我打你劍譜的主意?」
趙馥雪一來屋中,頓時春色昂然,嫣然一笑,道:「太師叔,過幾天可有好玩的呢,我們一起下山吧!」
南宮純微微站起身形,囑咐趙文若道:「文若,今日你師叔既然要指點劍術,你的本事本不足與你太師叔一比,你就儘力施為好了,省得你太師叔意興索然,不能盡意。」南宮純話中有話,明眼人一聽便知。
言畢,果然提著葯簍上了山,回到了觀雨峰。
那弟子被他一嚇,這幾險些拉在襠中,再不敢多問。
趙馥雪進來看他疲憊不堪地睡著,芳心不由得暗暗憐惜。當下也不驚動他,自去為他煮些清淡的「北鹿湯」給他喝,當她轉回時,慕容焉已然起身,見到她溫柔地端了杯湯過來,笑道:「我今天又不該吃藥,你又拿了什麼來?」
慕容焉聞言一驚,不知該不該告訴他實情。但轉念一想,如今鳴月山兩宗面臨大敵,自己若說了,師兄怕是要分出精力再煉丹藥,當下一口說已經吃了。這下卻令封子綦大大地失望,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同樣的錦盒道:「師弟,我看你需要再吃一枚試試看,真是奇怪,這葯明明是按上古奇方所煉,怎麼會……」
慕容焉愈聽愈加奇怪,急忙擺手辯解道:「姑娘,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
這半年來他可是長出息了,那部鬼神經他一看就上了癮,此書不同武功秘笈艱深難練,見效很快,無非是易容、變聲、腹語、口技等,如今他已得到了六成功力,心中加油地喊了幾遍「馥雪姐,我來了!」,將自己易容成此人的模樣,然後將那人易容成自己原來的模樣。待一切做好,他把那個弟子搬到一條小溪邊,用石頭埋得他只露一個頭趴在溪水上,方把他弄醒。那人睜開眼一看,突然見到個跟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望著自己,頓時嚇得尿了一褲,半晌方怯懼地道:「你……你是什麼人,怎麼和我一樣……」
左首之人乃是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服青霜之袍,非錦非綉,足登虎頭劍靴,身旁專有弟子捧劍侍側。此人嘴上兩撇髭鬚與頜下鬍鬚,尤顯的飄逸儒氣,但儒雅之中,劍目修眉,透出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懾人氣魄,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仰伏。他的身後跟了十來個白衣弟子,俱是年紀輕壯之人,背束長劍,緊緊尾隨。眾人一旦佇馬,此人揮手揚鞭止住身後諸人,喊停下馬,說話儒雅適當,聲音令人如沐春風,端的是氣度超然。
封子綦見兩人看傻了眼,心中得意已極,將錦盒放在桌上就溜了出去,待慕容焉追出房門,卻已不見了蹤跡,只聽到他的聲音道:「記好了師弟,你要午時吃了才好……」
眾人都不覺一寒,這句話在中原可說盡人皆知,話中說了三位武功奇高的高人,第一句說的是華山派天仰刀宗的兩位絕頂高手,一個是有『冠古刀』之稱的宗主徐微步,另外一個則是他的師妹『一刀仙』葉絳,他們二人一人一刀,合稱為華山之巔兩彎月,端的是殺人無蹤,談笑之間百里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而這女子既然稱是華山派,不用說必是『一刀仙』葉絳無疑,只不知她今日為何到此。
封子綦從懸壺房中出來,扔給鄭慧娘個草藥簍子叫他帶路去山上采星雲草,鄭慕雪一怔,他自小隻會鬥雞、走狗、打彈、擊丸,哪裡認識什麼草藥,更別說什麼是星雲草了。但封子綦吩咐的話他哪敢不做,真是大笸籮扣王八——跑不了了。當天,他忽東忽西在山裡一陣亂走,直到後半夜才真的瞎貓碰見死耗子,給採到幾棵。
南宮純頓時拍案大怒,目光森冷奪人。這也難怪,身登嵊頂在佛家乃是圓寂之意,這話分明是在祝自己早死,換了誰也會暴跳如雷的……
「我就知道!」卓識聞言,狠狠地道:「那小子就是死賴著懸壺房,裝病接近師妹,媽的,還說比我們高兩輩呢,還不是個好色之徒,連比自己低兩輩的馥雪妹妹也不放過,老子看他就來氣,到時候看我不收拾你!」
慕容焉嘆道:「我的病我知道,很難治得好,只是……沒想到公孫伯伯這麼好的人,竟然也……」一言及此,他再說不下去,希噓頓首。
兩宗弟子依次拜見已畢,相續退出,只留下二十來名兩宗首座弟子,留下伺候。
趙馥雪聞言將嘴一撅,撥動青絲顧作生氣地道:「你又擺長輩的架子,封太師叔現在在山下,可沒功夫給你作主……」一言及此,她故意裝出很兇的樣子,但這樣一來,反而更加可愛美絕。須知她本來就有傾國之色,再怎麼裝出醜惡之狀,也一點不象。但聞她道:「你要想我守口如瓶也行,不過我有條件哦。」
趙馥雪說到這裏,突然轉向慕容焉道:「晚輩粗通醫理,發現太師叔與公孫伯伯的病竟然很相似……」
南宮純道:「這人別的本事不行,但易容術卻是不俗。近日來到鳴月山賴著不走,還自報姓名叫鄭慕雪。」
卻說忽一日,慕容焉的小病已好,大病未除,但已能完全跑跳,這時,趙馥雪突然從外面走來,頭挽緩鬢傾髻,身穿著件漂亮的雜裾垂髾碧服,妙體玲瓏,清麗絕俗,不染一塵。數日來她與慕容焉經常不久,但卻很信任這個少年,在鳴也山兩宗之中,她到了哪裡都會引起所有男子那種目光,但慕容焉卻沒有,這是因為他的心裏有另外一個女子的身影更深刻——她就是薛涵煙。但也因為他形貌不俊,所以趙馥雪簡直拿他當知己來看。這也難怪,慕容焉本來就是個令人如沐春風的人,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他都有這種氣質。
卻說到了晚間,封子綦突然轉回,他聽說了慕容焉的事,將趙文若幾個苛責一頓,急忙來到觀雨峰探看。雖說是探看,但卻滿口都是鄭慧娘,一聽就知沒有找到。其實,就算他再追出一千里,也找不到鄭慕雪,因為這個神出鬼沒的傢伙如今就在幾步之遙的懸壺房外守門呢,這次他的打扮是逸劍宗一個老實的十五師弟陸大實。原來,他下山到了一處地方飲水,突然發現一個傢伙背個葯簍回去,立刻上去將那人用迷藥弄暈,哈了一口大氣,不禁得意忘形地大笑。
趙文若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急忙後退,那慕容焉卻右手的手厥陰心包經上的間使、內關二穴卻突然一陣巨痛,手中長劍幾乎立刻墜地,神情不由得為之一緩,僅此一閃而逝的表情卻早落如了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眼中,他們可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劍中拔尊的人物,初時還真被慕容焉的第一劍嚇了一跳,但慕容焉的留滯又使他們看到了他的缺點,當然是內力上的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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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純不待他說完,突然冷笑一聲,轉目註定他道:「虹見淵,連我們兩位開山祖師都不能做到的事,你以為憑我們兩個人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能將四訣合一么?我知道你的想法。」
二人東折行了約六十余里,漸漸進入了慕容之東,此地地勢大多為莽莽的山嶺,翠蘚堆藍,白雲浮玉,春光搖片片煙霞,其間浩茫突兀,或雄混沉厚,于那萬里平川又自有一番迥然不同的氣魄與景象。慕容焉隨著竹溪眷主入了山道,抬頭一看,但見天高雲遠,淡山如黛,翹首四望,群峰遠岫,集翠流青。雲影天光之下,倏而,飄繞的雲縷中乍驚起一束鳥雀,忽又箭一般的射到縹緲的林靄中……
此時,駕筏的兩名弟子已駛到對岸,但封子綦卻瞪了他們一眼,撅著鬍子大大哼了一聲,不悅地謂對岸道:「哈,你們就是那兩個整天打來打去的師侄啊,我當初怎麼跟你們說的,你們轉眼就忘了。我老人家向來好脾氣,這時也不得不生氣了!」言畢,竟然死活不肯上筏。
慕容焉忍不住心中訝異,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事,不禁詫聲奇道:「公孫伯伯,我無功不受祿,況且……況且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那位顧前輩如何知道我們今日之事?」
南宮純大怒之餘,連問那壁上寫些什麼,但幾個弟子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這位宗主頓時一怒,再次追問,趙文若方道:「那上面寫著『祝南宮老賊武功早日登峰造極,身登嵊頂』……」一言及此,再不敢說下去。
南宮純道:「師叔勿怒,師叔勿怒,其實我們沒有要隱瞞中原各派拜山的事,只是希望師叔能放心地去研習『雲陽四訣』和為慕容小師叔煉藥,所以……所以才暫時隱瞞,望師叔恕罪!恕罪!」虹見淵聞言也連忙附和。
趙馥雪看他黯然的模樣,大是好奇,繞著他看了一圈,嫣然一笑道:「咦,你好象哭鼻子了,在鳴月山還有誰敢欺負我們的太師叔呢。」
這時,眾人還都以為慕容焉喝得差不多了,南宮純望了趙文若一眼,然後自己飲酒。
「趙馥雪?」慕容焉暗自嘆道:「好雅的名字!」
趙馥雪聞言先是一怔,但立刻又要大笑,又怕失禮,強抑著愣是沒笑出來,道:「我又沒讓你在人多的地方叫,在師父面前我還叫你太師叔,但他不在時,我叫了你幾聲太師叔,你就要叫幾聲姐姐……」一言及此,她倏然住口,連她自己都奇怪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蠻不講理,很兇惡的樣子。
慕容焉回來將方才的事給那封子綦一說,頓時惹得老頭一陣暴笑。結果這件事一路被其引為笑談,說了不下七、八趟。卻說兩人歇夠了,一起到了河邊,正愁無法渡河,突然聽到前面響起一陣急驟的馬蹄之聲,抬頭一看,但見對岸塵頭大起,北面驀地來了四十余匹駿馬,雷動紛紜,飈忽而至。蹄聲漸近,碎草撲濺之中,疾逾脫弩之矢般飛馳的駿馬倏然而頓,遙遙但見為首兩騎,雕鞍之上坐有兩人,一左一右駁馬羈韁。
那為首兩人扔下身後諸人,到了河邊一邊命人駕筏去接兩人,同時遙空向封子綦與慕容焉二人隔河拜伏于地,那後面的兩群年輕劍客頓時也跟著轟然跪倒一片,但聞那一青一玄兩個為首之人各自報名,那青衣儒氣之人口稱南宮純,服玄衣著紫色斗蓬的自稱虹見淵,恭敬地道:「晚輩南宮純、虹見淵,不知封師叔今日玉趾駕臨,未能遠迎,僅率小部弟子前來,望師叔恕晚輩不敬之罪!」這二人話猶未畢,那後面的兩群年輕弟子,同聲口稱太師叔,一起請安。
這些事當然令『刺蝟皮』意想不到。
鄭慕雪此人前文已提過少許,此人本名鄭慧娘,外號刺猥皮,先當和尚,后當道士,與慕容元真結拜后偷了封子綦的《鬼神經》,一路上奉為至寶,經過他半年的研究,果然有不少長進,不知騙了多少江湖大俠。如今他既然找到了趙馥雪,自然千方百計地接近,其實他也是色大胆小怕狗咬的主,哪裡會有什麼惡意,只是自從見到趙馥雪以後,將其奉為一生所求,只想偷偷瞄她幾眼就好,卻不料他一生僅有的這點要求也要費盡心思。
慕容焉聞言笑道:「既然難以啟齒,不說也罷。」
對岸眾人聞言一怔,南宮純與虹見淵卻心如明鏡,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頓了一頓,無奈之下重新拜過,道:「晚輩南宮純、虹見淵,率兩宗弟子,恭迎封師叔、慕容師叔駕臨鳴月兩宗,弟子等已在凌碧峰的逸劍宗的觀雲小築備下精舍,敬請兩位師叔渡河上馬,勞玉趾北上。」
慕容焉聞言一凜,心裏砰砰直跳,急忙打開一看,但見那盒中果然放著一枚晶瑩的元丹,色如桔紅,淡淡流光溢晶,渙然如冰之將融,令人一見心生愛惜。
卻說他剛出精舍,又累又氣,生把那壺酒當涼水喝,到了懸壺房外,整一壺酒給他喝光,結果弄得酩酊大醉,正趕上南宮純前來探看封子綦,那鄭慧娘嚇得頓時酒醒了一半,仰面跌個四腳朝天,急切之間,竟不能立即爬起,看得眾弟子無不大笑,南宮純一氣之下,命人將他按照逸劍宗的門規當眾拉開褲子重打三十棍,架到了思過崖面壁思過一百天不得下山。
封子綦突然雙目一瞪,鬚髮皆動地道:「你是怎麼搞的,說好了當你的挂名師兄,嘴裏要喊師兄的,如今都到鳴月山了,你是不是要我在這些徒子徒孫面前丟盡臉面!」
好個白首荊山!
公孫無期言下一嘆,道:「我祖上無有餘蔭,想我窮其一生也難償還我祖上的罪孽,如今我既完成了我父親當年的宿願,心下再無牽挂,只願自此削髮披緇,拜證空王,晨鐘暮鼓,禮拜如來。居塵出塵,不落於萬緣之化,鄙懷足矣。只望來生有緣遇到真師,渡我歸真。」
驚人的刀術!精妙的劍技!湛然不動、淵停岳峙的竹溪眷主!
那少女突然裝作很兇的樣子,但她言語溫雅,如此薄怒佯嗔,愈裝愈顯得美麗出塵,完全沒有那個樣子。但聞她道:「哼,你不要以為變個樣子我就認不出來了,我知道你是誰,這裏離鳴月山不遠,我的師門有很多人呢。」
公孫無期道:「今日你我之緣乃是早定,這卷書乃是我身游潼關時一位姓顧的先生所贈,說將來有個贈給我靈藥的人,就讓我將其交給那人。近些天小哥對老朽照顧備至,我正猶豫要不要將此書贈給你,但想到那位顧先生所託,不好失信於人。誰知你真的贈了我一顆九華丹,所以我就毫不遲疑地吃了,而這卷書也終於有主了。」
慕容焉看他說得認真,自知失口,忙改口道:「是,師兄。我一時只記得挂名二字,所以一不留神說漏了嘴……」
虹見淵冷哼一聲,道:「第一個有這個念頭的怕是你自己,既然你不願走這條路,到時面對天下百宗,你不要後悔——」一言及此,他劍眉倒挑,丟了酒杯拂袖而去……
那幾人聞言都深以為恥,其中一個嗤道:「小子,你還想騙我們,你以為我們都是三歲小孩,還會再讓給你溜走,這回老子要是再放了你,我……我就是龜孫子!」
當下,趙馥雪講了一段昔日的往事。
那人聲音並未間斷,就算是在封子綦說話時她也一直在說,道:「我是誰告訴你們也無妨,你們或許聽說過『華山之巔兩彎月,江東吳下袖中仙』這句話,我來自華山……」
慕容焉足足睡了一天,悠然轉醒,身體疼的不輕,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榻之上,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是那個美極的少女,這刻她正在床邊象看什麼物件一樣仔細地望著自己,這刻少女見他醒來,急忙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微垂螓首理了一下雲鬢,不覺粲齒一笑,雙波一轉望著他,聲音若梁間語燕,剪弱捎風,美極地道:「咦,你醒過來了,你可睡了一夜了呢,我師父和虹前輩剛來看過你就走了。」端的是乍啟檀口,清香滿座。她這一笑,果真是玉曜無似,清心玉映,令人驚嘆魂消!
幾個弟子聞言大怒,南宮純擺了擺手,聲色不動。這時,一個弟子遞過來一枚鐵鑄的令牌,道:「師父,這塊令牌是在他的身上搜到的,不知是江湖上哪個門派的令符。」
和尚道士鄭慕雪心中將這小白臉毆打了一百幾十回,但最終口中還是溜須拍馬地道:「四師兄哪能呢,我要是沒上心,就讓車壓馬踩,狗咬驢踢!」
慕容焉這時向兩岸流顧,卻哪裡知道這許多。鼻端只覺芳馨透鼻,去看趙馥雪時,見她粉汗盈盈,芳馨透鼻,略有些嬌喘,心中不由一觸,急忙掉首他望,讓自己心中去想薛涵煙,一面道:「姐……姐,我們登岸去看吧,我正有事要與師兄商議……」
慕容焉又是一奇,道:「公孫伯伯,你既然知道這書能救自己,為什麼不自己學呢?」
這其間,兩宗之中尚有近百名女弟子,都是年在妙齡的少女,也一起見過兩位太師叔。其實,崧劍門的弟子本不該如此稱呼,因為他們的宗主慕容擎雲與過九陽並非是同門師兄弟,不過二人同時於此開宗立派,又是生死之交,所以看在這層關係上,崧劍門弟子也與逸劍宗同稱封子綦為太師叔,也不為過。在這群女弟子中,卻正有一個少女皎然獨卓,瓊姿玉質,不是別人,正是在日內在河邊誤會慕容焉的那個少女。她一進入大廳,初聞慕容焉竟然是什麼太師叔,頓時大吃一驚,加上又聽說那個鄭慕雪這次又打扮成老頭上山,才知道今日對慕容焉確是一場誤會,當下羞愧難當,婉轉嬌羞,只躲在一乾女弟子之後,低垂螓首行禮,惟恐被慕容焉看見。
磐風岩,位在觀雨峰西邊,自此正好可望見西面崖下的莽莽林色,這岩下乃是懸崖絕壁,雖然不太高,但也不低,下面乃是無名之地,頗似一個山谷,但究竟如何,卻少有人知道,因為這四周根本沒有通往此谷的道路,連條鳥道也沒有。這裏再往東就是劍氣峰,所以宗中弟子很少來此地練劍。
其實,她本來就有傾國之容,仙子之姿,眾目睽睽之下哪裡能藏得了,是以慕容焉一眼就看到了她。但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當下逕自視而不見,放她一回。他雖然遊歷過段國,但今日這種名宗大派的儀式卻很少見,這乃是他第一此接觸到江湖,總有些莫名的感覺。尤其是被眾多同齡甚至比自己大很多的人扣拜,總有些拘謹。但他的拘謹在那群弟子的眼中,反而成了一種輕慢的錯覺,是以在三代弟子中,十個有九個甚不服氣,俱是冷眼旁觀。尤其是今日被當卧馬石踩的首座弟子趙文若,更是義憤填膺——一個人要想故意為難,就算你是孔聖人,一樣會有人從雞蛋里挑出骨頭,這就是嫉妒讓人產生的本事!
慕容焉聞言頗覺有理,不由得替兩宗暗暗憂心。說到此處,封子綦突然轉看他道:「師弟,我給你的九華丹你吃了么,為什麼今日我見你出手依然力氣不濟?」
慕容焉幾乎看痴,急忙轉神,四下望了一眼,但見這精舍乾淨已極,葯案沉香,很是精雅。這時望了外面的天色,大該是第二天的巳牌,不覺額手,道:「姑娘你是誰,怎麼在這裏?」
慕容焉不好意思地連忙抱拳還禮,卻被封子綦一把攔住。直到此刻,封子綦方點了點頭,臉上少稍氣收,捋著鬍子與慕容焉登筏渡河,行到對岸,南宮純與虹見淵立刻親自牽來兩匹駿馬,眾弟子又來見禮,但一看那慕容焉如此年輕,心裏都別有一番滋味,而能體會到這種滋味的,莫過於兩宗的宗主了。畢竟,向如此一個少年行禮,還要自稱師侄,連三代弟子都覺得難為,更何況是這兩宗的宗主。
趙馥雪抿嘴淺笑,婉約的接道:「啊,你承認了。但萬一要是封太師叔問起來,不知……」
幾位師兄弟聞言紛紛附和,嚷著要他還錢。
「鞦韆?」慕容焉聞言大是納悶。
這位十五師弟正是陸大實,機伶一顫,臉色泛灰,一雙眼睛懇求地望著鄭慧娘,卻始終不敢開口,眉頭立時皺成了個疙瘩,連連搖頭哀求。
懸壺房,乃是逸劍宗的療傷聖地,在觀雨峰臨懸崖處所建,秀嶺樊縕,映心幽漠,環境甚美,是煉藥和休憩的好地方。這懸壺房內為一進院子,約不下七、八間精舍,在花中逕成一院,它的東面就是丹房,乃是煉藥之地。
卻說慕容焉的身體日漸好轉,比受傷那會強了許多。這幾日他去拜訪了公孫無期老先生,這是一個滄桑的來人,身材幹瘦,雙眼無神,比自己更痛苦,畢竟他已經年紀不小了,加上他不會武功,有時跟本不能說話。慕容焉有空就來陪他說會兒話,但多數時候是他自己說,給這個和藹善良的老人講些故事,來分散他的痛苦,有時趙馥雪也與慕容焉同來,公孫老人見了,心中暗暗感激。
片晌,眾人遙望一峰拔空高聳,平頂峙于碧山秀林之間,峰上依山傍勢坐起一連房舍,懸棟翠微,飛宇雲際,紅磚綠瓦,碧翠掩映,不用問必是凌碧峰無疑。當下眾人循徑而上,見山上擇勢極佳地建了許多房舍,其中名勝的地方有觀雨峰,仰止峰,劍氣峰,莫高峰,山溪聽瀑,林泉小築,觀雲小築,朝宗洞,弈劍萍,六意塔,浴風岩,磐風岩,天賴閣……,實在是琳琅滿目,儘是好山好水,世外仙府。但這還不是全部,此山之北尚另有一宗,隱於鳴月山之陰,分水嶺河之陽的醍心谷中,不用說必然是另有勝境了。
趙馥雪打斷他的話,道:「這才是第一個條件,你就有意見了。你又不一定比我大,老是叫我太師侄,外人會以為我很小,所以你叫我姐姐,那就扯平了。」
二人回來之後,還沒睡覺,突然有一個俊秀和一個粗壯的少年攔住了他,鄭慧娘憑那十五師弟嘴裏掏出的話立刻認出他們是三、四師兄,那粗壯的是三師兄羅海,另外一個是四師兄卓識,頓時嚇了一跳,還以為被他們認出來呢。連忙學足足了十五師弟陸大實的聲音,怯怯地問他們幹什麼。
慕容焉本就體質孱弱,行了這麼遠的路早已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但一路的翠光碧色抵消了許多旅途的枯燥冗長,他不時地會想及那林中『松居』,屈雲、顧無名等一幫兄弟以及乞程部的父老,還有名震天下的燕代兩大宗派。
趙馥雪看他吃的如此津津有味,芳心暗喜,道:「太師叔,你是不是把九華丹給了公孫伯伯?」
這倒不是什麼難題,慕容焉當即答應,道:「我也正有事要找我師兄商量,趙……」他正要說「姑娘」二字,突然想起自己答應趙馥雪的事,急忙住口,囁嚅了半晌,望見趙馥雪正拿一雙妙目審視地瞪著自己等候下文,急忙改口匆匆地叫了「姐姐」,長喘了口氣,方緩道:「那我們就下山吧!」
慕容焉一時被她的純誠逗的破涕為笑,正要說出公孫無期之事,但轉念一想,自己一個大男人都要哭了,她一個少女聽了怕是更厲害,到時恐怕就算把天上的太陽摘下來也哄不了她。一念及此,只推說自己迎風流淚,卻並未以到公孫無期半個字。
封子綦聞言一怔,撅鬍子道:「老夫就是封子綦,你找我師弟幹什麼?」
慕容焉有些為難地道:「話是不錯了,我也覺得自己這個太師叔很離譜,但我要是叫你姐姐,你師父怕是第一個不願意,否則你就成了他的師奶奶了……」
稍時,幾名女弟子就在廳內擺上了酒宴,南宮純與虹見淵揖請兩人入座,不料那封子綦突然一拍大腿,猛地想起了一個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偷了自己《鬼神經》的那個鄭慧娘,這時登時想起放才那人就與鄭慧娘的聲音一模一樣,急忙問南宮純那鄭慕雪如今何在。南宮純聞言不知他是何意,將放走此人之事都說出來,封子綦聽過跌足大嘆,急忙出廳去追,卻被南宮純與虹見淵攔住,勸他吃過再追不遲。
趙文若聞言隨即恍然,急忙應命背起慕容焉,和幾個弟子一起匆匆離去。一時廳內只剩下了兩位宗主與十來名弟子,南宮純揮手憑退左右,轉向虹見淵一笑,道:「虹兄,你看那慕容焉的劍術如何?」
一言及此,她方為之一頓,語氣毫無散亂,尤見精湛的內力修為。而這一頓,不啻告訴對手她要出刀了。四下的兩宗弟子都提心弔膽,只此一息之顧,對面矮峰上絳影一閃,但見一道身影如畫影流形,阪上走丸,一閃再閃,「嗖」地以眾人意想不到的速度,竟然掠過了逸劍宗眾弟子頭上而無滯,待到眾人看清時,人影已杳,余香微微,卻已閃到了南宮純與虹見淵身前,其輕功之高,實在是當世一絕。
慕容焉頓時被他的話弄得臉上一熱,封子綦卻不待他發難,急忙拉趙馥雪一起坐下,將那個錦盒放下,得意洋洋地捋著鬍子道:「我就說我能煉得成九華丹,小子你打開看看,這就是你的葯了。」
公孫無期連忙扶起,誠惶誠恐地道:「小友千萬不要如此,老朽如何敢當。今日既然事都已了,我也該告辭了,但有句話一定要提醒小友……」一言及此,他出門看了一眼,轉回對慕容焉低低地道:「小友,你可知道逸劍宗與崧劍門為何請你師兄來此么?」
公孫無期看了他一眼,一副長者模樣,和藹地道:「孩子,你且不要替我擔心,我今日來是向你辭行的。」
公孫無期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早走是走,晚走也是走,但終歸都是要走的。縱位至王公將相,富貴百年,也不過是展眼間事,世間之事皆如電光泡影,匆匆百載如白駒過隙,你我今日能與紅塵相遇,也是緣分所至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任這少年聰明絕頂,也不禁一頭霧水地傻了眼。
鄭慕雪看他那副松包樣,幾乎當場大笑起來。他強抑著突然從懷中取出個盒子,裏面竟然有一隻模樣醜陋的蟾蜍,嚇唬地在那弟子眼前晃了晃道:「我是誰你千萬不要多問,因為我萬一說出你的名字,你就會立刻死去……」
葉絳遙遙地道:「慕容焉果然不凡,封先生更是穩如泰山,兩刀我已經試過,不再打擾,兩個月後,我華山天仰刀宗將準時與各大門派前來拜山,告辭了——」她一言甫畢,遙遙但見那峰上絳影一閃,人蹤已杳,自始至終,場中除了封子綦外,竟無一人看清此女的樣貌,恍然之間,只剩下金烏西下,眉月西垂,巍峨鳴月,悄潛入暮,一切來得是那麼迅捷,又去得是那麼不著痕迹,恍然若從無發生過一般。
封子綦突然將眼睛一瞪,道:「飯什麼時候不能吃,但現成的活寶卻只有一個,現在不追,當日我老人家的如意算盤豈不都落空了……」一言及此,只和慕容焉打個招呼,縱身一溜煙飄下了鳴月山,一陣好追不說。但這下卻弄得兩位宗主及一干首座弟子紛紛大眼瞪小眼,既生氣又無奈,扼腕泄氣。他們當然不知道封子綦所謂的如意算盤究竟指的是什麼。
虹見淵自斟自飲了杯酒,一頓說道:「此人第一劍頗見風骨,也可能是無心而發,事發湊巧,但有一點,那就是此人內力極差,不似什麼高明之士。」
慕容焉與封子綦二人來到馬下,南宮純溫柔一笑,當即命門下的大弟子趙文若與二弟子張大勇過來爬下,當一回卧馬石。眾人聞言都是一驚,頗感意外,登時都將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張、趙二人面面相覷,神情大窘,但師命難違,不得以上前卧在兩匹駿馬之前。封子綦與慕容焉二人同是一怔,這時張、趙二人卻已卧到馬下,那趙文若正好伏于慕容焉身前,狠狠望了他一眼,垂下了高傲的頭。
慕容焉深以為是,心情沉重地抱拳謝過。
南宮純道:「師叔,你認識此人么?」
鄭慧娘這回算是倒了大霉了,沒想到自己易容之術如此高明,卻被弄成如此悲慘的結局,被這群混蛋倒鉤藤子揍娃娃——連拖帶打,弄得他半死不活的,結果他一面暗暗罵那南宮純砒霜拌大蔥——又毒又辣,一面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當年他還在寺中當和尚時,有一天一個光頭的小孩子掏了大雀的鳥窩,搶走了鳥蛋。誰知當他從那棵樹下過時,那老雀可能忖他也是個光頭,錯認成了那個光頭的小孩,結果一陣猛啄,弄得他一頭的疙瘩。自此之後,他的運氣就每況愈下,近日這件事讓他突然害怕起來。當下他費盡了力氣匆匆逃出了鳴月山,再不敢到山上來。
公孫無期聞言猛然一愕,瞠目結舌訝異半晌,忽復一喜,仰天嘆了口氣,道:「天意,真是天意啊……」
慕容焉見狀,一臉尷尬,急忙替師兄告了個罪。
和尚道士聞言頓時大樂,心道老子被你們整了半夜,怎麼也要贏死這兩個王八蛋才算出氣。當下二話不說,跟著卓、羅二人到了一處弟子的精舍,裏面正有四個人賭得熱鬧,原來是投壺、樗蒲之類,和尚道士心中暗笑,他自幼最擅長的就是這種賭博,結果他大展身手,一口氣玩到第二天午時,贏了不下十兩銀子。結果算帳的時候,卓識幾個人突然拿出一張字據,讓他修改。和尚道士一看,頓時氣得嘴都歪了。原來,這款字據上明明寫著自己裝扮的這位主——陸大實,上個月欠人二十兩銀子,扣除今天他沒日沒夜地贏的十兩,結果還要欠眾人十兩。
慕容焉聞言,連忙懇求地道:「這件事還須要你替我隱瞞隱瞞,要不然我師兄怕是會從公孫伯伯肚子里再拿出來。」
封子綦哎了一聲,沒好氣地道:「好了好了,你聰明!我被你發現了!不過就算師兄偷師弟的水喝,也不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不用這麼大的反應吧。」言罷搖頭晃腦地正要走開。
這刻山路卻不比那草原好走,慕容焉實在累的很,但卻憋足了一口氣隱忍著一言不發。封子綦仰頭看了一下天光,又回頭看了看那慕容焉一眼,見他忍得如此辛苦,當下道:「此地距鳴月山已然不遠,師弟你也累了,你我暫且在此稍歇片刻,歇完了再走如何?」
慕容焉聞言,不禁深服公孫無期的善正之心。若是換了旁人,得到異人之書必定珍如拱壁尚且不及,而他卻視同尋常,殊為難能可貴。當下年輕人將那書納入懷中,恭敬地道:「前輩真乃真修士也。晚輩何幸,今日能遇到前輩指點玄機,請受我一拜。」言畢,深深長揖為禮。
「鄭慕雪?」封子綦看他念了幾回,但終於還是想不起來。
旁邊的慕容焉心光電閃,突然從旁邊一個弟子手中攫過一柄長劍,就在封子綦身側舒手揮出,卻正是自己所創的『袞雪訣』,但見兩人刀劍突然交到一處,叮噹之聲連成一線,對方頓時被他那萬劍齊發的聲勢所竭,但行劍其間,慕容焉突然力量無以為繼,每與對方的刀交一次,他的渾身就象被雷擊了一次,區區數下,年輕人手中之劍突然斷為數十段,如雨而下,那葉絳沒想到這少年劍術如此精妙,趁此機會並未遞近,卻反而倒掠身形如太玄鴻影,倏忽之間又退到了那矮峰之上,還刀背上,而這其間,封子綦一動不動,看著慕容焉的劍與此女的刀在眼前交擊,始終未眨一下——宗中弟子都被她震駭了!
慕容焉聞言不覺慘然,問道:「不知伯伯你日後有何打算?」
慕容焉滯步一怔,訝異一回,急忙轉回精神,看這裏只有她一條竹筏能渡,當下急忙追上喊道:「姑娘且慢,請問你能不能幫我們渡到對頭?」
這種口氣頓時惹得趙馥雪先是一愕,繼而莞爾,美眸一轉,皺起鼻子道:「好啊太師叔。明天可是我們兩宗的『鐵板大會』呢,每年清明節左右,這裏都會很熱鬧,方圓數十里的百姓們也會趕來觀看。我們兩宗的弟子就有打球,鞦韆,施鉤之戲,到時還有投壺、樗蒲、弄珠、握槊、跑旱船,舞羯鼓,霸王鞭等雜戲,可熱鬧了!」
慕容焉臉上大窘,正不知如何回答。正在這時,封子綦突然從東面的丹房風風火火地走來,哈哈大笑,手裡拿著一個小錦盒。兩人見了,分別見過了禮,那封子綦急忙擺手,伏在慕容焉耳邊低低地道:「師弟,你可是人家的太師叔呢,你們差了兩輩呢!」
虹見淵只在旁邊笑看,不消片刻,慕容焉弄得一個頭兩個大,暈頭轉向,幾乎當場跌成個四腳朝天。他心裏當然知道是這群後輩在為難自己,但又不能奈何,多喝了幾碗,他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這時驀覺經脈一陣抽搐,渾身巨痛,酒性引發了身內的舊患,奇經八脈如同抽刺,有時象是在往外起泡,痛入骨髓。正因為如此,他的精神卻突然為之一振,竟然清醒了許多。所有的人都在勸酒,只有南宮純間或別望,眼中倏地閃過一道駭人怵烈的冷電,轉回時又與眾人勸酒,心裏卻不知在盤算著什麼事。
當下幾人直趨觀雲小築,堪堪行到一片場地,突然發現山上熙熙攘攘,正有幾個弟子圍著一棵大樹。原來,那樹上還吊了個人,正被五花大綁倒吊著綁掛在樹枝上,晃晃悠悠,嘴裏嘰哩呱啦地說個不停。那幾個弟子正覺吵耳,盡拿那帶鞘的長劍戳他,立時疼得此人哇哇大叫,口中罵道:「你們幾個吊著我打算什麼好漢,有本事把老子放下一個對一個,我就不信會輸給你們幾個超級大松包、無敵軟腳鴨!我看你武功不錯的樣子,先放老子下來我們再來打過。」
趙馥雪也有些累,當下應允靠岸。這下卻令那些入河的兩宗弟子手忙腳亂,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好意思跟得明顯,只好在河中佯裝觀光地看了一會兒,才又上岸。僅此功夫,趙馥雪自己去看熱鬧,慕容焉去尋封子綦了。卻說趙馥雪剛看一會,突然發現身邊竟然一直跟著個人,帶了頂草帽,仔細一看,頓時芳心一驚,原來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和尚道士鄭慕雪。這下頓時把趙馥雪嚇了一跳,急忙去尋慕容焉的身影,卻找不到,但她又不敢大喊,生怕自己的師門會將這人打個半死,當下急忙匆匆離開,向凌碧峰方向一折走了。
自此而始,他便沿著黃河自西涼徒步千里直至齊魯,一天化緣一枚五銖錢。歷經三十年風雨無阻,三十年後終於化得數萬錢,后經熱心人無償將它們鑄煉為一幢銅鐘。鍾成之日,公孫無期心喜若狂,心想只要將它寄於開封興善寺,讓萬家能聞到這晨鐘暮鼓,心中忘記天下的紛爭與殺戮,那麼父親囑咐的要萬家得到公孫世家惠澤的大願就完成了。公孫世家的三代世恥就可刷洗,而他父親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誰知,就在他要去送鍾的途中,突然經枯之疾再也不能竭抑,連連吐血,途中竟昏厥過去。趙馥雪見他實在可憐,就同師兄弟們將他帶回了鳴月山救治,而那個叫鄭慧娘的少年說是要報答救命之恩,竟然跟到了此地,還屢次上山搗蛋。
湛湛青天下的草原,飛草青青,松風泠泠,韻致淡遠。其間悠悠行著一胖一中兩個身影,其中一個乃是一鶴髮童顏的長髯矮胖老者,另一個乃是一個身材適中、面黃肌瘦的年輕人,背著一個包裹和一個水袋。二人向北穿過了這片廣袤的草原,又東向而行,他們不是別人,正是竹溪眷主封子綦,而那少年正是身詈重痾的慕容焉。這次逸劍宗、崧劍門兩宗的宗主親自派掌門弟子請封子綦出山,想是兩宗必有大事發生,至於究竟發生了何事,兩派宗主雖未在箋中吐露隻言片語,但能令南宮純、虹見淵二人放下心節,同書傳箋的,雖不至於天崩地裂,卻也必然非同小可。畢竟,在燕國能讓他們二人聯手都不能解決的問題,可說絕無僅有。
慕容焉本覺她恍惚間有些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如今更沒頭沒腦被她說了一回,益加奇怪,但看那少女望自己的眼神,分明是見過自己的樣子,疑道:「姑娘,你……你怎麼認識我,但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啊!」
自此,公孫無期開始了他父親的生涯,歷經十載不變,開始他還覺著目標太過遙遠,但久而久之,愈是幫助人,他就愈是覺的輕鬆。但天不佑善人,十年後正當他沉于其間,老天卻讓我得了經枯之症。眼看父親臨終的囑託絕無實現的可能,加之天下大亂,他救一人而世上殺百人,卻救不了天下。痛心疾首之際,悟得佛道。所謂眾生皆苦,亦各有緣際,公孫無期雖能救一人,卻不能救其心,更救不了天下。
趙馥雪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多數的目光,但見盈盈碧水之中,此女飄然不似塵世中人,恍然仙子謫世,令人忘我。這是一種令人懼怕的美,凡人所見都不覺自慚形穢,但心中卻生出了莫名的渴慕,渴望分享哪怕是一縷她的目光,這就是她,一個有些驚世駭俗的少女。但她似乎完全不知自己有殺人的美貌,將竹筏漸漸撐近,兩宗有不少弟子見到她出現,象是恭待已久,頓時有不少人上了小船,也向河心來划,看似無意,卻是有心。那趙文若與卓識幾人也不由得登舟入河,但心裏對那慕容焉既羡慕又嫉妒。
封子綦不覺吹鬍子瞪眼睛地一拍桌子,生氣地道:「兩個混蛋,你們真以為我老封是個小孩耍來耍去的,我老人家雖然貪玩,但心裏卻明辨是非,亮堂得很,比誰都清楚,你們那幾根專門拉屎用的花花腸我還能不知道,你們一撅屁股,我連你們吃了什麼,要拉什麼都知道,還敢欺負我老人家……」
公孫無期道:「小友,你救了我的命,但天佑善人。從此書中你或許能找到解除罹病的方法。」
趙馥雪亦被他弄得臉上不自在,低低應了一聲,給他盛了一碗放下,自己果然提著走了出去。慕容焉不知為何被弄得心裏砰砰直跳,暗怪自己無禮,當下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碗端好,這會兒小心地趕緊吃完,待那趙馥雪折回,碗里早一點不剩了。這倒是讓她為之一怔,收拾碗筷,一言不發地出去,走到門口,妙目霎了一霎,皺眉抿著嘴想了想,回頭道:「太師叔,你不要叫我趙姑娘什麼的,你還是象我師父一樣叫我馥雪好了……」一言及此,也不待慕容焉答不答應,自己飄然離去了……
鄭慕雪滿意地道:「但我聽說人可以十天不吃,但卻不能十天不喝,到時藥效雖然沒了,你怕是也已經你兩腿一伸,往地上一躺,渴死了。」
和尚道士鄭慕雪一聽,當下也不由得心中一氣,又添油加醋地說他如何下流,直聽的兩位師兄扎堆跌足叫罵,過了半晌才哼哼著消停下來,卻又突然拉住鄭慕雪去和幾個師弟賭錢去。
樹上的老頭卻心裏暗自冷笑,忖道:「老子的外號和名字不知有多少,你要是能知道這個名字,我情願叫你一聲老子,看你也不配!」
南宮純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這個念頭。」
這弟子早被他嚇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當下戰戰兢兢地都說了。當下鄭慕雪問了他的姓名,幾個熟人的姓名和樣子,在哪裡作事,待他交代完后,鄭慕雪給餵了一粒丹藥,說此葯能翕聚神氣,服用者必須閉口十日,否則聚成一團的神氣開口就散,頓時成為白痴。那弟子哪裡聽說過這種奇怪的毒藥,早嚇得臉色慘變,立時閉緊了嘴巴。
當下刺猥皮回到懸壺房,還真沒有人認出來他。他在那裡站了半天,突然發現封子綦氣沖沖地回來,心中暗笑,急忙低頭,自此便在觀雨峰留下,但可惜的是,他的運氣實在很差,結果不到幾日,又鬧出了大笑話來。
他睡得好靜,少年輕輕一探他的鼻息,似有似無,將斷未斷,微不可言,令人大感訝異。這種接近於胎息的呼吸乃是真息,是最上一乘先天真氣出現時才能做到,一個人若非有經年苦心孤詣的煉心,又能完全歸於大定真境,是絕難造此的。這是件好事,但如今公孫無期急須要人照顧,慕容焉不能離開稍瞬,自己身上的病痛卻在深深地咬噬著他的心,但年輕人的心卻很快樂,做了自己最高興的事,那就是救了公孫伯伯。
他們雖然都行著面上的禮節,但骨子裡卻恨不得慕容焉當場被趙文若一劍刺死才好。這點慕容焉又何嘗不清楚得很,此時他雖然眼光惺松,但身體的巨痛卻令他頭腦清醒得很,不禁忖道:「他們分明是不服氣我輩份高,無德無能,但這種先灌酒後請教的方法未免有失正宗風範。」一念及此,少年心中一怒,當下紅著臉轉想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
南宮純與虹見淵相互看了一眼,會心冷笑。他們初時還擔心是封子綦知道了請他前來的底細,才脫身開溜,但如今這慕容焉在此,料想封子綦定會折回。當下二人將慕容焉請到上座,廳下數十名弟子大眼瞪小眼地都圍在下首,象是商量好的一般,向慕容焉一一敬酒。慕容焉本就因為師兄不辭而去,大感不禮,如今這群比自己還大的人敬酒若是不飲,怕是會令師兄面上無光,當下只得硬著頭皮一一喝了。
趙馥雪皺了皺眉頭,抿著嘴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她一面為年輕人的傷擔心,一面有些不知所措,慕容焉的病越來越厲害了,怕是時日不多了。
卓識和羅海見狀很是滿意,卓識拉他到一沒人的地方,道:「上次我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趙文若橫劍望著那人,遙遙喝道:「閣下是什麼人,竟敢擅闖逸劍宗聖地,快給我下來……」
公孫無期一直似醒非醒,如醉非醉地睡了三天,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也許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的到。後來趙馥雪來了,慕容焉實在累得厲害,就回去休息。直到第四天,那公孫無期悠悠轉醒,精神大佳,趙馥雪為他診脈,駭然發現他身上的病罹竟然去了大半,頓時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得芳心莫名一熱,一面囑咐公孫無期休息,轉身出去去看慕容焉了。
慕容焉頓時被這個純美的天使感染了,莫名地提起了興緻,有些戲謔地問道:「太師侄,不知有什麼事要你這麼高興,你倒說來給我老人家聽聽。」
慕容焉看他如此迷茫,心中大是不忍,當下看他如此殷切,只好將那顆九華丹收好不說。卻說又過了一日,慕容焉來到懸壺房去找趙馥雪,卻連個影子也沒見到,這時看看天色將近午時,正要服了丹藥,倏然發現桌上有一副短箋,取來一看,上面寫著一行秀氣的小字:「太師叔見箋如面,我有要事找你商議,速到磐風岩一敘。」下面的落寬是趙馥雪。慕容焉一看此箋上的字跡確屬趙馥雪的筆跡,當下將箋揣好,急忙奔磐風岩而去。一路上他走得很快,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自己只一天沒有看見趙馥雪就如此忐忑不安,如此地希望看見她。一念及此,他倏然駐足想了一兒,但終於也沒想到自己這麼急有什麼事要告訴她。但轉念一想:「分明是她約我去商量要事,和我自己沒關係!」忖此,他稍稍放下了心,急忙又向磐風岩走去。
趙馥雪顏色一正,反問道:「怎麼,你想遮醜還不願聽我的條件,是不是想滅口呀?」
慕容焉不知趙馥雪為何約自己到這個地方,到了附近一看,根本沒有她的倩影,不覺一驚,躊躇片刻,終於不知她究竟賣什麼關子,他喊了幾聲雪姐,卻不見有人回答,當下去那懸崖邊等候,卻不料他剛履足崖邊,那木護欄和崖邊的那塊大石突然倒塌,轟地一聲失重墜下,正如隕石一般。慕容焉如今毫無輕功可用,心中一怵,驀地一起跟著跌了下去,長叫一聲,如斷了線的風箏墜了下去。那聲音如一縷纖柔欲斷的青煙,裊裊無助,倏忽之間人影已杳,聲音已無。這時,那岩后突然晃出一道人影,望了崖下一眼,冷笑而去……
趙馥雪得意地粲齒一笑,道:「這些都是當年我們的兩宗的開山祖師定下來的,目的是為了強身健體。雜戲雖然不少,但最重要的還是鞦韆呢!」
虹見淵鼓掌一回,連稱絕妙。口頭上為了讓慕容焉盡興,立刻又命自己的首座弟子慕青雲上場,與趙文若一起領教慕容焉的高招,道:「青雲,你太師叔劍術精湛絕俗,想必內力修為更為高深,你可以用本門的內功心法和你太師叔印證一下。」
虹見淵點了點頭,道:「你的這位師叔到時不一定能擋多少事,萬一到時他不行,我們豈不都要跟著倒霉。我看,我們還是齊頭並進,令作些準備才好,不如我們二人各自拿出兩訣劍譜,參悟一時,也不一定會遜於封老頭……」
趙馥雪嫻美已極地急忙搖手,辯解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半年前我和師兄幾位同門到中原遊歷,有一天在開封城外遇到一群強匪正在圍攻一個老者和一個小和尚……」
封子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剛才我聽這人聲音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那裡聽過,所以就好好看看他。」
趙馥雪勝利地星眸一轉,妙目散彩道:「那你聽好了,第一就是不準再叫我趙姑娘或是太師侄,我要你叫我姐姐……」
趙馥雪和慕容焉二人來到河邊,逕上了一個竹筏,那趙馥雪親自執漿,纖纖玉手一撐,那竹筏輕輕離岸到了河中,但見凌碧峰花樹幽奇,溪水流泉,怪石嵯峨,南峰北谷雄峙,山與谷中多有直插雲天的長白美人松聳身迎迓。粉紅色的干枝綴以墨綠色的針葉令人望之洗心,頭頂之上是千頃雲高曠,不似塵世。慕容焉幾曾見過如此景緻,立時看呆了。
公孫無期慈祥地看了年輕人一眼,就象看自己的子侄一般,和藹無似地道:「孩子,你果真吃過了么?」
趙馥雪聽了卻拍手嬌笑,道:「太師叔,原來風吹吹也會哭啊,我去把這件事告訴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看他們相信不相信!」言畢果然作勢要下山。
那少女突然緊張地道:「你不要騙人了,你易容得再好,我也知道是你。你再過來,我……我就讓我的交嘴雀啄你了……」一言及此,果然輕啟朱唇微噓了幾聲,慕容焉但聞悅耳至極,那幾隻鳥兒竟忽然奔撲過來,嚇得他立刻掉頭就跑,那少女見狀不覺掩嘴淺笑一回,動人心魄,然後逕自架筏北去,待她覺得慕容焉不可能追上,方吹哨讓幾隻鳥兒轉回,鮮嫣可愛地一笑,鶯聲傳聲道:「你不要再追來了,我的師兄師弟們可不會輕饒你呢,你還是走吧!」言畢,轉身駕筏,舉袂生姿到了對岸,將那竹筏拴牢了,估計不會被慕容焉夠到才頭也不轉地走了。
※※※
趙馥雪垂下螓首,默然片晌,終於開口低低地道:「太師叔,昨日……我還以為你是那個纏人的人呢,所以……,這件事你不告訴我師父好么?」
鄭慕雪大笑著取了個樹藤管子,一頭放在溪水裡,一頭吸了口水,若有其事地猛然插到十五師弟的口裡,象是幹完了一件大事,額手擦了把汗,道:「小子,我可是什麼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千萬不能讓管子里的水落下去,否則後果嚴重得很,你渴了就猛吸一陣,十天後一定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我先走了!」
趙馥雪美容一斂,故作嗔怒地厥著嘴,道:「怎麼,還還沒提,你就沒膽聽了,這第二個么,就是現在陪我下山去分水嶺河邊看熱鬧,登舟觀看。」
正當此時,封子綦一行正好到此,南宮純向封子綦告了聲罪,搖步上來一看,這樹上弔著一個老頭,此人看起來精神攫爍,精氣神完全不象個老頭。當下他問了原由,其中一個弟子道:「回秉師父,此人乃是一直上山搗亂的那個人,這次他又裝成個老頭來糾纏我們師姐,剛才正要上山,被弟子逮了個正著,師父你看……」
慕容焉哭笑不得,急道:「那你想我我怎麼求你,我怎麼說也是你太師叔啊!」
趙文若這時總算出了口惡氣,不以為然地道:「師父,弟子實在看不慣他一個小子坐在師父你的頭上,死了再好不過!」
慕容焉對她重重「太師叔」的稱呼仍有些不太習慣,但如今卻比剛開始強多了,如今她是帶著逗他的心情這樣叫得。
慕容焉心中一凜,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顧雲趾。但在沒有證據之前,他不敢多說,這書也不知該不該接,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接了過來,注目一看,上面卻寫著『洗髓心淵』四個工書隸字,不知是什麼書。
「虹兄好眼力!」南宮純為他又斟了一杯,道:「這次江湖眾多門派一起下帖,多是為了三十年前的事,這件事的主要原因還是封師叔一手造成,他不承擔卻要我們這些後輩擔當,于理不合!」
兩天後,逸劍宗的弟子發現了十五師弟陸大實,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他嘴裏含個樹藤死活不肯放嘴,直到趙文若一下拔下,那陸大實大驚失色,還以為自己翹定了,結果嚇了個半死。後來見自己沒事,立刻明白了八九分,心中頓時氣得亂冒煙,一口氣將所有的事一一說了,眾人為他除去化裝,才認出他果然是陸大實無疑。這下可氣壞了南宮純,忙命人上了思過崖去尋找,結果弟子回來,只說崖上的兩個弟子被打暈了,鄭慧娘不知所蹤,只在壁上用草色寫了一句話。
慕容焉聞言,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本來就是誤會,你放心好了……」一言及此,他突然轉問道:「對了,你說的『那個纏人的人』就是那個鄭慕雪么?」
就在第二天他剛站那兒不久,還沒見到趙馥雪,封子綦又突然從懸壺房出來,嘴裏不停地嘟囔著,連道奇怪。原來,今日他第一眼看到趙馥雪,令他想起了何韻兒,他們長得極其相似,初一見封子綦還問她怎麼沒有跟著慕容元真一起來到這裏。結果,那趙馥雪自然滿臉疑惑,待那慕容焉為他引見,趙馥雪向他襝衽一禮,口稱「封太師叔」,封子綦仍不能相信地瞪著她看了好幾回,又將何韻兒幫自己的事仔細說與兩人聽過,那趙馥雪只是搖頭,結果封子綦連道奇哉!弄得趙馥雪既是羞赧,又是大惑不解。他這一提,倒令慕容焉多日心頭的疑慮一下解開,原來,他初次見到趙馥雪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她長得跟陳逝川的師妹西門水如有八、九分像,這是世間多麼奇妙的事!慕容焉在很久以前已經通過那捲被搶走的陳逝川的手稿,見到過跟她一樣的畫像!世間緣分,真實奇妙!
趙文若聞言陰陰一笑,洪聲應命,掃了廳下諸人一眼,轉向慕容焉行獻劍禮。
原來,當日他們一行遇到兩人危難,就出手救了他們,一問才知那老伯叫公孫無期,小和尚叫鄭慧娘,他們和四個人正運一座大鍾要獻給開封的興善寺,而關於這個大鍾,更有段感人的故事。卻說這老者名叫公孫無期,一問才知他竟然是幾十年前遼東太守公孫淵的後人。當年,公孫淵造反幽燕,為禍數載,殺人無算。後來晉宣帝揮軍遼東,克平燕國,公孫淵也慘淡收場。但他的後人,也就是公孫無期的父親,一生為了彌補祖上的罪戕,精習針石之道,窮其一生救人無數,臨終前仍鬱鬱寡歡,囑公孫無期一生要萬家得我公孫世家的惠澤蒙佑,才能化解祖上之恥。
慕容焉一見,心中大怒。這趙文若看起來溫柔俊雅,想不到出手卻如此狠辣,分明是想一劍要了自己的命。剛才若非自己突然清醒,如何能躲得過如此的一劍。他心中冷哼一聲,陡地側過身去,竟然看也不看那趙文若,直到那氣憤的趙文若長劍將至側胸,慕容焉突然後發先至,長劍電射而出,眾人都為之一驚,趙文若更是嚇得渾身一震,想躲卻如何也躲不開,只這簡單的一招『圍魏救趙』在慕容焉的手中卻突然擁有了無限的威力,眾人但聞「嗖嗖」利刃地破風之聲,一閃而至到了那趙文若的喉前倏然一頓,那劍尖處的滋溜劃過一聲輕輕的嗡震,一閃而逝,但長劍依然抵喉,而趙文若的長劍卻離慕容焉尚有兩寸不及——所有的人都神情猛震,霍地站起!一群女弟子更是輕輕嗟嘆——這慕容焉出手不俗,相比之下,確實靜若處子,矯若驚龍,風度比南宮純猶高几分,這個平凡的少年,只此一招,爆發出了驚人的風采!
羅海道:「你別凈說好聽的,那慕容焉最近怎麼樣了,能不能參加月里的『鐵板大會』?」
趙馥雪莫名嬌靨一紅,但繼而神色黯然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翌日,乃是逸劍宗與崧劍門兩宗『鐵板大會』的開始。這天一大早,慕容焉正要去看公孫無期,門外突然走來一人,卻正是公孫無期。慕容焉不禁一愣,急忙請他進屋落坐,一面為他斟了杯茶,問他身體如何。
南宮純接過一看,但見此牌乃是一枚圓圓的鐵券令牌,鎏金虎紋,上面用古字刻了個『皝』字,不由一怔,微微一頓,將那令牌遞與那名弟子。這時,封子綦聞聲突然好奇地跑了過來,說也奇怪,吊著的老頭一見到封子綦立刻不再吵鬧,靜了下來。封子綦圍著他轉了幾圈,在他的臉上身上打量了好幾趟,看得眾人都奇怪不已。
南宮純擺了擺手,淡淡地望了老頭一眼,轉問道:「你們幾個問清他身份沒有?」
慕容焉聞言一怔,道:「怎麼,你都知道了?」
眾人紛紛羈韁下馬,早有弟子上來牽過,轉為步行上山,慕容焉仰頭一看,但見高山連綿無止,峻極摽奇,活象是如來神掌,群峰戟天,凝華博翠,雲霧半山,令人仰止,此間山路飄縈如帶似梯,若隱若現,自中間辟開一路,如一長劍一決而二,到了半山腰,又化作一條巨蟒,繞山三匝,直通碧翠雲際之間。其間自有隱隱王氣,彌布六合。步者行身其間,頓覺塵世倏忽飛到了千里之外,遍體爽徹,胸懷萬里,一股清氣乘空而降,頓時將人心腑洗滌得一塵不染,遙不知天地歲月之所拘。
慕容焉見他懷疑,不禁原地跳了兩下,道:「公孫伯伯,你自己看么,我如今這麼健壯,要是沒有靈丹能成么?您就放心吃下好了。」
鄭慕雪嘿嘿一笑,說道:「但我問你的問題,你都要回答!」
『刺蝟皮』猛地嚇了一跳,哪裡知道對方交待了什麼事。當下支支吾吾半晌沒放出個屁來,心道你把老子逼急了,頂多來個野豬撞大象——與你同歸於盡算了。
趙馥雪踏著蓮步姍姍移近,玉臉上若鍍了一層淺暈,嫻美至極,目蘊憂慮地注目凝視著他。這刻見他已無大礙,玉面一喜,急道:「你醒了!快把這些湯喝了,你就好得更快了。」
慕容焉急忙扶住了老人,為其在背後墊了軟墊,將那枚九華丹取出來,道:「公孫伯伯,這是我師兄為我們煉的九華丹,我吃了覺得有效,所以才拿來一顆給你,你也吃了吧!」
公孫無期道:「我在中原時就聽說各大門派要找兩宗的麻煩,若是我聽得不錯的話,你們兩宗將會有滅頂之災。南宮純把你師兄請來,卻又不公開說明,分明是拖延時日,到那各宗來時,想脫身卻來不及了,你們可要小心此人啊!」
慕容焉不覺聽得痴了,沉浸其間,半晌無語。
這下可嚇壞了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急忙上前來看,發現他鼻息微微但卻未斷,方稍放下了心。南宮純瞪了趙文若一眼,道:「文若,你怎麼這麼莽撞,我只要你試試他的武功,給點顏色,誰要你要他的命來?」
好美的背影!好奇妙的少女!
慕容焉心如明鏡,口中卻道:「南宮師侄既然想看,我這個為師叔的怎……怎麼能不答應呢。好,我就和他們比劃比劃!」
卓識哪裡知道這些,看他那副熊樣子不禁大大地來氣,道:「小子,你是不是不拿我的話當回事,這可是大師兄交待下來的!」
時光飛逝,展眼間匆匆十日,彈指即過。
慕容焉不覺大窘,趙馥雪這話分明是要告訴大家自己偷偷哭鼻子的事,心下一急,攔在她前面道:「趙姑娘,你……你不要到處說好不好。」
公孫無期言下一嘆,捋須喟然道:「好了,話說到此老朽也該上路了。有道是浮沉世界,荏苒光陰,此別之後我們可能再無相見之期,歲月匆匆,滄海茫茫,我們各自奔走江湖,就此別過吧!」言畢,神情不勝感慨,振衣出去。慕容焉一邊暗為師兄擔心,一面感懷世間悲歡離合,變化無常,一直送到觀雨峰下,方才揮袖淚別,心中戚戚之情如雲天之擾,久未能復。望峰佇立久之,正自發怔,見一個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突然上來,遠遠看見他就打招呼。慕容焉抬頭一看,卻正是趙馥雪。
公孫無期眼中突然露出了仰慕的神色,神往地道:「事上之事最難預測,更何況此等神機。當日我路經潼關,行至途中,突然聽到有人喚我名字,回頭一看,卻是位清古飄然的中年人。當時我也奇怪,我從未見過此人,正要發問。那人卻說自己姓顧,托我將這卷古書帶上,囑我交給贈我葯之人,言畢飄然而去,不知所蹤。當時我也不信,但今日我卻又不能不信了!」言迄,將那捲古書遞過。
封子綦吹鬍子瞪眼地硬擰著頭,甩了袖子嘴裏嘟囔地道:「真是的,看來你是鐵定要氣死我了,氣死我你就再也不用正式拜我為師兄了,我這個師兄一輩子都被掛在那兒,你可如願以償了。不喝了,不喝了!」言罷徑自不再理他,憤憤不平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打起坐來。
慕容焉自是聽不懂他話中意思,不覺一怔。
慕容焉自幼住于深川,哪裡見過她說的這些,頓時興緻大增,忙問那鐵板又是什麼。
那少女聞言,不覺玉面一紅,道:「你不要在叫我……姑娘,我可該叫你太師叔呢,要是讓師父聽見,說不定會罵我呢。我叫趙馥雪。」
公孫無期搖了搖頭,微嘆道:「我雖知此書能救性命,但卻也是由武入道的不二法門,但我怕自己練就了上乘的武功,會踏上先祖的覆轍。所以寧可病死,也未再看一眼。我既已皈依此心,天下還有何事可入吾心,又何必要改天換命,何不順其自然呢?」他一頓復道:「但小友用你的丹藥救了老朽的一條殘命,豈非命也。」
封子綦聞言一怔,但自己被欺騙的事又不能算了,當下氣得連踹了十來腳,轉聲狠狠瞪了南宮純一眼,想發難卻又恨鐵不成鋼地跌足重哎一聲,當下拉慕容焉回山去了,臨行時卻吩咐南宮純與虹見淵兩人,要在這河上跪到三更才上山秉明一切,其餘眾弟子都被命令回山去了。這下無疑是答應了南宮純與虹見淵繼續留在兩宗,也就是說承擔下了應付各大門派的事於一身,南宮純與虹見淵兩人雖然受罰,但心裏總算有了著落,長長吁了口氣。那南宮純望著慕容焉兩人遠去的背影,暗暗咬牙……
那女人連眼皮翻他一眼也沒有,目注封子綦與兩位宗主和慕容焉,那趙文若話還未說完,她就立刻開口,似是完全沒有這個人在打擾她說話一般,遙遙地傳聲道:「聽說最近逸劍、崧劍兩宗請來了封子綦,他有位師弟叫慕容焉……」
那封子綦嗯了一聲,登上一塊磐松的大石,將劍斜倚到樹上,盤膝坐下。慕容焉放下包裹,從背上取下水壺走過來遞給封子綦道:「挂名師兄,你一定口渴了吧,先喝點水吧。」
慕容焉頓時被美少女的話吸引住了,他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這麼好玩的事呢。
卻說慕容焉本來要告訴封子綦關於南宮純之事,但發現那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一直形影不離地「伺候」著他,一時不好直說,這刻功夫南宮純已命為慕容焉看座,慕容焉無奈只好耽擱在此,縱目四覽尋那趙馥雪時,卻已不見了她的蹤跡。一直看到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瞻欲上之時,南面一座峰頭突然現出一一個人影,遙遙望去,但見此人絳衣在身,輕袖飄揚,面目看得不甚清楚,直覺上可能是個女子。此人背束一柄狹刀,初一出現,因為暮色關係,沒有幾個人發現,但封子綦、南宮純與虹見淵幾人卻看得清楚。
慕容焉一口一個師侄,師叔,頓時惹得虹見淵及幾個門下弟子一陣抿嘴竊笑。南宮純自取其辱,也不由得怒火洶洶上沖,面上卻依然溫和,聲音得體地轉謂廳下侍衛弟子奉劍。話音剛落,立時有一少女弟子呈上來兩口無鞘長劍,慕容焉下坐,搖晃著身子任取了一柄,趙文若瞪眼取了一柄,躬身先拜過師父南宮純。
「什麼?」慕容焉有些抗議地道:「但我明明就是你太師叔,怎麼能……」
慕容焉看他這麼快就入了靜,當下徑在一石上坐下,仰頭喝了口水,抹了抹嘴低喃自語道:「你又不是水的挂名師兄,幹嗎跟它過不去,一副氣得要上弔的樣子……」當下長長吁了口氣,倚了一塊大石,枕臂仰卧望天,舒服的歇了下去。不消片刻,慕容焉鼻息沉沉,竟似已漸漸睡去。那一直正襟危坐的封子綦內中渴得要死,這刻突然轉過身來,細細打量了慕容焉很久,看他果真已然睡去,忙躡手躡腳地行到他的身側。興高采烈地輕舒猿臂就要將那水袋取下,哪知那水袋竟牢牢套在那緊抱雙臂而眠的慕容焉右臂上,心中大失所望,正拎著它不知所措,猛地腦中靈光一閃,俯低了身拔開水袋就要往嘴裏倒,誰知那慕容焉似是發現了他,陡地身體一下急抽。
趙文若一言甫畢,四下頓時想起了一片贊同之聲,紛紛抱拳肯請醉眼朦朧的慕容焉出手一擊,大廳外面也有不少女弟子紛紛探首窺看,包括慕容焉遇到的那個少女,紛紛為這位小太師叔捏了把汗,心裏卻也很想知道他的修為究竟有多高。
「混帳!」南宮純突然斥責道:「他要是死了,你封太師叔還會為我們兩宗出力么,區區一個病鬼,要他的命還不是易如反掌,沒有腦子!還不快將他送到懸壺房救治!」
慕容焉一時大窘,哪裡受過如此溫柔,急忙自己接過來,道:「不必勞駕!」哪知他剛接到,那湯不小心灑到手上,啪地掉在地上,這下他更不好意思,急忙要去收拾,卻被趙馥雪攔住了。待她收拾已畢,還要再盛,慕容焉卻連忙道:「趙姑娘你……你還是給這裏的公孫伯伯送去,他也很需要呢。」
「什麼,你還有條件?」
趙馥雪看他聽得入迷,星眸一轉,美極地揚聲問道:「怎麼,太師叔您老人家不是歷經滄桑么,什麼沒見過,怎麼聽得好象很入神呢。」
卓識看他那死樣子,道:「十五師弟,你是不是想賴帳啊,你可不要弔頸鬼脫褲子——既不要臉也不要命啊,這麼多師兄弟可都看著呢,可不能種了黃豆不出苗——凈裝孬種啊!」
南宮純立刻倏然起身,同時輕拍長劍三下,南岸的逸劍宗弟子都聞聲一驚,知是暗號,順著南宮純的眼光方向地望去,立刻發現了遠處矮峰上的女人,立時紛紛「鏘」地拔出了長劍,這時戲會剛結束,四下已走了不少百姓,如今有些正要離開,突然見到這種場面,還以為兩宗又要開打,頓時一片混亂,四散奔逃,而兩宗的弟子們卻都聚到了河的兩岸,望著峰上那人,不知對方來意。
卻說『一刀仙』葉絳絲毫不停,道:「聽說慕容焉曾在段國冒用我派刀法,今日前來只是替我師兄試上兩刀,一刀是因為慕容焉,一刀是為逸劍宗,若是你們連我兩刀也接不住,兩個月後我華山派根本就不用來了,若是能接得下,到時我師兄自會前來拜山討教——」
封子綦沉了臉色,轉望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那兩人正因為方才的事後悔,沒想到想試試師叔的身手,卻反而讓慕容焉佔盡了光,如今他們心中大大地不是滋味,或許在兩宗弟子看來,他們的武功與膽略尚不及一個少年,但眼下這還是其次,關鍵是他們再瞞不住封子綦了。當下他們急忙跪倒地上,連連請罪。
兩人聞言連連磕頭,兩岸的兩宗弟子也紛紛跪下請罪。
慕容焉與趙馥雪二人相顧茫然,不知這位師兄又到哪裡去玩……
那少女聞言陡地一驚,有些驚邃地轉身一看,頓時臉色覷然一驚,花容慘變,警戒地瞪著慕容焉。但那慕容焉見到她的樣貌,也立時驚在當地。但見這少女年紀在二九妙齡,雅淡梳妝,身著一身雪白的湘裙,腰束絳帶,罩定那膚色玉曜、玲瓏已極的身材,直生得鬢若裁雲,翠黛初舒,鼻倚瓊瑤,牙排珠玉,朱唇半吐,青絲散於香肩,恍然蓬萊仙子謫下凡塵,裙裳霞舉,仙袂風翻,而最令人驚心的是她的一雙妙目,清心玉映,這刻正驚恐地望住慕容焉,仔細打量了他一回,突然警戒地拿著那竹槁,珠吼乍囀,如狎雨鶯柔,急急地道:「怎麼又是你,你……你又來騙我么,你怎麼還不走開?」
這時,那分水嶺河中停了不少的竹筏和小船,有的乾脆就在船上觀看,這倒是一點也不擁擠。而那河中寬闊的木台上,南宮純與虹見淵兩位宗主正和多名子弟陪著封子綦四下觀看,封子綦一邊吃著吵鹿尾,高興至極,眉飛色舞地四下亂瞅——他這個喜歡熱鬧的人,最愛的就是今天這種場面。
這句「姐姐」雖然說得快得連趙馥雪也沒能完全聽仔細,但也讓她很高興。當下兩人相攜下山,一直到了鳴月山北麓,果然見前面一條寬河,寬約十丈,將鳴月山與醍心谷一分為二,幽幽碧河上架了座浮橋,很寬敞漂亮,在那浮橋的正中間,有片很大的場地,四四方方,向不深的河中擴展數丈,上面有兩座鐵鞦韆,這時上面正聚了不少人,很是熱鬧。這還不算,就在河的兩岸也有不少人前來觀光,他們多是附近的百姓,有的是從分水嶺河道東上至此的,有的是從東、南兩面安步到此的,附近鎮上那些小販們也一齊到了此地,在河的兩岸歡聚觀看。這時但聞鑼鼓聲響遏溪雲,但見兩岸都有雜戲的吸引了觀眾,他們有投壺、樗蒲、弄珠、握槊、跑旱船,舞羯鼓,霸王鞭等,多數是兩宗的弟子所扮。今日乃是『鐵板大會』的第一天,所以只有些雜戲,而壓軸戲要兩天之後才真正開始。
逸劍宗與崧劍門所在之地,乃天下武功淵藪之地,方圓百里都深得其惠,幾十年來從無盜匪。但自兩宗為了『雲陽四訣』而爭鬥之後,兩宗自顧尚且不暇,那裡還能顧忌左右的百姓,即便有盜匪強梁,也無力從心了,鐵鉞堡就是個實例……
南宮純也笑著點了點頭,道:「師叔,既然這些後輩們不知天高地厚,師叔不妨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也讓我這個師侄一瞻師叔的風采,不知師叔以為如何?」
南宮純連忙附和,道:「慕容師叔說得很有道理,況且……況且他老人家的病還沒全好,師叔你還要在此煉藥不是?」
南宮純急忙揖請封子綦入精舍休息,當下又命人將這鄭慕雪放下山去,警告他不許再入鳴月山。自己與虹見淵引封子綦與慕容焉二人進入觀雲小築洗梳一番,同時命人準備酒宴,為兩人接風洗塵。待到慕容焉與封子綦二人重新出來,兩位宗主將他們請到迎客大廳,奉二人升座片刻,兩宗上下數百名弟子一起入廳拜見,聲勢頗為浩大正式,弄得胖老頭很不習慣。
鄭慕雪真是雪上加霜,暗中咬了一回牙,後悔在將陸大實埋起來之前沒有先海扁他一頓,當下急忙說道:「我說話向來說一不二,掉到地上雖不能砸死人,但至少也有個響,打個坑!」結果眾怒難犯,他只好將身上僅余的二兩五錢銀子先墊了上,幾人師兄弟才憤憤不平地作罷,還都說他沒有賭品,直把鄭慕雪氣得直發狠,心道這都是自己頂風放屁——自作自受。臨走時偷偷拿了羅海他們一壺好酒,心裏總算有點安慰。
慕容焉聞言心頭一震,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當初來時只覺兩宗有事發生,但來到此地卻發生了這麼多事,一時幾乎忘記。
慕容焉被她一句一個太師叔叫得大窘,那趙馥雪也自覺不妥,紅櫻唇翕動一下似要說話,但終於沒有說出口,不覺垂下美若春蔥般的柔荑,赧然低頭,半晌沒有抬起螓首。
卻說慕容焉回到山上,卻一直不見趙馥雪人影,心中很不舒服,焦慮地暗暗憂心。倒是那封子綦問他剛才為何要替自己擋那一刀,慕容焉便將自己找他的原因說出,並道:「今日那『一刀仙』葉絳的出現,更證實了南宮純與虹見淵請師兄出山,是為了讓你應付中原各大門派的挑戰,這卻不是他們兩個能擔當的。但師兄既然身當重任,自不能大敵未至就先讓人看去了身手,所謂國之重器,不可明示於人,正是這個原因。只是各大門派為何這時來此挑釁,那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焉只好點頭應了,又心驚膽戰地問她還有什麼條件。
和尚道士一聽,心道你們原來問的是那個病佬,當下心中一寬,道:「慕容焉啊?他最近好得很,別說什麼『鐵板大會』,就是『鋼板大會』也沒問題!」
封子綦與慕容焉不好歉讓,上了坐騎,南宮純與虹見淵二人方敢上了馬匹,幾十名兩宗弟子打了幾聲胡哨,一干劍客紛紛上馬,前面四騎開道領路,揚鞭啟程北上,一時間塵頭又起,呼嘯而去。一路上但見山色愈秀,花開遍野,不消片晌,前面到了一處座山腳之下,這時正有不少兩宗地三代弟子敬候此地。
公孫無期眼力何等厲害,哪裡會不知道他在說謊。但老人卻點了點頭,再不發一言,接過九華丹一口吞了下去。慕容焉在旁邊等著看他好轉。那公孫無期九華丹入口,立刻滾入于喉中,化為精液而下,少刻腹內傾江倒峽的響動起來。又稍時,渾身經脈充漲,真氣亂竄,開經辟脈,不消片晌,公孫無期突然動也不動地躺下,象是睡著了一般,那乾枯的臉上掛著舒適的笑容,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輕鬆過。疾病,就象蔓草一樣纏了他十余年,只有在今日,他才能在夢中完全不必擔心身上的病罹。
另外一人年紀與前者相差無幾,身高八尺二寸,臂闊三停,身材魁偉不凡,著玄黃長袍,外罩一襲玫瑰紫色斗蓬,端的是虎目生威,比前者少了幾許文雅風流之態,多俱了幾分颯爽英風。此人臉頰線條分明,給人一種剛毅果決的感覺,一種能壓倒眾生的震懾霸氣,一看便知絕非常人,少說也是名聲冠蓋的一代宗師,身後也跟了十幾名青衣束劍弟子,與那群白衣人陣勢分明,也同時甩鐙下了坐騎。
趙馥雪正赧然不知所措,這時驀地想起了葯,這時聽到藥罐滋滋地響,急忙婷婷地移蓮步將那葯拔下,倒了一碗端了過來,親自吹到不熱,道:「太……師叔,這道湯名叫『甲魚游龍淮』,是龍淮葯與甲魚熬制,如今你身子孱弱,正好可拿他滋陰補虛,太師叔你多喝些吧!」說著,要待伺候喂他喝了。
年輕人心中感激莫名,口中卻依然淡淡地應道:「多謝師兄。」
慕容焉微笑點了點頭,算是應過。這下頓時把趙文若氣得一跳,斷喝了一聲「弟子有僭了」,話猶未畢,手中長劍青光一閃,長劍出鞘,其間不停一息,快遞如電,疾風而至,直取慕容焉胸前膻中大穴,一出手便是狠招。
鄭慕雪頓時大氣,加上累得兩眼發直,整個臉都綠了。
慕青雲聞言,豈有不懂之理。當下暗笑一聲,提劍而上,與趙文若一同對付慕容焉一個。趙文若也從虹見淵口中大大獲益,立刻轉而重劍出擊,與慕青雲兩柄長劍交成一面大網,嚴嚴實實地慕容焉罩在中間。須臾,慕容焉冷汗淋漓而下,並非是他不敵所至,而是對方重如山崩的力道,令自己體內巨痛,加上酒毒相戕,正是外有虎狼,內有疾痛,雙重交並,一時力氣將盡,劍式散亂,連連敗退數步,手中長劍待要反擊,突然與慕青雲的長劍一交,「鏘」地一聲脫手飛出廳外,不待他多作躲閃,趙文若疾出一腳,不偏不倚正踹在他的肋下,慕容焉頓覺五臟翻騰,整個一個人象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出老遠方「砰」地頹然墜地,撲地就是一口鮮血,立時昏了過去。
趙馥雪見他不懂,顯出一副純美已極的自負,竟然是超越俗世的美,看得少年一呆,聽她講道:「是啊。這鞦韆可都是鐵的,所以才叫『鐵板大會』。鞦韆有兩種,一種是關中的『龍門秋』,另一種叫『輪秋』,形狀很象蹺蹺板,兩頭坐人,中間有軸可以轉動。每年的同一天早上,宗里放過鞭炮。吃了『定氣湯』,『醒劍酒』,兩宗便集合到凌碧峰和醍心谷中間的空地,來搶鞦韆,附近的部人與兩宗的老輩小輩一旁觀看助威,女的是龍門秋,男是輪秋,兩宗弟子都憋勁把輪秋扒轉,象陀螺一樣飛旋,鞦韆上的人也跟著旋轉,頭暈、腿軟,雙手抓輪可不能放,否則准被甩出去,輪秋停后,玩者哇哇大吐,常人玩的是『吐在輪秋下,比誰富貴家』,但我們為的比內力,吐得不但難看,要丟人的!」說著纖纖玉指作勢在她那美絕人寰的嬌靨上劃了一下,優美已極,不啻初妍芙蓉,鮮嫣可愛。
慕容焉實在沒折,他本來並不太介意此事,但如今經這趙馥雪一說,連他自己也開始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來,卻不知自己的心隨著她轉,不由自主而已。當下遂道:「有什麼條件,你且說說。」
封子綦哼哼了一會兒,突然起身道:「我老人家最不喜歡被別人當傻子耍,既然你們那麼愛耍,乾脆你們到時也這麼對付各大門派的人好了,還用得找我和師弟此礙眼么?這裏沒法待了,我要走人了……」言畢果然拂袖就要離開。這下可嚇壞了南宮純與虹見淵,南宮純上前抱住封子綦,另一個卻跪到慕容焉膝前求到說句好話,慕容焉不知所措,急忙扶那虹見淵起身,一面轉向封子綦道:「師兄,你看他們……,眼下兩宗面臨強敵,我們還是留下吧?」
趙文若突然出席上前,向慕容焉一抱拳,假惺惺地笑道:「慕容太師叔,你跟隨封太師叔這麼久,想必劍術高深莫測,精妙絕倫,不知能否即席指點晚輩幾招,讓我們這些作晚輩的也長長見識?」
卻說趙馥雪走後,慕容焉望著那顆九華丹怔了片晌,看看天色將午,急忙拿起它到了隔壁房間,見公孫無期正躺著假瞑,這時聽到聲音,睜眼一看卻是慕容焉,要撐著起身。數日來慕容焉就象照顧親人一樣,推衣解食地照顧他,這幾日老人心中正有件事放心不下,不料這時少年就過來了。
身後的兩宗三代弟子,聞言紛紛拜過兩位太師叔。
公孫無期笑了笑,這時自懷中取出一卷破書,那黃褪水浸的形跡很是彰目,不知是什麼東西。
趙馥雪見了不禁暗笑,為他指點兩岸,道:「這裏就身分水嶺了。從此向西溯河而上可到鴉兒鎮,這條河的南岸就是我們凌碧峰,對岸那鬱郁無蹤之處就是崧劍門的醍心谷,谷內氣息醇如美酒,令人行步其間,如飲甘霖,醍醐灌心,如痴如醉,所以才取名叫醍心谷……」
封子綦沉吟片晌,緩緩地道:「若是我猜得不錯的話,這中原各大門派乃是為了三十年前輸給師兄和慕容擎雲之事,今日定是知悉兩位兄長不在鳴月山,所以才敢如此放肆,更主要的是近些年中原出了些絕頂的高手,所以前來挑戰毫不為過!」
慕容焉心中黯然,深為公孫無期的求真之心所感,無言深施一禮。
慕容焉看他氣得翻鬍子鬧眼睛的,急忙將水袋遞來,自己只說前到前面打探道路,那封子綦樂得他走開,當下點頭允了。當下慕容焉逕向北走,不多時但見前面悠然一林,林折河現,橫亘東西正攔住去路。這條河寬有十丈,卻未見有舟船之類往來。河上只有一隻竹筏停在岸邊,這時正有一個少女待要上筏。慕容焉僅僅能看到她的背影,但見她身材嫻美至極,青絲垂肩,螓首並未挽髻,美極的腰臀環腰束了一個精美的小簍,裏面放了幾株藥草。奇怪的是在她的螓首之上幾尺,盤旋著幾隻漂亮的小鳥,繞著這個少女鳴個不停。
「怎麼,公孫伯伯你要走了么?」慕容焉訝異地道,臉上現出依依不捨之容。
「身份?」那樹上的老者不禁不屑地嗤笑,道:「老夫行走江湖講的就是身份,向來有個雅號叫『刺蝟皮』,想來你們也必然有所耳聞,若是真的沒有聽說過,只能說明你們孤陋寡聞,沒有見過世面。逸劍宗要是個地方,就放老夫下來另約個別時間單挑,否則天下都會笑話逸劍宗以多欺少,以小欺老。」
趙馥雪笑得如同花枝顫抖,小嘴兒一撇,說道:「怎麼,求人有這樣的求法嗎,我看你是仗著自己是男人想攔住我打架,我可不怕你呢!」
慕容焉一時被她的美態所觸,聞言恍然轉目,道:「這是什麼湯,能如此厲害,那我可要多吃幾碗了。」當下果然接過那湯,有滋有味地品了起來,一口氣喝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