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第六卷

第三十章 此身行作稽山土

第六卷

第三十章 此身行作稽山土

緊接著,孫向景腰間的一個小瓷瓶一時炸裂,卻是先前杏妹給他,號稱能夠與長生老人一較高下「保命手段」。只見這小瓷瓶一時炸開,瓷片飛濺,隨後一隻白白胖胖,背生透明長翅的小蠶飛到了空中,這蠶一見了空氣,顏色迅速轉作金黃,隨即發出一聲尖銳嘯叫,卻是一時叫那些蠱蟲紛紛放棄了眼前目標,圍繞在了它的身旁,盡數臣服,十分畏懼。
杏妹見他這般樣子,也是暗暗嘆息道:「兩年前,彌勒教攻進我侗人大寨,你那師兄便是領頭之人。他當時初入地仙境界,神通玄妙,可謂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老婆子拿他也是無法,只得靠苗人前輩留下的秘傳蠱物,將其擊退。當時我看他樣貌氣血,並不全是被攝心術制住,卻像是有外邪入侵,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般。他那等樣子,真真不似活人,又是無法受了藥石針灸,縱然你將他制住拿下,也不可能將那詭異內功帶來的外邪祛除,卻是再也無法將其喚回了。」
徐方旭看著孫向景的樣子,也是凝視半天,這才說道:「好,長大了不少……我積重難返,萬難回頭,更是罪孽纏身,只怕走出這大門一步,就要被人亂刃分屍了……」
趙禎身後的大營之中,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
孫向景看著他輕聲說道:「師兄,我好喜歡你。」徐方旭點頭,「嗯」了一聲。孫向景又道:「師兄,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徐方旭竭力仰頭看他,輕聲說:「好。」
杏妹又是呼嘯幾聲,眼看著無盡蠱蟲瀰漫在了山莊之中,不曾漏出一隻,才滿意點了點頭,喘了幾口粗氣,說道:「好孩子,去罷!這莊子里,在沒什麼能擋住你了!」
孫向景聞言神色一黯,也是一早就聽杏妹說過這件事情,只是如今一切即將了斷,他確是頗有些不甘心,還要再問一次。隨即,孫向景又是說道:「婆婆,既然師兄的攝心術無解,您也不必親身犯險,弟子到得此處,自有法子進去見了他還請您早些迴轉罷!」
趙禎自是欣喜,又是意氣風發,只覺得今日一事之後,這大宋江山便能除去一切隱患,永享萬萬年安穩祥和。一時間,趙禎傳下口諭,命令莫之代即刻點齊大軍,一舉剿滅叛黨。
酉時將至,山莊外的戰鬥正是火熱,一時喊打喊殺之聲不絕,兵器碰撞之響不斷,血肉覆滿綠樹黃土,殺氣衝上雲霄九天。
兩人一時斗在一處,又是刀來劍往。他兩人一個得了長生老人的修為傳承,一個被周其成額詭異內功加身,俱是地仙境界,又是有著無窮手段,一時斗在一處,難解難分。
見孫向景這般聰慧乖巧,徐方旭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不住誇讚。
說著徐方旭從身後摸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丟在彌勒教主面前。彌勒教主一時見了人頭,原本已然失去了皮肉的喉頭之中傳出一聲嘶吼道:「永兒!」隨即,他的心臟一時爆裂開來,鮮血濺了徐方旭一臉一身。
孫向景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山莊的大門。
周遭種種一切都如煙雲化去,金戈殺伐再不能入得五感而來。孫向景眼中迷離,緩緩開口,輕輕念了一句:「方出旭旭……」他懷中的徐方旭便露出笑容,艱難接到:「朋從爾丑。」
趙禎自是明白個中道理,這段時間也是糾結萬分,只是彌勒教實在已經是成了叛黨,不除不可,又是先前有著諸多武林門派協從了彌勒教的舉動,自然也是同罪。他內心裡倒也不想除去一眾武林人士,也是有著太祖趙匡胤的話語在前,大宋朝廷卻是受著一眾武林人士的守護。只是如今朝中一應言辭俱是要求除去武林人士,現下又是有了一個大好機會,趙禎作為皇帝,其實也是無奈,不能一意孤行,卻是要考慮一眾朝臣的意思。
苯教向景上師守著仁欽桑布上師的舍利,為他誦完了十三年一次的經文,全了功果。這三天三夜的誦經,既是為了仁欽桑布上師,稱頌他的大德,願他極樂成佛;也是為了那個再不能提起名字的人,祈他早日超度,免受生前罪孽折磨。
三月初三一早,眾人便在山莊之外集結,一時倒也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而眾人不知道的是,就在數十裡外,某處隱蔽山谷之中,朝廷的數十萬禁軍也是枕戈待旦,準備許久,想要藉著這一次機會,將天下的一切動亂源頭徹底除去,永保大宋江山太平。這一役,趙禎皇帝甚至御駕親征,龐太師的得意門生莫之代領受大將之位,只為了不被眾人發現,還在辛苦蟄伏。
趙禎點了點頭,又是說道:「寡人還是不知,你為何要這般做?」
恍惚之中,向景上師聽得屋外有人呼喚。出門一看,原是長生老人攜妻來訪。時隔數十年,兩人竟是絲毫未變,依舊往日模樣。
巫月的粉末一飛散,徐方旭臉上頓時神情大變,卻是明明中午才服過藥丸,這下卻是葯癮發作,原是體內葯毒被巫月的粉末勾動,一時發作,叫他難以堅持。數年服藥下來,徐方旭已然被這藥物完全控制住了,一旦葯癮發作,那真是無論如何也要服上一丸,萬難忍受片刻的。
唏噓感嘆,向景上師來到夢中墳塋之前,只見一串晶瑩圓潤的紫檀念珠擺放。上師沉默良久,一時趺坐,臉上似悲似喜,鼻中兩道玉箸滑落。
孫向景自是運起內家真氣,那源自長生老人的雄渾內功此刻終於被他運轉如意,卻是憑空形成了一個氣罩,將他與杏妹護在其中。那四刃暗器飛旋而來,撞在真氣罩子上面,一時停住,被自身所攜帶的力道和反震之力震得粉碎。那些銀色丹丸則是在氣罩外面炸開,散發出無盡煙霧,中間蘊藏著種種殺機,一時不散。
而那大堂之中,此刻卻是一片血腥模樣。彌勒教主王澤不知為何,卻是在這等危急時刻被徐方旭召見來了大堂之中,與其共處。此刻的大堂,便如王澤記憶中的周其成所在一般,一派漆黑,卻是門窗都是緊閉,又是黑紗蒙住,不叫一絲光線透了進來。
孫向景紅著小臉,又往徐方旭懷裡鑽了鑽,輕聲說道:「師兄,我好喜歡你。」徐方旭點頭,「嗯」了一聲。孫向景又道:「師兄,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徐方旭低頭看他,輕聲說:「好。」
原本王澤數年前便被攝心術制住,只是傀儡一般,沒有了意識,此刻卻是不知徐方旭發了什麼善心,竟是接觸了他的攝心術,將意識交還給他。得回意識的王澤看著眼前的徐方旭,一時渾身顫抖,卻是從徐方旭的身上看出了周其成的影子,又覺得他比之周其成還要恐怖深邃許多,一時心中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莫之代跳了出來,趙禎感到奇怪的同時竟是有了一絲輕鬆,卻是尋到了不違背太祖爺意思的法子,出口道:「莫將軍所言,寡人也是多有考慮。一眾武林中人,並不是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是寡人想聽莫將軍一句真話,你這般做卻是為何?」
盞茶功夫過去,兩人卻是不曾分出勝負,俱是心中有些焦急,一時都是運了內勁真氣在手中兵刃之上,狠狠擊在一處。祖師佩劍和巫月神刀一時相擊,俱是發出了一聲脆響,又是雙雙悲鳴。隨著兩人手上力道越來越大,徐方旭手中的祖師佩劍首先承受不住,比不得巫月乃是神器底子,一時寸寸斷裂,落在地上,數百年的時光終於走到了一個盡頭,就此被毀去。
隨後,山莊門外也是傳來了一聲聲驚呼,卻是受到杏妹周邊毒氣的感應,這方圓十里之內的一切蛇蟲鼠蟻盡數趕了過來,穿過人群,沖入山莊,又是見人就咬,不分敵我,只是繞過了孫向景和杏妹兩人,卻是叫眾人都是一時驚叫不絕。
慶曆八年戊子,彌勒教公然舉兵作亂,以蘇州為中心,將先前就零星發生在各地的暴亂事件串聯成片。一時之間,整個江南一帶被彌勒教變成了血與火的海洋,真如他們教義中所描述的一般。而一眾彌勒教徒還不知道,他們先前膜拜的「彌勒佛祖」早就在數年前身亡,如今這位便是弒殺上任「彌勒佛祖」的罪魁禍首;而他們的教主王澤,更是早就被攝心術控制,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再沒有了自己的思想。
眾人一時驚疑,竟是不想莫之代會提出這等要求;隨後,更令眾人震驚地事情發生了,卻是趙禎真的降下了口諭,叫眾人一一退去,竟是兩個內侍都不曾留下,只有一個貼身的老太監還在帳中。
徐方旭也是不多說話,只是走到王澤面前,高高舉起手中的祖師佩劍,朝著王澤身上刺去,口中說道:「教主大人,天數已至,該是你為彌勒教殉教的時候了!」王澤一時震驚,又是目呲欲裂,卻是苦於身無武功,就連在徐方旭的氣勢下站直身子都是做不到,一時只是「嗚嗚」喊叫,又是掙扎。
而先前投誠于徐方旭麾下的一眾武林門派,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們竟是與彌勒教聯手了這麼長時間,一時群情激憤,又是彷徨無助。因著徐方旭先前給眾武林門派的命令,乃是語彌勒教的作為相互交叉,眾人一時不曾發現,朝廷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原本自從龐太師中風之後,已經擱置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鎮壓和剿滅又是提上了議程,卻是在朝中一眾大員的極力要求之下,連著協助彌勒教的武林門派也一道遭受了討伐,一時之間,大宋境內戰火紛起,不知多少當年僥倖逃得少室山事件的門派灰飛煙滅。
眼下剛到酉時,正是日頭西斜,晨昏相交之際,山莊大門在夕陽餘暉之下,一派血紅,倍顯凄涼詭異。
孫向景仍抱了徐方旭在懷中,令他的頭顱緊貼自己的胸膛。徐方旭此刻命在旦夕,只靠內力強撐,臉上卻是一片輕鬆,似得了大解脫,大自在。他渾身上下的精氣神意都從傷口湧出,返生邪術和曼陀羅草的毒性失了氣血支撐,也不再作祟。
孫向景死死抱著徐方旭,感覺他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從自己手中消逝,一時心如刀絞,再不能感受周遭一絲一毫。只見他面無表情,五官七竅之中都有血液滲出,一張俊俏臉龐變作修羅一般,哀痛恐怖非常。
十二歲的徐方旭一副大哥哥模樣,肉肉的臉上已經看得出幾分清秀,一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疼愛。八歲的孫向景還是個小肉團,胖乎乎一個,坐在師兄的腿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瞪大了看著他的臉龐。
孫向景深深看了杏妹一眼,跪地磕頭,隨後轉身,朝著莊子中的大堂去了。
另外一邊,朝廷大營之中,探子也是前來回報說彌勒教和武林正道的交戰已然接近尾聲,除了彌勒教主和他背後那位「彌勒佛祖」不曾現身之外,其餘彌勒教高層俱是出現在了戰場之中。
隨後,莫之代便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發黃的書卷,恭敬遞給了老太監,又是眼看著趙禎仔細翻閱,這才定下心來。趙禎被書卷中所記載的內容震驚,又是抬頭看向莫之代,說道:「書中所載,可是真實?你此番舉動,又是為何?」
聽著煙霧中響起的細碎腳步聲音,杏妹森冷一笑,說道:「扶桑小兒,區區忍術,也敢在蠱門掌教面前獻醜!」說著話,杏妹一時竟是鬚髮皆張,整個人近乎凌空懸起,原本枯瘦矮小的身子一時被雄渾劇毒的蠱師真氣包圍。
徐方旭一聲痛呼,周身氣勁一時四散。玄功被破,反噬自身,他一時間只覺得脖頸以下麻木一片,慢慢失去了知覺;眼前諸多景象灰灰濛濛,緩緩籠入黑霧之中。
(正文完)
杏妹張開牙齒掉光的嘴,嘿嘿一笑,說道:「你小子,總是不甘心的。萬事萬物,有因有果,卻是強求不來的。彌勒教攻入我侗族大寨,殺了我上萬族人,此仇不報,老婆子又有什麼顏面活在這世上!況且你那師兄似乎是聯絡了不少異人高手,就在這莊子之中,憑你孤身一人,只怕難以順利見到他。老婆子始終是你師傅,不能叫你這般涉險,要是你有了什麼閃失,蠱師一脈的傳承可就斷啦!」
不遠處那株梅花樹下,師娘看著他們兩人這般要好,不住掩口輕笑,眼中放光。長生老人在一旁飲酒,見狀輕咳一聲,滿臉無奈。師娘頓時收斂,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輕聲唱到:「人間情多,真愛難說,有緣無緣小心錯過。一時歡笑,一時寂寞,一生相伴最難得……」
兩人告辭,向景上師問起去處。長生老人只道在大理國尋一清凈所在,避世不再外出;師娘猶自羅嗦,還將向景上師當作昔年懷中稚子一般叮囑。
神宮中諸位上師只覺得聖山震蕩,出外一看便見空中一道長虹高掛,再尋向景上師已是不得,當下高宣佛號。
徐方旭殺死周其之後,並未能破開攝心術的作用,反而是受了周其成返生心法的作用,一時間愈發自我迷失,直至他原本的「自我」,攝心術創造的「自我」和一部分周其成的思維糾結一體,又不曾徹底糅合,愈發癲狂。而彌勒教徒則是一早便習慣了「彌勒佛祖」的喜怒無常和朝令夕改,竟是不曾發現絲毫不妥之處,一應瘋狂追隨,又是盲目跟著造反。
如今一眾武林同道反戈來攻,徐方旭鎮守山莊之中,手下竟是只有數萬教徒,卻已是從大宋各地盡量徵調而來的僅存碩果,其中絕頂高手不過數百人,再不復彌勒教先前的那般景象,又有著朝廷大軍隱隱威懾,一時也是敗局已定,一切誠如師娘的預言,點滴不錯。
連日不斷的法事耗盡了向景上師的體力。他緩緩起身,謝了周圍幾位一同行法的上師,沉默著回房休息。
莫之代聞言站直了身子,朗聲說道:「『出險登丘,莫之代也』,罪臣莫之代,乃是長生老人座下二弟子,雖投身朝廷,出離師門,卻不敢或忘師父長生老人教導之恩,不忍見師門毀於戰火之中,更不忍見同門死於禁軍之手!」
徐方旭念一句「方出旭旭」,孫向景接一句「朋從爾丑」;徐方旭再念一句「動于向景」,孫向景咯咯笑著接一句「不足觀聽也」。
莫之代緊握長劍,又是訴說了朝廷和江湖之間的關係,直言若是剷除了江湖人士,天下非但不會太平,反而會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卻是懇請趙禎收回成命,莫要這般。
莫之代一時起身,卻是抽出來長劍在手,嚇得一眾文臣武將竟是驚呼。趙禎見他這般,一時也是震驚,不過他好歹是九五至尊,也是心性過人,片刻便冷靜了下來,說道:「莫將軍這是為何,難不成是要造反么?」
徐方旭一時被葯癮折磨得跪地打滾,又是嘶吼,又是抓撓,口涎混著淚水落下,痛苦萬分,全熱不似先前那般謙謙公子樣子,倒像是一個泥淖之中的乞丐,一時叫孫向景看著萬分心疼,又是百般感覺湧上心頭。
正午十分,一眾武林人士發動了對山莊的進攻。
數百裡外,杭州城中。十七歲的清平夫人已是人間絕色,正在清平坊中領著一眾姑娘洗臉梳妝,教她們吹拉彈唱。十六歲的陳風崇小心藏在一家大戶樑上,籌劃著取人家的《暖景春意圖》回去與師姐共賞。
「華實芳若,用則臧若」;「風動雷興,從其高崇」;「信周其誠,上亨于天」;「出險登丘,莫之代也」……兩道童音你來我往,交替著念完了一部《太玄經》。
孫向景面上漸漸露出憧憬笑意,又念道:「動于向景……」徐方旭也就接到:「不足觀聽矣。」
說著話,杏妹抬頭看了看天空,又是說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進去罷!」
諸事未起,萬法妙生。有常無常,一念即轉。
莫之代站直了身子,大聲說道:「臣懇求聖上,收回成命!」
眼看著徐方旭掏出了身上的藥瓶,孫向景雖是不知這葯,卻也猜出了幾分,當即一指彈出,以氣勁將那藥瓶連著裏面的藥丸一齊打成了粉末,又是運轉真氣,隔空攝物,將一應地碎瓷和藥粉吸入手中,緊緊握住。
徐方旭的長生劍法已然大成,又是從長生老人遺留之中,尋獲了陳風崇的不死玄功秘法,仗著地仙境界,一時煉成,已然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真正不死之身;孫向景則是煉化了長生老人的一應真氣,手中又是神器寶刀,雖是招式上有所欠缺,卻也能以力破巧,一時與徐方旭鬥了個旗鼓相當。
自從周其成死後,徐方旭便再不能完整掌控彌勒教的勢力,許多當時投誠彌勒教的隱士高手都是覺得彌勒教與朝廷對抗太過,教中高層又是朝令夕改,加上徐方旭主張之下,彌勒教又聯絡了北遼、西夏和東邊海島上的扶桑一同作亂,頗有些不三不四的練武之人圍繞在徐方旭的身邊,又是叫彌勒教一時人心不齊,幾近分崩離析。加上朝廷強力鎮壓,禁軍四處奔走,許多原本投靠彌勒教,想求個「來生」的尋常百姓卻是再不敢與朝廷作對,人心動搖。
眼前水霧只作煙雲,四下時光寸寸倒轉。
煙雲既起,兩人不再。向景上師一時情急,便從夢中驚醒。
彌勒教血火戰場之中,徐方旭已是油盡燈枯。
兩人自是孫向景與杏妹,卻是因著今日乃是牽動天下,改易氣運的關鍵之日,孫向景自有因果要與彌勒教,與徐方旭了結,一同來到了此處。
蘇州城外那座山莊之中,少年徐方旭抱了孫向景坐在腿上,一句一句地教他背《太玄經》。
三人相談許久,向景上師領了師父師娘來到神宮后一處墳塋之前。長生老人老淚縱橫,又是誦念超度,取了手上念珠放下;師娘在一旁也是低頭垂淚,哽咽不能話語。
兩人所站之處,乃是山莊大門之外,照例來輸當是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可無論正道一方,還是彌勒教一方,對兩人都是敬而遠之,卻是無法靠近兩人身邊分毫,一旦踏足半分,瞬間就會血肉枯萎,化作那老太婆一般的模樣死去。
徐方旭看著王澤這般樣子,一時覺得萬分歡喜,又是哈哈大笑,說道:「教主大人,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么?」隨即,徐方旭神色一變,變得森冷恐怖,低聲說道:「因為天機如此,今日卻是彌勒教覆滅之時。你作為教主,自當殉教,不得逃脫……對你,你那妻子,『聖母』大人先前似乎想要逃走,我也把她給你帶來了……」
無盡飛矢暗器一時朝著兩人打來,卻不是尋常可見的那等匕首之類,卻是一劍四刃,見稜見角的奇異暗器,中間夾雜著些許銀色丹丸,隱約帶著些許奇異毒煙氣味,一時朝著兩人飛來。
趙禎又是一愣,仔細看向了莫之代,卻是一時不解,問道:「為何?」神情依然淡定,言語卻是已然冰冷。
老太監連忙扶住趙禎,又是看著莫之代無頭不倒的身子,一時害怕。趙禎倒是臉上頗有所思,一時走出了大帳去,叫了眾人過來,朗聲道:「且按兵不動,待武林人士撤離之後,再行圍剿彌勒教叛逆!」
(本卷終)
莫之代聞言一笑,說道:「龐太師是我座師,我受他提攜,自不能污衊於他,這書中一切,俱是我這些年所見所聞,真實不虛,請皇上明察!」
一甲子后,金兵南下,北宋滅亡。
某處密室,十五歲的周其成正被太玄教長老監視,苦練那《返生心法》,又是難受,又是嫉恨,臉上掛滿了淚珠。
蠱蟲一時飛入煙霧之中,便各自尋了目標而去,有的鼓脹了肚子,大口大口吸食著濃重的煙霧,看樣子吃得十分歡喜,又是大塊朵頤;有的則是盯上了隱身於煙霧中的扶桑忍者,或是一口咬在要害,或是一群覆蓋了身子,歸根到底,總是叫這些扶桑忍者無從抵抗,又是紛紛慘叫不休,原本打算藉著煙霧和暗器發起一波進攻的眾人才發現眼前兩人是在很不簡單,又是難以抵抗。
艱難聯絡之後,以王屋為首的一眾武林門派終於約定,集結人手,于這年三月初三圍攻蘇州城外長生老人的山莊,據傳,這裏既是徐方旭的所在,也是彌勒教的根本之地。
孫向景直勾勾看著懷裡逐漸冷去的身體,再不能自持,放聲哭喊,血淚橫流。痛哭中,他一頭青絲盡數轉白,又自脫落,飛散無盡虛空之中。
孫向景聞言長嘆一聲,知道婆婆所說不錯,師兄已然神志混亂,又似是外邪入侵,竟是這般善變,言語之中的殺氣卻是真實不虛,乃是真想將自己殺死當場的。
千里之外,東京開封。十七歲的莫之代在金殿上受了二十一歲的仁宗趙禎封賞,高聲謝恩,發誓以性命為皇帝盡忠。
一聲嘆息之後,孫向景舉起手中的巫月神刀,迎著徐方旭的祖師佩劍而去,口中說道:「師兄,我救不回你的心意,也要救回你的今生!」
遠處,禁軍的吶喊聲遙遙傳來。
孫向景知道徐方旭所說的「他」,便是他意識中原不屬於他的一部分。眼看著徐方旭這般樣子,孫向景一時跪倒在地,爬行幾步,將徐方旭抱進自己懷中,任由著他的涕淚抹上了自己的衣襟,口中說道:「師兄,我這就救你!」
而就在戰場中央,山莊大門之外,卻是站著一老一少兩人。那老的是個枯瘦老太婆,身量矮小,皮包骨頭,眼中精光卻是攝人,又是叫人不敢直視;那小的則是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二十余歲模樣,面容稍顯稚嫩,神情卻是滄桑,依稀可見俊朗模樣。
劍光紛飛,片刻之後,徐方旭便用那祖師佩劍切下了王澤身上數千片皮肉,一時間叫得大堂之中血流滿地,又是恐怖非常。徐方旭的劍法何其了得,招招避開要害,竟是叫那彌勒教主在他劍下已經露出了白骨內臟,卻是猶自生存,痛呼不止。
沒有了諸多高手,徐方旭自身的布局能力也是比之周其成大大不如,雖是掌握著攝心術的奧妙,卻是沒有周其成那等蠱惑人心的本事,饒是他自己早已踏入了地仙境界,甚至煉成長生老人留在山莊之中的諸多秘傳神通,實力驚人,幾近無敵,卻也難以挽回彌勒教的頹敗之勢。
說完,孫向景一時泣不成聲,卻是舉起了右手,用掌中一枚銀針,運足了真氣,狠狠朝著徐方旭的脖頸之上,當娘岡仁波齊山下,小沙彌用指甲刺出的傷口,徐方旭身上唯一的罩門刺去。
隨即,莫之代又是說道:「罪臣持劍對君,是為不忠;為私慾出賣座師,是為不孝!罪臣不忠不孝,請死耳!望皇上遵守承諾!」說罷,莫之代反手一劍,便將自己的頭顱砍下,一時血濺三尺,驚得趙禎後退了兩步。
眾人一時喧嘩,卻是想不到皇帝真的改變了心思。
隨後,杏妹狠狠將手中的歪木拐杖墩在地上,一時氣勁流轉,竟是衝破了孫向景的氣罩。緊接著,只見杏妹衣袖鼓起,身上傳來無盡稀疏聲音;隨後,便見無盡蠱蟲從杏妹身上爬了下來,也不知是從哪裡鑽出,竟是無窮無盡一般,一時融入煙霧之中。原本杏妹身子就是枯瘦,這一下放出的蠱蟲竟是比她本身體積還要多上幾倍,一時也是叫旁邊的孫向景看得膽寒,卻是從來不曾見過婆婆施展的蠱術是什麼樣子。
徐方旭一見孫向景落淚,竟是一時克制了些許,不似先前那般遍地打滾,又是喊道:「師弟!快殺了我!葯癮一過去,他又要出來了!快!」
四十四年後,辛饒彌沃神宮中。
油盡燈枯之際,徐方旭強自撐起身來,眼中光華流轉,探臉道孫向景耳邊,斷斷續續說道:「我罪孽深重,必將墮入地獄,輪迴豬狗。凡事種種,只是辜負了你……」說罷,抬手摸了摸孫向景的臉,隨後氣絕。
徐方旭被熱血加身,愣住片刻,隨即哈哈大笑道:「好極,好極!如此一來,便再沒有任何一人,打擾我與向景重逢相見了!」說著話,只見大堂之中劍光飛舞,王澤和胡永兒的血肉一時化作泥灰,就連隱蔽處也是傳出幾聲驚呼,幾名貼身死侍也是被徐方旭一時殺死。
而在這等情況下,一眾武林門派也是知道自己上了徐方旭的惡當,又是欲哭無門,自是混亂了許久,混亂之後,一些有識之士又是提出征討彌勒教,重新與朝廷修回久好,平息這一次事件。對此,眾人態度不一,不過還是有了許多響應聲音。數年戰亂之中,武林各門派也是催生出了不少年輕高手,又是一如當年澶淵之戰時一般,魚龍並出,泥沙俱下,倒是又恢復了些許繁榮日子。
莫之代從行軍之日開始,便一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神魂不知飛去了哪裡。直到此時趙禎傳下口諭,他才一時驚醒,又是掙扎許久,不願受命。趙禎見他這般樣子,一時也是疑惑,出言問道:「莫將軍,為何不領受寡人的口諭?」
孫向景一早就知道徐方旭煉成了不死玄功,也是早就有了對付他的法子。只是現在看見師兄這般樣子,一時又是下不去手,只覺得萬般為難,又是不由得哭出聲來。
隨後,徐方旭神情一變,露出了痛苦猙獰模樣,一時連著聲音語氣都是變化,嘶啞道:「師弟若有本事,可與師兄做上一場,看看這天下大勢,到底是花落誰家!」
孫向雖是景淚眼朦朧,卻依舊認準了位置。他這一刺之下,洞穿了徐方旭腦中諸多血脈要害,令其生機斷絕,又不致受太多折磨痛苦。
「師弟,殺了我罷!殺了我罷!」徐方旭一時痛呼,朝著孫向景不住祈求,眼神之中卻是逐漸露出了清明神色,卻是葯毒一時緩緩被壓制,又是糾纏中的「自我」有所蘇醒。
鏖戰已近尾聲。眾人只見孫向景抱著徐方旭的屍身,一步一步走出,一步一步走遠,再不回頭。
孫向景進得大堂之中,看著徐方旭那般樣子,一時神情複雜,好半天才說道:「師兄,我回來了。你……回頭罷!」
世間一切,有因有果,萬難強求。
隨即,大門一時被推開,背著夕陽,孫向景朝大堂之中看去,只見滿地血肉,和手持長劍,狀若血魔的師兄,徐方旭。
「婆婆,師兄身上的攝心術,真是無解了么?」孫向景手中握著巫月神刀,直直看著自己生活十幾年的山莊,神情複雜,小聲問道。
莫之代一時也是沉默,卻是嘴角翕動,叫眾人看著不解,只有哦趙禎一時神色震驚,卻是似乎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好半天才陰沉著臉,微微點頭。隨後,莫之代又是大聲說道:「請皇上屏退眾臣工!」
孫向景手中的巫月神刀也是脆響不斷,雖然不曾斷開,卻也裂出了無數冰裂紋路,一時粉末紛飛,已然是受了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