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眾鬼日行
章九十四 責任
不管心中冒起的種種紛雜念頭，李察的手還是落了下去，落向她的小臉。就在李察的手快要觸到傳奇法師的肌膚時，那縷金髮似已忍無可忍，閃電般刺入，輕而易舉洞穿了李察的手掌！
「縱貫線計劃成功后，貴族們都很興奮，第一支西進商隊正在集結。這支商隊將會運載超過六千噸物資，其中有三千噸糧食，另外兩千噸物資是供兩個補給營地建設用的。糧食將會送往矮人帝國，另外其他貴族的貨物加在一起大約有一千噸。」
塔區大門緩緩打開，精靈把雙手錘背在身後，帶著李察步進門后的大殿，踏上盤旋的階梯，一路向上。在他們身後，魔法傀儡推動著重鋼大門緩緩合攏，把黑金和菲爾關在了外面。
李察搖了搖頭，說：「我得立刻回去。我要去的法羅位面時間流速是諾蘭德的十倍。我不能再多呆了。」
「據前面傳回來的情報，那支商隊屬於鐵三角帝國的蘭博特伯爵。商隊規模很大，護衛戰士達到一千五，而我們留在裂石營地的軍隊不到千人。所以小打一場，吃了些虧之後，就退回營地，放他們過去了。對了，蘭博特伯爵就是藍方營地的原主人。」
李察伸出右手，輕輕擦乾淨了傳奇法師臉上的血跡，輕聲說：「安心睡吧，我會幫你守著深藍。」
菲爾忽然在旁邊和顏悅色地說：「假如我們這些老傢伙只領取原來補貼三分之一的話，還能夠多支持四個月的。」
李察閃電出手，一把握住了這縷金毛，惡狠狠地揉搓幾下，然後還揪住拔了一下，這才罷休！
這裏的一切，完全和當日一樣。時間似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李察點了點頭，說：「我會想辦法把他們逐漸利用起來。至於深藍的維護資金缺口，我來想辦法吧。」
「新的獅鷲準備好了嗎？」李察一邊走一邊問。
黑金不假思索地說：「今年應該在三百萬至四百萬之間，明年可能還會有所擴大。這還是在不舉行任何重大活動的基礎上做出的判斷。」
「大魔導師以下，十五級以上的有三十一人，十至十五級的法師則有七百二十個，其中十級法師共三百三十人。」菲爾大師對這些數字記得很牢。
李察上前一步，沉聲說：「我是李察，李察·阿克蒙德，蘇海倫殿下的學生。我想要看看老師，就是看一眼而已！」
「殿下怎麼樣了？」
李察也算熟知深藍的運作，忽然問：「黑金大師，老師沉睡后，深藍還能維持多久？」
「那就好，那就好！」就在李察遲疑的功夫，灰矮人已經急出了一頭大汗，現在才算鬆了口氣。劇烈起伏的胸膛則說明了他剛才的心跳有多快。
那名精靈抬起雙眼，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瞳孔。他深深看了李察一眼，忽然說：「你可以進來。跟我來吧。」
加上深藍的這一個往返，法羅位面就是一個月過去了。
「巡邏的巡邏，鎮壓的
李察離開時，藍水綠洲城還是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戰火留下的廢墟，大多數人只能在臨時搭蓋的窩棚里棲身。甚至有人更是只能在地上挖一個坑，上面斜插幾塊木板，就權當居處了。所以現在李察回來，驟見這樣一幅熱火朝天的景象，不由得他不大吃一驚。
李察目光一凝，盯住了那縷金髮。那縷金髮卻豎立得更直了，尖梢更是不斷顫動，似乎在向李察示威。
蘇海倫額前那縷金髮又豎立起來，警惕地盯著李察，它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灰矮人卻罕見地皺眉，反對道：「這隻能是權宜之計。我們幾個跟了殿下很久的人當然沒有問題，但其他人呢？不是所有的大魔導師都會願意為深藍無償付出的，其中有幾個人更多的是看重深藍的環境和資源。如果削減所有大魔導師的補貼，他們就很可能會離開，這更會對深藍的聲譽產生影響！」
就在這時，蘇海倫額頭上那一縷金髮忽然豎起！如昂起的蛇首，怒視著李察！
李察點了點頭，說：「派個人盯住這些貴族們，別讓他們在帳上動手腳。」
李察看向她手指處，這才恍然發現，在深深淺淺藍色光輝疊加交映的空間里多了一個純由水晶砌成的方台，傳奇法師就靜靜地仰卧在水晶台上，小臉沉靜宛若熟睡。在天藍色的水晶台映襯下，她的肌膚柔膩得似乎稍稍按得重了，也會破掉。
「我知道。」李察說得很平淡。
聽到傳奇法師和法羅諸神大戰一場負傷沉睡后，他的心裏再沒有第二個想法，只是想著要第一時間衝到深藍，來看她一眼。
第二天清晨時分，李察的追隨者們已全副武裝，等候在軍營外。除了李察的人之外，還有無數貴族青年想要跟隨李察一同討伐鐵三角帝國的揩油者。不過李察早就和他們說明，想去可以，每人只准帶一個親兵，而且想去的人必須能夠經受得住長時間艱苦跋涉，騎術要嫻熟，個人武力必須在十級以上，最後一個要求則是個人爵位必須在爵士以上。
「裂石營地那一帶怎麼會有商隊，他們是向哪裡去的？」
李察把背後的封魔箱扔在地上，終於鬆了口氣，問：「其他人呢？」
當李察降落在深藍時，出發時的三頭獅鷲已經只剩下了一頭，而且這頭最強壯的獅鷲最後十多米距離差不多是墜落下來的，一降到平台上就直接趴下，不斷吐出帶著血色的泡沫，眼看著就不行了。
精靈以森冷的語氣說：「殿下封閉了這個區域，任何人不得進入。」
這是需要為她做點什麼的感覺，也是一種名為責任的感覺。
李察隨意吃了點東西，就帶上全部裝備，走向離開浮島的傳送
李察當然不會愚蠢到那種地步，哈哈一笑，就揚長而去。只留下那縷金髮在原處生著悶氣，把一顆顆紫色電球四處亂砸，然後一一湮滅在藍色的光輝中，沒有聲響，只綻放出朵朵閃亮的白花。
李察沉吟了一下，才說：「我看不出來。老師身上有種力量，阻礙了一切探測感知的魔法和能力。不過看起來老師暫時應該不會有事。」
不過塔區錯亂時空最初的形成卻並不是傳奇法師有意創設陷阱，而是她東西實在太多，實在是放不下，於是隨性地開闢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異位空間，專門用來作堆東西的倉庫。這些空間當然不如半位面穩定，時間久了，有些空間的入口就開始波動。這種程度的空間波動對傳奇法師當然沒有任何影響，但對其他人來說，卻是最可怕的切割利刃。
不過李察堅持要去試試，於是灰矮人無奈之下，和菲爾帶著李察來到了傳奇法師專屬塔區的大門前。
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
一天後，獅鷲載著李察緩緩降落在阿克蒙德浮島上。四頭獅鷲全抵達了浮島，雖然每頭都疲累不堪，卻沒有一頭被累死。深藍的高等獅鷲品質比外面的上等獅鷲要好得多，更不用說那些阿克蒙德標準的上等獅鷲了。
沉睡中的蘇海倫就如一個無邪的少女，完全無法和她那傳奇法師的身份聯繫到一起。也只有這樣，李察才能安然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回憶著如夢般不真實的曾經一夜。若她沒有沉睡，即使李察再洒脫不羈，也無法克服雙方身份和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可以如此自由地停留在距離她這麼近的地方。醒著時的蘇海倫，雖然亦會如一個性情多變的少女，可是她那深如淵海的力量，會讓最狂妄的凡物自慚形穢。
所以大魔導師們擔心的並不是傳奇法師，而是李察。
蘇海倫的金髮隨意披散著，如一瀑流金灑在遊動著星芒的水晶台上。可是隨著李察的接近，她額頭上一縷金髮忽然動了一下！
走出重鋼大門時，李察意外地看到黑金和菲爾大師仍然等在門口處。
大魔導師們商議了一下，最終同意讓李察自己去試試。現在傳奇法師的塔區內全部由她的精靈傀儡維持，其他任何人，包括在場的所有大魔導師們都不被允許進入塔區。這些精靈傀儡不光外表與真正的高等精靈無異，就是智慧與力量也不遑多讓。而且傳奇法師的塔區內到處都是錯亂的時空，就是不設守衛，沒有人帶領的話，貿然闖入的下場也只會是滅亡。
黑金和菲爾都熟悉李察的性格，也就沒有進一步勸說。
黑金說：「已經準備好了，一共四頭獅鷲，還配備了足夠的活力藥劑。不過你確定立刻就要走嗎？你還沒有吃過東西，也需要休息。」
灰矮人大
劇痛讓李察的雙眉鎖在了一起，但他卻沒有把手收回來，而是繼續下落，直到指尖輕輕觸到了蘇海倫的肌膚。滾熱的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順著掌緣滴落，在蘇海倫雪白的肌膚上綻開一朵血花。
金毛似乎發出一聲驚叫，猛然從李察手心中掙脫，刷地縮回到滿頭金髮深處。但是它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從發叢中鑽了出來，怒極盯著李察。而且它的尖梢處居然開始跳動幾顆小小的紫色電球！顯然，李察要是再想動手的話，可就絕不是掌心被刺穿那麼簡單了。
李察一邊向自己的指揮廳走去，一邊說：「我沒在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些什麼？」
兩名法師一看李察倒下，大吃一驚，急忙把他扶起，快速檢查之後發覺李察只是長途跋涉，太過勞累，導致脫力，這才放下了心。
即使是現在，李察想為她做些什麼，也和說笑話差不多。
李察坐在水晶台的邊緣，就那麼安靜地看著沉睡中的蘇海倫，受傷的右手放在腿上，任由血浸透了衣袍，再慢慢乾涸。
李察當即停下了腳步，皺眉問：「哪來的商隊？為什麼會和我們的人發生衝突？」
李察從獅鷲背上翻身而下，身法仍然輕盈靈動，落地時卻雙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臉上湧起一片不正常的暈紅。
李察露出一絲冷笑，說：「我們花了血本，打通了染血之地，這個蘭博特伯爵想撿現成的便宜？哪有這麼好的事，看來撒倫威爾的事還沒有給他們足夠多的教訓啊！沒關係，讓他們先走一天，我還需要召集戰士，一天後我們就出發！從今以後，凡是未經我們允許的商隊，一律不許踏足這條通道。」
那縷金髮動了動，不情不願地從李察的手中抽出來，最後還在手掌的傷口上用力蹭了蹭，似乎在擦拭著什麼，然後才繼續豎起，顫動著向李察示威。
一句話說完，李察就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當李察回到藍水綠洲時，這座剛剛經過戰火蹂躪的城市再次變得生機勃勃，到處都是忙於蓋房子的人和琳琅滿目的建材，往來的馬車和人流幾乎把街道全部塞滿。
李察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身體，稍稍感應了一下，就知道了各個追隨者都在哪裡。剛德在巡邏，山德魯躲在營地一角擺弄著他的死亡騎士，而提拉米蘇正在某處街區，似乎真是在鎮壓一起騷亂。水花和緋色則離開綠洲城至少有幾十公里，不知在幹什麼。不過李察剛一回來，她們即刻感應到，開始向綠洲城移動。
「見到殿下了嗎？」
兩扇用暗紋刻著秘銀魔法陣的重鋼大門很少打開，因為傳奇法師自己根本用不上它。來到大門前時，空間忽然一陣波動，一名全副抗魔銀甲的高大精靈從虛空中踏出，他雙手握著一柄巨大的秘銀雙手錘，氣勢深凝如山。雙手巨錘是件幾乎不可能出現在精靈手中的
李察又問：「直接隸屬於深藍，可以供你們調配的法師又有多少？」
奧拉爾早有準備，說：「那支商隊一路向西，他們載運的貨物中有許多烈酒，看樣子是想要沿著我們開闢出來的商路前往蒼白高地的矮人帝國。」
菲爾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黑金說得對，深藍內法師眾多，但絕大多數法師和深藍都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或雇傭式關係。一旦深藍沒有足夠的補貼，那麼很多法師會選擇離開。
牆壁和穹頂上的冰淵水晶依然散發著深淺不一的藍色光輝，為房間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塗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藍色。光潔如鏡的地面倒映著點點星河。落地窗外，夜幕下的恆冬山脈巍峨而神秘。
李察堅持要去看看傳奇法師，哪怕她沉睡了也要去。現在可說是蘇海倫最脆弱的時期，在此非常時期，換了另外任何一個人，大魔導師們都不可能放他踏入傳奇法師的專屬塔區。但是誰都知道，李察是特殊的一個。可以說，傳奇法師這麼多年以來一個非常執著的願望就是在李察身上實現的。
李察沒有過去，反而靜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邁出艱難的一步，緩緩來到水晶台前，微微俯下身子，凝望著那張足以讓眾生顛倒的小臉，一時心中千頭萬緒。
在過去，傳奇法師不知道悄悄為他做了多少，又給予了他多少。沒有傳奇法師，就不會有今天神聖同盟的皇家構裝師，也不會有未來的聖構裝師。可是現在，她卻在這裏沉睡。
但想到記憶深處的那幅畫面，李察只覺得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壓在他的心上，和他第一次成功回到諾蘭德，並得知歌頓失陷在異位面那一剎那的感覺很相似。
「另外一件事，今天早晨剛傳來的消息，有一支商隊和我們留在裂石峽谷營地的戰士發生了衝突，死了幾個人。」
片刻后，李察見到了黑金和菲爾，除了這兩位李察最熟悉的人，深藍其他的大魔導師幾乎也都到了。畢竟李察要求的事情太過重大，黑金和菲爾兩個人不能決定。當知道李察只用一天時間就橫跨數千公里，不眠不休地從浮世德飛抵深藍，連續累死三頭上等獅鷲的時候，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果然！
深藍獅鷲站旁早已站了兩名法師，他們是被灰矮人派來日夜守在這裏，等候著李察到來的。在深藍，只要是法師，就很少有人不認識李察。這名傳奇法師當年最得意的學生，果然才華橫溢，短短時間就成了神聖同盟的皇家構裝師，可說大給傳奇法師長臉。
可是，她怎麼就會去和法羅諸神大戰一場呢？那可是眾神啊！
遠方，正有幾座醒目的巨大建築在搭建，那是用於儲存物資的倉庫。只看規模，就知道這些倉庫都是可以儲存數千噸各類物資的龐然大物。
李察收回
幾名黑精靈少女把李察送到了這裏，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其中一個在臨走前，在李察耳邊輕聲說：「殿下就在那裡了。不用擔心時間，你想呆多久都可以。」
李察沒有看到，在他離開后，蘇海倫唇角浮上一個若有若無的淺笑，然後慵懶之極的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繼續大睡，這次還響起柔柔的鼾聲。
終於，李察又站在蘇海倫的私人區域，那個讓他記憶如新，給他留下了光輝燦爛的陰影的地方。
李察已經上了獅鷲背，向兩位大魔導師揮了揮手，就駕著獅鷲飛入夜空，向浮世德的方向飛去。
高聳矗立的重鋼大門在李察眼中無比熟悉，那濃重的紅赭石色以及一道道風化紋路，充滿原始的美感。
灰矮人臉色立刻顯得有些不自然，猶豫了許久，才說：「殿下在沉睡前並沒有把任何私人庫房向深藍敞開，卻在沉睡前要求一切不變。你應該知道，深藍原本就難以維持龐大的開支，現在就更是如此。殿下很忙，收支平衡這些小事一向是不管的，這次疏忽了也很正常。但我手上現有的儲備金，最多還夠支撐深藍正常運轉一年。」
想到克拉克那張諸神之書上密密麻麻的神名，李察的心中就有什麼在顫抖著。
只是蘇海倫的一縷頭髮而已，這是李察的第一個想法。然而第二個想法卻是，這可是傳奇法師的頭髮！
李察甚至不知道她的傷有多重。偵察術對她毫無作用，根本沒有任何魔法反應。而且傳奇法師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力量，就連李察的真實天賦也失去了效果。眼前的傳奇法師，宛如一個沉睡的少女，再無昔日高高在上、無可阻擋的威嚴氣勢。
整個綠洲城內，擠著至少是過去一倍以上的人。不時會聽到爭吵以及肢體衝突的聲音，大大小小的紛擾無處不在，但城市的生機卻比過去要蓬勃得多。這些僅僅是有資格進入綠洲城的人，放眼望去，城外更是矗立起一片一片的營地。大量的運貨馬車停在營地周圍，連綿成片。在綠洲城外，現在幾乎找不到平整的空地。後來的已經有人開始動手推平小丘，想要騰挪出一塊適合紮營的土地。
兩位大魔導師焦急地問。傳奇法師是深藍的靈魂，深藍現在已經是一個巨大的財富匯聚場，又地處要衝，一旦傳奇法師出了什麼事，只憑這些大魔導師們是不可能守得住深藍的。
「主人，您回來了！」在李察的追隨者中，現在只有奧拉爾仍保持著如此恭敬嚴格的禮儀。
這一刻，當真的看到蘇海倫時，李察卻忽然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李察停下腳步，問：「現在深藍每年的虧空缺口大約是多少？」
過去這裏的人大多穿著適用於染血之地的耐用、式樣粗獷的服飾，而現在往來的人群中穿著貴族精緻服色的人卻大為增加。
再次看到蘇海倫，卻沒有想到會是此情此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