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民國初期
第028章 夜探
無心笑微微的心平氣和：「道長，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太師叔祖啊，在文縣嫁人做九姨太了。」
無心又問：「岳綺羅能把地下的魂魄召喚上來，你能嗎？」
花園的圍牆不算高，無心趕在太陽落山之時翻了進去，落腳之處一片柔軟，是荒草和落葉積了厚厚的一層。花木久不修剪，全都長得張牙舞爪，陰暗處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小活物受了驚動。一陣夜風而過，捲起漫天落葉。
無心挺直了腰，彷彿含羞帶愧似的，對著出塵子低頭一笑：「還不是因為你太師叔祖——」
無心踏著青石板路拾級而上，又微微側身牽著月牙的手。深秋了，兩邊山中一派蕭瑟風光，乾燥的寒風穿林而過，吹得枯葉沙沙作響。一道小小山澗順山而下，流出一點似有似無的水聲。無心仰頭向上望去，就見層林之中隱約顯出雕樑畫棟，正是山門之後的玉皇殿。
無心成了無牽無掛的一個人，行動起來反倒更利落。腳步不停的走到天亮，他進了長安縣外的一家小飯館里吃早飯，就聽鄰桌食客講述縣內大事——一家旅店夜裡來了個女客，入住之後不吃不喝沒動靜，結果兩天之後夥計忍不住去敲了門，沒人答應；踹開門一瞧，女客早爛在床上了！
如此又走了大半天，無心經過了豬嘴鎮，直奔文縣城門
無心慢條斯理的抬起雙手，輕輕一拍出塵子的肩膀，同時低聲說道：「道長，你太師叔祖玩死人，玩得漂亮極了。」
顧大人跟著幫腔：「就是頭驢！」
石子小徑都被落葉覆蓋了住，無心一路辨認著往前走。順順利利的到了園子門口，他抬頭望去，卻是停住了腳步。
館子裏面一片驚聲。無心會了賬，起身悄悄走了。
無心繞到了他的面前：「修道的人，總是慈悲為懷，兩條人命，我想你一定能護得住。」
顧大人舔了舔嘴唇，沒搭腔，因為真是不敢去文縣，怕岳綺羅，也怕丁大頭。
無心繼續說了下去：「由著她玩下去，將來必出大亂，所以我要去趟文縣，再看一看你太師祖的陣法。看見窗外站著的一男一女了嗎？女人是我老婆，男人是我兄弟，我不能帶著他們去文縣冒險，所以想請你收留他們幾日。我想憑你的道行，青雲觀里總不會鬧鬼。」
無心經過幾叢刺玫瑰，發現園子里不大幹凈。人不來，鬼就來了。
無心在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前停了腳步。大門外面掛著黃銅大鎖，鎖上綴著點點斑斑的泥水痕迹，似乎已然經過了不少風雨。鎖
出塵子在青雲觀后找了兩間小房，讓月牙和顧大人住下。月牙和顧大人見識了道長飄飄欲仙的派頭，都很景仰，老老實實的不敢妄言妄動。及至到了晚上，無心坐在出塵子的羅漢床上，細細講述了岳綺羅的惡行。出塵子捧著一隻古色古香的小手爐，聽得臉上神色不定。而無心說到最後，隔著炕桌向他探過頭去：「你的本事和岳綺羅相比，能差多少？」
無心一拽顧大人的袖子，不讓他東張西望，免得惹人注意。離開旅店數了數錢，月牙走去買了十個菜包子，菜包子全有拳頭大，顧大人吃了五個，月牙吃了三個，無心吃了一個半——他見月牙吃得舔嘴咂舌，彷彿是意猶未盡，就把剩下半個也給了她。
月牙不信，也不要。兩人推推讓讓，結果一個失手，半個包子落在了地上。顧大人旁觀至此，發出感慨：「媽了個蛋，不如給我！」
「我不怕餓。」他告訴月牙：「不吃也是一樣的有力氣。」
暮色之中，顧宅所在的一條衚衕寂靜無聲，枯藤老樹昏鴉俱全。無心慢慢的進了衚衕，就感覺兩邊房屋全都沒有人氣。先前顧宅鬧了幾
出塵子一見到無心，就像落進了雲里霧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起了心。太師叔祖是青雲觀內的秘密，他只把秘密傳給了他的大弟子，因為將來待他羽化之後，大弟子就會是新一代的道觀住持。秘密本來類似一個玄之又玄的故事，有趣而已，一文不值；可是當無心帶來太師叔祖的消息之後，故事和現實銜接起來，就讓出塵子隔三差五的做起了噩夢。
院子門口擺著一具小小的棺材，木質漆黑，似乎裏面只能容下幼童。
出塵子瞪著他，不說話。
無心點了點頭：「好，我到外面說去。」
無心雙手合什：「道長，拜託了，你一天給他們三頓飯吃就行。」
無心一夜沒睡，因為回房之後對著月牙實話實說，承認自己是要去趟文縣。
月牙當即表示不同意，又勸不服他，便躍躍欲試的想要撒潑。坐在床上扯散髮髻，她想哭，沒哭出來，於是下床去找了顧大人。顧大人披著棉襖進了房門，摩拳擦掌的放出豪言，說要打斷無心的腿。無心抬腳踩上床沿，自己「啪」的一拍大腿：「來，打吧！」
出塵子聽他終於收了「太師叔祖」四個字，不由得鬆了口氣：「我太師祖和她不是一路，我們不能比。」
未等他把話說完，出塵子氣得一晃腦袋，眼角眉梢全露了出來：「放狗屁！我哪有什麼太師叔祖？我太師叔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過好幾次了！」
出塵子鬆了手，一甩袖子背對了他：「鬧鬼又當如何？」
出塵子後退一步，抬手一拍羅漢床上的小炕桌，怒髮衝冠的叫道：「再說就給我滾出去！」
天亮之後，無心付清房錢，坦坦然然的帶著月牙和顧大人離開旅店。月牙倒也罷了，顧大人一步三回頭，不住去望小春子的房門。後院已經隱隱瀰漫開了屍臭，不過前院正有一輛收夜香的大糞車經過，大糞車頂風臭出十里地，夥計捏著鼻子皺著眉毛，也就徹底忽略了自家的異味。
出塵子龍行虎步的殺向前方，一把揪住了無心的衣領：「敢？！」
無心停下腳步，轉身對著月牙嘿嘿一笑，又抬起右手微微一搖，做了個告別的手勢。不等月牙再開口，他轉向前方加快腳步，連跑帶跳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月牙和顧大人很想知道無心要去哪裡，可是無心一路死活不說。三人出城上了山路，大半天後到達了青雲山上的青雲觀。月牙雖然遷來直隸住了許久，可是最遠只逛過文縣附近山上的大廟。大廟已經算是金碧輝煌，廟裡的和尚也都肥頭大耳，十分富態；不料和青
月牙又道：「我們跟你去吧，人多總比人少強啊！」
月牙和顧大人剛柔並濟的合了作，硬是沒治住一個無心。午夜時分無心出發下山，月牙和顧大人跟在後方送出老遠。月牙氣得哭唧唧：「啥玩意兒啊，油鹽不進的，驢脾氣啊！」
出塵子一頭長發中分披下，黑亮的像一匹好緞子。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無心，他眼角的魚尾紋全藏在了長發下面，中間露出的面孔顯得異常白嫩年輕：「你怎麼又來了？」
出塵子道長似乎是萬萬沒想到無心還會再來。披著一件貂皮領子的黑大氅，他伸腿下了他的紅木大羅漢床，大氅敞開來，露出裏面一塵不染的雪白褲褂。
「死個女人不算太稀奇。」食客繪聲繪色的講述：「稀奇的是驗過屍后，發現女客至少已經死了十天半個月——怪了吧？女客可是兩天前自己過來的。」
無心恍然大悟的點頭：「哦……也不錯，比我強。」
出塵子搖了搖頭：「我只能把地上的魂魄鎮壓下去。」
無心對他是相當的恭敬，拱手抱拳一鞠躬：「道長，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