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法師》第一部 民國初期

第062章 戰火

第一部 民國初期

第062章 戰火

屋角還趴著一隻怪物,腦袋被他切下來了,基本可以算作死掉,但是因為沒有光,所以皮肉並未融化。無心割了一塊肉,自己低頭嗅了嗅,又張嘴咬了一口。肉微腥,像是沒熬好的魚凍。他又拿了肉去喂活著的另一隻,另一隻閉著大嘴,顯然完全沒有要吃的慾望。於是他一歪身躺下來,枕著怪物自己吃。
戰事很快進入了僵持階段,顧大人有後盾,底氣足;張顯宗卻是只有文縣一處大本營。搶礦的事情自然是早就不想了,有光兄弟見勢不妙,也腳底抹油一起逃之夭夭。張顯宗獨自站在司令部里,對著半面牆的大地圖若有所思。早春三月,青黃不接,再扛下去,城裡就要鬧飢荒了。他不能坐以待斃——為了岳綺羅,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無心伸手摟住她的細腰,晃著腦袋就要往她懷裡滾。月牙連忙把拿針的右手高高舉起來了,用未完工的鞋底子輕輕打他的後腦勺:「看你的煩人勁兒,你還想不想穿新鞋了?」
岳綺羅用一雙清澈分明的大眼睛看他:「去哪裡了?」
顧大人一旦暗暗下了決心,便立刻開始了行動。長安縣一直天下太平,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是文縣——因為他是被人從文縣攆出來的!
出塵子做完法事之後,沒有即刻離去。在營房內換了一身便服,他斥退身邊徒弟,舒舒服服的坐下了端起了一杯熱茶。剛剛氣定神閑的啜飲了一口,無心無聲無息的走上前來,把一隻軍用水壺放到了他的手邊桌上。
派出隊伍小打小鬧的挑釁了幾次,張顯宗果然如他所願的開了火。戰事一起,顧大人立刻發出急電,讓駐紮在天津城外的顧旅主力全部開來前線。老帥也不提金礦的事情了,只是密切關注戰情。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看了月牙一樣,然後問道:「送給我一副牙?」
顧大人捏著一根煙捲,在炕沿上輕輕的磕,磕到最後他把煙叼在嘴上,「嚓」的一聲劃了一根火柴。捧著火苗湊上煙捲,他從濃眉下面向無心射出兩道目光:「只要別把爛攤子砸在我的手裡,哪怕山裡藏著一條活龍,我都不管!」
無心沒有動,歪著腦袋望著月牙笑眯眯。月牙扭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看啥啊?說你呢!不怕挨扎啊?」
傍晚時分,岳綺羅策馬而來,下馬之後裡外走了一圈,揪住一名軍官問道:「參謀長到哪裡去了?」
岳綺羅抬起雙手,手指插進了滿頭烏髮。雙手緩緩向後攏去,半短的黑亮頭髮滑過指縫,紛紛散亂。她的小腦袋成了一朵心事重重的、黑色的花。
無心低下頭,繼續用刷子拚命刷洗齒縫中的乾涸血涎:「我覺得它很兇,可以用來給你鎮宅。」
於是無心再次出門,挑了一隻花狗,灌了滿狗嘴的肉汁。等到小花狗喝飽了,無心把它送去怪物面前。小花狗叫都沒叫一聲,「咔嚓」一聲就被怪物整個活嚼了。無心立刻抽手後退,險些在怪物的尖牙上刺破手指。
顧旅駐紮在青雲山下的先遣部隊,開大會似的排列大隊,鴉雀無聲的舉目瞻仰高台上的出塵子。各級軍官提前就向部下宣揚過了出塵子的高貴身份——活神仙,國務總理見了他都畢恭畢敬。
出塵子一口熱茶當即噴出,噴了無心一頭一臉。無心抬袖子一抹臉,繼續把話說完:「道長,如果將來你偶然遇了怪物,只要把汁水塗在頭臉身上,應該就可以逃過一劫了。」
顧大人帶著月牙遠遠站了,也伸著脖子看得發獃,兩人一時入神,全把無心給忘了。
出塵子一愣:「幹什麼?又想向我要尿?」
無心轉身拉過放在炕上的點心盒子,從裏面拈出一隻蜜餞棗子送到月牙唇邊。等到月牙先吃一個了,他才又拈一個扔進自己嘴裏。而顧大人繼續說道:「我想好了,我要打仗!」
最後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她忽然說道:「我也去!」
無心認為自己是摸清了怪物的習性。法術還未結束,他已經把怪物晒成了兩壺汁水。及至法事結束了,顧大人和月牙來看無心,結果就見房門大開,幾名士兵正在拆卸釘在窗戶上的厚氈子。顧大人開口一問,得知無心是去了溪邊。
無心一手握著刷子,一手將一副白森森的利齒摁在水中,仰著頭笑問:「顧大人,你看它好不好看?我很快就能把它刷乾淨了,刷乾淨了送給你。」
出塵子輕輕嗅著茶水氤氳的香:「禮物?是什麼?」
無心立刻向顧大人使了個眼色,不許顧大人多說,怕把月牙說得起了心事,會不要自己。顧大人會意,也知道他找個女人不容易,所以立刻閉了嘴。
無心和月牙隨著隊伍離開了青雲山,一起駐紮在了距離文縣有八十里遠的一處小村莊里。兩人都和官兵們保持著距離,因為官兵們見了女人,雖然明知道不能碰,可兩隻眼睛還是要生出鉤子。無心怕月牙嚇著,恨不能生出兩隻翅膀包圍住她。月牙除了無心誰也看不上,所以等閑也不出門,一門心思做她的鞋,另外就是早晚三頓飯。
她個子矮,伸手抓著軍官的衣領。軍官比她高了兩個腦袋,可是乖乖的俯下身,因為感到了莫名的恐怖:「參謀長親自帶兵出去了。」
無心在一旁陪著坐下了:「不是要,是給。一點小禮物,有防身的用處,請道長收下吧。」
月牙不假思索的搖了頭:「我也不走,無心在哪兒我在哪兒。你們打仗的時候,我就找個地方貓著,不打仗了,我給你們做飯。放心吧,我膽不小。我小時候還和我舅舅進山打過狐狸呢。」
無心軟綿綿的躺在黑屋子裡,腦袋枕在怪物的脊背上。還是累,非得睡足一天才能行。怪物並不肯攻擊他,大概是根本沒把他當成活物,以為他是石頭,不能吃。
月牙也彎腰在他後背上打了一巴掌:「你趕緊把它扔了,看著惡不噁心嚇不嚇人?你看誰家用一口牙鎮宅了?」
此刻冰消雪融、春暖花開,山裡是不缺少小溪的。在一條小溪旁邊,顧大人和月牙看到了無心——無心蹲在水岸,正在用一把刷馬的刷子用力刷著什麼。
顧大人一邊說話,一邊咬牙切齒,滿臉都是惡狠狠的缺德相,壞模樣全露出來了。月牙正在專心致志的穿針引線,無心則是靠在月牙身邊,不置可否的吮著一枚蜜棗。吮著吮著,他被月牙推了一下:「你離我遠點,我做活呢,別扎著你。」
軍官答道:「馬上出發。」
兩道白煙從他的鼻孔中呼出來,是兩條帶著力度的小白龍:「想要暫時和青雲山脫離關係,唯一的道路就是開戰。我寧可上戰場,也不想再和怪物打交道。反正金礦我發現了,我也交給老帥了;從此我上大路往遠走,誰願意來開礦,誰就來。誰死了誰活了,和我也沒關係!媽的老子是軍人,不是礦工。燙手的山芋別往老子懷裡扔,老子才不接!」
無心答道:「是地下怪物化成的汁水。」
軍官抬手掩口,嘁嘁喳喳的對她耳語了幾句。岳綺羅點頭放下了手,一顆心漸漸的向上提。忽然抬頭又望向軍官,她開口問道:「大部隊出發了嗎?」
出塵子身穿繡花法袍,人在高處,下面看不清法袍花樣,就見一片金碧輝煌。出塵子本人也體面,寬肩膀大個子,一動不動都顯威儀,披髮跣足的舞起一把七星劍,下方靜得只餘風聲。有個小兵忍不住發出一聲咳嗽,當即被身後的班長兜頭扇了一巴掌。
兩人躡手躡腳的走近了,探頭一看,月牙嚇得驚呼一聲,顧大人則是當即問道:「你幹什麼呢?」
出塵子簡直不願觸碰水壺,非常勉強的向無心道了謝。然後叫來一名不明真相的小徒弟,讓小徒弟捧了水壺。
顧大人一抬手:「你膽大我知道。你膽子要是不大,早讓他嚇死了。」
無心一片好心,結果不但沒有落到半句好話,反而還被妻友分別威脅了一通,不禁啼笑皆非,一邊點頭一邊走路:「嗯,嗯,我再也不敢啦!」
然後他盤腿坐回原位,雙手搭在膝蓋上,煙捲叼在嘴角上:「趁著形勢沒惡化,我得趕緊脫身。反正遲早得開戰,我就先邁一步了!師父不能走,留下來給我做幫手;月牙你怎麼著?你要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天津去。」
最後,指揮部上烏雲蓋頂,被他戳出了一團淺淡的黑。忽然把指揮鞭向後一扔,他轉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顧大人和月牙強行沒收了無心的利齒和刷子。利齒和刷子被扔進了溪水裡,顧大人和月牙一左一右握了無心的手,左右夾攻的把他押回了營房。兩人都對他的行為深惡痛絕,顧大人發出恐嚇,說無心如果再敢做出類似行為,就把他的爪子剁掉;月牙立刻發話:「你別嚇唬他!」然後一扯無心的手臂:「聽見沒有?再也不許你往家裡帶怪東西,否則我先撓死你。」
顧大人沒理他,直接對月牙說道:「你管管他,知道他是好心,可要是由著他發神經,興許過兩天他就要往家裡收屍首了!」
顧大人躊躇滿志,不料忽然失了聽眾。眼看月牙雷聲大雨點小,對無心作勢要打,其實打一下揉三揉,力氣輕的都不如一陣風。四腳著地的爬過去搶過鞋底子,只聽「啪」的一聲,他對著無心的后脖頸來了一下狠的:「你倆是怎麼回事?我說完了嗎?我還沒說完呢,你倆等會兒再騷!」
待到出塵子坐上大轎返回道觀之後,顧大人隨著無心回了卧室。營房裡沒有床,砌著火炕。月牙坐在炕里,正在嗤嗤的納鞋底子,而無心和顧大人也上了炕。無心對顧大人說道:「開金礦是可以的,不過很危險,最好是不要開。」
半軟半硬的指揮鞭點上地圖,一路從文縣移動到了顧旅的總指揮部。張顯宗面無表情的盯著總指揮部,同時用指揮鞭一下一下的戳。
法事做得太漂亮了。
中午他出來了一趟,懷裡抱著半截怪物身體。守門的士兵依言為他捉來一窩狗崽子。無心拎起一隻小白狗,用融化的肉汁從頭到腳塗抹了它。狗崽子送到了怪物面前,怪物還是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