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法師》第二部 抗戰時期

第112章 蛇的面目

第二部 抗戰時期

第112章 蛇的面目

處處都是水泥牆和大鐵門,並且鐵門全部緊閉,的確是缺乏燃料。
香川武夫又道:「天亮之後再派人進去,今夜我們該做的,就是不要凍死!」
小黑蛇們互相擰絞糾纏,構成一條龐然大物。任何被巨蛇吞入的活物,都會立刻遭受萬蛇噬身的痛苦,然後瞬間成為一具乾屍。
沒有牙齒,沒有信子,黑洞洞的就只有一張口。無心忽然感覺它不像蛇,更像蟲,一條前後貫通、不分首尾的蟲。
「地堡還有其它入口嗎?」他問香川武夫。
香川武夫拔出手槍,一槍指向了窩在角落裡的賽維:「馬先生,你還要繼續說嗎?」
黑土地距離最後一級台階,能有個半人多高,爬上去很容易,掉下來也摔不壞,是個沒有殺傷性的大土坑。土坑是挖出來的,還是天然有的,一時瞧不出;無心抬頭向上望去,就見巨蛇停在岔道地面上,身體一端慢慢沿著台階探下,如同水蛭一般,越是伸得遠,越是拉得細長。無心知道自己不帶活人氣,素來不招野獸,所以心中疑惑,不知道巨蛇為何對自己產生了興趣。人在坑中無路可退,他眼看蛇頭搖搖擺擺越來越近,只好貼著坑壁站直了,一動不敢動。
無心也沒有重新入洞的打算,但是想到白琉璃可能會死,他忽然感覺很難過。
蛇頭越過最後一級台階,依然像只鑽頭似的,翻翻滾滾的四處遊動。一條細小黑蛇脫離大蛇身體,自作主張的伸出腦袋,要往黑土裡鑽。蛇頭漫無目的的蹭過了無心的小腿,因為細長,所以嘴巴的尺寸小了許多,然而不住的收縮擴張,是個貪婪饑渴的模樣,彷彿隨時預備著吞噬什麼。
留在室內的人,誰也不看誰,唯有馬老爺長嘆一聲:「作死啊!」
無心握著蛇尾巴掄了一圈,心想自己但凡有一點頭腦,都該馬上逃出地堡,哪怕大雪封山,哪怕在外頭凍硬了,也比窩在地堡里強。小蛇來了,可以戳它的一隻眼;大蛇來了,怎麼辦?
無心又扒開了它的嘴,嘴是一圈軟肉,類似吸盤。牙齒尖銳細短,上下各有兩枚,正可以一口咬破獵物的皮肉,而又不至於咬過之後抽拔不出,堵住傷口鮮血。無心見它在自己手中扭動得還很有勁,就試探著將一根手指插入了它的口中。指尖瞬間一痛,箍住一節手指的蛇嘴清清楚楚的吮吸了一下,隨即卻鬆了口。顯然,無心的鮮血不合它的口味。
於是無心驟然橫著跳出老遠,隨即方向不變,貼著巨蛇的身體穿過走廊,逃進黑暗。巨蛇果然沒有調頭。高昂的頭顱低垂下去,收縮成了細長尾巴。它並未像真正的蛇一樣貼地遊動,而是身體旋轉向前,宛如一隻碩大柔軟的黑色鑽頭,閃電一樣沖向了無心的背影。
香川武夫臉色鐵青,一隻手按在腰間的手槍皮套上。
賽維沒有回頭,上了地面之後見勝伊還癱在地上,就俯下身拼了命的推他踢他,當他是個鋪蓋卷,一路讓他滾出老遠。勝伊屁用沒有,說他是浪蹄子都是抬舉了他,他都不如一般的好娘們兒堅強;但是賽維得先顧著他,他安全了,她才能騰出心思去看無心。
無心卻是想起了一個人:「白琉璃還在裏面!」
無心收回了手指,順勢又去撥弄了蛇頭上方的一隻眼。隨著他的施力,小黑蛇在他手中開始掙扎;無心忽然向下一摁,只聽一聲輕微的響,他戳破了小黑蛇的眼珠。而小黑蛇當即鬆軟成了他手中的一條繩子,正是死了。
賽維沒有歷險的經驗,此刻周身上下只有一顆心還活著。忽然懶得指望旁人了,她決定自己找出一條生路。
香川武夫滿頭滿臉都是硝煙塵土:「他沒有用,不要管他!」
無心盯著蛇頭,看它在坑中搜索一圈,無功而返,懶洋洋的縮回了上方走廊。恍然大悟的低下了頭,他盯著已經沒入土中大半的小黑蛇,心想原來它是依靠氣流來捕捉獵物的。自己方才連走帶跑,跑到哪裡,它便追到哪裡;自己不動了,它反倒失了目標。
無心站在水泥地上,仰頭看著巨蛇越昂越高,由尾巴轉化成的頭顱巨口居高臨下,是要把自己一口吞噬的姿勢。可是在片刻之前,他看得真真切切,巨蛇分明是背離自己前行,絕對沒有轉身——從來沒有聽說過倒退爬行的蟲蛇,可是尾巴又怎會變成了頭顱?
雖然巨蛇根本不能算蛇,但是無心無計可施,只好還是把它當蛇來對付。在走廊中左右騰挪跑成了「之」字形,他眼看前方就到了頭,連忙提前調整方向,拐進了盡頭的一條岔路。察覺到巨蛇尾隨而至了,他向前直奔,卻是在岔路盡頭一腳踏空,踉蹌著撲了下去。身體跌在冷硬的台階上,他發現自己竟然是跌上了一條向下的水泥樓梯。
當最後一名活士兵逃出地堡之後,香川武夫在飄飄揚揚的大雪之中,乾脆利落的鎖上了入口鐵門。
無心不想鑽進巨蛇腹中了,如果當真被萬千小蛇吮成了人干,他相信賽維和勝伊都會哭泣,但也只是哭泣而已。賽維和勝伊愛他,愛的有條件,涼絲絲。真心有幾分?他不知道。可是對於他們來講,已經儘力了。他們本來是相依為命、誰也不愛的。
香川武夫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答非所問的告訴他:「裏面應該不會燃起大火,因為缺乏燃料。」
所以它不分首尾,無須轉圜,帶著兇惡的靈性。一旦大難當真臨頭,它自然會解體為無數細小黑蛇,牆壁縫和下水道都是它們的避難所。即便地堡崩塌,也有整整一座大山供它們鑽洞穿梭。在地下,它們沒有剋星。
把小蛇的屍體擺在煤油燈下,他對著眾人講述了大蛇的底細。話音落下,香川武夫和馬老爺當即開始鬥嘴。馬老爺蓬著一頭捲髮,委屈死了,無論如何想要回家;香川武夫肩負著任務,當然不能無功而返,而且並不相信馬老爺是真的坦誠。小柳治和馬英豪並肩站著,煤油燈下,他們臉色變幻不定,統一的灰頭土臉。金子純和馬俊傑的屍體,被人用粗尼龍繩緊緊捆綁住了,直挺挺的疊在門旁牆邊,小橋惠蹲在屍體頭旁,似乎是個守衛。
賽維腿都軟了,可是看清了士兵的動作——打開保險,再磕一下。看清之後她一把拽住勝伊,撒腿就跑,跑了幾步之後回了頭,又把無心也扯到了身邊。她瘦而強硬的向前蠻頂,面目猙獰,氣沖如牛。滾燙的氣流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岔道里的人,她寸步難行的在士兵之中移動,兩隻手不能兼顧了,她不假思索的鬆開了無心,專門拉扯勝伊。
一鼓作氣的,她把爛泥一樣的勝伊先推上了地面。冰冷的空氣撲在她赤紅的臉上,她像猴子一樣隨即攀援而上。下面有人托舉了她,手很有勁,手指蒼白,是無心。
無心死心塌地的慢慢溜下去了,又扭頭看了馬英豪一眼。馬英豪皺起眉頭望著他,不過沒有怒色,彷彿是不肯和他一般見識。
足足過了幾十分鐘,還是不見香川武夫返回。馬英豪開了口,說道:「無心,出去瞧一瞧,找不到香川先生,找到白琉璃也是好的。自從送他進了地堡,我就沒再見過他。」
他不敢以著人乾的面目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膽量有限,熱血也有限,他不可以去嚇唬他們。
馬老爺登時閉了嘴,別的孩子愛死不死,賽維和勝伊是要好好活著的。他們多麼的像他,他們三個才是純粹的一家人。
無心半蹲半站,貼著牆壁很猶豫,手裡還攥著死蛇。賽維偶爾回了神,正好聽到父親和大哥的對話,當即也發表了意見:「坐下!」
巨蛇開始緩緩的向他移動了,無聲無息,也無氣味,像一團巨大的黑雲,幾乎就是在地面上柔軟的飄。無心手無寸鐵,想逃也來不及,索性站在原地不動,同時又發現了一個奇異現象——巨蛇沒有牙齒!
恍然大悟的退了一步,他明白了。日本人沒有說錯,地堡之內的確不存在碩大無朋的巨蛇,巨蛇是由無數條小黑蛇組成的!
馬老爺的氣焰隨著嗓門一起增長,抬手對著香川武夫的光頭指指點點:「你們的人都是廢物!廢物!到目前為止,只有無心做了一點實事,而你們除了挖幾個坑,死幾個人之外,還有什麼成績?我告訴你們,不要妄想讓我也死於你們的愚蠢!」
香川武夫放下了槍,眼角餘光瞄著房內所有人,同時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大蛇,小蛇,都沒有關係。軍火庫里有很多武器,我不相信它們比槍炮更厲害。靠近出口的岔道里比較安全,如果你們願意,夜裡可以去和士兵一起睡。現在我要去軍火庫取武器。」他面色陰鷙的點了點頭:「誰想逃,就是死!」
他沒想到地堡下面居然還有一層,當初金子純也不曾提過。一挺身爬起來站穩了,他慌不擇路,沿著樓梯向下疾行。落腳之處由平整漸漸變得崎嶇,水泥台階越往下越是粗糙,最後索性斷崖似的沒了路。無心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橫了心縱身一躍。只聽「咕咚」一聲,他結結實實的摔在了黑土地上。
香川武夫推開了房門,對著走廊吼了一句日本話。兩名士兵立刻從附近的岔道中答應著跑上了主幹道走廊。室內眾人眼巴巴的望向門口,就見香川武夫從懷裡摸出一張地圖和一隻手電筒,帶著兩名士兵拔腿就走,同時「咣」的一聲摔了房門。
巨口向下緩緩對準了他,彷彿是要做到一擊即中。無心仰起了頭,想要到它的腹內一探究竟。可是對著上方的巨口睜大了眼睛,他發現巨蛇身上顯出了細密紋路,不是花紋,而是凹凸蠕動的紋路。
自己可以做到完全的靜,但是平常人至少還要呼吸,無論如何逃不脫它的追逐。低頭抓住蛇尾向外一拽,他動作極快的掐住了蛇頭。黑暗之中,他的黑眼珠是特別的大,沒有光,他一樣的能看。小黑蛇的身體柔軟滑膩,太像一條肉蟲,蛇頭上鼓起一隻嫩嫩的肉泡,像嬰兒未睜的眼睛。無心用手指輕輕去摩挲肉泡,結果撥起了一層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面,竟然真是一隻圓圓的眼珠。
無心在土坑中轉了一圈,認為水泥樓梯大概是件半成品,大坑也應該是下一層地堡的入口。可惜台階未完成,下一層地堡更是連影都沒有。連滾帶爬的上了台階,他一路鬼鬼祟祟的走回了指揮所。
無心有點無所適從——和身邊這一幫人在一起,他總感覺雙方之間有隔膜。手裡揉搓著軟軟的小黑蛇,他低頭坐到了賽維身邊。賽維也沒理他,和勝伊一起抱著膝蓋蜷成一團。
無心靠牆站起了身,同時聽得馬老爺也出了聲:「不許去,要去讓他的同胞去。」
爆炸彷彿就發生在所有人的腦海心窩裡,煤油燈的火苗全凌亂了,巨響幾乎震得人嘔出鮮血。鐵門受了氣流的鼓動,單薄的一道銅鎖當場斷裂。而灰頭土臉的香川武夫一頭扎進室內,用日本話嚷道:「撤退,撤退,到地面去!蛇來了!」
然後,震天撼地的爆炸就開始了!
此言一出,無論聽懂聽不懂的統一起了立,然後也無須多問,眾人一窩蜂的全涌了出去。一名渾身是血的日本士兵站在主幹道上,正在用撬棍拚命去撬一隻木箱。喀嚓一聲木條斷裂,士兵伸手進箱摸出手雷,哆嗦著打開保險,用力在牆上一磕,隨即沒頭沒腦的向前擲去。
香川武夫和馬老爺全是巧舌如簧,吵了個天翻地覆。馬老爺一直沒有去看馬俊傑,此刻忽然想起他是自己的兒子了,指著馬俊傑的屍首對著香川武夫咆哮:「我的小兒子,已經死了!」
好在無心是不勞她費心的。她剛一出洞,無心就一屁股拱開小柳治,搭著鐵梯竄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