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文革時期
第184章 浪跡天涯
無心壓低聲音答道：「桃桃，我想帶你離開文縣。」
無心扭頭對她做了鬼臉：「當盲流去！」
白琉璃聽了他的鬼哭狼嚎，登時煩得脫離蛇身，想要給他一點教訓。
無心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才多大，結什麼婚！有了它我們夜裡就可以住一間屋了，白天在一起也沒人攔著了，知不知道？」
他背著一隻雙肩帆布包，蘇桃挎著一隻小書包。揣著陳大光開給他們的各種證明以及鈔票糧票，他們在文縣火車站擠上了火車。
無心既然做了要走的打算，而且陳大光對他又是格外的好說話，他便厚著臉皮百般索要，給自己收拾出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帆布旅行包。
陳大光上下打量著他：「回黑龍江啊？」
白琉璃不以為然，直條條的趴在床上。大開的窗戶外面暮色蒼茫，一個黑影左一閃右一閃，正是大貓頭鷹在伺機尋覓他。及至無心叫蘇桃去食堂吃飯了，大貓頭鷹果然一頭扎進房內，收攏翅膀落在了床上。
無心不敢說是怕他江山不穩，只答：「我和桃桃不是本地人，住久了就想回家。」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前走，迎面卻是遇見了李萌萌和陳部長。聯指分子落網之後，殺的殺關的關，另有一些毫無價值而又罪不至死的，則是被胡亂放了。陳部長的寡婦媽死了，自己頭部受了重傷，白痴似的不知人事，李萌萌瞎了一隻眼，倒是依然愛著陳部長，願意繼續照顧他。和無心蘇桃打了個照面之後，李萌萌面無表情的扶著陳部長走到了街道另一側，對他們視而不見。而無心收回目光，心想李萌萌才十四，陳部長也未滿二十——他們還都是孩子呢，但是人生已經毀在了自己製造出的戰火里。
蘇桃一貫最愛
無心笑眯眯的答道：「我還看大門去。你要是念著我跟你一場，我就伸手跟你要點糧票吧！除了吃喝，別的我也不太在意。」
結婚證剛剛放好，卻又被白琉璃偷偷扯開拉鏈叼了出來。白琉璃還沒有見過結婚證，十分好奇，也要瞧個新鮮，可惜沒手沒腳的，無法翻頁。正是捲起結婚證胡亂揉搓之際，蘇桃忽然發現了書包里的動靜。打開書包向內一瞧，蘇桃立刻就把白琉璃拎出來了。
蘇桃拿著結婚證看了半天，心裏怦怦亂跳，嘴上問道：「無心，咱們算是……結婚了嗎？」
蘇桃想了想，自己笑了：「好，我們浪跡天涯去！」
陳大光一皺眉頭：「你家真在黑龍江嗎？說老實話，其實我一直都感覺你來歷不明。不過你別怕，閑事我不管。」
白琉璃不吃白不吃，懶洋洋的張嘴吞了老鼠崽子。貓頭鷹很高興，用尖嘴輕輕啄了啄他的尾巴，又非常難聽的叫了一聲。
無心低頭望著地面：「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幫忙。」
無心從李萌萌身上聯想到了蘇桃，蘇桃也才十五。頗為悚然的握住了蘇桃的手，無心越發的想要帶她逃離文縣。文縣的青年都打野了心，如果再來一次戰爭，他們會更加的殺人不眨眼。
但是聯指還未徹底崩潰，小丁貓等人一直在逃，也是下落不明。所以陳大光的弦總繃著，並不肯得意忘形。很有分寸的對部下進行了論功行賞，他最後問無心：「你想要
無心笑出了一口白牙齒：「我已經長大了嘛！」
白琉璃裝死不理他。貓頭鷹卻是垂下頭，把嘴裏叼著的一隻沒毛小老鼠放到了他的面前。
無心點頭答道：「對。」
無心沒吭聲，因為他現在正在出汗，而脖子上的白琉璃好像一團涼陰陰的空氣，真是讓他舒服極了。
無心對著西紅柿一口咬下，噴了滿襟的汁水，連忙抬手去抹：「慢慢走，未必真的要回家。白琉璃，我不想帶桃桃進山，我怕她在山裡住久了，會變成野人。」
白琉璃鄭重其事的告訴無心：「你把她帶到地堡里殺掉吧。我會保護她的靈魂。」
蘇桃好奇的看著他，等他的下文。無心繼續說道：「在文縣混了半年，真把我混怕了。現在小丁貓還沒消息，誰知道他會不會捲土重來？趁著現在天下太平，火車站也開放了，我們做好準備，往外走吧！」
陳大光聽了，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饞迷了心的笨蛋。
縣革委會恢復了辦公，陳大光自然還是說一不二的主任。大決戰之後，他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紅總也隨之成了毋庸置疑的革命組織。眼看他把文縣慢慢的帶回正軌了，上頭順水推舟，立刻把他樹為典型、嘉獎了一番。
他們都是太缺油水了，一天吃一鍋窩頭也還是餓。最後蘇桃撐得坐不住，離開飯館時須得微微彎著腰，扶著無心走路。秋老虎已經退了，風中略略透出了一點秋涼。蘇桃走著走著，忽然問道：「無心，我們以後一直看大門嗎？」
無心手裡拿著一隻碩大的西紅柿，一邊吃一邊答道：「你想得美
白琉璃聽說他又要出發了，而且有蘇桃同行，便很興奮。這天夜裡，他在無人處問無心：「接下來要去哪裡？西南就不要去了，那些地方我都走過。你帶我去東南看一看吧！」
蘇桃「哦」了一聲，然後賊心不死的又問：「是不是得滿二十歲了，才能領真正的結婚證？」
蘇桃把結婚證放進了帶著拉鏈的書包夾層里，心想我沒有戶口本，他也沒有戶口本，將來也是辦不了結婚證的。手裡的這一對紅本本，怕是要用一輩子了。
半小時后，無心和蘇桃回到了收發室，一進門就發現了異常。蘇桃彎腰去看地面：「哪裡來了一地雞毛？」
蘇桃一下子心疼了他：「你怎麼不早說呢？你比我還可憐。」
無心對著陳大光有一說一，聽得陳大光啼笑皆非。無心也知道自己的話挺出奇，但是不說不行。頂著陳大光向日葵似的大笑臉，他咕嚕咕嚕的說了長長一串。最後陳大光哈哈笑了一陣，笑過之後告訴他：「行啊，我幫你了！」
比她更快樂的是白琉璃。白琉璃不挑地方，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回家就行。再說他在文縣也住久了，如今一走，不但可以新開眼界，而且可以甩掉討厭的貓頭鷹，正是一舉兩得。從蘇桃的手臂下面探出頭，他對著車窗一吐信子，饒有興味的欣賞窗外的秋日風光。
白琉璃從天而降騎上他的脖子：「凍死你。」
蘇桃在無心的遮擋下，不必面對小紅衛兵如刀似劍的目光，心中倒是又興奮又坦然。前方的第一站是遼寧，她還沒去過遼寧呢！
上個月，中央發出了號召，讓紅衛
無心看了白琉璃一眼，然後故意問道：「是雞毛嗎？不是有鳥飛進來了吧？」
蘇桃的戶口本是不能示人的，有了不如沒有。抬頭望向無心，她有點兒不好意思，感覺自己賴皮賴臉的問個沒完：「你的戶口本在家裡嗎？」
在蘇桃掃地，無心喝水，白琉璃假寐之時，貓頭鷹很孤獨的站在收發室房頂上，用尖嘴整理自己一身亂七八糟的羽毛。白琉璃的怒氣讓他彷彿落在了冬天的龍捲風裡，等到無處不在的衝擊力消失之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沒個鳥樣了。
大武鬥結束之後，文縣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同時顯出了一點兒劫後餘生百廢待興的精神頭。被炮彈炸成半截的樓房，修修補補的還得砌回原貌，被烈火燒過一遍的衚衕，拆的拆建的建，也要重新拼成一串人家。副食品店又開始營業了，每天的顧客都能擠破了門，因為全被嚇破了膽子，想要積攢糧草，為下一次戰爭做準備。
白琉璃很失望：「你要帶我回家了？」
火車轟隆隆哐噹噹，一路越開越快，在山間的鐵路上扭來扭去。車內的乘客們並不知曉在他們頭頂上方，正有一隻大貓頭鷹背風而蹲，兩隻利爪死死的抓住了車頂末尾的小鐵梯子。
白琉璃舉頭望明月：「做野
無心聽了白琉璃的高論，不禁有些頭疼。吭哧吭哧的吃掉了西紅柿，他沒遮沒掩的對著白琉璃打了個飽嗝，然後脫了汗衫走到水龍頭前，一邊去洗前襟的西紅柿汁，一邊說道：「白琉璃，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不要你了。」
陳大光挺感興趣的看著他：「說！」
陳大光發了話，讓革委會的工作人員給無心和蘇桃辦了一套結婚證。結婚證一套兩本，是大紅的封面，翻開來第一頁印著毛主席像和毛主席語錄，第二頁是正文了，把蘇桃寫成了二十歲，無心寫成了二十三歲。
無心嘆了口氣：「想領真正的結婚證，也得有戶口本和單位證明才行。麻煩著呢，好在都是將來的事，現在先不用想它。」
陳大光聽說無心要走，深感莫名其妙：「為什麼？」
時光易逝，在過完了這一年的中秋節后，無心帶著蘇桃出發了。
無心把兩隻手插到褲兜里，舌頭在嘴裏轉了個圈：「桃桃，其實我沒有戶口，我……我是個孤兒。」
「呸！你自己都看膩了，還想哄別人陪你一起膩？總而言之，桃桃原來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想把她的生活恢複原樣。我不願意讓她跟著我混日子，更不願意讓她到山裡干一輩子活、老了之後變成枯樹精似的老婆子！」
蘇桃登時笑了，順手拿起了笤帚：「那得是多大的鳥啊！你看這一地的毛，要是小鳥的話，非變成禿子不可。」
無心得了糧票和錢，馬上帶蘇桃上街下了一次館子。雖然飯館黑洞洞的，服務員對人也是愛答不理，不過兩個人對著一桌子的盤碗杯碟，還是吃了個歡天喜地。最後無心額外又要了兩個饅頭，和蘇桃一人一個掰開了，用饅頭去蹭盤子里的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