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法師》第三部 文革時期

第193章 除夕

第三部 文革時期

第193章 除夕

無心用一條舊毛巾給她擦了擦汗:「好好好,再過四年你就二十歲了。」
蘇桃繼續頂他,力氣大方向偏,幾乎一頭滑到他的腋下:「進去……就再也不出來了。」
小妹妹抬起兩隻小手比劃出一個長度:「他家包大餃子了。哥,你也抓兔子給我們吃呀!」
無心怔了一下,先是手足無措。抱火炭一樣虛虛的抱著蘇桃,他很快發現自己是想多了。蘇桃的舉動中彷彿並沒有複雜的深意,純粹只是小丫頭要撒嬌。攔腰把蘇桃抱穩了,無心想要哄她入睡,哪知蘇桃另有主意。一手抓住無心的襯衫前襟,她像只小牛似的一頭抵上他的胸膛,拼了命的開始頂。
蘇桃東倒西歪的繞過一盆餃子一鍋油餅,蹲到了無心面前。眨巴著大眼睛凝視了他良久,她忽然張開雙臂向前一撲,熱騰騰的撲進了他懷裡。潮濕的汗氣透過綿軟的舊襯衫,活潑潑的升著溫;雙臂環住無心的脖子,蘇桃和他貼了貼臉。無心的皮膚總是光滑溫涼的,所以她貼得放心大胆,不怕會有胡茬扎她。騰雲駕霧的閉了眼睛,她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聲音懶洋洋而又軟綿綿。
小男孩盯著無心腳邊半融化的凍兔子肉:「我媽蒸了饃。」
蘇桃咳嗽了一聲,伸手從他嘴角拔下了煙捲:「別抽了,怪嗆人的。」
話音落下,她不由自主的一皺眉頭,心中想起了小丁貓。小丁貓是一桿面嫩的老煙槍,從頭到腳都是煙油子味,像是煙草成了精,用紙一卷就能點火。飛快的把小丁貓從腦海中驅逐出境,她又對無心說道:「無心,我們只吃餃子嗎?」
餃子皮太厚了,而且不圓,包成的餃子足有巴掌長,一個一個奇形怪狀,在一塊木板上列了隊。無心心不在焉的哼著小曲,同時發現蘇桃是真高興了,不住的給餃子排隊,話也是特別的多:「無心,餃子越包越大了。」
蘇桃認認真真的要和他講道理:「我真的不是小姑娘,我都結婚了!」
低頭望著蘇桃頭上的廉價發卡和身上泛了黃的白襯衫,他因為愛她,所以感覺眼前情景分外刺目。那麼厚密烏黑的好頭髮,那麼苗條亭勻的好身體,不該被這麼一堆破爛玩意兒裝飾遮掩。
蘇桃想了想,沒想出結果。無心不再追問,自顧自的發了面,預備晚上再給她添點花樣。
小全家裡最小的妹妹從前方跑回來了,笑嘻嘻的大聲說道:「他家的饃就是棒子麵發糕。」
無心摸了摸她的臉蛋,發現她的體溫已經高到燙手:「對對對,你不是小姑娘,你是小媳婦。」
哄著蘇桃在自己懷裡入睡了,無心望著火塘浮想聯翩,怎麼想怎麼感覺不對勁。罐頭盒子里噼啪亂響,是干玉米粒正在一粒一粒的爆開。
蘇桃沒喝過酒。接過酒瓶嗅了嗅,她沒聞出好氣味。試試探探的仰頭嘗了一點,她當即張大嘴巴,很痛苦的「哈」了一聲。
蘇桃垂下眼帘點了點頭,在溫暖的帳篷中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臉越來越大了,頭越來越沉了,無心一眼沒注意,她竟然抄起酒瓶子又喝了一口。要噴火似的對著火塘呼出一口長氣,她隨即抬頭告訴無心:「哈!我學會喝酒啦!」
蘇桃吃了他的菜,自覺著一張臉發了燒,紅通通的脹成盆子大。滾熱的氣息從鼻孔呼出去,居然帶出了一點酒香。小心翼翼的又喝了一口酒,她咂了咂嘴,抬頭對著無心笑:「不好喝,是苦的。」
蘇桃對小孩子們笑了笑,同時手上不停,瘋狂揉面。無心聽了小妹妹的話,一邊從兔子骨頭上往下削肉,一邊回頭對著蘇桃做了個鬼臉。蘇桃從眼角瞥見了,但是只當不知,繼續烏煙瘴氣的和面。
蘇桃把自己昨夜的所作所為忘了個一乾二淨,興緻勃勃的扯出一條紅布帶子,她在貓頭鷹的脖子上圍了個紅領結。白琉璃頭上的白面鹿角只剩了一個,因為眼盲,所以悻悻的趴在火塘邊不肯動。
小全嚼著雜合麵餅子,想起無心的家庭,一時出了神。而與此同時,正如他們所料,無心和蘇桃縮在小帳篷里,的確是正在滿嘴流油的大嚼。煮好的大餃子裝在鐵盆里,油漬麻花的鐵鍋里放著一摞烙好的發麵糖餅。飯盒放在火塘邊,裏面是滿滿的肉炒乾菜。另有一盒打開了的紅燒肉罐頭,和一瓶白酒作了伴。把一隻盛著干玉米粒的空罐頭盒子放在火塘上,無心一邊連吃帶喝,一般等著火塘的熱度把干玉米粒烤成爆米花。
過年的好處在於好吃好喝,沒吃沒喝還叫什麼過年?無心用熱水化開了兩隻凍硬了的野兔子,又撩開了帳篷帘子,蹲在帳篷門口用匕首切肉和乾菜。蘇桃守在火塘旁邊,一邊揉著一團白面,一邊等著一壺水開。白琉璃在帶著兩人體溫的獸皮褥子上爬來爬去,一雙眼睛灰濛濛的暫時失了明,因為過幾天又要蛻皮了。大貓頭鷹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閉著眼睛睡得無聲無息。
蘇桃熱出了一身的汗,脫了外面的厚棉襖。無心攥著酒瓶灌了一口,然後把酒瓶遞給蘇桃:「桃桃,大過年的,你也喝一口吧!」
無心熱了剩飯。和蘇桃吃飽喝足之後,他袖著雙手鑽出帳篷。先是打掃凈了帳篷上的積雪,然後他仰頭望天,心想天氣一暖,自己就立刻帶蘇桃出山。在山裡與世隔絕的生活久了,蘇桃很有變成隱士的危險。
無心對著手裡的厚皮大餡不以為然:「小丫頭,還管起我了。」
小妹妹很堅決的一口咬定:「是兩摻面的!」
如果時光倒退幾十年,他作孽掙命也要給蘇桃掙下一份家業。蘇桃願意跟他,他會讓蘇桃做一名舒舒服服的小少奶奶;蘇桃不願意跟他,他也會擦亮眼睛,給她找個好小夥子相配。可現在不是先前的世道了,不是靠著勤勞聰明掙飯吃的時代了。讓他去效仿陳大光一步登天,他做不出。
蘇桃抬手敲了敲他的胸膛:「我要進去。」
大年三十這天早上,無心七分愉快三分惆悵的開始張羅著過除夕。七分愉快,是因為他弄到了足夠豐富的食物,能讓他和蘇桃滿足的吃上幾天;三分惆悵,則是因為單單的有吃有喝還不算好日子,蘇桃天天裹著一身桶似的棉襖棉褲,越來越像個野丫頭了。
無心用手臂箍住了她的身體,隨她翻滾掙扎,就是不肯鬆手。一切都是事與願違,他是那麼的想在社會中給蘇桃找到一處體面的立足地,可是蘇桃小小年紀,已經「不喜歡」,「不要了」。
蘇桃用發卡夾住了前額的凌亂劉海,嘴裏嘀嘀咕咕的講道理:「抽煙不是好習慣,總抽煙的人,身上有味兒。」
蘇桃掙出了一身熱汗,鬢角打濕了,彎成一個俏皮的小卷:「不要了……我不喜歡它,我不要它了。」
村中的炊煙從早飄到了傍晚,空氣中瀰漫著甜絲絲的氣味,彷彿總有麵食剛出鍋。盲流們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怪物,在成為盲流之前,他們也大多有家有業。此刻像一切平常人家一樣,木刻楞里點亮了油燈,雖然不敢燃放鞭炮,但是房門兩邊也都貼了紅紙對聯。對聯是村中一位臭老九親自書寫的,紙不好,墨也不好,可畢竟是紅紙黑字,能讓人取個吉利,添些喜氣。
蘇桃幹活永遠干不到點子上,一盆白面被她揉了個七零八落不成團:「我幹活呢,沒時間玩。」
無心莫名其妙,因為被她揉搓的坐不住,所以只好雙手撐地穩住身體:「桃桃,幹什麼呢?」
無心奪過了她的酒瓶:「嘗嘗味道就行了,不愛喝就不喝。」
蘇桃一言不發,專心致志的頂他,頂得搖頭晃腦。末了披頭散髮的抬起了頭,她氣喘吁吁的咕噥道:「我要進去。」
小全帶著他的幾個小妹妹,嘻嘻哈哈的四處亂跑,引得一群大小孩子跟著他登高上遠。孩子們都是衣衫襤褸,沒個孩子樣,然而心還是孩子的心,撿根樹枝也能舞弄半天。經過無心的小帳篷時,一個小男孩停了腳步,好奇的問道:「哥,你家過年吃啥?」
無心哭笑不得的單手推了她的肩膀:「你要往哪裡進?」
擀麵杖是無心用一截粗樹枝削成的,一點兒也不圓,但是對付著也能用。接管了蘇桃手中的麵糰,無心開始揉面揪面,擀餃子皮。蘇桃在一旁端著小鍋,低了頭去嗅裏面的餡子。餡子很粗,但是肉多油多,氣味香的咄咄逼人。無心干來勁了,揪了一小塊濕面捏成兩隻鹿角,黏黏的粘在了白琉璃的腦袋上。白琉璃正處在失明期,並不知道自己被無心打扮成了龍樣子。
無心抬眼看著她微笑:「還想吃什麼?你告訴我,我給你做。」
無心從白狐狸送來的褡褳中找到了一盒香煙。叼上一根低頭湊到火塘里的炭火上吸燃了,他搖頭晃腦的從嘴角擠出回答:「剩下的餡子和皮,改成包子得了。」
小男孩當即抬手打了她一下:「不是棒子麵的,是白面的!」
蘇桃出了一頭一臉的汗,脖子都紅了:「我不是小姑娘,我二十歲了!」
小男孩為了維護自家榮譽,開始認認真真的和小妹妹吵架,吵得無心腦仁疼。鑽回帳篷摸出兩顆水果糖,他一人給了一顆,想把兩個小崽子一起打發走。小妹妹用舌頭把水果糖推到腮幫子里,四腳著地的把腦袋往帳篷里伸。小男孩也跟著湊熱鬧,盯著蘇桃手裡的白面問道:「姐,你咋不出來玩呢?」
無心沒想到她存著如此怪異的想法,不禁追問道:「進去幹什麼?」
一夜過後,便是大年初一。大貓頭鷹全年無休,除夕夜還要出去打食。清晨無心和蘇桃一起醒來之時,他已經餵了白琉璃一隻小田鼠。
無心看了她面紅耳赤的德行,心中暗暗感覺出了不妙。強行奪過她的酒瓶子放到角落裡,無心攔著她不讓她搶:「小姑娘不許學喝酒,你乖乖坐著,一會兒給你吃爆米花。」
小妹妹一腳把小男孩蹬出老遠:「姐,你幹完活也來玩吧!我哥總說你長得好看,他肯定願意帶你玩。」
無心見狀,連忙夾起一筷子炒菜餵了她:「得,怪我沒正經。」
無心抬頭向他一笑:「吃餃子,你家呢?」
無心運力抱住了她:「傻丫頭,外面這麼大的世界,你都不要了?」
滿村野跑的孩子們各回各家了,就算嘗不到餃子,也能飽飽的吃頓乾飯。小全家裡五個孩子,一個孩子分了兩個餃子和一個白面饅頭。小全三口兩口的吃光了自己的一份,舔嘴咂舌的又去鍋里掰了一塊雜合麵餅子:「無心今晚肯定吃得好,他家不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