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法師》第四部 廿一世紀

第207章 精神病人

第四部 廿一世紀

第207章 精神病人

在和狗頭對視了片刻之後,史高飛和狗頭一樣齜牙咧嘴了,噁心得恨不能就地嘔吐一場。舉起一根竹竿捅下狗頭,他薅著狗耳朵將其扔到了院外。隨即跟著狗頭一起出了門,他一路小跑的看熱鬧去了。
在柏油路上的村民群中湊了半天熱鬧,因為警察封鎖了現場,所以他也沒看到什麼,只知道路面被炸出了一個大坑。傍晚時分,觀眾們紛紛回家做飯,他也跟著回了自己所住的小樓。小樓一共有二層,當初史一彪想在農村發展一點副業,才蓋起了小樓大院。後來副業胎死腹中,小樓空著沒人住;而史高飛去年年末被家人強行送進精神病院住了一陣子,出院之後和地球人越發勢不兩立,索性獨自進了村,要安安靜靜的過幾天田園生活。
沒滋沒味的鎖了院門進了樓,他穿過客廳往卧室里走,一邊走一邊自己嘆息:「我還以為是飛船來了呢!」
然後小交警在自己的驚叫聲中,看到一個灰撲撲的人影斜刺里穿越國道,剎那間沖入路旁樹林,從此消失無蹤。
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史高飛輕輕的撥開了最表面的一層浮土。浮土之下露出了一小塊粉紅的皮肉,皮肉中鑽出幾根東倒西歪的白毛,正在暴雨來臨之前的疾風中微微抖動。
在一個晴朗的四月午後,攀附在大貨車頂的無心被交警發現了。當時他被牽連不清的繩網牽扯糾纏了住,否則憑著他的身手,他絕不會趴在車上束手就擒。大貨車滿載貨物,長寬高已經幾乎相等,跳車等於跳樓。交警費了老大的勁,蹬著梯子往車上爬。司機早下了車,手搭涼棚往上望,一邊望一邊和身邊的交警解釋:「我真不認識他,我能把我認識的人往車頂上放嗎?哎呦我操,你們說他是怎麼上去的?」
史高飛忽略了地上的風與天上的雷。他屏住呼吸張大了嘴,用十根手指又挖又掘。末了在第一顆大雨點子砸向他時,他從土裡刨出了一隻半人長的大毛毛蟲。「撲通」一聲跪在泥水之中,他激動得又哭又笑,又捶大腿又甩泥巴。原來母星的同胞並沒有忘記他,原來同胞所給他的,真是一粒種子!
電腦屏幕上的視頻已經播放完畢,不速之客大灰雀也早沒影了。他牢牢騷騷的蹲到電腦桌下,想要清理白天亂扔的面巾紙團。不料在一團半干半黏的面巾紙下,他意外的發現了一枚大豆子。此豆十分古怪,竟然是個心形,如果把它比作人的話,必定是個連體嬰。史高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知道豆子也會畸形。捏著豆子端詳了半天,他捫心自問:「我白天射豆子了?」
虔誠的撒下最後一把土,他雙手合什又拜了拜。最後意猶未盡的站起身,他垂著兩隻泥手仰望蒼穹,心想滿天的星星有明有暗,不知道哪一顆才是我的家。人在異星,沒個知音,真是遭罪啊!
脫下身上的T恤裹住大毛毛蟲,他在大雨之中站起了身,抱著毛毛蟲趿著人字拖,他一路噼里啪啦的跑進樓里去了。
話音落下,交警眼前一花,無心沒了。
未等白狗閉嘴,柏油路上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無心、青年、白狗瞬間化為烏有,道路兩邊的大樹也被氣浪摧成了骨斷筋折。附近的房屋玻璃全起了共鳴,連遠方一座小樓內的史高飛都被震得打了哆嗦。一哆嗦,手裡的面巾紙失了準頭,他上面望著電腦屏幕里的南波杏,下面一波接一波的射了一褲子。
爬上車頂的交警解開了無數半死不活的大繩扣,讓無心的胳膊腿兒得了自由。無心跪坐在了大貨箱上,怔怔的望著面前的小交警。小交警有恐高症,一邊四腳著地的往後倒退,一邊怒道:「你是猴兒哇?」
村裡常年太平,近幾年連去世的老人都少有,所以一樁爆炸案足以讓村莊沸騰許久,唯有史高飛極其冷靜,滿眼滿心只裝著他的種子。在等待種子發芽的期間里,他連愛情動作片都沒心思下載了,成天無欲無求的蹲在樹下,直勾勾的只盯著土地使勁;飯也時常是一頓管一天,餓得他一米九的身高只有一百五十斤,扛著寬肩膀垂著頭,他支起後背兩大片肩胛骨,乍一看好像一隻禿毛又折翼的大天使。
史一彪對於家庭徹底失望,尤其恨老婆恨得牙癢,常年不肯回家。他身為本鎮的娛樂業巨頭,經營著今夜星辰夜總會,明日之星KTV,快樂時光咖啡屋,以及酷龍連鎖網吧三家。既然擁有如此可觀的家業,他自然不會無處落腳。而趙秀芬進入更年期,天天在家要死要活,專跟著女兒較勁。女兒名叫史丹鳳,既沒事業也沒愛情,連她媽都不肯高看她,甚至認為她一個人也挺好,將來正好照顧兒子一輩子。反正兒子瘋得全鎮出名,想必也找不到媳婦伺候他一生。史丹鳳看她媽把心偏到了胳肢窩裡,自然也有意見。總而言之,史家全體成員之中,只有史高飛的痛苦程度較輕——他一心等待母艦降臨接他回家,對於家中三個地球人,他一般懶得搭理。
午夜時分,眾人皆睡,唯有史高飛獨醒。站在土質最為肥沃的老果樹下,他揮舞著一把大鐵鍬,挖了個半米多深的圓坑。恭而敬之的把心形豆子放入坑底,他雙膝跪地,親自伸手捧土填坑,一邊填一邊又默默祈禱:「種子啊,你快長大快顯靈吧。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還喪心病狂的誣陷我,說我是精神病。你一定要長成個了不起的寶貝,好向他們證明我的身份!」
隨即他把褲子一脫,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先天條件,最後認定這應該是不可能,因為他的那條播種的道路長而狹窄,不足以孕育出尺寸如此壯觀、形象如此美好的種子。拈著豆子站起身,他忽然打了個激靈,心裏又生出了邪主意:莫非方才自己的卧室內有人來過了?莫非這豆子承載著母星傳遞給自己的信息?光天化日的,總不會無端的發生大爆炸,必有玄妙在裏面!
名字一改,果然立竿見影,史高飛改頭換面,從小病秧子變成了一名高大英俊的精神病患者。從十五歲瘋到了二十五歲,他堅信自己是一名外星遺孤,有朝一日必將回歸母星。他媽趙秀芬為他嚎得肝腸寸斷,並且在丈夫史一彪心中徹底失寵——當年在趙秀芬年輕貌美之時,史一彪忘了趙秀芬的媽和妹妹曾經先後聲稱自己是狐狸大仙和九天神女。趙家八輩貧農,全國勞苦大眾都翻身了他家也沒翻身,留給子孫後代唯一的遺產就是精神病。史一彪重男輕女,恨不能練就神功,把兒子的精神病轉給姑娘。姑娘三十了,生得花容月貌,裊裊娜娜,曾經是火星鎮的林黛玉,還念過三年大專,可如今硬是沒人敢娶,因為都怕她會隨了她媽,再養出個瘋兒痴女。
山外的人們已經不認得他手中僅有的幾張舊人民幣,糧票也成了天方夜譚般的往事。他的假介紹信假證明更是一分錢不值,現在的人可以隨便走隨便住,而且都有身份證。他穿著一身幾近襤褸的舊軍裝走在人群中,引得人們紛紛對他行注目禮,看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白臉子,竟然穿戴成了乞丐模樣,而且還是怪模怪樣的乞丐,像是從革命時期穿越而來的。
無心此刻飢腸轆轆,決定去火星鎮打食。千變萬化的新人間雖然嚇得他左一跳右一跳,但還是要比山裡強。白琉璃徹底被大貓頭鷹哄住了,一鬼一妖合作欺負他一個,橫豎知道他死不了,所以下手格外狠辣。大貓頭鷹當年一臉忠厚老實相,原來也不是個好東西。山中日月成全了一個他,幾十年中他妖術大有長進,已經敢和無心蹬鼻子上臉了。
無心一路狂奔,在穿越了一片小樹林后,他上了一條柏油路。路邊立著個大鐵牌子,上寫六個大字:火星鎮歡迎您。
看到的是一圈,看不到的,被青年雙臂環繞著的,不知還有多少。一條穿著桃紅背心的白哈巴狗從前頭顛顛的來了,伸著舌頭且顛且喘,又對著青年「汪」了一聲。
他難得的懵懂怯懦了。扒著一輛運輸木材的火車走了一段路,火車到站,他茫茫然的也到了站。在火車站外爬上一輛大貨車。貨車司機無知無覺的上了路,帶著他疾馳了將近一天,直到交警發現了他。
村口柏油路上的爆炸案上了各大網站的頭條,捎帶著火星鎮一起出了名。一個月後,案子基本破了,原來是場未遂的情殺——一男一女搞對象搞出了仇,男方是個亡命徒,綁了一身炸藥往女方家去,本意是要趁著傍晚女家人齊全,點燃導火索來個一鍋端。沒想到炸藥本身出了問題,走到半路,自行炸了,炸得什麼都不剩,導致警察須得四處走訪調查,一點一點的拼出事實真相。
於是無心自作主張的下了山,不和他們過了。
猛然抬頭向上望去,在老果樹的密集枝杈之間,他看到了一隻白色的狗頭。狗頭保持著齜牙咧嘴的神情,脖子往下一無所有,只垂了絲絲縷縷的幾條鮮紅筋肉。狗嘴毫無預兆的上下一張,一小塊粉紅色的肉垂直落到了黑土地上。
史高飛來不及驅趕鳥類。轉身出了房門穿越客廳,他推開向外的樓門,幾大步躥進了院子里。院子是大院,一半鋪了水泥地,一半種了花花草草。另有一棵吃裡扒外的老果樹緊挨院門,每年都要無私的向院外奉獻出幾枝子沙果。史高飛別有心事,一味的只往大門口跑。然而未等他打開左右合攏的黑漆鐵柵欄門,他的眉心之間忽然落了一滴暖暖的雨。下意識的抬手一摸,他隨即對著手指頭直了眼——不是雨,是血!
無心仰頭望著牌子,又發了半天的呆。簡化字在他眼裡總像是缺胳膊少腿,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六個字讓他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末了心裏明白了,他惶惶然的邁開步子,向前走入了火星鎮。在大興安嶺的深山老林里隱居了將近四十年,如今驟然回歸人間,他發現人間竟然大大的變了模樣——變化之劇烈,簡直要讓他驚恐了。
勤勤懇懇的澆了兩個月的水,他天天對著一片土地望眼欲穿。如此熬到了七月,頭頂的果樹已經結出了累累的小綠果子,可是他的種子依舊毫無動靜。
無心沿著柏油路往前走,路是好路,路兩邊有田地有房屋,乃是火星鎮外圍的一處大村莊。此時正是四月時節,待種的田地都被翻過了,黑土被曬了一整天,此刻已經乾爽鬆軟。無心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心想野地里不會有野菜野果,自己還是得往人的身上打主意。要說人,眼前倒是有現成的一個,看背影是個青年人,打扮得西裝革履,然而雙臂環抱在胸前,腰也弓著,顯然是在摟抱著什麼。青年人步伐匆匆,越走越快;無心連跑帶跳的追上了他,側著臉想要和他搭話,然而定睛一瞧,他心中一驚,原來青年雙眼通紅,滿面淚痕,嘴唇緊緊的抿成了直線。西裝前襟只系了一枚紐扣,下擺偶爾隨風飄起,無心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是看到了一圈炸彈。
他等不得了。在一個狂風大作的夜晚,他欲哭無淚的蹲在樹下,預備對種子做出一番控訴,然後把它挖出來就地踩扁。然而在他頂風開口之前,空中忽然裂過一道閃電。隨即在震天撼地的雷聲中,史高飛睜大眼睛,發現一貫平坦的地面竟然隱隱鼓凸,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將要破土而出了!
可他馬上又犯了難:母星的使者也太不體諒人了,他在地球過了二十多年,現在哪裡還能和同類心有靈犀?掂著豆子出了許久的神,他坐卧不安,實在是揣摩不出豆中的深意,又不敢貿然把豆子剖開或者嚼碎。抓心撓肝的熬到午夜,他終於浮想聯翩的思索出了眉目:「這是一顆種子啊!」
一驚之後,史高飛慌忙低了頭。褲子被他退到了大腿處,如今前門拉鏈已經被他的萬子千孫徹底糊住。匆匆忙忙的用紙擦了,他心懷鬼胎的提了褲子往窗口跑。「嘩」的一聲拉開拉窗,他探出上半身向外張望,想要查看巨響的來源。然而窗外風景一如往常,只有一隻大灰雀趁虛而入,撲啦啦的飛進了房內。
史高飛本名史鴻鵬,乃是本鎮首富之子。他幼年兼生了傾國傾城的貌以及多愁多病的身,把他上面的一個姐姐比得狗屁不如。不過一個男孩子一味的嬌弱也不是長久之計,後來經過高人相看之後,他換湯不換藥的改了名字——由具體的「鴻鵬」,改成了抽象的「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