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六 無法言說之愛

這是一批有信仰的瘋子，因為有信仰，所以能不計生死。李察敬佩他們，卻又不得不殺掉一切還在抵抗的人。正因為他們都有信仰，所以絕不會與李察妥協。而李察也不會迂腐到對想要殺掉自己的敵人仁慈。這就是戰爭，不僅僅是大陸戰爭，更是位面戰爭。在大多數情況下，位面戰爭比大陸戰爭更加殘酷，甚至連俘虜和奴隸都不需要。

營帳的簾終於打開了，李察橫抱著麗娜，從營帳中走出。所有的追隨者都站了起來，沉默地看著李察。

麗娜對李察感情特殊，已經有許多人看出來了，或許還不清楚的只有李察和麗娜這兩個當事人。流砂深知奈幽的來歷和心機甚至比伊俄還要深沉，生怕她以為自己剪除情敵為由不肯出手復活麗娜，因此語氣也就變得極為強硬。

她看著李察，臉越來越紅，說話也越來越語無倫次。眼看著她一副痛下決心的樣子，可最終說出來的卻是：「那個，我……突然很困，讓我靠一下吧。」

「現在你能夠做什麼？」流砂皺眉問。

命運晶板周圍的血肉一片焦黑，可見那道死光力量有多強，就是餘波都能造成如此傷勢。但不管怎麼說，李察的心臟終是保住了，只要幾個神術，李察就能夠恢復神智意識。看到這裏，追隨者們立刻爆發出一陣壓抑了的歡呼！

可是奈幽抬起頭，苦笑著說：「我確實沒有使用復活能力，但是麗娜大人現在的狀態卻是無法復活。那道光束擁有直接湮滅靈魂的能力，其實現在麗娜大人的靈魂已經接近徹底破滅的邊緣，根本就無法復活。就算我強行復活了她，也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而已，我相信就是麗娜大人本人也絕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活著。」

「……麗娜。」李察輕聲地叫著。

還是流砂催促了一聲：「奈幽。」

流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默然了幾秒，才說：「伊俄，立刻治療李察，讓他醒過來。奈幽，你也把麗娜喚醒，然後立個營帳，讓他們單獨相處一會。我想，他們或許有些話要說。」

李察沒有再叫她的名字，只是用力抱緊了她，眼淚無聲滑落。

奈幽說：「我可以維持麗娜大人的靈魂一段時間，讓她能夠蘇醒過來，並且交待一下後事。這段時間不會很長，大致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一分鐘。」

李察環視一周，低沉地說：「我沒事，但是麗娜……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現在還不是我們悲傷的時候，傳我的命令，放棄打掃戰場，所有還在抵抗的敵人一律處死！全軍整隊，即刻進攻聖城！我要讓麗娜看著我們是如何把聖城給拿下來的！」

「沒有辦法復活？！」流砂的聲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幾度，然後追問：「我沒有看到你使用過復活能力！不要因為其它事情影響了你的判斷，奈幽，復活麗娜！這是命令！」

「那李察呢？」流砂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奈幽和伊俄都點了點頭，各自出力。轉眼之間，李察和麗娜就已悠悠醒來，而此時一頂營帳早已搭好，蓋在他們的頭頂。

聖城依然決心抵抗，抵抗的部隊就是城內生活的所有人。

「光束湮滅靈魂的力量大部分被麗娜大人承受了。李察大人的靈魂可能略有受損，但影響應該不大，最多就是蘇醒后性格上有些變化。」

奈幽現在是十八級，她的復活術威力已經有所提升，可是卻不是完美復活，被複活者的力量上限依然會受到損害。麗娜並不是天資特別橫溢的人，現在已經是十九級的她，復活后很可能終身無望傳奇。作為一名已經看到傳奇門檻的大魔導師，這其實是一個無比殘忍的結局。在場眾人就沒有平庸的，即使不是聖域，也是和李察一樣在刻意壓制著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們都很能理解麗娜的心情。

血之聖騎士森馬距離最遠，她坐在一塊積雪的岩石上，第一次覺得休蘭的冬天如此寒冷。

奈幽終於掀開了李察的衣服，將他心口處露了出來。周圍即刻響起了一片低聲驚呼，人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李察的胸膛上，正躺著一片晶瑩明亮的水晶板。那是最後一塊命運晶板，恰好擋住了射向李察心口的那束死光！

片刻后，神殿內最後的抵抗已經被摧毀，休蘭最後的秘密，終於要在李察面前呈現。

營帳外，追隨者和構裝騎士們都刻意和營帳保持著距離。他們或站或坐，姿態各異，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人說話。

營帳內，李察瞬間將昏迷前的事回想了一遍，又理了一下奈幽的話，驟然全身冰冷，因為他已經聽懂了奈幽話里的意思。而麗娜卻顯得從容鎮定，這個結局早就在她意料之中，甚至還有些驚喜，因為她沒有想到還能夠得到額外的幾分鐘，和李察獨處。

龍法師按住了李察的嘴，沒有讓他說下去。她看著李察，眼神中滿是掙扎和猶豫，輕輕地說：「李察，不要說這些。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讓我說吧！其實，有一句話是我一直想說的，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我一直想要問你的。這個時候，就讓我任性一些吧！」

心臟是一個強者的基石，越是強大的強者，心臟就會愈發強大，甚至會生長出不止一個心臟。但無論心髒的數量有多少，最初也是最本原的那顆心臟永遠是最重要的。在強大的神官面前，沒有傷勢是不可痊癒的，但是如果心臟受創，即使被神術治好，也會影響這名強者今後的力量。而李察的傷，就端端正正地在心口處。

「……麗娜？」

這是一場慘烈而不激烈的戰爭，經過兩個小時的反覆廝殺爭奪，在黃昏到來時，李察的部隊終於開進了休蘭人最後的堡壘，聖城。而聖城中的原住民，此刻倖存的還不到五千人。

一，二，三……然後，營帳中就徹底地安靜了。

追隨者們沉默著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戰場上的廝殺與慘叫聲突然變得強烈，最後的聖城武士已被屠戮殆盡。李察的大軍重新整編，變為整齊的隊列，開始向聖城開進。因為精英黯鋒騎士均已戰死，所以現在引導休蘭本地戰士部隊的都換成了李察的追隨者，構裝騎士也是如此。

還是沒有回應。

不過包括阿西瑞斯在內，四位大神官卻都黯然不語。最終還是流砂開口問道：「奈幽，能夠復活麗娜嗎？」

「麗娜，你……你怎麼會這樣！」李察習慣性的又用上了責備的語氣，可是卻能夠聽出聲音裏面的顫抖。

在眾人的目光下，奈幽終於揭開了李察胸前的衣服。在他的身體上，同樣有十幾個深深的孔洞，但是所有人都盯著李察的心口，想要看看那裡的傷勢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奈幽的手放在麗娜的額頭上，沉默著，卻沒有回答流砂的問題。她突然間的沉默，讓眾人都安靜下來，心中如壓上了一塊巨大的鉛石。

當麗娜瞬間擋在李察前方時，那需要何等的勇氣？

奈幽跪坐在兩個人面前，面無表情地說：「李察、麗娜大人，你們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確切點說，是麗娜大人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這是我能力的極限，有什麼想說的話趕緊說說吧，就不要再猶豫了。」

直到最後，她還是沒能說出來。

沒有回應。

終於，李察步入了聖城，並站到了神殿前。他依然想第一個進入神殿，卻被食人魔寬厚的身軀擋住，隨後幾名構裝騎士如旋風一樣沖入了神殿，沒有再讓李察以身涉險。李察默默檢視了一下身體的狀況，雖然自覺依舊可以戰鬥，但沒有再堅持，而是任由麾下騎士們先行探索神殿內部。

看到李察點了點頭，龍法師臉上浮上微笑，隨後又泛上一層暈紅，輕聲說：「其實，我想說的是……就是……啊，要不還是先問你問題吧！不，還是……還是讓我把那句話說出來……」

無論什麼樣的結局，都是一個結局，遲早是要面對的。

奈幽收回了手，嘆了口氣，說：「抱歉，流砂大人，我……沒有辦法復活她。」

麗娜的頭向李察靠了過來，李察伸手一攬，她就就勢靠在了李察的肩上，然後不再作聲，營帳中只聽得到她輕微均勻的呼吸聲。這一刻寧定而溫馨，李察暗自數著她的呼吸聲。

她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大魔導師，有著與大魔導師相匹配的智慧，更是一個富有魅力的女人。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她聰明，卻又不聰明，因為她總是在堅持，堅持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從來不曾妥協。這一句話，少女時期的她曾經想向歌頓說，如今又想對李察說。可是，可是卻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讓她無法說出來。

這句話無異於一顆驚雷，瞬間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也許，這才是麗娜。

說完，奈幽就轉身出了營帳，並細心地把帳簾放好。

那是深沉而又滾燙的東西，她只希望，李察能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