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之城》卷六 若煙火般絢爛

章十三 先驅們

卷六 若煙火般絢爛

章十三 先驅們

巨人剛剛說完,忽然覺得胸前有些刺痛,他低頭一看,發現胸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塊耀眼的金色斑點!
在谷底的入口處,李察一眼就看到了肋骨。那是一個極為高大的骷髏法師,骨架是由各個種族的碎骨拼成,正在排成一排的幾口大鍋前忙碌著。在他的旁邊,有一座巨大的實驗台,上面擺放著數以百計的瓶瓶罐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亡靈,而且不是自然產生的亡靈。以李察所知,所有亡靈都應該是諸神的天然對立面,哪怕死神也是如此。因為亡靈和諸神有著核心利益上的衝突,雙方都在爭奪靈魂。
「我想我們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我不是傲慢,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我並不是勇氣之神的信徒,那麼勇氣之神對我而言,無非是一個強大到特殊的靈魂而已。靈魂都是規則的一部分,在真正位面本源的規則前,強大的是一個靈魂,弱小的也是一個靈魂。更何況在位面本源之上,還有主宰一切位面的更加深沉的規則,比如說時間與空間。所以,傲慢的並不是我,而是一定要把自己與其它靈魂區分出來的那個傢伙。」
李察靈魂中的刺痛終於消失,於是長出了一口氣,說:「還好……咦?」
「肋骨?好,我們這就去找它。」說完,李察向山谷深處走去。當他們走遠時,巨人忽然打了個寒戰,露出了狡猾的神色,喃喃地說:「很可怕!我可還不想死,讓他們去找肋骨的麻煩吧!誰讓它得罪了我呢?」
無論工坊,還是村落小鎮,裏面的囚犯大多獃滯麻木,就是看到了李察也沒有絲毫反應。他們都不知道存活了多久,也不知道死去又復活的過程經歷了多少次。李察一個個詢問布魯諾和埃辛的所在,卻得不到任何回答。最後還是伊俄想出了辦法,他直接用神力火焰點燃了一個囚犯,這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體驗,那名囚犯即刻發出尖叫,其他囚犯終於顯露出了畏懼,注意到了李察的存在,並且開始回答問題。只可惜他們顯然經歷了太久的折磨,以至於理智和記憶缺失了大半。一連走過了數個村落和工坊,李察才打聽到了布魯諾的一點消息,而埃辛則消息全無。
這樣的李察在戰鬥中會變得非常可怕,對手無論有任何花招,都難以瞞過他的雙眼。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李察硬碰硬的較量,玩弄技巧的做法都形同玩火。
一個上了年紀的囚犯緩緩地說:「去那裡看看。」另一個身材強壯些的壯年男人就拖著沉重鐐銬,走到了李察所指的地點挖了下去。直到挖出一個兩米深的坑,才跳了下去,片刻后他又爬出地面,高聲叫道:「一個富饒點!」
李察等五人沉默地看著肋骨,都感覺到這塊土地處處透著神秘,已經顛覆了不少神學體系的常識。水花關注的則是另外一些東西。肋骨的大鍋下燃燒著熊熊的烈火,鍋內翻滾著濃稠的深綠液體。但是鍋下的燃料,以及鍋里煮的都是同一樣東西,那就是囚犯。在烈火里燃燒的囚犯都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他們嘶叫著,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他們掙扎著,但永遠也無法爬出烈火的範圍。他們其實看不見也聽不見,因為烈火正不斷地從他們嘴裏、鼻子里、甚至眼眶和耳孔里噴出。鍋里的人同樣痛苦。
「也好。」李察點了點頭,伊俄就揮了揮手,一點金色光芒射入肋骨的眼眶,熊熊神聖火焰驟然噴發,瞬間就將它燒成了一堆飛灰。
肋骨的下頜骨都要掉下來了,說:「你怎麼會知道?」
李察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勇氣之神的教會中有一任教皇就叫做托勒密。他據說在位時間不長,就得了急病死去。不過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正常來說法羅的人是很難活到這麼長的,不過在這塊神罰之地,可就難說了。沒事,我們走吧。」
「在地獄的恐懼高原上,你隨時可以看到類似的場景。以恐懼、痛苦和怨恨為主題的地獄層面最為普通,數量多到你數都數不過來。」奈幽說。
進入山谷的道路漫長崎嶇,天空也越來越陰暗,空中的雲早就厚得變成了黑色,只有少部分地方是濃鉛色,居然就成了閃亮的區域。在兩側的山壁上,插著一根根火炬,燃燒著明黃色的火焰,照亮了周圍一小片的區域。時不時可以看到有三五成群的囚犯聚集在山壁下,用力鑿擊著岩石。山壁同樣是黑色的,但是卻格外的堅硬,一路走來,李察注意到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從山壁上鑿下哪怕是一小塊的碎片。
李察掂著手裡的黑磚,遙望著山谷中央那座高達數百米、極為莊嚴巍峨的深黑色大殿,沉吟道:「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或者是聽說過這樣的地方。」
一片輕微的聲響,無數金色神聖火焰從巨人身上噴出,但是這些神火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一閃而逝,所以只驚動了旁邊幾個囚犯。那些囚犯眼中都閃過複雜的神色,隨即又轉為迷茫遲鈍,繼續永無休止地鑿擊著山壁。巨人目光轉為獃滯,龐大的身體晃了晃,就重重栽倒在地。谷底那些黑色的岩石突然軟化蠕動,將巨人的屍體緩緩吞了下去。
神罰之地其實有著和大神殿同樣的地位,在任何教會中,光與暗,榮耀與懲罰,都是同時存在的。所以神罰之地也是勇氣之神最核心的領地,在這裏居然會出現亡靈生物,確實讓人感到震驚。
肋骨緩緩地轉頭,空洞的眼眶裡跳躍著碧綠的靈魂之火,盯著李察,緩緩地說:「我……看來要走到終點了……」
黑色的山壁上瞬間綻開了一朵巨大的血花,血即刻被山壁吸收,而摔在山壁上的囚犯已不成人形。可是他仍然在痛苦地掙扎著,不斷扭動,顯示出非人的生命力。一縷縷肉眼看不見的黑暗氣息從大地上浮起,湧入到這名囚犯的身體里。每一縷黑暗氣息的進入,都讓囚犯顯出難以言說的痛苦。可是他的身體卻在不斷複原,片刻之後,他就重新站了起來,就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但是剛剛的過程,卻是無比痛苦。他的身體一好,就立刻抓起鐵鎬,用力一下下地鑿起山壁,儘管什麼都鑿不下來。
李察所指的地方,就是另一處粉艷力量非常濃郁的地方。他的話終於讓幾名囚犯有了反應,但是這些囚犯看著李察的目光說不出的奇怪,不是恐懼,也不是仇恨。總而言之,就是難以形容的一種狀態。
「有時候是敵人,有時候算是朋友。」
天依然是亮的,但是黑谷里已宛如深夜,一根根火炬只能提供微不足道的光芒。在山壁岩石縫隙里透射著暗紅色的光芒,這才是最大的照明來源。迎面的道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好像爬來一頭巨象。出現在道路盡頭的是一個比食人魔還要高大的巨人,肥胖不堪,身體的寬度和高度幾乎相同,完全就是一座移動的肉山。他一隻手臂畸形的巨大,末端沒有手指,只有十幾根宛若章魚的觸手。他緩慢地走著,不時掃視著兩邊工作的囚犯。不知道哪一個囚犯觸怒了他,他用力揮動巨手,狠狠將這名囚犯抽擊到山壁上!
「好,那我就進去了。」李察揮手向老人道別,就向黑谷內走去。
那名老者顯然有些意外于李察的回答,因為這句話,李察實際上把自己置於了與勇氣之神並列的位置。他緩緩地說:「你讓人意外的傲慢。或許將來有一天你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但絕不是現在。實際上在我身後,有不少人曾經如你一樣的傲慢,但他們現在的處境卻是和我一樣,甚至還不如我。」
巨人很快就走到李察面前,他用力向前俯身,這才能讓視線越過自己的肚皮,看到李察五人。巨人用力嗅了嗅,然後露出迷茫,遲緩地說:「我沒見過你們。我不知道能不能打你們……你們是新來的嗎?啊,這樣,你們進去吧,去找那個死人一樣的傢伙,他叫肋骨。他很聰明,比我聰明,他知道該如何對待你們。」
「我幾乎都快忘了自己叫什麼了,哦,托勒密,好像是這個名字。」
所有的囚犯都露出喜色,那名年長的囚犯深深看了李察一眼,說:「你擁有讓人戰慄的雙眼。年輕人,告訴我,你是吾神的使者還是敵人?」
「不,他們要靠折磨其它生靈,或者是誘惑其它位面的生靈給他們祭獻靈魂,這樣才會有痛苦靈魂可以享用。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塊地方比痛苦地獄還要邪惡。我只在很少的地方看到過能夠產生天然痛苦的靈魂,那些地方,你不會願意進去第二次。」奈幽嚴肅地說。
「這……這是……」他嚇得眼睛都瞪圓了。然而那塊金斑越來越亮,而且又有無數的金色斑塊正快速出現,布滿了他的全身!
李察觀察了一會,向不遠處的山坡一指,說:「那塊地方也不錯。」
李察沒有回答,而是重複了一下自己的問題:「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李察看了奈幽一眼,並沒有去問她為何會對地獄如此熟悉。
「你就不問我正在做什麼?」肋骨饒有興味地問。
李察皺眉,不得不封閉了嬰兒的哭聲,這才好過了一些,然後說:「地獄中那些大魔鬼喜食的痛苦靈魂也是這樣來的?」
黑色方磚會被運往黑谷中央的城鎮,李察隨手攔下一支運送的車隊,讓伊俄解決了護衛的不死武士后,就從車裡拿出一塊成形的黑磚看了起來。黑磚光滑如鏡,能夠清晰地倒映出人臉。但詭異的是,裏面的面容全都是極度的扭曲和痛苦。驟然看到自己變成如此樣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李察再次施展洞察,這讓黑磚中的力量再也無法隱藏,原來裏面同樣凝聚著不少單純的恐懼、痛苦與怨恨。這是頗為純粹的精神力量,所以眾人才會看到扭曲與痛苦的自己。
這個孩子有同樣強大的生命力,這意味著他還可以活很久,也要承受很久的痛苦。也許對他來說,痛苦已經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在一座村落中,李察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新生命誕生的過程。那是一個女人,看面容的話足有七八十歲了,她生育的地方就在村落的廣場里,而小村中居住的數十個囚犯以及兩名監管者都在一旁圍觀。李察等人也擠進了人群,囚犯甚至監管者都沒有什麼反應,他們只是在看著痛苦中的女人。片刻之後,一個新生命降生了。
看到李察若有所思的樣子,流砂問:「怎麼,這個名字很特別嗎?」
這組雕像,再加上這句話,大意就是說人們在勇氣之神面前要謙卑,對待其他人卻要充滿勇氣。李察又看了一眼雕像,突然咦了一聲。這組雕像太逼真傳神了,以至於李察發現它的逼真程度已經超過了人類工匠所能夠達到的極限。
李察一笑,說:「這有什麼好問的?不就是在壓榨靈魂的怨恨、痛苦與恐懼嗎?一般的亡靈法師是以提煉恐懼精華的方式存貯,而你不過是換了一個更隱晦的方法,把熬制出來的恐懼精華都送到黑谷中央去了而已。」
這是一個嬰兒,周身都纏繞著黑氣,小臉扭曲得不成樣子,無比痛苦地在啼哭著,可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然而李察的身體卻突然晃了一下,因為他「聽」到了嬰兒的哭聲!那是無法形容的聲音,完全是痛苦與絕望的集合,每下哭聲都有如銳利的鐵鑿,一下一下鑿擊著李察的靈魂!這個孩子有著天生強大的靈魂,卻是生來就沉浸在最深的痛苦裏。對許多以痛苦為食物的魔鬼和邪惡生物而言,這個孩子的哭聲就是無上的美味。
李察雙眼再次噴射出光芒,片刻之後才淡去,然後臉上露出一絲疲倦,說:「充盈在這片土地上的黑暗與地火力量,就是修補這些雕像的力量源泉。不過這些力量從位面規則上說,應該天然是勇氣之神的對立面才對。嗯,越來越有意思了,看來這個地方我們來對了。」
「你的名字?」李察再次讓老人意外。
說著,奈幽從雕像上抓下了一小塊石頭,隨即這個雕像就自行修補了破損。而被奈幽抓下的石頭則變成了灰白的石粉。
李察的話讓老者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震驚,他緩緩點了點頭,然後說:「也許你是對的。在這座山谷里有一個叫布魯諾的瘋子,他和你有類似的觀點。我聽說他這幾年還寫了一本書,如果你運氣好的話,或許還可以要來看一看。不過誰也不知道他把書藏在哪裡,就是監管者都不知道。為了感謝你幫我們找到了一個富饒點,你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少女開始透出針一樣的殺氣,死盯著肋骨。這是一切生靈本能對邪惡亡靈的仇恨。
「如果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也許可以讓你活下來,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李察淡淡地說。
李察向谷口走去,奈幽和伊俄卻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心下都是駭然,因為李察居然如此輕易就看清了雕像力量的本質與運轉情況。就連他們,也難以說得如此清楚。神力不同於魔力,它千變萬化,又往往與環境融為一體。所以想要分辨清楚極為困難,奈幽和伊俄都不是普通的神官,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曾經在某個地方呆了悠久的歲月。即使如此,他們也受限於這具身體,難以對神力洞悉如觀火。
這次不等李察吩咐,伊俄就雙手揮動,一道神聖火柱從十米空中出現,無聲傾瀉到抱著嬰兒的監管者身上,頃刻間將他和剛剛降生的痛苦嬰兒全部點燃。在神聖火焰中,監管者和嬰兒都在拚命掙扎嘶吼著,嬰兒的哭聲甚至更加具有穿透力,居然強行攻破了李察的屏蔽,刺入他的靈魂!好在它的哭聲並沒有持續多久,本體就在神聖火焰中化為慘白色的灰燼。監管者化成的灰燼即刻被黑土吸收,而嬰兒的余灰卻不被這片土地所包容,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慘白色的印記。
看到嬰兒平安降生,囚犯和監管者的臉上竟然都露出了狂喜。一個監管者立刻上前抱起了嬰兒,而另一名監管者已經迫不及待地撲在了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身上。那個女人奄奄一息,但是在黑谷,她或許根本無法死去。囚犯中有男有女,他們像是得到了無聲的命令,立刻開始交合。
亡靈魔導山德魯應該會對這個骷髏法師非常感興趣。李察沒有帶山德魯來,原本是擔心他身上的亡靈氣息無法掩飾,讓一個強大的亡靈法師進入神罰之地,正常來說,是對一個神的最大侮辱。內安不管處於什麼樣的狀態,恐怕都要和李察再開一戰。而李察現在暫時還不想和內安進入最後的決戰,原因就如流砂所說,李察暫時還拿諸神沒有辦法。如果早知道黑谷會有肋骨這樣的邪惡亡靈存在,李察就把山德魯帶過來了。對付不死生物最有效的不是神官,而是亡靈法師。
奈幽在旁邊幽幽地說:「他們不是雕像,而是被神力變成雕像的活人。我還能感覺到他們的靈魂依然被封印在雕像內哭號著,這種懲罰,會是永恆。因為這些雕像是不可損毀的。」
一路上李察看到了不少的工坊。囚犯們在這些工坊裏面將挖掘出來的黑土倒進模具里,再用鐵鎚夯實,然後放在同樣以囚犯為燃料的烈火上燒烤。當模具打開時,黑土就變成了方形的黑色原礦。在另一些工坊中,原礦會經過不同工序的精鍊,最終變成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黑色方磚。另外會產生一些粉紅色的晶體,看囚犯們的神態,對這些晶體顯然更加看重。
他赫然發現,自己的洞察天賦竟然從嬰兒的哭聲中捕獲到了一點規則的力量!難怪他的哭聲如此難以抵擋。而李察的智慧天賦則全面啟動,開始試圖建立能夠描述這一新的規則的體系。這是李察抓到的第四種規則片段。
一行人緩緩走入黑谷,沒走多遠就聽到了叮叮噹噹金屬碰撞的聲音。視線盡處,終於出現了人影。那是幾個男人,身上都穿著沉重的鎖鏈鐐銬,每一下行動都會帶動鐵鏈碰撞。他們拿著鐵鏟,不斷從地上鏟起黑色的泥土,放入旁邊的背筐中。當一筐填滿,就會背回谷內。這幾個人像是一個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不斷地挖著。走了一個,就會從山谷內再出來一個,補上空缺的位置。
黑谷比想象中更加的巨大,囚犯也比預想中的多出數十倍,足足有數萬人在不見天日的土地上生活著。即使每個人都能夠像托勒密那樣活上幾百年,積累的囚犯數量也不應該是如此之多。在黑谷中,有村莊,有小鎮,甚至還有大片開墾的田地和礦場。田地中生長著一叢叢如水草般的植物,黑色的枝條葉片螺旋向上。而礦場內不時有囚犯走出,他們背上的筐里裝滿了如煤塊一樣的原礦。
肋骨眼眶中火焰閃動,艱難地說:「我知道,但是……我說不出來。」
李察走到幾個囚犯旁邊,看了看他們下挖的地方,於是發現這幾個地方那種粉艷色具備催情效果的力量格外濃郁。而除了這一小片地方,其它地方都是正常的。當黑土被挖走後,可以看到下面的地面正像某個巨大生物的器官一樣在不斷蠕動著,又開始分泌出更多的黑土。但是這塊土地上已經被挖成一個淺坑,有時候囚犯們會停下來不再挖掘。每當這種時候出現,必然是黑土層被挖盡,露出下面偏肉色的基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