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山飛狐
第六十七章 蒙兀人的微笑
歐陽修起身穿好官服，披上裘衣，率先走出帳篷，騎馬離開校軍場的時候，特意瞅了一眼一片雲的營地。
天聖一年陛下剛剛登基的時候，就頒布了《馬政》，裏面明文規定官宦之家必須養馬三匹。
「因此，歐陽修即便是再驕傲，面對一匹戰馬，他或許能夠高傲一下，面對成千匹戰馬，他也沒有什麼抵抗力，即便是再討厭我的馬賊身份，同樣會捏著鼻子和我交往的。」
昨日里的那一場酒喝的痛快，那一碗面吃的暢快，今日割袍斷交自然也來得乾脆無比。
孟元直愣了一下不由得搖搖頭道：「除了沒有人味，這個理由確實非常的充足。」
不過很快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問道：「歐陽老兒不理你了，你如何利用他？」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願他們能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不至於砍死歐陽修。」
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後就很自然地將那些沾染了血漬的白雪按在雪人的臉上，頓時，雪人的臉上就多了兩顆紅色的眼睛。
孟元直大笑道：「你總是這樣，抓住人家的痛腳就窮追不捨，你先告訴我，用野馬充當戰馬騙官家，歐陽修會不會被砍頭？」
他看的很是清楚，那個蒙兀人臨死之前目光不再看面前的遼國官員和軍卒，而是把目光投射到了遙遠的北方。
在那裡，他的族人或許正在等候這個蒙兀人帶回皇帝准許他們南遷的好消息。
北方蠻族南遷，已經不是一個國家的事情了，這是南邊所有國家的災難
馬六躊躇一下，小聲道：「官人不宜趟這趟渾水，昨日里燕趙國王被刺，今日，西京城已經被遼國兵馬圍的如同鐵桶一般，老奴本想出城去看看，結果發現，西京城的城門已經全部戒嚴。遼皇的大駕已經到了三十裡外，您要是再不走，就會失禮。」
親隨馬六從外面匆匆走進來，來不及抖落滿身的雪花，就急忙對歐陽修道：「官人，那個蒙兀族的人不用找了，剛剛在城門，老奴親眼看見一個背著胡琴的野蠻人被遼人捉走了。」
鐵心源說的可能很有道理，這一次是一個蒙兀人帶著胡琴不遠萬里來到了西京，下一次，很可能就會是無數個騎著戰馬的蒙兀人揮舞著狼牙棒蜂蛹南下。
算不得什麼，不論在那一個國家這樣的事情都有。
「我又不知道他和我割袍斷義了……」
窗外的大雪下的正急，遼皇今日會踩著大雪進入西京城，所有國家的使節，都會去城外十里之地迎駕。
如果沒有鐵心源的解釋，他或許會和其餘的使節一樣一笑了之。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大宋其實不缺馬，只可惜沒有好的養馬人，高大的戰馬被農夫們養的越來越小，最後就不堪騎乘。
孟元直哈哈一笑，難得有機會損鐵心源一頓，此時他的心情很好。
歐陽修的心情糟糕極了，就在剛才，他親眼目睹了人世間最悲慘的一幕。
孟元直鄙夷的看看鐵心源道：「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這事可
如果把野馬賣給他們，面對數千匹沒有用處的好馬，他們必須要學習如何馴馬，如何養馬，如何繁育戰馬，這一套流程下來，大宋的官員們也就學會了養馬。
即便是被鐵槍入腹，依舊帶著笑意喊著要給遼皇奏樂的蒙兀人的面容讓他怎麼都忘不掉。
鐵心源將冰冷的手塞進袖筒笑道：「大宋官員有一個死穴，那就是戰馬。
孟元直連連搖手道：「我只求你今後不要對我們用這樣的理由，因為我們從來沒有這樣對付過你。」
歐陽修從一片雲營地經過的時候，鐵心源正在營地里堆雪人，正在為一些雪上面的紅色血漬皺眉，聽到馬蹄聲，透過縫隙看到了歐陽修割袍斷義的一幕。
歐陽修心中長嘆一聲，揮刀割掉一角衣衫，任由衣衫落在雪地上，就驅馬離開了南城，自從他知曉鐵心源就是西域大盜一片雲之後，就明白兩人之間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集。
白茫茫的原野上，道路就像是一道黑色的痕迹，道路兩邊站滿了軍卒，只要有雪落在道路上，立刻就有人奮力的將這些白雪清掃乾淨。
畢竟，一旦處在生死邊緣的蒙兀人一旦南下，受到影響的不僅僅是遼國，遲早會影響到大宋。
有燕趙國王的前車之鑒，整條道路都被軍卒用巨大的石碾子細細的碾過，以防再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如果北方的局勢真的如同鐵心源說的那樣嚴重，自己個人的那點
「整軍備戰」這四個字讓他整整思量了一夜。
這和別的營地周圍那些哆哆嗦嗦彎曲著身體，抱著長槍走來走去的衛兵有很大的區別。
「割袍斷義這種事在大宋多不多？」
鐵心源搖搖頭道：「不成啊，有機會還要跟這個老傢伙交好一下。」
鐵心源的這番話，徐東升和孟元直很是認同。
「你保證？」
這一次，歐陽修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那個蒙兀人沒有說出來的話告知遼皇。
劉后駕崩之後，官家廢棄了劉后當政時制定的大部分國策，唯獨《馬政》留存了下來。
孟元直驚叫道：「你做了很多啊，戈壁上那些屈死商賈的白骨可以作證。」
迎駕的官袍，裘衣，馬匹都已經準備好了，歐陽修依舊坐在帳篷里一動不動，西京城頭的迎駕鐘聲也已經響過八十一響，如今響起來的是遼國特有的長號，這是在提醒迎駕的官員，早早出門。
「歐陽修又不知道我看見了，再說，我做了什麼有虧良心和大義的事情嗎？自己問心無愧就成，誰管他人如何看我。」
同樣認同這句話的還有歐陽修！
「我保證！」
鐵心源看著孟元直冷冷的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關乎大宋將來的軍事成就，他受點委屈算得了什麼。昨日才知道有人誣陷他和外甥女通姦，與其被這樣的臟名聲毀了一生，還不如被買錯戰馬這樣的事情砍頭來的痛快，至少，以後大宋戰馬繁育成功之後，總有人會為他平反鳴冤的，如此一來，光耀史
慶曆二年，《馬政》又添加了百姓養馬一條，也就是出現了馬戶。
閑的無聊的孟元直也看到了營地外的一幕，見鐵心源笑了，不解地問道：「都被人家割袍斷義了，你怎麼還笑的出來？」
「我該怎麼做？大哭一場？」
你是武官，同時也是東京城中人，馬肆有多熱鬧你是知道的，一匹好馬萬金不可求的盛況層出不窮，你如今的坐騎汗血馬要是放到東京市上，你立刻就會成巨富。」
大是大非的問題，歐陽修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我們要的其實是時間，而不是耶律重元的庇護！這個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其實就是我們自己的雙手，不等不靠，永遠做最壞的打算，才是走遠路的打算！」
慶曆四年，范仲淹等人遠竄軍州之後，《馬政》不但沒有消亡，反而得到了加強。
以後每隔兩年，《馬政》總要有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是隨著大宋軍隊增加而增加的。
賣給他們幾千匹戰馬，他們就會歡天喜地的把戰馬都閹割掉，過上十余年，一旦這些戰馬老去，大宋依舊沒有戰馬可用。
「可你剛才看的很清楚，我也看的很清楚。」
鐵心源笑道：「他割袍斷義是他的事情，我準備繼續結交他是我的事情，憑什麼要讓他的行為來決定我該幹什麼事情呢？」
孟元直皺眉道：「汗血馬乃是我的夥伴，如何可以隨意售賣？」
「你們是我抱團取暖的兄弟，怎麼可能用這樣的法子坑你們？」
歐
孟元直砸吧一下嘴巴道：「是好事情，問題是歐陽修何辜啊？」
那座營地將悄悄地矗立在風雪中，站在箭樓上的兩位武士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白雪，他們依舊安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鐵心源深深地看了孟元直一眼道：「你腦子裡全是肌肉，所以，我需要跟你實話實說。我比較聰明，你和我說假話就成了，我自己會從你的假話里找到有用的話來聽的。」
「那倒不至於，至少你應該憤怒一下的。要不然人家會認為你是做了虧心事。」
「不太多，除非真的有過不去的坎，否則沒人願意用這一招。唉，你被人家割袍斷義了，你為什麼不在乎？」
「我覺得你還是寫個字據比較好……」
歐陽修從沉思中醒過來問道：「捉到那裡去了？」
第二天起來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變得振奮了一些，朝堂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遭遇已經從他的腦海里消失了。
這不過是一個想要出名想瘋了的傢伙為自己的慾望賠上性命而已。
「人家不會理你的！已經割袍斷義了就說明人家不待見你，你上門只會受辱。」
官盜兩重天，不論鐵心源有什麼樣的借口，既然他是馬賊，自己就和他註定了只能是敵人。
鐵心源冷笑道：「我就是被這樣的理由送到西域來了，這樣的理由他們能用，我為何不能用？」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