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之城》卷七 那時浮華染流年

章二十 無光之夜

卷七 那時浮華染流年

章二十 無光之夜

黑玫瑰古堡就是被劃到其它兩大帝國,對李察來說也沒有受太大影響,他依然會是神聖同盟的浮島豪門,只是領地跨了兩大帝國而已。只要三國的制衡局面一直存在,不爆發國戰,那麼李察就不會面臨陣營選擇問題。
浮世德的天亮了,新的一天重新開始。在這座浮華迷醉的城市中生活著的大小貴族們,並不知道昨夜在永恆龍殿中發生了什麼,就是知道了他們也不關心,頂層大人物們的事情就像傳說般遙遠,和眾多下午茶會上的談資一樣,最多用來博取美麗夫人小姐們的一聲驚呼。上層的大貴族們,則有讓他們更為憂心忡忡的事情,那就是今天選舉帝國繼承人的會議。
菲利浦咧開大嘴,呵呵笑了幾聲,指了指心口,說:「你在這裏,不會認錯的。」
上議院內滿是貴族,他們都在議事大廳內坐著,等待著從小會議廳內出來的結果。
而米拉內斯和金貝葉爭取遠望半島歸屬時,都堅持取得完整的亞山領,堅決不同意再拆分。至此,聖樹王朝和千年帝國的目的呼之欲出,顯然他們都盯上了李察。只要把阿克蒙德的核心領地弄過去,再慢慢的接觸拉攏,總有機會把李察從神聖同盟給挖走。而鐵血大公亦看到了其中的關鍵,所以堅決不肯讓步,絲毫不給聖樹王朝和千年帝國任何機會。
沙漠的景象在不斷變幻著,天空漸漸陰暗,遠方出現了一片茫茫的黑暗,正緩慢而堅定地推進過來,吞噬著一切。
菲利浦抓了抓頭,憨笑著說:「不會。」
至於公平,只有在實力這一維度上,才會有公平。
李察也笑了,說:「你就那麼有信心?」
在三大帝國中,幾百年來隨著邊界線不斷變遷,許多歷史悠久的大家族在三大帝國中都有相應領地。比如說艾莉婕打下的一些領地,就還屬於聖樹王朝,領地稅依然要交給聖樹王朝,由於累計面積沒有突破伯爵的位階,所以在聖樹王朝里只用代理人就可以了。
「我這裏三十年,你那邊可能就是三百年,五百年。你讓我怎麼等得下去?」
沒有人肯承認,自己沒有出手是因為恐懼。
梵琳將兩隻手都放在菲利浦的大手裡,輕聲問:「神聖同盟那邊,你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金貝葉伯爵自如地回答:「當然!信心不僅僅來自於帝國對一位未來聖構裝師的重視和誠意,還包括那位來自卡蘭多的殿下。李察閣下,不要忘了,山與海殿下身上也流著帝君的血脈,你實際上已經是半個帝國人了。」
梵琳的神殿和流砂的時砂之殿一樣,都有自如調節時光的能力。外間一瞬,神殿內可能已是過去了十年。兩代的神眷者用同樣的方式壓抑著自己,希望能夠在時光的流逝中暫時麻木,換取短暫的平靜。只是無論時光如何沖刷,心上的痛就像是錨定的燈塔般依然清晰。
根本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若是換了一個人說出來,女神官立刻會叫來神殿騎士,直接把他轟出去。可是大漢說了,她卻自然地答了聲是,就匆匆向梵琳專屬的神殿奔去。
片刻之後,梵琳的神殿內已經換過一幅景象。
梵琳看著菲利浦,微笑著說:「你老了。」
在這一刻,那種深沉的無力與恥辱感覺,是李察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此時此刻,李察忽然發覺自己對神聖同盟竟然有了真正的認同感,第一次想要為它做點什麼。可是眼下的局勢,卻讓李察感覺有力難施。
今天難得沒有人演講辯論,也沒有喧囂吵鬧,所有貴族都在安靜地等著,議事大廳中竟是奇迹般的寂靜。看到一眾豪門家主從小會議廳內走出,所有貴族呼的一聲全都站了起來,紛紛圍了上來,有能和豪門攀上關係的直接開問,不夠資格攀關係的就在外圍等著。
永恆龍殿的大殿中,那名中年大漢負手站著,隨意地打量著殿內帶著悠久歲月氣息的華美裝飾。除了比正常魁梧男人還要高出整整一頭的身高外,從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可是他就那麼站在大殿里,往來的無論是神官還是神殿騎士,都不自覺地繞開了他,也沒有人上前盤詰,好像絲毫不覺得這名大漢站在那裡有什麼不對的。
停頓了一下,菲利浦無奈地一笑,說:「三十年來,惟一讓我遺憾的事,就是始終沒有辦法把你從老龍手裡帶出來……」
「我以為自己可以等一百年,但是只等了三十年,就忍不住想見你了。」
李察沒有伸手去接,搖搖頭坦率地說:「我覺得在這個時候和您一起喝下午茶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實在抱歉。」
大漢走到永恆龍殿大門前,徑自步進殿堂。一名年輕的女神官看到了他,不覺一怔,快步走過來,說:「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想要獻祭的話,需要明天才行。」
這時兩人已經落到了最後面,而豪門家主們似乎都對伯爵的行為視而不見,沒有人投過來多餘的目光。金貝葉望著眾人的背影,笑了笑,忽然壓低聲音,說:「我們遲早都會是千年帝國之下的領主,一起喝個茶又有什麼關係?」
雖然他們當中許多人得到的命令是發現任何可疑目標不用辨別身份一概清除,然而直到這名大漢穿過了整個浮世德,竟然沒有一個人出手。他們只要生了殺心,就會莫名地給自己找出一堆不應該出手的理由。
他們兩個,一個度日如年,一個度年如日。
梵琳白了他一眼,說:「就不知道換點花樣。」
大漢手長腳長,腳步邁得極大。可是在上山的時候,他卻是一級級地走上去的,沒有錯過任何一級台階。他雖然力量並不強大,卻自然而然地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概,讓人明確感覺到他這樣老老實實地拾級而上,並不是對永恆龍殿的恭敬,而是在表達著一種紀念。
梵琳忽然飛奔,躍起,撲入大漢懷裡,用力抱緊了他,雙手幾乎要陷進他如鐵般的肌肉里去,哽咽說著:「不,你還和當初一樣,一模一樣!」
這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鎮,鎮口有一座不大卻頗有格調的小酒館。梵琳和菲利浦就坐在小酒館外的露天座位上,相視而笑。
這是一個陰暗的夜,只剩下六輪弦月的七月彩虹也暗淡無光。
疾行的過程中,女神官的心中也泛起一絲疑惑,不明白為何自己竟然會對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漢如此服從,就好像大漢是她的主人一樣。
形勢很明顯,鐵血大公寧可犧牲掉熊彼德和約瑟夫家族的更多利益,也要把阿克蒙德的核心領地完整地留在神聖同盟。
然而聖樹王朝和千年帝國現在願意為得到亞山領支付幾倍於此的利益,如果堅持不肯送出亞山領,那麼相應地神聖同盟就要多割讓出十幾萬平方公里的領地。這種情況下,李察作為爭議焦點的領主,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表態,只能把一切都交到鐵血大公的手上。
會議將在上議院的議事大廳中舉行,除了浮島豪門和候選人全部到場外,所有伯爵以上的貴族都可以列席會議,以親眼見證整個選舉過程的公正。
面對伯爵的質疑,李察其實很難回答。如果要追溯歷史的話,三大帝國同種同源,人族在諾蘭德這個多種族的大陸上逐漸繁衍強大之後,無數領主在悠長的歲月里交戰爭鬥、合縱連橫,最後形成了三個不同的帝國。在這一過程中,領主們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改換陣營的舉動多得數不勝數。
因此,如果分割成功,李察將來就會身兼同盟伯爵和其他帝國伯爵,這是一個極為微妙的局面。伯爵爵位是大貴族和小貴族的分水嶺,實地伯爵則自動取得上議院席位,三大帝國皆同。
大漢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恍然道:「啊!我都忘了,三十年過去了,我也變老了呢!」
但是貴族們的注意力已經逐漸被吸引到另外的地方,再過一天,就是投票選擇皇位繼承人的時候了。
亞山是阿克蒙德的核心領地。一塊領地被划入其它帝國后,轉移的只是這塊領地的宗主權,而領主對領地的大部分權利都會保留。也就是說,一個侯爵的所有領地如果從神聖同盟划入聖樹王朝,那麼他還是侯爵,擁有的還是那些領地,只是他交稅、派兵參戰的對象由神聖同盟變為了聖樹王朝。
年輕的女神官依言退下。
這個時候就看得出人脈和底蘊的區別,就連阿南公爵身邊圍著的人都有十幾個,但幾乎沒有人來問李察消息。
梵琳忽然撲倒在沙漠中,用力痛哭。幾百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哭出聲來。
阿克蒙德的核心人物是李察,一名大構裝師,戰力接近傳奇的大魔導師,目前又處於急速上升勢頭,相比之下,在與阿克蒙德戰爭中元氣大傷的約瑟夫就被毫不留情地犧牲了,以換取阿克蒙德不會被分割出去。至於約瑟夫的感受,此刻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了。談判之所以由鐵血大公本人親自主持進行,也就是為了在目前的情況下,能夠以整個鐵血家族的實力,保證不出現反對的聲音。
眾多殺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名陌生面孔的大漢登上了通向永恆龍殿的梯道。
片刻后,梵琳從神殿內走出。看到中年大漢時,忽然怔住。
反倒是菲利浦先說:「帶我到你現在呆的地方看看吧。我還有些時間,我們可以聊一會。另外,我很想念提克鎮。」
消息就像長了翅膀,轉眼間所有的貴族都知道了初步的劃界方案。一時間,人們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雖然這還不是最終的方案,但是也差不多了。兩條分界線不光是兩根絞索,更是兩根恥辱柱,把所有神聖同盟的貴族都釘在了上面。
菲利浦低沉一笑,大手一揮,就像掃開了一些蟲蟻灰塵那樣,毫不在意地說:「就憑那些蠢貨,還有什麼陰謀能瞞得過我?我只是實在忍受不了一個人等待的日子,才隨意找個機會打兩次狠的,然後給自己一個理由來見你而已。」
「就在幾天前,我親眼目睹了你被整個浮世德的下層貴族追殺,卻沒有一個豪門真正站出來。李察,你是知道歷史的,應該清楚這樣縱容下層貴族襲擊上層貴族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他們根本沒有把你當成自己人,你為何還一定要在這樣的國家獃著呢?」
李察走出上議院的時候,覺得腳步很沉重。神聖同盟中有許多阿克蒙德的敵人,也有許多對不起他的過往。可是在另一方面,也有菲利浦、梵琳這樣始終在照顧著李察的人,也有蘇海倫、流砂這樣在他心中佔據了重要位置的人,更有白夜、阿伽門農、尼瑞斯這些朋友。這裏,也是李察成長起來的地方。
梵琳不肯抬頭,手也在顫抖著,死死抓著菲利浦,什麼話都不說。
菲利浦抱著梵琳,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說:「你才沒有變化。我差點以為,這三十年根本沒有過去,只是做了場夢而已。」
這名中年大漢也看到了梵琳,然後神情爽朗地笑了,說:「怎麼,已經認不出我了嗎?三十年前,我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而伯爵這時才拋出了最具份量的話:「在神聖同盟,我沒有看到他們像對待自己人一樣的待你,而只看到了排斥、陰謀、構陷,甚至於,謀殺。」伯爵的聲音與他平凡的容貌截然相反,極為悅耳動聽,即使說到謀殺這樣嚴重的詞彙時,依然像在唱讚美詩,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
於是種種暗流又開始涌動,一些不甘寂寞的傢伙活躍起來,一夜之間,浮世德的刺殺事件就多達十幾起。在一片驚悚氣氛中,阿克蒙德反而變成風暴的中心,平靜得異乎尋常。現在誰都知道了阿克蒙德在這次選擇中根本沒有投票權,也就沒興趣來招惹李察。
菲利浦的聲音漸漸低沉,梵琳依然低著頭,眼淚卻突然若流瀑,不斷奔涌而下,再也抑止不住。
激烈爭論了近一個小時,也沒有得到最終的結果,於是三方決定暫時休會,在接下來的幾天中繼續商討劃界的細節。
此情此景,正是當初外出冒險遊歷的菲利浦和梵琳初次相遇之時。所有的細節都還記在梵琳的心底,以她此時的能力,又是在時空之力鑄就的神殿內,所有記得的片段都會在現實中重現出來。
不過李察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向伯爵略略躬身行禮,然後徑直離去。金貝葉伯爵垂下目光,看看手中那張沒能送出去的邀請函,然後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菲利浦搖了搖頭,說:「我打下旭日初升之所,就算對得起祖先和整個人族了。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了,隨他們去吧。死了的就是該死的,只有活下來的獅子才能成為萬獸之王。」
三方在亞山上的爭執出人意料的激烈,而且各不相讓。一直表現得漫不經心的金貝葉伯爵突然顯示出了志在必得的氣勢,說什麼也不肯讓步,哪怕擺在另一邊的是幾倍領土和一座儲量不低的魔晶礦也沒有絲毫猶豫和動搖。
安靜了一刻,梵琳才說:「你怎麼……突然就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依然在激烈談判中度過。大部分邊界已經劃分完畢,只剩下寥寥幾個爭議點,黑玫瑰古堡所在的亞山領即是其中最大的一處。
大漢衣著普通,但無與倫比的氣度就讓女神官不敢怠慢輕忽。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抬起了頭,眼前已是空空如也,菲利浦、酒館和小鎮都已消失不見,周圍只是一片茫茫沙漠,沒有邊際,天也沒有盡頭。她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依舊緊緊握著,可是抓住的不是菲利浦的大手,而只是一把淡金色的時砂。
殿內的梵琳說:「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會去見他的。」
而李察現在面對的情況則比較複雜,簡單的說就是會被拆分爵位。歌頓的侯爵領地中,亞山領就其本身面積和出產來說其實是個伯爵領,如果划入其他帝國,就會在那個帝國里被授予相應的伯爵爵位。而歌頓留下的其他領地加上李察自己獲得的部分,勉強還夠一個伯爵領。
選舉皇位繼承人的前夜,整個天穹都似乎在瀰漫著血光。浮世德內人人自危,只有帶著任務的殺手四處橫行。
那是一片無光的世界。
三十年過去了,時光沒能在梵琳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卻讓菲利浦的臉上有了滄桑和刻痕。現在的菲利浦,說不上英俊,但是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度。那似乎是自知終將踏上人類巔峰的豪邁。當年出現在提克小鎮的菲利浦連聖域都不是,身上卻已有了這種奇妙的氣度。至於曾經的一身贅肉,只在皇帝菲利浦的身上才會出現。
梵琳怔怔站著,眼淚忽然流下,可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顫聲叫著:「菲利浦……」
淚水如止不住的洪水,轉眼間打濕了菲利浦胸前的衣袍。
女神官一陣迷糊,本能地答道:「是的,他已經來了。」
菲利浦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情緒,感慨說:「是啊,確實老了。我讓容貌隨著時間流逝,是怕你沉浸在神殿空間內,忘記了經過的時間。不過你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另外,伯爵看上去似乎還另有底牌,只是此時還沒有拿出來。
梵琳的頭微微低了下去,忽然間一滴水珠就從她臉上滴落,在手背上摔得粉碎。但她的聲音卻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地問:「我聽說,你是被一些人給陷害了,是這樣的嗎?」
梵琳淺淺一笑,說:「我不變,是怕你認不出我。」
熊彼德已經不再是浮島豪門,可是約瑟夫公爵就在這個會議廳內,面對鐵血大公赤裸裸的利益輸送,公爵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絲毫沒有抗議的意思。
十四個浮島豪門,一共十三票,共計四位候選人,變數可以無窮的多。血腥陰暗的謀殺之夜背後,是無數的新舊盟約和交鋒,但是不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檯面下的交易,是否最終會在台上兌現。
大漢看了看女神官,忽然說:「去告訴梵琳,就說我來了。」
年輕的女神官一路奔到梵琳的神殿前,輕叩殿門。門內響起梵琳柔和的聲音:「他來了?」
梵琳把自己的手放在菲利浦的大手裡,頭依然沒有抬起,只是說:「你這個笨蛋,才三十年,怎麼就等不了了?」
然而以李察現在的政治智慧也能看出伯爵的話中其實也有不盡翔實之處。圈子已經穩固的上層貴族對新面孔的排斥到哪都一樣,如果神聖同盟的浮島豪門加入千年帝國,不見得不會遇到類似的事情。關鍵在於伯爵最開始的那句話「對一位未來聖構裝師的重視和誠意」,這才是帝國眼中李察的最大價值所在。
李察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離開會議廳時,金貝葉伯爵快步來到李察身邊,親手遞過來一張鍍了暗金的邀請函,微笑著說:「李察閣下,明天能一起喝個下午茶嗎?如果你肯帶我參觀一下瑰麗的浮世德,那就更好了。」
大漢身上的力量氣息並不明顯,看上去連聖域都沒到。但是暗中埋伏著的無數殺手看到他時,卻莫名地感到陣陣不安,然而不安源自何處,這些聖域甚至是傳奇的強橫殺手卻都說不清楚。
在這樣的夜裡,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獨自走在浮世德的道路上,就顯得格外醒目。他身材高大,骨架稜角分明,身上披著一件平民常見的棉布長袍,微顯凌亂的短髮如鋼針般根根豎立,滿臉的鬍子顯得有幾天沒有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