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一卷 揚帆

第十六章 海之歌

第一卷 揚帆

第十六章 海之歌

……
那是一條在水面上飛掠的利箭,足利閉上了眼睛。「呯」,車船頭部的金屬撞角深深地刺入了逃跑的倭船尾部,兩船牢牢地結合在一起。「呼」,一個白臉大漢從空中躍下來,刀光一閃,把一個目瞪口呆的倭寇砍成了兩片,他的同伴眼睜睜地看見,分開的肋骨裡邊,鮮血帶著氣泡飛向半空,陽光下,分外鮮艷。來不及同情,來不及後悔,車船上的大明水師飛將軍從天而降,落到足利義春的船上。方名謙安裝在車船上彈跳板此刻顯示出強大的威力,憑藉這個跳板,提著沉重鋼刀的士兵一個一個變得身輕如燕。
艙門很快就砸開了,「小泉君,你帶人先上」,足利命令到。
「小王爺,弟兄們多有苦衷,請您手下留情,寨中箭樓按八卦方向布置,鑼停……」說著,余佐眼中精光一閃,蹭地竄了起來,撲向方明謙。對手想躲,已經來不及。
「拋索」、「跳幫」,隨著傳令手大喊聲,海盜們拋出飛抓,緊緊地鉤住了寶船。本來速度就不快的寶船速度一下子就停了下來,船上的水手棄了火炮,拔出短刀向海盜們拋出的纜繩砍去,沒等砍斷幾根,已經有倭寇跳上了船,長刀一揮,當先的一個水手被倭寇掉了一支手臂,血如泉水一樣從傷口中噴了出來。旁邊的水手見勢不妙,趕緊過來援助,怎奈手中的刀遠遠不如倭刀鋒利,加上倭人的熟練刀術,水手們立刻處在了下風,越來越多的倭寇接連的跳到了寶船上,半空中,還不斷有倭寇的冷箭射來,水手紛紛倒下。
……
「關於國家和朝廷的區別我不懂,但我認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最有道理,如果百姓總是有覆舟的實力,架舟者自然要小心,對舟和水都有好處。如果能不死人的話,百姓有能力造反也不是壞事」,李陵跟著起鬨道。
「說吧,有什麼應不應該的,我知道的也未必就比你多」。
「還有我」,在他旁邊的宋挺用刀割破肩膀,指向天空。「還有我一個」、「還有我」、「算我一個」,旁邊的水師戰士紛紛拔刀向天,染血的刀鋒在日光下泛出紅芒,分外妖艷。
烈表山乃江浙門戶,七月,湯和、方明謙、劉秉瓏合兵奪之,方明謙率眾夜入西後門,百戶楊振羽以北平所獻手雷炸破內城,毀碉樓三。湯和破列表門,前後夾攻,賊無路可退,競相而降。此役殲海寇千五,俘七百余。明謙以國家大義責之,海寇泣曰:「從賊實非得已,上岸,則官府海寇皆殺之」。劉秉瓏以此語告太子,未幾,朱元璋下旨,凡大明百姓被挾裹入海盜者,只要悔過,既往不咎,並准其招安。太子遣門下士姑蘇朱二說沿海眾盜,盜大小十余股先後來降。朱氏自此以舌辯而聞名朝野。時海盜衣食,皆購自江浙沿海諸島,湯和擬遷雙嶼諸島之民入內地,以絕海盜之糧,曹振、方明謙力諫阻之。
「八嘎」,義春罵了一聲,不知罵別人還是罵自己。抽出貼身的肋差,刺入自己的腹部,橫切,抽回到靠近臍部處,向臍下豁開,再從臍下反向划向咽喉。可惜對手不懂欣賞他自殺的藝術,也不願看見他骯髒的腸子,飛起一腳,把他仰面朝天的踢翻在地上。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當時,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馮子銘第一次聽說禮教可以殺人,記憶中,家鄉層層疊疊的貞潔牌坊轟然倒塌,壓得他數日喘不過氣來。平日引以自豪的滿腹經綸,居然就是把這些女子置於死地的黑手。他之所以攬下護送這批女子去北平的差事,就是因為滿腹的疑團需要尋找答案,因為曹子由將軍說,北平是普天之下唯一可以容納這些女子的地方。然而,他亦沒有想到,自己一再承諾不會送這些女子返回家鄉,不會讓別人咱知道她們的姓名,還是有人在路上自殺了。在這些女子眼中,死,已經成了唯一解脫。他不知道,接下來幾天,還會有多少人走上這條路,義無反顧。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不必著急,中國的水師追不上我們,在海上,是我們的天下,那個方明謙,哪天我一定把他的頭給割下來,看看是什麼樣子」。足利義春驕傲地說,對於水戰,他充滿自信,從小他就被家族作為水師的統領來培養,水戰是他最拿手的好戲,無論是對付商隊還是大明水師,他還沒有吃過虧。
「啪」,一支畜足了力的強弩從碉樓射出,射穿木盾,盾后的大明兵士躲避不及,被穿了個透心涼,弩箭餘力未衰,直插入地,垂死的士兵在盾和弩組成的三角架上掙扎,雙手伸向黑漆漆的夜空。利箭緊接著從這個缺口射進來,把沒有遮攔的士兵射倒。
「下漿」,足利義春命令,旗艦上的大嗓門傳令水手一起高聲重複,剎那間,如同大個的毒蜈蚣般,倭船伸出了無數條漿,水手們在統一的號令下一發力,宛如的鯊魚向目標撲去。沒等寶船放幾炮,海盜們已經撲到了火炮地射程死區。
「小王爺」!余佐驚呼。
「哦,你說得也有道理」,徐輝祖笑眯眯地回答,「可是,這裏叫南中國海」!
這次足利義春在一個多月前離開本國,試探一條新的發財路子。三十多天來,他們在海上把往來呂宋、旒球和高麗的商船搶了個夠,返航的時候,順便光顧了一下寧波附近的小村,屠了兩個村子,搶了二十幾個少女,準備奉獻給將軍大人。
而震北軍中的見聞更是讓馮子銘大開眼界,整個數萬人的軍隊,結構卻精密得如同一個機器一般,各位將領負責各自的部門,協作得非常嫻熟。催武器,交款,替太子發出軍艦出海檢閱的邀請,請求協助建立水師自己的武器加工修理部門,數件事不到一天的功夫全部辦完,除了太子哥哥的邀請函朱棣親自接了,其他事情燕王居然不過問。據陪同的官員說,震北軍一向如此,只有傍晚十分,眾將才會到燕王的議事廳中聚齊,在大圓桌旁彙報一下工作,順便聽燕王安排一下新工作或一起對疑難問題進行討論。專門成立的參謀部會把問題的前因後果比較,提出幾個可行性方案供大家選擇。燕王只是在大家意見不一致時做一個仲裁。關於收復遼東,大家已經提出了數個作戰方案,等燕王和武安國與太子會面時,出兵的日期就會大體確定。「反正,高麗人這次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聽說陳兵十多萬在山海關外,就是不敢動彈一下,不是耗費糧食玩兒嗎」。那位文職官員得意的說,他自己用薪水買了五百畝遼東土地,現在正盤算著收復遼東后,把家中的小輩安排幾個去打理。即使不去,那些土地是可以隨便買賣的,也會為其賺回好多。關於賺錢,很多北平的官員都不像朝中官員那麼清高,「這是乾乾淨淨賺來的,又不是受賄所得,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是」,眾嘍啰互相看了一眼,把話吞回了肚子。余佐是個水戰好手,但長得不像海邊人,他體貌雄健,美髯飄逸。在海盜中素有服眾之德,但在與倭人做「特種買賣」方面,余佐一直與眾頭領說不到一起,所以在烈港多年,一直是個小小的巡哨。他不願意和人爭功,頭領也樂得不提拔他。余佐本是方明謙的貼身侍衛,方家父子歸明時,他不甘受明軍的折辱,入海當了海盜。當方明謙回到海上的消息傳開后,頭領們對他也多了幾分防範。
一個民族的希望,往往在年青人身上,武安國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不死讀書本的馮子銘,一直比較欣賞。這個少年身上,沒有常見的酸腐之氣,半年前,為了解決心中關於地理的疑問,毅然投筆從戎。私下裡郭璞武安國等人評論此事,都認為此舉頗有古人之風。忙完了公務,當晚,武安國在自己府中擺下了酒宴,款待待馮子銘,順便了解半年來水師的建設。對方顯然已經不是半年前那個文弱書生,大明水師每一戰採用戰術的所得所失,及沿海的水文地理,都裝在他的腦子裡,過人的記憶力,讓在座的王浩、李陵等人暗自佩服他不愧為有名的才子。
「她們已經沒有了活路」,馮子銘想起第一次看到女子自殺的屍體時,方明謙對自己所說的話。從那時開始算,這已經是第二十六位。「這些女子在倭寇手中還可以忍辱偷生,回到家鄉,族人肯定會逼她們自殺殉節,不但沒了生路,家族還會為此而蒙羞」。
「鑼停箭起,有強弩,大家,大家小心」劇烈的咳嗽憋住了余佐的話,被敵友同時射中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身下汩汩而流的,不知是自己還是同伴的鮮血,在火光映射下,分外妖艷。「小邵,你的箭真准」。
足利義春茫然的舉起五尺多長的大太刀,向前砍去,對面隊列中領頭的白臉大漢揮刀迎上,「當」的一聲,號稱削鐵入泥的太刀這次被對手削成了兩段,上半截畫了個漂亮的弧線,飛入了水中,白臉大漢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退回了本隊。隊伍中的大明將士圍成一個半圓型,將義春逼在船頭。明晃晃的鬼頭大刀刀尖一起指向義春,持刀者的眼神中極其平淡,如同看著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這種眼光義春極其熟悉,當他讓部下把被俘虜的海商綁上石塊沉入海底時,就喜歡用這種目光看待海商怨毒的眼睛,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你們還配做足利家的武士嗎?」足利義春大聲呵斥,冒著頭上的弓箭,指揮著手下一邊砍纜繩,一邊和跳上船的明軍對砍,這艘船相對比位置比較靠後,跳上明軍只有五、六個人,足利還能控制住局勢,但是,寶船上的弓箭手把圍攻明軍的倭寇一個個點名,在利箭的威懾下,倭寇也不敢沖得太快。終於,纜繩砍盡了,倭船緩緩移動。只要拉開距離,就揀回了性命,足利有把握讓寶船追不上自己。回頭看看其他船隻,只有兩條開始移動,剩下的,包括伊豆丸在內都已經落到大明水師手裡,手持鋼刀的大明水師不和這些殺人魔鬼客氣,投降得慢的,都被砍到了水裡。
「醫著父母心,心死之人,不可用藥,只能用心來醫」。鎮耀心中一頭霧水,今兒個徐將軍怎麼了,說話像參禪一樣。
「武田,該死地武田」足利義春大聲地喊道,該死地武田為什麼不支援,「放箭啊,放箭」他大聲的提醒,如飛蝗般的利箭呼嘯而來,把他面前的幾個倭寇釘到了甲板上。足利義春驚訝地回頭望向自己的船,迎面看到了武田純一瞪大的眼睛,那雙眼睛已經沒有了生機,不知什麼時候,武田純一和他的手下已經被明軍的弓箭手射成了刺蝟。寶船上,邵雲飛手挽長弓,帶著一幫弟兄收拾完了海盜的弓箭手,現在轉過頭來,把箭頭對準了殘餘的倭寇。
「其實,按伯某淺見,問題沒那麼難」,一個四十余歲的讀書人沖大家拱了拱手,插言道。馮子銘早就注意到了他,這面目清瘦,青衣小帽,望去有出塵之感的中年人是跟著郭璞來赴宴的,和大家很是熟絡。他的名字馮子銘也不陌生,叫伯文淵,是北平儒學界的泰斗,有幾篇評價古今儒者作為的經典之作皆出自此人之手,幾乎在北平等地引發了小小的一場儒學復古之風潮。
「火銃隊,封敵樓,弓箭手,齊射」,畢竟久經戰陣,好個方明謙,快速調整部署。有士兵聞令把輕傷的同伴抬到後邊,火銃手舉起手中的長銃,對準碉樓的射孔,幾排連射,打得碉樓亂石飛濺,海盜們的箭雨登時一頓。
洪武十二年夏末,紹興衛得線報,浙商汪文誠與海盜暗通曲款。浙江都指揮使劉秉瓏囑其勿動。暗放毒藥于汪家運往金山糧中。金山盜食之,死三百許。各路海盜尋仇,趁夜屠汪氏滿門。汪氏族人恨之,以海寇藏身之所烈表山告于秉瓏。
「伯循」,大顆的淚水滴到了余佐蒼白的臉上。
從被窩裡鑽出來支援的海盜們看到了一個讓他們永遠難忘的景象,大明水師沒有從樓梯進攻碉樓,只是把數個鐵圪塔綁到了樓下,點了個火星,然後不顧頭上的飛蝗,飛快地逃開。就在他們驚愕間,那個堅固無比的碉樓在悶雷聲中,轟然倒塌,碎石亂木噼里啪啦地從空中落下。
「啊」,有倭寇受不了明軍的壓抑,丟下同伴,轉身回逃。有人開了先例,立刻有人跟隨,亂紛紛的倭寇爭先恐後的跳向了自己的賊船。
逃到半夜時,老刀把子終於弄清楚了和自己玩貓捉老鼠遊戲的是大明水師。一個和自己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仗勢欺人者。趁著夜色,憑藉對水流的熟悉,老刀把子終於把對方甩開,結果天一亮,對方又咬了上來,看看手下僅剩的幾艘傷痕纍纍的船,老刀把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海盜生涯徹底結束了。雖然對方只追過來五艘船,其他兩艘顯然是收容俘虜去了。
這支艦隊是邵雲飛先前夢寐以求的,船隻由泉州、寧波、福州等幾個全國規模較大的船塢按圖紙分別督造。圖紙是邵雲飛、方明謙、劉秉瓏等人按武安國提供的畫像,結合福船的優點,召集舉國的造船好手,嘔心瀝血而成,光模型就做了十幾個,第一艘試驗船出來,還特地到海上兜了幾圈,當即就讓很多老船工傻了眼。該船比福船小,由於工匠們的工具多為北平所造,所以船隻部件也就採用了北平等地流行的米尺作為度量標準。艦長35米(全長,包括艦艏斜桅),三桅,船帆橫縱結合,船頭白帆斜拉,吃水5—6米左右。放到水上如同入海蛟龍一樣,不到片刻,就遠遠把同行的福船甩在後邊。由於採用了福船特有的雙舵設計,在淺海和深海都能進退自如,為了充分發揮這些船的性能,太子朱標下令在全國重金禮聘有經驗的船老大負責操船,而艦長(官職為千戶)只負責指揮戰鬥。曹振借鑒北平書院的建制,奏請太子朱標,在松江衛設立水師學院,專門為水師培養後繼人才。
足利豈肯罷休,論速度,寶船哪裡是倭船的對手。很快,倭船就越追越近。在甲板上,足利已經能看見中國水手的慌亂。
「饒命」,當楊振羽接近第四個碉樓時,樓上的弓箭手丟掉武器,大叫著逃了出來,一旦明軍接近,碉樓就是活棺材,看慣了鮮血的海盜們也無法忍受這種一步步眼瞅著臨近的死亡。
抬頭看看自己的艦隊,一條條戰船如同蛟龍一樣在浪尖跳動,嘆了口氣,邵雲飛搖搖頭把紛亂的心思甩進大海,「且不管他,等等看武兄如何回信吧,我先看好我的船,別讓秉瓏他們看笑話」。他一邊招呼船隻跟緊旗艦,一邊希望遠去北平公幹的馮子銘能在武安國那裡幫他帶回一個確切的答案。海上數月,馮子銘從一個書生,變成了邵雲飛手下得力幹將。在他的建議下,每天,劉秉瓏、邵雲飛等人都會把自己船上的各種情況整理記錄下來。「我們可能是大明第一批走向大海的人,我們必需為後來的人留下借鑒」,學生出身的馮子銘身上充滿使命感,每到一處新的地方,張羅著水手測水深,標定地圖,記錄新奇飛禽走獸的準是他。但是,隨著見識的增長,關於大海,關於未來,馮子銘有比所有人更多的困惑。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酒過三巡,當馮子銘試探著地把邵雲飛的問題托出時,不出他的預料,滿桌子的人全部木然。近海的倭寇居然有很多都是本國人,這消息讓誰都覺得難過。沉默了半晌,武安國輕聲告訴馮子銘,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懂,只能隨著時間的流失,慢慢地悟。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和選擇的權力,如果真的想把這個問題上說清楚,可能要幾百年。一國國家內部的爭鬥,很難說清楚誰對誰錯,發生這種事,只能說是一個民族的悲哀。
「嗐,你說得真夠麻煩,我都聽暈了,能不能簡單點兒,我是粗人」王浩聽了半天,越繞越糊塗,大聲抗議道。
看大局已定的方明謙把令旗交到了部將的手裡,轉身奔回了西門。西門,幾個一直追隨著他的舊部默默地圍成了一個小圈子,圈子中間,是余佐冰冷的屍體,虎目圓睜。
「得令」,楊振羽答應一聲,由層層盾牌手護著,向最近的一個碉樓摸過去,這次他奉武安國的命令,把北平為暫時替代火炮而生產的手雷押運到寧波衛,剛趕上方明謙和浙江都指揮使劉秉瓏商議偷襲烈表山,就主動留下來參戰,順便證實一下這個新發明的威力。「把海盜壓住」,邵雲飛指揮手下的駑手把弩箭紛紛地射向碉樓的射擊孔,楊振羽的隊伍壓力立刻下降,迅速靠近了碉樓。
「我要報仇」,足利義春恨恨地想,指揮手下的倭寇向船上落單的大明士兵發動反擊。喊了幾遍,手下的弟兄如泥塑一般,絕望的望著船尾。順著手下的目光,足利發現不知何時,一艘艘怪怪的船已經從寶船上放入水中,是湖面上用的車船,足利義春在那一瞬間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遠在北平,武安國的困惑並不比邵雲飛少,儘管朱棣對自己言聽計從;儘管自從出售遼東土地以來,震北軍擺脫了經費不足的困境,一天天茁壯成長;儘管李善平管理的軍械製造行業規模得到了超前的擴大,自己當年設計的流水線上,火銃、火炮排著隊走到了軍營,走到了水師,有的甚至走進了京城,成為近衛軍的裝備;儘管張五等人在永平的冶鍊爐已經開始正常運轉,每日出精鋼萬余,使北平「鋼荒」漸漸成為歷史。但是,武安國的心情並沒有絲毫輕鬆。他不知道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大明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在目前人們的思維習慣下,一個強大到無可匹敵的政府,對百姓而言,是不是真的是一件好事。作為五百多年後的來客,他不希望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看到某些非洲國家,政府對手無寸鐵百姓進行屠殺的悲劇在大明重演。而眼前,他只能儘力去影響,去默化。他知道,目前自己的一切都依賴於朝廷的信任,作為皇帝,朱元璋可以給予,也可以剝奪。自己為了給北平爭取時間,就必需按朱元璋的要求為朝廷貢獻更強大的軍隊,為朝廷攻城略地。而隨著朝廷軍隊的強大,北平的一切也就越容易被強大的朝廷碾碎。這是一個憑他個人力量無法解脫的死結,在這種情況下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國家的希望,是那樣的渺茫,他自己也不知道,路,到底在何方。
與此同時,高出甲板一大截,堅固的貨艙開了無數個門,無數大明水師戰士拎著大刀,迅速的從門中閃出,排成鋒矢型,一步步向倭寇壓來。刀鋒在陽光下,閃著青藍色的光芒。剛才擔任誘敵的戰士也排在隊伍裏面,手中的武器換成了鬼頭大刀,怒火在心中燃燒,他們要血債血償。
八月,九乳螺洲,老刀把子嘆著氣,命令屬下將船上的帆落下。落了帆的戰船和船上的水手一樣,垂頭喪氣地等待著對手決定自己的命運。從大礁石逃到這,整整一天一夜,掩護他的屬下不是被對手擊沉,就是見大勢已去,落帆當了俘虜。對方顯然是在拿他們做靶子演練陣型,一直沒有捨得將他的座艦擊沉。這讓老刀把子更感到是一種羞辱。海上行走這麼多年,不是沒打過敗仗,只是沒有敗得這麼窩囊。對方不過七艘戰艦,卻趁自己打劫商船的時候,從側面沖了過來,不按常規船頭對船頭角力,而是排成一隊,把側翼對著自己,當時二當家的還笑人家是活得不耐煩了,以七對四十,以側對正。結果還沒等大夥笑夠,只見對方船舷火光一閃,這邊四艘倒霉的大船就報了銷,最慘的是前邊的長鯨號,整個船被打爛了,水手們連跳船逃生都來不及。在那一刻,老刀把子不知自己是否招惹了龍王,對方畫著太陽和月亮的船上是人還是鬼,怎麼一炮至少能打五六里。自己手下的弟兄總在風浪里打滾,也算見多識廣,還是當即被嚇破了膽,連整隊對攻的勇氣都沒有,一齊扯帆逃命。可對方的船居然比自己快上一倍,不停地圍著自己側翼兜圈子,每一個圈切下來,都有幾艘船被切下。
「小聲點,別讓頭聽見」被稱作大許的人一邊敲著鑼,一邊低聲回答到。「我看這事有鬼,那老汪家從來不做虧本買賣,和金塘寨交往了這麼多年,沒少撈了銀子,何必勾結那個據說是油鹽不進的劉秉瓏。我看各路人馬是中了劉秉瓏的反間計了,這回,大當家帶人趁夜血洗了汪家,以後再讓岸上的商人給我們報信,可就難了」。
「聽君一習話,徐某茅塞頓開」,徐增壽沖鎮耀深施一禮,「如此,這醫心之事,就拜託你了」,說完,把白天之事合盤托出。也不管鎮耀目瞪口呆,大笑送客。
「武侯,學生有一個疑問,已經很久了,不知當不當講」。酒宴結束,找個由頭拖著未走的馮子銘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思索很久的疑問提了出來。
「轟、轟、轟」,連串的爆炸聲把倖存的海盜送上了天空,濃煙和烈火隨著海盜們的斷肢扶搖而上。與此同時,山那邊的烈表門也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那是湯和與劉秉瓏率領的另一路人馬。
邵雲飛站在南去的船頭,早生的華髮在海風吹拂下身後飄飛,此刻,他沒有心思欣賞剛剛成列的艦隊,烈表山被破之日余佐的話伴著濤聲敲打著他的胸膛:「今死,無所恨,唯求邵兄稟明小王爺,望念及當年情分,葬余某列表山頂。生,余某無面目為中國人,死,卻要做中國鬼……」。
「我從未打劫過中國商船,和爾等無怨無仇,為何這樣苦苦相逼」。老刀把子被押上對方的旗艦,不服地用嫻熟的漢語向一個身著紅披風,看上去像頭領的人辯解道。
「得罪,伯循,你這水寨有幾股巡哨,此門暗樁在何處。說吧,待此間事了,過去一切我給你擔著」!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眾人聽得此言,把目光都轉向了他,傾聽他見解。
「八嘎」,義春用最後的力氣罵道,我還沒合攏雙膝呢,面部朝上也有辱武士的英名。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翻身,忍住腹部劇烈的疼痛,他喃喃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舉盾,列陣」,方明謙穩住心神,大喊到,「點火,擲火把」,訓練有素的明軍在他的大喝聲中,快速地列成了半圓陣,長盾手把半人高的木盾舉過頭頂,遮住暗處射來的弓箭。後排的士兵點燃了火把,用力向前擲去,前方在火光中漸漸清晰,幾個方石搭建的碉樓出現在眼前。漫天箭雨遮住了明軍的去路,噹噹當報警的鐘聲四下響起,把睡夢中的海盜們驚醒,幾個反應快的人已提刀沖了出來。
「給老子炸掉他,振羽,你帶來的手雷隊上,小邵,壓陣,火銃手,別給海盜還手的機會」。
「喔,有人心死,可否醫活」。
「武田君,這次回去,不知將軍大人又要如何表彰我們」。早晨,足利義春一邊欣賞著船上被掠來的中國少女的歌舞,一邊得意洋洋地向旁邊的武田純一炫耀到。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這麼多的收穫了,最近明朝海岸建設了很多衛所,水師士氣很高,再像以前那樣上岸扮成商人,乘支那人不備上岸大掠已經不可能,很多船隊都剎羽而歸,好在明朝水師的艦船速度不快,追他們不上。不過聽說個別要害之處已經開始裝備了新的火炮,射擊距離是原來數倍,已經有不少船隻被火炮擊沉。「這群該死的支那人,居然不乖乖的讓我舒舒服服地搶」逃回來的倭寇氣憤地彙報。
「足利君,我們還是快些趕路,中國有句話叫夜長夢多,我聽說大明水師副都督可是當年縱橫海上的方明謙,不是好相與的」。武田純一建議到,關於這次出海,他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每天都不安的把長弓擦了又擦。他是足利義春的副手,兩人配合非常默契,足利帶人跳上商船時,他負責帶領長弓手對敵船放冷箭。
不對,余佐突然覺得心頭一抖,今天的海面怎麼這麼靜,伸手,他摸向了腰間的鋼刀。還沒等刀出鞘,就聽到了耳後的風聲。一哈腰,一步縱出三尺開外,頭也不回,鋼刀向後掃去,只聽「噹啷」一聲脆響,來物被磕入土中。借刀勢轉過身來,他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經全部躺在了地上,巡夜的燈籠撲撲的燃燒起來,把眼前照得分外明亮。是傳說中的連環手弩,余佐剎那間明白了來的是哪路人馬。沒等他緩過氣來,一個大漢已衝到近前,刀光如匹練般直辟而下。
「沒有人性的倭寇,總有一天老子和你算總帳」,馮子銘咬咬牙,向前踏出兩步,走到低聲哭泣的眾女子跟前。大喊了一聲,「別哭了,都給我站起來」!
不足五斤重的太刀明顯不是近三十斤的鬼頭大刀的對手,大明水師揮刀砍下,靠在前邊的鬼子的腦袋和手中的太刀同時斷落。後邊的倭寇見勢不妙,不敢硬碰,仗著靈活的身法不斷跳越,隨著時間的推移,船上留給他們跳越的地方越來越小,不斷有倭寇在明軍的刀下變成碎肉。
「支那人就是笨,來呀,給老子瓮中捉鱉」。迅速控制了甲板的倭寇在足利的號令下撿起一切可用的東西砸起貨艙來。自己船上負責掩護的武士看見順利得手,搭過跳板,從倭船上魚貫而上,到分羹的時候了,大家誰也別落下。
「伯循說,請小王爺善待島上的降人,他們多是迫不得已,做了海盜后,官府抓住要殺,想洗手不幹,不但官府依然不會放過,舊時同伴也要殺他們滅口,無路可去……」。
「轟、轟、轟」,震耳欲聾的手雷爆炸聲宣告了烈表山徹底結束了海盜的時代,大火映紅了整個天空,大隊的明軍用連駑和手雷開路,迅速地靠近了營寨的中心,被驚醒的海盜們要麼出來投降,要麼沒等靠近明軍就變成了孤魂野鬼,如果有人敢躲在屋子裡抵抗,幾個手雷扔進去,連人帶屋子就會被從島上抹去。火光,照得整個烈港如同白晝一般,遠近幾十里都能看見。
天津,原為距北平最近的一個不出名小港,有泉州商人見此港緊鄰北平,懷柔貨物可以借水道一路入海,所以特地在此建造了大船塢,為海商提供船隻的製造和修理,太子建海關、海衛,巡行至此,見此間風物,嘆曰:此乃天賜良港,因名之為天津,在此建天津衛,水師戰船皆在此加裝火炮。
「要西,追上去,告訴弟兄們,我們又發財了」。足利放下懷裡的女子,配好刀,快步走向了甲板。
二人帶著艦隊從寧波衛一直巡航到徐輝祖坐鎮的泉州,都沒找到半個海盜蹤影。反而惹禍上身,招來了徐輝祖這個太歲。輝祖仗著自己官大,賴到了艦隊中不肯下船不說,還越俎代庖地指揮艦隊到夷州、九乳螺洲等地兜圈子,兼差給商隊護航。氣得劉秉瓏每日力諫徐輝祖要抓南方沿海大事,不要做這種像自己一樣下級小官才幹的粗活,徐輝祖一笑了之。邵雲飛倒是樂得輕閑,在船頭回想自己海上半年的收穫。縱橫四海,是他多年的願望,但看著昔日的同伴倒在自己的箭下,讓他心裏無論如何也難以釋懷。所謂的倭寇,竟有很多是自己當年生死與共的戰友,這一點讓他感到十分迷茫。「為什麼他們認為自己是炎黃子孫,卻不肯承認自己是大明百姓!為什麼自己天天想誅滅的倭寇,竟有這麼多是當年一起抗擊蒙古的手足兄弟,這次回到海上,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四月以來,明朝的海岸上陸續設置了海關,各海關嚴守號令,禁止和日本商人交易任何東西,日本商人把出口到明朝的長刀質地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還是很少有人和他們做生意。在水師地嚴查下,江浙一帶地一些老主顧也停止了和他們地溝通。雖然有一些膽大地走私者偷偷地在深夜把貨物送上船,但這種背地裡地買賣遠遠滿足不了貴族們地需求,對於中國的瓷器、絲綢、茶葉等高檔物品,貴族們的胃口永無止境。已經有人向將軍提出,和明朝講和,約束手下,不再騷擾明朝海岸。足利將軍的態度現在很模糊,提供不了高檔商品,他會失去一部分上流社會的支持,但不去搶掠,實在不甘心那麼多銀子流入明朝。
「伯循……」邵雲飛肝膽欲碎,此番出海,快意縱橫。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倒在自己面前的,是少年時的好友。
車船是湖面上用來短途運輸的理想工具,船身狹長,因不抗大浪,兼帶不了糧食而從未出現在海戰當中。單如果只論速度一項,沒有船可以和車船抗衡,靠腳踏推動輪漿而行的車船,速度比比賽的龍舟還快。
此刻,就在趕往北平的路上,馮子銘無奈地看著部下把兩具女子的屍體從帳篷里抬了出來,女孩剛剛及妍,縱使失去了血色,臉上依然殘留著青春的美麗。櫻唇已經被死者自己咬破,為了不驚動他人,這兩個女孩居然忍住了吞金后腸穿肚爛的痛苦,在黑夜裡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已經冰冷的屍體上,依然能看出求死的絕決。
二十余年後,在永樂初年的第二次中日戰爭中,宋挺所率領的大明水師陸戰隊橫掃日本四島,勢如破竹。小孩聞宋挺之名,不敢夜哭。永樂八年,有御使因此役中,日本望族足利、武田、六條、赤松、宗廣、伊達等數十家在人家蒸發,以屠殺平民罪向最高法院對宋挺提起公訴。開庭當天,明朝第一軍醫院的護士長,永樂皇帝的救命恩人,一品夫人吳娃到場為宋挺辯護,說出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在朝野之中引起軒然大波,關於該不該對支持入侵者的家族友善問題,學界與民間討論曠日持久。當晚,吳娃在家中自盡。半月後,法庭以證據不足為由,宣布宋挺無罪。此案後來成為明國史家和文學家爭論不休的話題,與建文失蹤真偽、武安國身世疑雲、永樂生母何族問題並稱大明四大疑案。
洪武十二年夏,方明謙率水師與倭寇相遇與釣魚島,是役,明謙殲倭寇四百,得船十,獻俘三十有六。救落難女子二十二,以倭船財物輜重七萬余兩獻給太子。大明水師戰死百二,中華男兒,血染東海。嗚呼,滄海有魂,澎湃頌之,英靈不遠,永衛釣魚。
「呀」,很快貨艙中就傳來了小泉快樂的叫聲,有「花姑娘」,其他倭寇想,他們罪惡的腦袋裡已經失去了對大明貨船從來不載女客這個起碼常識的判斷。
這是水師從倭寇手中解救出的女子,船上帶沒帶女子,幾乎成了真假倭寇的區分標準。中國海盜鎢信船上有女子會帶來厄運,所以洗掠村莊時,對落到手中的女子基本是奸而後殺,很少搶女人上船。倭寇則不同,喜歡把好看一點的女子掠到船上,滿足全船的獸慾。有時還出錢勾結歹徒拐帶女子出海。
低沉的戰歌聲中,第一次,日本武士知道了什麼是中國人的勇敢。武士們靈活的步伐把太刀的鋒利發揮到了極致,縱跳,橫辟,一個個大明水手躲避不及,倒在血泊之中,但他的位置很快就被後面的人補上,鬼頭大刀鋒刃向外,一步不退地向前逼進。得了手的日本武士沒能得到再次舉刀的機會,幾把大刀同時把他剁成了碎片。
「李兄,你是武將,喝多了酒別跟著瞎說」,郭璞見大家興緻越來越高,低聲提醒道。眾人這才想起有些話逾越了,笑了笑,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北平的一切對馮子銘來說,都十分新鮮。這裏不像江南的大都會,沒有那麼多名勝。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樓,給城市增添了很多生機與活力。這些樓或為商鋪,或為旅店,裡邊可能是相同的經營,但外觀上卻不肯一至。高高低低,錯錯落落形成另類的風景。太守郭璞顯然是得了老莊的嫡傳,一切無為而治,順其自然。聽說有人建議他下令把建築弄得整齊些,限制一下高度,免得無知百姓僭越。他居然懶懶地回答「人有了錢么,自然就喜歡玩些花樣,由他去吧,省得他惹別的事,留出足夠寬的道路來,別妨礙救火就行了」。
「小王爺,伯循讓我們求你兩件事」,舊部們一起長跪在方明謙腳下。
「是這樣,不知將軍何故問此」。鎮耀恭敬地答到。
「呯」,寶船上有人放炮,亂紛紛的炮彈遠遠地打入伊豆丸右側的水面,連個水花都沒有濺到倭船上。「轟」,倭寇們狂笑起來,這短射程的實心炮更證明了寶船的實力空虛,大明水師已經開始裝備開花彈了,只有這種有錢沒地方花的商人才裝備這種淘汰的蒙古炮。
洪武十二年七月,翰林潘庭堅奉命勞江浙水師,宣旨完畢,登烈表山頂,見峰頂海寇之墳,碑皆向西。庭堅問其故,左右答曰:「乃期魂歸故里」。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是啊,是啊,所以我們無論什麼時候,拳頭一定要大」。弟弟詹毅隨聲附和,伯文淵的話在眾人的鬨笑中被這兩個北平有名的奸商絞了個稀粑爛。
「恥辱,武士的恥辱」足利義春揮刀把逃在自己身邊的幾個部下砍倒,但哪裡阻得住潰勢,兵敗如山倒。堅持了不到打著一個火摺子地功夫,他也轉過身罵咧咧地跟在亂軍中向自己的船上跳去。不能再等落在後邊的同伴,上了船的倭寇不顧頭上的箭雨,揀了漿拚命劃了起來,船動了一下,又停住了,鉤在寶船上的纜繩把它死死地拽住。先前唯恐纜繩鉤得不多的倭寇,此刻詛咒著自己的同伴,揮刀砍起纜繩來,耳畔,不時傳來沒來得及跳下寶船的同伴臨終時的哀嚎。一股股酸臊的氣味鑽入了足利的鼻子,有手下被嚇尿了褲子。
對於被俘的倭寇來講,這一天的經過如同惡夢一般。不一樣的是,在這場惡夢中,一向沉默不語的老天開了眼睛,把這伙倭寇統統地送入了地獄。
顯然沒有聽懂他說什麼,對手低下頭來,憐憫的把耳朵伸向他。「你叫什麼名字,名字」。義春痛苦的重複著,這樣的失敗,他實在不甘心。縱橫海上這麼多年的他居然敗在商船隊手裡,真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所以,不知道對手是誰,他死不瞑目。
「我看都一樣,你們書生就喜歡講什麼道義不道義的,哥倆打架么,還不是誰胳膊頭硬誰有理,贏了的把壞事都推到輸了的頭上不就結了」。詹春見王浩插言,自己也憋不住說道。他兄弟二人自從懷柔之戰後,一直是武安國家中的常客,自稱跟緊武安國,不當官也能發財。
伯文淵笑了一笑,可能是為了照顧他們幾個武將,盡量通俗地總結道:「也就是說秦朝換成了漢朝,只是朝代變了,國家卻沒有滅亡。朝廷和國家不是一回事,漢代豎儒為了拍劉家馬屁,故意混淆了概念,把國家和朝廷混為一談,以期待無論怎麼倒行逆施,都能有千秋萬代的統治。蒙古人滅了宋,那時我們才是真正的亡了國,因為蒙古人是異族,把我們都當了奴隸。所以漢人朝廷之間的爭鬥,比如說宋和後唐的爭鬥,只是朝廷之間的爭鬥,或者說國家之間的內戰。內戰的雙方道義上誰優誰劣,關鍵是看誰代表了百姓利益」。
「你們知道些什麼,老王爺當年也是迫不得已」,聽屬下半晌沒了動靜,余佐自己忍不住低聲說了起來。「論兵勢,老王爺爭不過朱家,又不想入海當個連祖宗都不認的海盜頭,不降,能有什麼辦法」,嘆了口氣,如同自言自語般,他又說道:「你們以為這當海盜是個長久之計嗎,江浙百姓,都叫我們倭寇,早把我們當成了日本人。唉……」他不再多說了,目光再次投向海面,當年為圖一時的痛快,現在家在咫尺,卻終不可回,望穿秋水。
「別讓他們靠近碉樓」!一個頭目喊了一句,驚呆了的海盜們如夢初醒,呼喊著沖了上去。兜頭一陣箭雨,把他們射了個七零八落。在付出了數十條生命的代價后,終於有人衝到了明軍五十步內,前面的明軍不慌不忙把一個個點燃的鐵圪塔丟到了他們腳下。
朱氏本名江岩,行二,人稱姑蘇朱二,為江浙茶商之子,好讀書,不求甚解,嘗以張良,陳平自比,時人末許之。太子立幕,朱二投湯和帳下,和性不喜書生,以軍中書生無用卻之。朱二慨然而言:「寸舌能抵百萬兵」。和奇其言,薦之於太子。未幾果立大功。太子素有賢名,帳下頗多名士,文臣中,以沈斌,朱二為最。
「是」,被稱為小泉的武士答應了一聲,在羡慕的目光里,帶人衝進了船艙,先進艙門,是倭寇對同夥的一種賞賜,先入貨艙的人,可以優先選擇貨艙里的一件貨物包括人口作為自己的戰利品,所以被選擇先入貨艙的倭寇都會感到十分榮幸。
聽到屬下的議論,走在前邊的巡哨余佐放慢了腳步,幽幽的向西面的海上看去。這樣漆黑的夜裡,海對面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但他喜歡這樣看。除了搶掠殺人,他已經數年沒上過岸了,除了濤聲,能安慰他的只有身後這從不間斷的鑼聲。回頭,掃了屬下一眼,正色道:「別胡說,幹活,當心出了事大當家扒你們的皮。」
「噗、噗、噗」,方明謙肩頭挨了余佐一掌,被推出四五步遠,就在他驚愕地目光中,幾隻冷箭一起插入了余佐的後背。前面的肩頭上,也有一箭,那是邵雲飛射來的。
「我怎麼這麼笨呢,沒想到她們會吞金,我把有楞角的東西和帶子都收了,昨天臨睡前還好好的嘛」,負責看護女子們起居的宋挺說話時已經帶上了哭腔。周圍,同病相憐的女子在面紗後面低低的噎涕。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也是啊,當時頭就說要謹慎從事,可惜沒人聽他的」。陳盼壓低聲音議論到,「我聽說,大當家認為頭是小王爺的舊部,不太相信他」。
「自秦漢以降,儒者口中只有朝廷,沒有國家。此乃捨本逐末之大謬也,聖人口中之社稷,言指國家而非朝廷。所以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之語。朝廷與國家,猶如毛之與皮,春脫而秋生,毛損而皮不傷。是以朝廷更替,如草木枯榮,秦去漢興,唐滅宋長,此乃天道。而國家乃為百姓千年之認同,是以或秦或漢,我輩祖先皆為中華百姓。蒙古人雖入主中原百年,百姓只認經歷一朝,終不以為與其同國,此乃不認同之故耳。何也?元朝分人為四類,視我百姓如豬狗,故百姓亦不認其可以享國。為此,伯某以為,國者,百姓之安居之所也,朝廷,執國權柄者也。愛民,則可得國。殘民,則必傾其朝。是以古人云:載舟覆舟……」伯文淵危襟正坐,堪堪而談。武安國聽著,心思卻飛向了遠方。他雖然不很通文言,但這幾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按這種說法,朱元璋和方伯珍舊部的爭鬥,不過是兩個朝廷,或一個取勝的朝廷和另一群不甘放棄權力者的爭鬥,如果要評價誰正義,誰不正義,只能看哪個朝廷對百姓更好,或統一和分裂到底哪個對百姓更有利。從目前來看,肯定是朱元璋站到了正義的一方,可誰又能保證,朱家王朝能對百姓一直如建國初始這樣小心呢?朝廷只是國家的代理者,而不能等同於國家,這話說得真精彩,那自己目前所作所為,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朝廷,兩者到底如何劃分呢?也許在這個時代,只能用「民為貴,社稷次之」這句話來衡量,如果自己所做讓百姓切實得到好處,如果朱家王朝能讓治下百姓都安居樂業,但這可能嗎?可能嗎?
隨著小泉等人「快樂」的叫聲,一個個黑呼呼的東西飛了出來,甲板上的水手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小泉等人的頭顱和四肢。
眾女子聞聲一愣,顯然被這個少年軍官的怒氣震住,不知他要幹什麼,慢慢的止住悲聲。站起身來,低眉順眼地站成排。
沒等煙塵散開,逃離的明軍又整理好了隊伍,向另一個碉樓走去,沒有弓箭威脅的明軍在緊隨其後,控制住新的陣地,大隊人馬用弩箭掃蕩著面前的一切。
「大許,你聽說了嗎,金塘出事了」,烈港,巡夜的嘍啰陳盼低聲問自己的同伴,近來海上風聲日緊,海盜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聽廚房的老劉說,數日前,給那裡供糧食的老汪家勾結官府,在糧食里下了毒,金塘寨上下大小被毒死了三百多口,真他媽的夠狠」。
馮子銘愣住了,他驚訝的不僅是武安國承認自己不懂的謙虛,更驚訝于武安國所說做學問的方法,「大胆假設,小心求證,不必先考慮是否合理,先證實自然現象是否存在,再考慮存在的理由」。他的眼前霍然開朗,窗外的夜色中,一個完整的而真實的世界,正逐漸向他走來。
「快快請起,你們這是幹什麼,說,我照做就是」方明謙悲涼地答到。雙膝一曲,拜倒在余佐的屍身前。
剎那間,連環手弩顯出了威力,只見失火的半空中白光一閃,一道瀑布從天而降,直直地落到大隊人馬百餘步前,把衝過來的海盜隊伍切成了兩半,在那中間間,是哀嚎掙扎的傷者,血,小溪般匯滿地面,四下橫流。
「是啊,小王爺回到海上了,只是這回不是帶著咱們搶韃子的船隻,而是專門對付咱們來的,何苦來,老王爺歸了明,不是幾年就悶死了,小王爺居然還給朱家賣命,還不如回到海上,天不收,地不管,也落得逍遙快活。」
這是后話,咱暫且不提,但說此時,眾女子當場驚呆,顧不得男女之防,紛紛上前為戰士裹傷,數日後,隊伍平安到達北平。機緣巧合,這些女子成為了大明朝第一批護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戰歌再度在倭船上響起,慷慨激昂,大明水師將士手握鋼刀,向殘餘的倭寇逼近。倭寇如果不投降,等待他們的命運只有一個,死。當他們窺探大明財富的第一天,已經註定了他們的命運。
「鎮耀,你說過葯可殺人,亦可以活人,善惡之道,寸乎一心,對否?」晚上,回到自己軍營中,徐增壽找來鎮耀,問道。
沒有怒吼、沒有倭寇那樣歇斯底里地嚎叫,整個明軍中,只有那低低的吟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伴著鋼刀砍入骨頭的聲音,讓人膽寒。
「方明謙,大明方明謙」,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對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大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轉身走開了。這幾個字,義春聽人說過,兩眼一翻,到閻王那裡報道去了。船上的大明水師把倭寇的屍體拋入海中,開始清理戰場,救助同伴和收容俘虜工作。
「不要慌,補缺口」!帶隊的百戶大喊到,有士兵提盾把剛才射出的缺口補上,有士兵揮起刀來,刺入了奄奄一息的同伴胸口。
好個馮子銘,武安國心頭一陣欣慰,大明朝終於有人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自然,而不是一味從古書中尋找答案了。但如何解釋呢,告訴馮子銘萬有引力,現代宇宙學說?武安國沉吟著,他不想越俎代庖。「子銘,你的問題,我也難回答,但西方的確有人說過大地為圓的。我覺得你先不必管為什麼沒人會從圓上掉下去,有機會先證實一下大地是否為圓再說。如果事實真的如你所推斷,再尋找為什麼為圓的理論依據不遲。做學問嘛,關鍵是要大胆假設,小心求證。」
以這艘伊豆丸為旗艦的十艘倭船迅速排成戰鬥隊列,向前方的三艘寶船衝去。寶船是商人和海盜們對超大型福船的通稱,這種船適合近海貿易,載人和載貨量均是一流,船體寬大結實,百葉窗一樣的木質船帆可以使用很多年不換。前進速度慢而穩,通常用來運載瓷器等易碎物品,只有泉州到呂宋之間海盜較少的海面上,這種船才出現,這次足利揀了個大便宜,居然在大明朝的赤尾嶼附近發現了寶船。船吃水很深,看樣子是向旒球運貨的。商船明顯也發現了海盜,迅速調轉船頭,順風向釣魚島附近開去,看樣子,船老大想利用那裡的礁石和水流躲開倭寇。
「允之,不是你的錯」馮子銘安慰地拍了拍宋挺略顯單薄的肩,宋挺是從倭寇刀下揀回性命的孤兒,為報家仇,投身水軍,因為年齡太小的關係,被編到馮子銘的手下,平時做些水深測量的工作,這次跟著馮子銘護送被解救出的女子到北平安頓。
挑,余佐不敢硬碰,用巧勁化開來勢。對方的刀卻如影隨行,再奔他的腰間。就在他揮刀去隔的瞬間,一股大力從腳下傳來,把他踢倒在地上,緊接著,冰冷的刀刃壓到了頸間。
「伯循,怎麼是你」來人顯然也認出了他,脫口叫出了他的表字。
「我馮子銘今天在這裏對天發誓」,馮子銘拔出佩劍,一字一頓地喊道,聲音不宏亮,但擲地有聲,「只要你們活下去,我馮子銘肯定會踏上倭寇的故土,為你們討還公道,如果你們再自殺一個,我也必自殺相謝」,說完,他把寶劍刺向自己的肩膀,在眾女子的驚呼聲中,用帶血的劍尖指向蒼穹,「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目前,該艦隊共有船七艘,按北斗七星命名,曰: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每隻戰艦上定員250人左右,裝單層炮甲板,共有火炮44門,其中重炮8門,按方明謙要求改進的遠射程艦炮36門,分別裝在兩舷。儘管自己的職位比一般船長高得多,邵雲飛和劉秉瓏卻毫不客氣地搶了一艘作為自己的座艦,由於過幾天,三艘更大的船要到天津吊裝火炮,行首航禮,湯和和方明謙都接收新船去了,所以這個艦隊暫時由他二人帶著做水上訓練,順便找已經在近海很難覓到得倭寇試試炮。
「媽媽」,死到臨頭,今川弘義扔下了手中的太刀,大叫著抱住了腦袋。一個明軍士兵走到他的跟前,輕蔑地踢了他一腳,顯然對放下武器的人不敢興趣,轉身加入了自己的隊伍。今川弘義從手指逢里露出了眼睛,看見了同伴的血如雨般在空中飛濺。投降的倭寇並不多,手上沾滿大明百姓鮮血的倭寇在做垂死掙扎,他們不敢投降,投降之後,他們不知道受害者的家屬會不會把自己剝皮,他們欠下的血債太多了。
見武安國應允,馮子銘高興地從懷中拿出自己的寶貝,鋪在武安國面前的案子上,依舊是那幅地圖,只是中國的沿海,被他詳細地用纖細的鵝毛筆密密麻麻標滿了字。「武侯,學生在海上遠望,海面似乎是個球面狀,而武侯所畫地圖,兩邊似乎也是可以相連的,古人說,天圓地方,似乎不對。」馮子銘把地圖兩端對摺,疊成桶型,「學生以為,我等腳下的大地可能是個球型,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海水不會流出去,在這一側的人獸,不會掉下?如果以我中華為上,則此處人必橫卧,此處人為倒行,這又如何解釋」!
「他們的刀法很簡單,只有格、洗、擊、刺等招式,但很有實效」被俘的今川弘義在若干年後這樣寫到。他告誡自己的家族,永遠不要再起搶掠中國人這個主意。此時,他剛奉家主的命令,登上上海盜船沒多久,也正因為手上沒染多少血,他後來得以被贖回,成為見證這次釣魚島海戰活著的日本武士之一。
倭寇們不知道大明將士口中反覆吟唱的是什麼,這歌聲如同咒語一般,伴著它的節奏,大明水師慢慢的向倭寇壓來。鬼頭大刀剁下、舉起、舉起、剁下。血肉橫飛。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本來這種運貨的寶船上水手就不多,倒下十幾個后,立刻沒了士氣,轉身向貨艙跑去,不約而同,最後的水手用力在裏面栓住了艙門。透過門縫,水手們望著在甲板上倭寇腳下掙扎的同伴,淚流滿面。
所有部門都不管,或不知如何去管的問題,那就屬於需要在議事廳決定的範圍,當在議事廳里,談到如何安排來北平的眾女子時,燕王朱棣把問題直接推給了武安國。人被瘋狗咬了,不能算人的錯,朱棣在這一點上,早就認同了武安國的觀點。但人言可畏,即使在北平,恐怕懷著善意惡意的俗人,也不會讓這些女孩們平安的過日子。如何安排這些女子,朱棣也想看看武安國有什麼辦法。半年來,除了當初給震北軍籌集資金,其他的事情朱棣還沒見過武安國處理不了。所以他有時候巴不得問題越難越好,自己好見識一下武兄的智謀到底有沒有盡頭。哪知武安國想都沒想,直接就建議到:「剛好,醫療營營長鎮耀不是老是抱怨營中的兵士粗手笨腳么,就讓這些女子到醫療營中從軍,做女大夫吧。不過徐將軍,你不但得教會這些女子如何用藥,還要教會這些女子用短銃,將來,如果哪個嫌自己舌頭長,嘴巴不乾不淨,讓女人們直接用火銃維護自己的尊嚴就是。」
「報告大人,右前方發現寶船」。負責和瞭望手聯絡的水手急匆匆的進來,打斷了足利和武田的討論。
從盾牌后探出身子,弩手們在邵雲飛指揮下又來了兩次平射,沖在前面的海盜如同冰雹打了的小麥一樣,整齊地向後倒下,空氣中瀰漫著血腥,紅霧在火光中升起。「呼啦」,見勢不好的海盜們四散開去,尋找可以隱蔽的障礙。憑藉地形熟悉,有人拿出了弓箭,向明軍還擊。但那麼遠的距離,對於長盾,已經構不成威脅。只有那幾個碉樓,在略做喘息后,繼續向大隊人馬放著冷箭,不時飛出的強弩,給明軍帶來很大的威脅,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把漏洞補上。有幾支弩箭甚至越過重重盾牌,射入了火銃手的隊伍,幾個士兵慘叫著倒下。火銃威力雖然大,但敵暗我明,強弩居高臨下,又彌補了射程上的劣勢,一時,戰場形勢開始膠著。
刀撤開了,本來想活捉他的大漢直直地看著他,四目相對,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