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六章 彩雲之南（六）
沐英無奈地擺擺手，吩咐手下去解繩索放人。死裡逃生的蒙古人詫異的看著王飛雨這邊，手忙腳亂地解開自己的妻兒老小，沒有人讓他們離開，他們不敢走，在士兵的威逼下，呆立在江邊瑟瑟發抖。
「什麼」！傅有德愣了一下，他以為王飛雨想趁機給斥候旅的部下討賞，雖然斥候旅歸平南軍管轄，傅有德依然願意送這個順水人情。沒想到王飛雨居然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
「大帥，怨怨相報何時了，昨天蒙古人殺漢人，今天我們殺蒙古人，明天蒙古人強大了再殺我們的後代，難道您忍心讓我們的後人世世代代永遠活在仇恨當中，難道您忍心看著這片土地上的殺戮沒完沒了，大帥，求您了」！王飛雨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拉下一隊出來」，軍官大聲喝令，幾個士兵衝到蒙古人中，把一串麻木的男人女人拉向河灘。沒被拉到的人向後躲閃著，慶幸自己又多活了片刻。
傅有德聽到沐英的話，笑道：「你不用給部下請賞，此次入雲南，王將軍屢立奇功，功勞簿都記滿了，說話算話，王將軍，本帥一定要重重褒獎你，奏明聖上給你封妻蔭子」。
「好，好」，傅有德接過人頭，高興的笑著，「來人，把人頭掛在城樓上，讓他好好看看我們怎麼進城的」。
「有勞沐帥掛懷，飛雨慚愧」，王飛雨忍住身上的疼痛，衝著沐英深施一禮。
「多謝傅帥提攜」，王飛雨對傅有德施禮道，「飛雨有個請求，望傅帥答應」。
「飛雨，還不快放下手銃給傅元帥賠罪」，沐英大聲提醒，存了一分愛才之心，他希望傅有德看在自己面子上不會追究。
幾個石子紛紛落在他的身上，「滾，滾」，方文勇氣憤地把向王飛雨丟石子的人趕開，心裏說不出的鬱悶。
「放人，我沒糊塗，有些事必須有人去做的，這些韃子也是人，好幾萬」，王飛雨著急的命令道，眼前景色漸漸模糊，用
王飛雨沒有回答。
「誰敢，動一動我就殺了大帥」！
「飛雨，你的傷怎麼樣了」，一會，沐英和傅有德分開人群，走了過來，圍觀的士兵們紛紛給主帥讓開道路。
「飛雨」，高老三見事情有些奇怪，上前從傅有德頭上輕輕地挪開王飛雨的手銃。
「拿下他」！傅有德命令。
「不放」！傅有德生氣的怒喝，「王飛雨，你到底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飛雨，你這是何苦，為了這些不相干的韃子，值得么」。沐英痛心地說道。王飛雨智勇雙全，加以時日必是一方統帥。斥候旅在他手中，嚴格的講已經不能再叫做斥候。今天這樣一鬧，即使過後傅有德不追究，王飛雨的前程也毀了。
不能再殺了，王飛雨咬著牙，用力想著辦法，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勸他喝奶茶的老漢，還有年少時穿越草原，圍著篝火一起跳舞的少女，還有一起喝奶酒的蒙古族兄弟。「我們本來是兄弟，我們都是長生天的孩子」，那個請他喝酒的漢子醉后曾對他這麼講。
「滾他媽的狗屁御使，就知到掉書包，他們怎麼不到陣前來試試」，不提御使還好，提起御使傅有德更加憤怒，「這些人無辜，現在放了他們，等他們恢復了元氣，會放了別人嗎」。不好呵斥沐英，掉過頭，傅有德又對王飛雨罵道：「你心好，養狼崽子不怕睡夢中被咬死，我今天答應你放了他們，你問問死在城中的無辜百姓答不答應，倒在地上的將士答不答應，岸邊這些弟兄答不答應，那些各族父老鄉親答不答應」！
「呯」，一聲火槍響，打斷了殺戮的信號。河灘上的被殺者以為行刑隊開火了，軟軟的倒下，惹得看熱鬧的百姓一陣鬨笑。
「放人，不然我就開火」，強忍住眼前的暈眩，王飛雨沉聲命令道。
王飛雨把人頭遞到傅有
沒等傅有德開口，王飛雨倔強地從沐英身後走出來，站到傅有德面前，低聲說道：「傅元帥，這些蒙古人不過是普通百姓，不是韃子兵，請將軍放過他們」！
「不放，殺光他們，就沒人能報仇了」。傅有德鐵青著臉怒吼：「你問問這些韃子，當天達里麻屠城時，他們哪個求過情，哪個收留過一個漢人，收留過一個回回，收留過一個擺夷人，只要有一個敢對著長聲天發誓說他做過，我就放過他們一家，有十個人敢對著長生天發誓，我就放了所有人，有二十個敢對著長生天發誓，我傅有德就立刻自殺向他們謝罪，你問問他們，有嗎！有嗎！」
人群哄鬧著，盡情發泄著心頭的仇恨，「再來幾個，官軍弟兄，我們替你們動手」，衣衫不整的百姓分不出是哪個民族，大聲請求士兵帶幾個蒙古人過來接受他們的懲罰，被仇恨迷失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溫暖。
周圍的士兵往上沖了沖，在王飛雨的怒視下潮水般又退了回去，看表情，王飛雨不像在開玩笑。
失去了支撐的王飛雨轟然倒地。
「漢奸，賣國賊」，幾個士兵圍著他，鄙夷地罵道。王飛雨垂著眼皮，似乎不敢和人們對視。
「我是漢人，但我們不能學韃子那禽獸不如的暴行，否則我們也變成了禽獸」！王飛雨大聲回答。
「你們滾，離開曲靖，滾到雲南城去給你們的梁王帶句話，是好漢的就和我們決戰，如果敢再屠殺無辜百姓，我傅有德絕對不會讓一個蒙古人活著離開雲南」！傅有德大聲罵道。
沐英拉了拉王飛雨，把他拽到自己身後，陪笑著對傅有德說道：「傅元帥，王將軍太累了，讓他下去休息吧」。
有士兵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眼巴巴地看向傅有德。
一縷七色彩雲從江面上升起來，緩緩遮住午後的日光。
「王將軍」，高老三沖王飛
「嫫，我怕」，一個蒙古小女孩大哭。
已經走出了地平線的蒙古百姓中有人轉過身來，衝著王飛雨站立的方向拜倒，他們不知道這個漢子已經停止了呼吸，他們對著恩公的方向五體投地。
「飛雨，你不是自毀前程嗎，趕快給傅帥道歉，傅帥，王將軍肯定是傷口受風，燒糊塗了」！高老三給雙方找著台階。
王將軍回來了，幾個認識王飛雨的人高興地迎了上來。
王飛雨依然沒動。
「王將軍，你沒說錯吧」！傅有德陰沉著臉說道。
蒙古人如聞天籟，轟地一下奪路而去。有人腳下的靴子被軟泥陷住了都顧不上拔，赤著腳拚命逃遠。
「飛雨兄弟」，高老三放聲大哭，在眾人面前掰開手銃，裏面早已沒有了子彈，那是一隻空銃。
「刀下留人」！王飛雨疾馳而來，青灰色的臉上黑筋根根蹦出。
「不答應」，傅有德舊部悲憤的喊道，無數弟兄長眠在這紅土地上，他們恨透了蒙古人。
「不能殺」，王飛雨用單薄的身軀面對著數萬道目光，大聲吼道：「他們也是百姓，他們昨天還是你們的鄰居，蒙古兵屠城是衣冠禽獸，我們現在屠殺手無寸鐵的蒙古人算做什麼」！
不遠處被綁在一起的蒙古人顯然也聽見了這些談話，和漢人交往久了，他們大多懂得漢語，有人慚愧地低下了頭。屠城那天，他們非但沒有幫住自己的鄰居，有不少人還趁機搶光了鄰居的財產。
陪著笑臉，沐英沖傅有德抱拳說道：「傅將軍，王將軍考慮得也有道理，這些人的確是百姓，給他們點兒教訓就行了，如果殺光了，御使那邊，不好交代」！
「呯」，火銃聲打碎所有喧囂，大家
「達里麻已經伏誅，我軍大仇得報，還請傅帥放了這些蒙古百姓」。
在行刑官的指揮下，又一隊蒙古人被拉到江水中，一個小男兒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哭叫著從繩索中掙脫，轉身向岸上跑去，沒跑幾步，就被岸上的百姓截住，棍棒石塊一起打在他身上，頃刻就再也聽不見他的哭聲。
「殺了達里麻那個狗賊了」，興奮以王飛雨為中心傳開，不一會就傳遍了全軍。
「孩子，別怕，咱們就要找你爸去了」，女人安慰著自己的孩子，眼淚滾滾而下。
不光是傅有德發愣，周圍的人全愣住了，一陣竊竊私語聲從王飛雨身邊傳開。
「行刑」！傅有德推開王飛雨，大聲命令道。王飛雨一時無言以對，眼睜睜的看著那隊人倒下。周圍的看客又開始鼓噪，幾個古稀老人衝著江邊哭道：「兒啊，該死的蒙古人下來陪你了，你瞑目吧」！
「預備……」傳令官舉起右手的旗子。
「好說，一概應允」，傅有德喜歡王飛雨這付謙虛的樣子，高興地回答。
「飛雨」，沐英衝上前抱住王飛雨單薄的身軀，王飛雨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光彩，身體慢慢地冷卻。
「放肆，還不退下，傅將軍菩薩心腸，立完威，自然會放一些人活命」沐英大聲呵斥王飛雨。他也不想濫殺，但平南軍和傅有德的舊部本來關係就很微妙，作為副手，他不願意和傅有德弄得太僵。另外屠城立威是嚇唬別的城市不敢抵抗的最好辦法，當年蒙古人就是靠這著掃平天下，今天屠了曲靖城，下一個城市保證不敢抵抗，到時候軍隊的損失會小得多。
「放」！行刑官一聲令下，士兵打出一排子彈，半個身子浸入
「沐帥，放人，不然我真的會殺了傅帥，我曾經是個江湖人，說道即做道，別逼我」。
羸弱的身軀上，雙目如電，在這道逼人的目光下，圍上的人群慢慢退了下去，周圍的士兵慢慢低下了頭。
刑場對面，成千上萬柱香被點燃，身穿白衣的大明士兵用自己的方式祭奠著昔日的夥伴。無數各族百姓興高采烈的圍觀，每一隊蒙古人被殺，他們都要大聲叫好。幾個傣族老漢撿起石頭丟向被繩索栓在一起的蒙古人，邊丟邊罵，「禽獸，活該，活該，禽獸」！
「殺了達里麻那個狗賊了，老哥，真有你的」，高老三第一個認出了達里麻的人頭，高興的把王飛雨從馬上抱了下來。
行刑官嚇得一縮脖子，飛快地跑向刑場，舉起令旗。
「王大善人，這下你可滿意了」，看著蒙古百姓扶老攜幼漸漸走遠，傅有德大聲問道。
「呸，漢奸」，一個漢族百姓走到王飛雨身邊，把一口濃痰吐到他的臉上。王飛雨沒有去擦，任濃痰掛在臉上被風吹乾。
「不放」！傅有德乾脆地回答，大聲斥責行刑官，「怎麼還不開火，天黑之前給我處理完，否則不準吃飯」！
「王兄，你的傷不要緊嗎，昨天你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沐帥很擔心你，一夜都沒睡好」，高老三拉著王飛雨問道。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周圍的百姓大喊道，群情激蕩，有大胆的百姓慢慢圍了上來。
沐英趕緊伸手相攙，高興的說道，「傅將軍早上剛許諾殺掉達里麻者賞金萬兩，官升兩級，你這回又立奇功一件」。
「不能殺」，王飛雨大聲叫道，「大帥，王某願用這次入雲南所有功勞，換這些蒙古人不死」。
「流血了……起火了……殺人了，殺人了……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給你們，什麼都給……」。瘋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城們，走進冰冷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