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二卷 大風

第十七章 殤(九)

第二卷 大風

第十七章 殤(九)

武安國輕輕地對他笑了笑,說道:「替我謝謝陛下美意,我就是個幹活的人,朝中的事我看不懂,還是別給大家添亂了」。
朱標滿眼是淚,帶著一絲哭腔指責:「父皇,你答應我不再和大家計較,我才替你調停,你,你居然這樣對我」。
宮廷侍衛在午門前阻了阻,怎敢真和太子爺動手,況且那數十水軍好手拎的都不是吃素的傢伙。很快被推到一邊,讓開了通往御書房的石路。
第二,無確切罪證不得逮捕、審訊並判決任何人。
皆大歡喜。只有平遼侯武安國在交還了軍隊兵權后,一直抱病不出。帝數度親顧其宅,不得以,出,封定遼公,加工部尚書銜,主築路、修橋、治河、通淤等諸多利民工程。
第三,理學為國家根本,君臣、父子、夫妻,三綱五常之道人必遵守。
所有人都快樂的活著,除了那個好心腸的馬皇后在聞聽「玄武門」事變后絕望而死。這個國家所有的一切都蒸蒸日上,百業興旺,軍力宇內稱雄,是他武安國親手締造了這個強大無比的帝國,他卻對這一切高興不起來。
第一聲爆炸響起時,曹振隨著太子朱標離宮牆還有一段距離,聽到第二波爆炸,眾人已經顧不得武安國是否平安將人救出,一心只想衝進皇宮去,抓住朱元璋理論。
子由!刀割一般的感覺在胃中翻湧,嗓子一陣發甜,苦澀的滋味竄上了他的鼻孔。
雪越下越大,客船漸行漸遠,慢慢變成了一個黑點,消失於白茫茫的天地間。
武安國想了想,他還有什麼好說,還能說些什麼呢。這個世界他需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他所堅持的那些平等、那些對皇權和官員權力約束的主張,那些政府的責任以及老將們所提出的置皇權於法律之下的建議,眼下全部被歌功頌德聲湮沒了。當日京城一片混亂,三支軍隊有兩支半牢牢控制在太子手裡,徐達等人能奈何,他武安國能奈何?
太子朱標登基后英明果斷,行事頗具唐太宗之風,大明朝在他的治理下慢慢有了些「貞觀之治」的端倪。在經濟上,武安國所推行的四民平等、鼓勵工商、統一稅收等政策受到朝廷重視,已經決定向全國推廣。在政治上,朱標繼位后三個月內連續三次提高官員俸祿,此時明朝官員的薪水已經是洪武年的四倍。吳沉主持的秋幃結束后,齊泰、黃子澄等人如願高中,安泰朝的新任官員們興高采烈地推行著「理學為本,雜學為用,吸納百川,堅守綱常」的新儒學觀念。除了朱棣受封的北平、遼東四省因為官員少地方廣而堅持了貴族彈劾官員的制度外,其他地方因為此舉不合綱常而廢除,重新走回靠官員操守來自我監督的老路。這些措施得到了百官的一致擁戴,朱標的英明與仁慈在各地傳頌。
侍衛們還是沒有動,在眾人的眼神里,朱元璋看到了一絲絲嘲弄。
朱元璋笑了笑,在這麼短時間內從打擊中緩過精神,這份定力確實令眾將佩服。「我兒,朕這就寫監國詔書給你,把國家交給你,朕甚放心」。
八月二十日,馬皇后薨。帝哭之甚哀,不能視事,九月初,朱元璋正式傳位給太子朱標。朱標登基后,更元為安泰,取國泰民安之意。以洪武十八年為安泰元年。旋即大封諸弟,以秦王領定西軍,藍玉副之。晉王領威北軍,李景隆副之。以遼東、北平、河北數萬里江山為燕王封地,周、遼、韓、趙等王皆歸燕王節制。
「我兒,你這是什麼意思」。朱元璋被眾人的喧鬧從御書房中驚出,看到氣勢洶洶的諸將,大吃一驚。
「陛下恕罪,臣不敢從亂命」,宮廷侍衛總管李瑞生上前一步,走到太子身邊,對著朱元璋躬身施禮,「陛下,臣以為陛下最近因常將軍之死過於傷心,所以處事方寸大亂。依臣等之見,陛下不若讓太子監國,回後宮多休息些日子,養好身體再臨朝親政不遲」。
「曹兄」!
揉了揉眼睛,到此時朱元璋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獃獃的聽平素柔弱的兒子果斷地發出一個個命令:「方兄,帶孤的玉佩調動禁軍和水師,將膽敢趁亂鬧事的人全部拿下。如有不服者,就地正法」。
太子臨朝當日,與一干老臣約法三章,勒石為誓。
洪武十七年中秋,錦衣衛餘黨趁皇帝賜宴群臣之機在凌煙閣埋下火藥,炮打凌煙閣。英明神武的太子朱標識破陰謀,及時的阻止了亂黨的企圖。老將軍湯和在阻止亂黨時被炸身亡,宮廷侍衛戰死五百餘人,諸臣家將戰死逾千,更有趁火打劫者,被方明謙斬于道,屍首枕跡。
「這」,曹振猶豫了一下,帶著幾分迷惑答應「――末將在」。
剎那風波眼前過。
「父皇,你,你怎麼能這樣做」,御書房門口,太子朱標指著自己的父親叱問,兩眼被怒火燒得血紅,平時溫文爾雅的氣質完全被憤怒衝到九霄雲外。
武安國的話忽然在他耳邊響起,「陛下,法律約束不了國君,也就保護不了國君」。
十月,徐達、馮勝、傅有德致仕。靖海侯曹振以大功於國封靖海公,履海部尚書職,執掌水師,縱橫海上,南洋諸國望其旗而拜。
「什麼」?朱元璋如從萬丈高樓上失足般,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從常茂被殺到火燒慶功樓,自己一舉一動哪一步不是為了這個軟弱善良的兒子?可這個兒子真的如同他表現的一般軟弱善良嗎?
「子由」,武安國的淚水不聽話的在江風中滾落,事實已經很清楚,從入京第一天開始,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人算計。如果不是這隻無意間設計的小艇性能優異,他和劉凌已經化做凌煙閣上一縷輕煙。
第一,朝廷非謀反罪不株殺任何大臣,諸臣上朝行禮后議事不必跪奏,當庭力諫無罪。
太子朱標寬厚地給了曹振一個笑臉,攤攤手做了個被逼無奈的表情。「煩勞曹將軍去水師大營招呼人馬,接應武侯。無論是否救人出來,都請武侯去城外軍營統領諸軍,以免亂軍鬧事,殃及周圍百姓」。
「末將遵命」,曹振帶著心中的迷惑轉身出宮,太子還是個仁慈的皇帝,想到的先是百姓,他在內心裡不住地安慰自己。
「武兄,你真的不肯留在龍淵閣中嗎,聖上可一直為你留著座位呢」?新任兵部尚書方明謙惋惜地問。
「楊振羽……」
「父皇,有堯舜之君,方有堯舜之臣。您今天這麼做,將來怎麼塞天下悠悠之口」,太子朱標越說越憤怒,整個身體都跟著哆嗦起來。
「李瑞生,帶著宮廷侍衛門把守皇宮各處,以免亂臣惹事,如果有人膽敢輕舉妄動,你自行處置」。
姜還是老的辣,朱元璋冷笑著想。上千侍衛有備而來,難道拿不下你們這群不義之徒。「給朕把他們全部拿下,等京城平靜下來一塊問罪」。
「末將-遵-命」!方明謙高興得大叫一聲,接過太子朱標的玉佩轉身離開。
方明謙愕然,轉而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還是武公想得長遠,如此說來,明謙反而庸人自擾了。萬歲不能親自來給武公餞行,甚為惋惜。臨來之前托明謙問問武兄還沒有什麼可提醒萬歲之事,說君臣之間一別不知多少時候,此刻盡可推心置腹」。
「武公又何必自謙,如武公無力替聖上分憂,我等豈不都成了尸位素餐之人」。新任御使大夫黃子澄笑著勸諫,嶄新的官袍隨著尖細的笑聲閃閃發亮。
「臣……遵命」!侍衛總管李瑞生點齊二百侍衛,趾高氣揚的走了。
聞聽此語,曹振等人無不怒火中燒,手全按到了腰間的火銃上,如果朱元璋今天不給大家一個交待,拼著身家性命不要,也給眾老將討還公道。
「永遠不要讓一部分人的快樂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包括所有人嗎,難」!方明謙一邊揮手,一邊思量。
「謝父皇,父皇言傳身教,孩兒時刻銘記在心,擬完旨后,請父皇移駕後宮,多陪陪母后」,朱標的言語之間依然是那樣多情,「母后,母后的時間不多了」。
「是」,眾侍衛們一齊答應,可誰也沒有動彈。
朱元璋也氣得直打哆嗦,眼前事,叫他一兩句話怎說的明白。定定神,老朱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來人,將這些逆子亂臣給朕拿下」。
「來人,將宮中門檻全砍了,免得絆到父皇」,太子溫順的聲音在朱元璋身後回蕩。
以為大夥是顧及到朱標的身份,朱元璋指著朱標又喝令了一聲,「拿下,包括這個忤逆不孝的兒子」。
「畢竟是我朱元璋的兒子」,洪武皇帝從頹喪中緩過一些精神,兒子長大了,長得出乎他的意料,手段比自己還果斷,還狠辣。抬起頭,他帶著幾分沙啞說道:「我兒,這個皇位朕本來就打算傳給你的……」。
有人還講過,如果百官的權力不受約束,對官員太仁慈,其實是對百姓的殘忍。沒有洪武剝官員的皮,官員們刮地皮就更肆無忌憚。
「虧得武侯爺找人造得這船快,否則,咱們人救不成,連自己也一塊葬身於那個破島上了」。一個斥候擦著腦門上的水珠說,不知道那是嚇出來的汗水還是被濺上的湖水。
其實明君和昏君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底下大家一樣還是奴才,只有當奴才可得和當奴才卻不可得這一點點差別。
「是」,隨著一聲呼哨,無數宮廷侍衛端著火銃從皇宮各個角落跳出來,將皇帝、太子、眾將圍在當中,嶄新的火銃閃出幽幽籃光。
殤。
威北軍諸將本欲興兵問朝廷常茂死因,及聞太子監國,止。安東軍奉命還京,駐紮于馬鞍山,拱衛京師。
「陛下,權力越絕對,窺探它的人越多,防不勝防。」這個武小子說的好像都有那麼一點道理。朱元璋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變涼。帶著些顫抖的聲音,他向侍衛總管招呼道:「瑞生,難道你今天也要負朕嗎?」
冷,徹骨的寒冷籠罩住他全身,使他上下牙不住相撞。
「船快」?武安國彷彿是在黑夜中徘徊的旅人,突然間看到了一絲微光,幾天來一直隱藏於心底的不安瞬間有了眉目。與此同時,身後又傳來一聲巨響,在眾老將驚呼聲中,一分鐘前還向慶功樓開炮的玄武門如電影慢鏡頭般倒塌,每幀畫面都映入武安國眼底,恍如夢魘。
冬,大雪滿江。武安國攜妻帶女,和岸上前來送行的諸位大臣一一道別。明年春天即將修築通往巴蜀、雲南等地的國家公路,他必須前往兩湖籌集物資,組織分包工程。
「陳好……」
看看時候不早,梅老爹吩咐操帆手準備升帆。諸臣紛紛告辭,方明謙跟著大夥走了幾步,匆匆忙忙又折了回來,跳上船舷,靠近武安國的耳朵低聲說道:「武公莫非還在怨恨當日湖上之事?其實當日事急,子由、我和太子都不知道太上皇打算幾點開炮。萬歲登基后私下和曹兄解釋過幾次,反正大家都平安歸來,武公就別在把這事耿耿於懷了。況且這事也沒有對證,武公不一直主張沒證據不冤枉好人嗎?」
「就說武某希望,同是大明百姓,永遠不要讓一部分人的快樂建立另一部分人的痛苦之上吧」!武安國把方明謙送回棧橋,揮手作別。
「多謝父皇」,安排完了善後事宜,太子朱標對父親躬身施禮,「孩兒剛才莽撞,請父親海涵。父親太累了,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國事孩兒會替父親照看好」。
「你,放肆」!朱元璋又驚又怒,眼前的兒子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他從來都不認識。如果不是父子之間那縷看不見的聯繫尚在,他簡直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朱標的替身。
因為有人對他講過,沒有制約的皇權下,明君和暴君只是皇帝的個人喜好,誰也干涉不著。
水師及時出動控制住了京城中的亂局,洪武皇帝朱元璋受驚嚇生病,命太子朱標監國。眾將軍感謝太子捨命相救之恩,君臣和好如初。
咱們父子一個教的好,一個學的好。朱元璋笑著在太子監國詔書上用了印,將玉璽留在書案上,轉身走向後宮。邁過宮門時,明顯被門檻絆了一下,老王太監趕緊上前將其扶住。
轉眼之間,皇宮內外各項事務被太子朱標布置的井井有條。
「是啊,是啊,如今聖上正用人之機,武公怎能走呢」?文武百官齊聲附和,有的官員肚子里暗罵:「你個姓黃的,不就寫了篇文章么,爬得再快也不能如此目中無人。武公不願意入閣,內閣怎麼就成了尸位素餐了,沒了他,江水還不流了呢」!
武安國如座雕像般立於船頭,人救出來了,驚喜轉瞬即逝,內心裡卻彷彿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他難以呼吸。諸將的道謝聲一點兒都聽不見。
「明謙說得哪裡話來,我是真的不懂朝政,不想給大夥添亂才自請幹些力所能及的事。這些活雖然離萬歲遠了些,可都是功在千秋的事。說不定數百年後的將來百姓用到這些河道、橋樑、排水設施時,都會記起我武安國的名字。而內閣的榮寵只在一時,留不得萬世。所以算起來還是外出幹活便宜些,干多干少還沒人看著」。武安國一臉坦誠,心中卻隱隱做痛。誰是獲利者很清楚,朱元璋和朱標是整個火燒慶功樓的共謀,只是朱標比他父親算計更勝一籌,直接趁機逼宮,讓他老爹背了所有黑鍋。曹振也曾經上門幾次,想和他解釋。經歷了這麼多,武安國還需要聽人解釋嗎?
「哪裡,哪裡,武某隻是喜歡幹些不上台盤的活,給諸位打打下手。大家學識高出我很多,我一個海外遊子,懂什麼天下大事。況且這修路、治河諸事,早晚得有人去做吧。武某一個閑人,做這些正好」。武安國謹慎地打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