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三卷 國難

第九章 重生(三)

第三卷 國難

第九章 重生(三)

「你不會」,武安國笑著回答,「否則你就不是邵雲飛了」。
近了,所有船主都看清了來船。那的確是土耳其船,高高的船首和船尾證明了它們的身份。只是船上沒有一個水手,熊熊大火點燃了甲板,點燃了桅杆,點燃了桅杆上的風帆。沒人照料的戰船藉著後半夜的大潮直衝過來,根本不理會身邊的攔截炮火。偶而有船被炮彈打中,「呯」的一下,甲板炸裂,火苗反而藉著爆炸向上串了一串,比原來燃燒得更劇烈。
海戰在日落後降下幃幕,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在付出了沉三艘,被俘七艘,重傷十二艘戰艦的沉重代價拖著黑煙借夜幕掩護向小錫蘭逃竄。艦隊指揮官阿里被俘虜,五千余名土耳其遠徵士兵葬身於大海。
天亮,霧散,潮退。舸金港又恢復了寧靜。清煙繚繞的海面上,所有的繁華都已經灰飛煙滅,港口守衛者面對茫茫大海,等著空洞無神的眼睛,不知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一艘被遺棄的受傷貨船在港口外隨波起伏,船上已經沒有人,被煙熏火燎過的帆面上,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用漆塗了一隻鳳凰,在朝陽下振翅欲飛,翅膀與朝霞竟是同一種顏色。
霧色籠罩的洋麵上,突然傳出了一聲凄厲的嗩吶響。「滴,嗒,嗒,嘀嘀」。狩獵行動開始,小將郭楓一揮手,戰艦悄悄地向臨近的一條土耳其貨船摸過去。
「沒,你的船裝不下那麼多人,再說,這是戰場上。」武安國回過頭,目光對上了邵雲飛那雙真誠的眼睛,「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對的,有些時候,我比大夥都糊塗」。
長長的嘆了口氣,巡夜的百夫長帶著士兵準備回去交班。巡邏與不巡邏,其實沒作用。半島另一側的鄰居,曾經強大一時的耪噶剌都亡國了,自己這裏還能支持幾天。土耳其人贏了,不會將港口統治權交還給這裏的國王。大明贏了,也未必肯空手而歸。世界變了,弱小的國家只是大國競爭時的獵物,死在誰手裡,其實沒大分別。
「武兄,想什麼呢,這麼深沉」,一根鐵鉤搭上了他的肩膀。是邵雲飛,武安國不用回頭,單從鐵鉤上的傳來的冰冷感覺也知道是誰來了。對著夜色嘆了口氣,低聲問道:「你不去忙,跑到這裏幹什麼,損失怎樣,受傷的弟兄們都包紮了么」?
若是兩邊能分出強弱來也好,土王自然會揀強者去投奔。偏偏兩邊勢均力敵,土耳其人的戰艦據說有兩百余艘,光眼下停靠在舸金港,負責在向前線運送補給的運輸船就有六十多隻。而他們的對手船堅炮利,據海面上剛傳來的消息,前天下午在海面上,掛著烈焰鳳凰旗幟的海盜艦隊以十五敵二十五,居然將一整支土耳其分艦隊打得七零八落,連指揮官都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一、二、三、四,一共七艘船,居然并行著開向了海港,每艘船都打著航燈,跳動的燈火在霧夜中說不出的妖異。那不是航燈,那是火,「戰船著火了!」百夫長大喝一聲,撒腿跑向報警的鐘樓。士兵們聽得此消息,緊跟著百夫長跑了起來,一轉彎,幾個小兵哈腰鑽進了巷子,奔著自己家的方向逃去。
其實,這已經夠了。如果北六省新興階層能做到這兩點,他們的行為距離郭璞的所發表的《平等宣言》就更近了一步。如果朝廷的官員們能做到這兩點,南北戰爭也不會打起來。武安國笑著搖搖頭,已經發生的事情,再去想它已經沒有意義。在戰爭爆發前,大夥都在儘力避免戰爭。當戰爭結束后,希望所有志同道合者能儘力將它所帶來的傷痕降低到最小。掃一眼正在做緊急搶修的艦隊,驅散紛亂的思緒,武安國笑著問道:「老夥計,你的艦隊現在可是越大規模越大了。在這麼打幾場,土耳其人的遠征艦隊總指揮就得換成你邵雲飛了。準備返航么,帶著你的俘虜船」。
贏得海洋要比贏得陸地更為有利。在另一個時空,一個崛起的帝國滿懷必勝的信心和對海權的強烈渴求,走上了殖民主義的道路。最後米字旗終於飄揚在全世界各大洲之上,成為亘古以來所未有的海洋大帝國。直到自己穿越時空前,世界上還有數個規模不亞於中國的國家,名字前面掛著英聯邦的頭銜。如果邵雲飛等人能開啟大明藍水防禦的先河,武安國找不出理由反對。更何況,越是具有開拓性的國家,內部對其國民的壓榨越少。越容易從不同文明中學習比自身先進的東西。
被點燃的貨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船開始逃亡。慌不擇路的貨艦彼此碰撞著,稍有不甚就發生碰撞。有些船沒等逃出港口,就被火焰追上。有些船逃離了火海,卻被同伴撞傷,打著旋,飄浮在海面上,慢慢順著潮水向火海漂過去。船上的水手眼看著大火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想不出任何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座艦向火中漂,就像受了詛咒的瘋子一樣,面對死亡卻義無反顧。
「走吧,讓土耳其人鬧騰去。他們不歸咱管」。巡夜的士兵低聲建議了一句,拉拉百夫長的胳膊,示意他大夥等著收隊回家休息。百夫長瞪了他一眼,看看海面,再看看士兵們渴睡的眼睛,無奈地點點頭,加快了返回的腳步。
「呯」,一個停靠在外圍的大貨船被來船撞中,船舷處立刻發出刺耳的吱吱聲。來船的桅杆受不了震動,呼嘯著倒下,將熊熊大火帶給了貨船。貨船的主人趕緊組織人手救火,哪裡還來得及,眼看著大火就蔓延開來,點燃了甲板上能點燃的一切。絕望的船長放棄了水手,抱起一片木板扎進了海里。
這是變化后的東方文明與改良后的穆斯林文明的第一次碰撞,也是第一次孟加拉灣以西大國與孟加拉灣以東大國之間的第一次以風帆戰艦對決,也許,這還是東方文明向西方世界展示自己實力的所踏出的第一步。雖然這遠征的第一步不是由正規艦隊所踏出,但他畢竟是由華夏人來做的。武安國站在甲板上凝望黑沉沉的海面,百感交集,內心世界彷彿還在承受著剛才炮火齊射所帶來的震動。數十艘艦船海上對射沒,每次都是數百發炮彈,巍然壯觀的炮彈落水場面,慘絕人寰的血腥殺戮。這就是自己當初改變大明發展軌跡的目的么?武安國不知道,從這場海戰中他只能推斷出,靖難之役因為採用了他所發明的新式火器,肯定要比另一個時空歷史上所發生的慘烈得多,給那片土地所帶來得傷痕,也更大更深。
海港中的人們都睡了,這個冬天他們過得太疲憊。港口先是遭受池魚之殃,陸地上受到了來自半島另一端大明軍隊的威脅。好不容易湊足了錢,在沐家的敲詐勒索下得以苟延殘喘。一轉眼,阿拉伯人的遠征軍又到了。雖然說「秦來降秦,楚來降楚」是小國生存的不二法門,可現在,貼木兒與大明同時來了,叫當地土王到底選擇誰?
霧中突然閃亮了幾點紅光,一亮,一滅,再亮,再滅。有船隻靠近,百夫長警覺地握緊手裡剛發下沒多久的火銃,對著海面方向停住了腳步。港口內,土耳其人的巡邏船點起幾盞信號燈,掛到桅杆上詢問對方艦船的國籍。百夫長看不懂土耳其人的燈語,只聽見港口的護衛戰船和炮台上傳來一陣嘈雜,一會兒又歸於平靜。兩艘領航船極不情願地駛出了港口,去接引外邊的遲到者入港。
「斷錨,斷錨」,有人驚慌失措地喊。這是一個相對聰明的主意,砍斷了船錨的貨船可以逃出海港,不必在原地接受烈火的洗禮。立刻有船隻採取了行動,幾艘靠近港口外圍卻僥倖沒被火船撞到的貨艦砍斷纜繩,慌慌張張地駛離了港口。
「我也不知道」,邵雲飛大大咧咧地伸個懶腰,在夜風中舒展著四肢,「但我想我們都不會做兩件事,第一,欺壓自己的同胞,第二,危害自己的故國。無論打著什麼名義」!
邵雲飛咧嘴笑了笑,帶著勝利的喜悅回答:「正在處理,艦隊中醫生少,忙不過來。不過損失不大,土耳其人海戰太不在行,被咱們俘虜的那幾條船,有的壓根就沒放過幾炮。你不是又動了婦人之仁,怪我殺戮太狠,沒打撈對方士兵吧」!
「是啊,快過年了,應該買年貨了」!邵雲飛大笑道,爽朗的笑聲在海面上順著浪花激蕩。「當年方小侯爺教我海戰,說用少量的船開往敵人的海岸邊作戰,比用更多的船,在我們自己海岸邊防守要有利。而我們出發得愈早,則成功的機會也就愈大」!
舸金港黑沉沉的,看不見一絲燈光。已經是下半夜,天有些涼,水面上起了霧氣,停靠在海港里的運輸船和戰艦都只剩下黑糊糊的影子。巡夜的士兵疲憊的打著哈欠,睡眼如霧氣中的星光一樣朦朧。
「你說呢」?邵雲飛狡猾地沖武安國眨眨眼睛。
更多的倖存者見樣學樣,採取了同樣的行動。土耳其人的港口巡邏隊沒有攔截住縱火船,自然也沒理由讓己方貨船白白在港內等著挨燒,艦隊指揮官穆罕默德張了張嘴,想下達一個命令,看看港口內的熊熊烈火,還是選擇了放棄。
整個舸金港沸騰了,港口上的炮台瘋狂地怒吼著,炮彈在夜空中畫出一道道亮麗的弧線。敵人藏在什麼方位,守港的土耳其戰士不知道,他們只能憑藉著自己的估計盲目射擊。港口內,一艘接一艘的貨艦開始燃燒,驚慌失措的船長們避讓著,躲閃著,更加快了烈火的傳播速度。有的小型貨船沒等被火點燃,就被己方的大船擠翻,沒來得及下卸的貨物和水手一塊被掀翻到海里。
剛從火海中逃離生天的貨艦船長正在慶幸死裡逃生,厄運突然從天而降。一艘和貨艦差不多大小的船悄無聲息的靠了過來,眼看著兩隻船就要撞在一起。「轉舵,轉舵」,貨艦的船長大叫著,命令操舵手緊急避讓。一切已經來不及,來船幽靈般,輕輕地擦在貨艦邊,數十個鬼魅一樣的身影飛了過來,爆豆子般的火銃聲在甲板上響起。子彈射入身體的「噗」,「噗」聲,被砍斷肢體的傷者哭喊聲,金屬武器的撞擊聲,以及垂死水手壓抑的呻吟,在被夜色襯托得格外清晰。貨艦船長從桌子的抽屜中掏出一把火銃,推開艙門,猶豫著又退了回來。嘆了口氣,看看心愛的船,還有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籍,放下火銃,找了一條白毛巾扎在了馬刀上。提著燈籠,照亮毛巾走上了甲板。
此時炮台上的值守者也發現了情況不妙,兩艘領航船剛剛出港,等待進港的船隻居然迫不急待地沖了進來。值班的軍官當即立斷,掉轉炮口向沖港的戰船射去。劇烈的炮聲在港內響起,停泊在港口內的貨船驚惶失措,起錨的,掛帆的,亂鬨哄擠成了一團。
「頭,不太對勁,你看,海面上來船的航燈怎那麼亮」,走在隊末的十夫長一溜小跑,趕到百夫長面前,指著海面大聲嚷道。
自己近三十年來所做一切都正確么?武安國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努力去做了,目前的結果已經不是他能左右。他現在於這個世界中的作用,也許還沒邵雲飛所率領的這支沒有祖國的海盜艦隊多。
他的話語立刻激起一片不滿,很多士兵沒大沒小地罵道:「瞎嚷嚷什麼,你,瞎嚷嚷。沒見過航燈么,不亮,那還叫航燈」。帶隊的百夫長無奈的搖頭,麾下臨時拼湊起來的士兵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軍規,帶著這樣一伙人上戰場,和孤身一人沒什麼兩樣。不願意和士兵們計較,他掏出望遠鏡,在路邊找了個放貨物的木箱子,踏在上面向遠方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