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三卷 國難

第十二章 英雄(三)

第三卷 國難

第十二章 英雄(三)

「真拼起來,咱們水師能剩下幾個人,你難道心裏真不清楚」,周無憂有些急了,跳起來大聲嚷嚷道,「為了先皇的私恩,讓幾萬人為你殉葬,鳴謙,你真的傻了么」?
去哪裡呢,中華上國現在也四分五裂?武寧想不出答案,苦笑一聲,彷彿壓下了全部賭注,看著船老大問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您說我該去哪裡」?
「這就對了么,像個王爺樣。和你的部下商量好了么,到哪裡去,我送你」,船老大在乎對方和自己身份懸殊,拍著武寧的肩膀問道。
「我只記得我是水軍老兵,守土是我的職責」!方鳴謙也有些激動,手一伸,將周無憂向門外讓去,「周兄,如果沒其他事情,咱們就此別過。下次再相遇,當是在戰艦上,而不是這裏」!
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滿貞沒有起身,汗水一滴一滴從鬢角流下來。
「嗯」,武寧又答應一聲,心裏多少燃起點希望。王者失其位,借別人之手復國,這並不是一件可以自豪的事情。但逃亡路上,他和諸位臣僚們討論得很清楚。硫球歸降了中國,雖然是臣屬,好歹跟在強者身後,還能學些文明。歸降了日本,除了茹毛飲血的禽獸作為外,什麼也學不到。
「伊達,我們距離目標還有多遠」!
「鳴謙不敢忘」!
「鳴謙,你還記得當年的誓願么」?
雨慢慢大了起來,天色顯得非常暗。眾人得了銀牌,心下稍安,紛紛告辭。在旅店門口,姓何的短鬍子看著諸位官員的馬車在雨幕中消失,笑了笑,得意轉回了自己租來的房間。關上門,衝著牆角喊了一聲,「聶兄,他們走了,你出來吧」。
「混蛋」,今川貞世重重地將手中茶杯摔在地上,立刻有兩個武士撲過來,將惹火將軍的倒霉蛋按倒于甲板上。
「知道了,他們不是普通海盜,你家主人也不是普通人,羅嗦」,姓趙的船長白了通事一眼,把望遠鏡放架到了鼻樑上。追兵來得很快,看樣子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
「怎麼,你聽說過詹家保險行在還上失過鏢么」,船老大笑了笑,鎮靜地反問。
對部屬的表現還算滿意,今川貞世點點頭,轉身走下船艙。幾個部將如蒙大赦,快速跟在將軍身後。
暴雨如注,白浪濤天。驚濤駭浪中,幾十艘戰艦逆風前行。艦體有些舊,風帆塗的是海盜常用的黑色。但甲板上披著蓑衣站立的艦隊指揮官,卻絕對不是一個海盜,雖然,他有一顆比海盜還愛冒險的心。
「何兄,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太快了點兒,畢竟北六省的軍隊還沒發起進攻呢」?靠近門口,有個膚色略深的雷州人猶豫地問。
「謝謝,謝謝何兄」,姓厲的胖子接過銀牌,如得了寶貝一樣,在燈下翻來覆去的看。旁邊的人湊過身子,在銀牌的一面看到了條隱隱約約的麒麟圖案,另一面,看到了厲姓官員的名諱。
他不是真的結巴,而是這幾句話說得實在緊張,好不容易說完了,腦門上已經全是汗水。
「這裡是大明水域,追我,他們要考慮後果」,船老大放下望遠鏡,笑眯眯地拍拍武寧的肩膀,「大小你也是個王爺,別讓後面那些倭寇瞧扁了。跟我一塊站在船尾,看他們能猖狂到哪裡去」!
周無憂仰天長嘯,掉頭而去,邊走,邊問道:「鳴謙,日本人戰艦又出海了,你還記得當年的誓願么」?
周圍的世界的確在悄悄的變化,最明顯的是京城,朝廷的官兒們上朝越來越不勤快了,隔三岔五,總有些大臣生病,請辭,更有甚者,連招呼也不打,悄悄地帶著家眷跑路。等朝廷發覺時,逃亡者已經出了海,買舟北去了。
可惜我沒有姑蘇朱二的口才,周無憂想起故人,內心萬分感慨。如果姑蘇朱二還活著,他一定能向方鳴謙說明眼前利害。「可水師戰艦上,都是你昔日的兄弟,鳴謙,難道,你真能下令向小邵他們開炮」?
「責罰你有什麼用,找不到硫球國王,我們憑什麼統治這片土地」,今川貞世痛罵了一句,不再理會跪在甲板上的大名,衝著艙外喊道:「德川」!
「趙,趙先生,咱,咱們能逃脫么」,一個通事模樣湊到船長身旁,焦急地詢問。
「沒,沒有」,通事點點頭,訕訕地走到了一邊,退了幾步,又湊了過來,不放心的提醒,「可,可他們不是普通海盜」。
方鳴謙與黃子澄等人素來不和,出鎮長江口,錢糧上難免受治於人。沒有錢,戰艦就只能趴在港口裡。方鳴謙手中掌握的水師力量本來就弱,這種情況下對上曹振,只有憑藉炮台死守一途。
「屬實,屬下用了二十多種刑罰,把幾個侍衛分開審訊,得到的是同樣的口供」!
「我們保皇黨的目標就是,向上,力保燕王,向下,拿下國是會裡一半的位置。蜀王殿下說了,如果咱們想立於不敗之地,就要參与規則的制訂。聶兄,加不加入保皇黨,是你的選擇。但今後國事會找不找你的麻煩,可就是咱們保皇黨的選擇嘍!」姓何的傢伙說話三分帶笑,七分像發狠,冷森森的目光讓人膽寒。
熟讀中國史書的今川貞世知道,西邊這個鄰居每隔幾百年就會進入一段沉睡期。把握住這個機會的民族,都能從中撈一票。比如說當年的蒙古,契丹,還有更遠的五胡亂華。所以,日本帝國的登陸戰略,實現日期並不遙遠。
「是」,姓德川家的忍者躬身施禮,陰魂一樣飄了出去,在甲板上轉了轉,消失在忙著搶劫的強盜群中。
後面的海盜船追了一會兒,看看距離東番島已經很近,不得不停住了腳步。東番島上駐紮著一支大明水師,海盜們沒有膽量為老虎捋須。客船載著武寧,靠近東番島。很快,幾艘戰艦出港,保護著武寧等人,迅速穿過海峽,駛入泉州。
今川貞世一直這樣認為,上次戰爭,日本輸了,與其是說輸在軍事實力上,不如說輸在工業基礎上。日本國不乏能工巧匠,不乏創新精神,二十余年的文化交流,也從大明朝學到了足夠的技術知識。但日本卻沒有建立起大明那種工業體系的豐厚資源。
「鳴謙,難道你真的願意和昔日的弟兄兵戎相見,讓倭寇們在海上看笑話」?吳淞港,一個青衣老人對著水師大都督方鳴謙喝問,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雷鳴般,在方鳴謙頭上炸響。
方鳴謙做了個請的守勢,卻不肯停住送客的腳步。
「報告將軍,據王宮中的侍衛交待,他們的國王在我軍剛剛登陸的時候就逃走了,不知逃到哪裡」?一個姓赤松的部將躬著身子回答。
而死守的最終代價,必然是兩敗俱傷。曹振的水師可以蕩平沿江炮台,但這一仗下來,多少水師將士要死於自己人之手。
「將軍,您有什麼吩咐」,幽靈一樣的矮小忍者躬著身子詢問。
被憂愁染白的牆壁上,掛著幅巨大的地圖,橫沙,南沙,長沙,平洋沙,崇明沙,長江口上一連串的沙洲,和沙洲上的堡壘和巨炮,是京城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海上防線。在曹振違反皇命,揚帆出海的那一日,方明謙已經知道,這道防線,將成為他和知交故友們的最後相見之所。(注,明代長江口極其寬闊,現在的海門、啟東還是長江中心部位)。
朱棣、武安國、郭璞三個人再次走到一起,這個消息瞬間被報紙傳遍大江南北,人們紛紛猜測武安國與燕王朱棣會面時說了什麼,卻找不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房間巷裡,茶肆酒樓,人們議論著,猜測著,盼望著,也許在大家內心深處,早就希望這世界多些什麼,發生些變化。
「可國是會還沒成立,具體規則還沒定呢」?深膚色的雷州人低聲反駁。燕王和武安國的立憲宣言他看過,上面說了,推翻舊朝廷后,新朝廷要仿照爵士會模式建立國是會,招集各省代表共商國是,按大多數人的意見決定憲法內容,並決定朝廷和地方的權力劃分方式。
「啟動第二個方案,我明天早上要見到北山國王室的後裔,扶他登上硫球國的王位」。今川貞世頓了頓,聲音中帶著些遺憾,「出動你們的力量,無論武寧走到哪裡,必須殺掉他」!
「這些日子,咱們一共騙了四十三個官兒,別貪多,見好就收。我買了船票,今天就離開京城,去南洋發財。你呢,從開始就反對大伙兒購買這個銀牌,所以你還可以繼續當你的好人,沒人會懷疑到你。如果哪天你不想在這京城裡待了,不妨出洋去經商。或者到大洋州買塊地,買上幾百個奴隸給你開荒,關起門來享清福兒。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犯不著在這圍城裡等死」!短鬍子笑了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一會兒,燭光滅了,兩個騙子消失在黑暗中。
旅館又恢復了寧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屋檐上,龍的次子螭吻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幕戲劇,屹立了數十年,這種圍城中的鬧劇它看多了,已經再勾不起笑意。
姓何的短鬍子拿出銀票,數出五百兩左右塞進聶姓官員手裡,「一共一千一百二十元,去掉銀牌成本和酒菜店租,凈賺一千零八十個銀圓,這一半,聶兄收好」。
硫球被日本吞併,國王流落到大明的消息迅速被報界傳了出去,與以往閉門不問窗外事的大明不同,很快,民間響起了沸騰的回應。經歷了貼木兒近在咫尺的一次威脅,很多人終於清醒的認識到,大明的周圍的環境變了,不再是那個可以關起門來,兄弟之間在窩裡隨便打架的大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個規律已經不再適用於這個時代。一個分裂的中國,只會讓虎視眈眈的敵國佔便宜,而對於他自身,不見任何好處。
「走了,哈,這幫笨蛋」,姓聶的官員變戲法一般,從角落的屏風后鑽了出來,坐在桌子邊,與短鬍子相視而笑。
街道上,幾個「蝗蟲」大搖大擺的爬過,肩膀扛著搶來的財產,腰上掛著被害者的頭顱,迎著朝陽放聲嘶鳴。小巷深處傳來幾聲嬰兒啼哭,旋即是一陣腳步聲,突然,一聲火銃,腳步聲和嬰兒啼哭聲嘎然而止。
碼頭上,堆滿了日本武士搶來的大包小包。陸續有武士向這裏走來,找到自家船隻泊位,將掠奪來的東西放下,又笑嘻嘻地投入到搶劫工作中。大小文職幕僚們捧著紙筆,把武士的收穫一筆筆記錄在案,疲憊,但是興高采烈。硫球因為盛產明朝所需要的硫磺,與大明貿易往來頻繁,民間非常富庶。而今川將軍體貼下屬,准許士兵掠奪,所以這趟出征收獲頗封。
「砰」,後邊的海盜船開了一炮,炮彈帶著硝煙,重重地落到了大明客船的身後,濺起一個高高的水柱。
「滿貞明白,赤松家的後人,拜託將軍照顧」,見今川將軍不肯饒恕自己的性命,赤松滿貞在甲板上再次叩首,起身,倒退著走出了船艙。
「找到硫球國王了嗎?」旗艦上,今川貞世低聲詢問。
他就是硫球國王武寧,硫球被攻破,他一路逃亡,先是扮成商人逃到了古米島,指望著這次日本人來襲,和幾十年前的倭寇搶劫一樣,搶夠了自然會退出去。風頭過後他就可以重新組織民間力量恢復統治。結果,不到半個月,硫球,古米,太平山相繼失陷。入侵者不知從哪裡翻出一個孩子,冒充是北山國國王的後人,登上了硫球的王座。眼看著八重山也落到了入侵者之手,不得以,武寧找了家信譽好的中國客船,委託他們帶自己到中國去避難。誰知走在半路,中國客船也遭到了海盜打劫,打著海盜旗號的日本武士一路追殺,從八重山一直追到東番島水域。
解決的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是搶。在大明朝內亂時,從它的周邊去搶。哪天大明衰弱了,就從大明直接搶。這就是今川貞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在今川貞世野心勃勃的計劃里,征服硫球,僅僅是復興日本的第一步。當在硫球站穩腳跟后,日本還要向更西的地方發展,把握住鄰居打瞌睡的任何機會。
幾個無頭的屍體躺在水窪里,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手中,還緊握著半截戰刀。不遠處,矮矮的城牆被炸得到處是缺口,城牆邊上的綠樹,民居,寺廟,冒著清煙,支離破碎。曾經繁華的海港就像被蝗蟲啃過了般,再找不到半點生命的痕迹。
但這個國家畢竟太小了,況且身邊那個不懷好意的鄰居已經準備多年。一夜之間,硫球國破,國主武寧不知所終。(注,正史,硫球第一次滅亡于天啟四十年。日本海盜滅其國,搶劫一番後撤離)
二十多年前日本和大明那次戰爭,足利將軍輸了。但日本從此打開了一扇可以認識世界的窗口。通過自由港,界,這個窗口,日本國開始了唐朝以後第二波大規模向中原學習活動,漢字,漢詩,漢語,成為一個貴族子弟不可不學的知識。隨著這些知識的深入掌握,中原地區那些生機勃勃的工業體系在各位豪強眼裡愈發誘人。
甲板上,幾個衣衫華麗的人忐忑不安地向後張望。就在快艦後邊不遠處,兩艘黑帆戰艦緊追不捨,高高飄揚起的海盜旗,向對方表明他們的身份。
硫球位於明朝東南,本來分為山南,山北,中山三國(注:當時台灣亦稱小硫球,但在明朝眼中屬於雞籠國,與硫球國無統屬關係)。武安國當年獻如畫江山圖時,剛好中山國使者在京城。見圖后,使者大驚失色,偷偷在坊間買了一幅盜版回國。其國主至此才知道世界之大,奮發圖強。後來中山國在大明安泰帝朱標的默許下吞併了山南、山北二國,統一硫球,成為大明海外一個關係密切的藩屬。
「可,可是,何兄,這入門介紹費能,能不能降,降點」,靠近窗口,有個矮胖子結結巴巴地問道。「眼,眼下朝廷抓,抓得緊,大夥的錢,不太好賺」!
幾個官員猶豫的一下,紛紛從腰包里掏出銀票,向姓何的購買保皇黨的腰牌。每個腰牌售價一百六十個銀圓,購買了之後,保皇黨承諾將來在各部官位上,保住他們的職位。坐在門口的雷州人見大夥都買了,阻攔不住,只好自己也買了一份,唉聲嘆氣的跟大夥告辭,打著傘走進了外邊的雨中。
「將軍」,赤松滿貞以頭搶地,聲音中帶著哀求。
亂世出英雄,每逢中原動蕩,騙子、毛賊、強盜,形形色色的人粉墨登場。自從千年前,有個流氓當了皇帝,就給所有流氓做出了榜樣。千年來,不知是流氓政治造就了政治流氓,還是政治流氓造就了流氓政治。反正動蕩時代,總有些好戲上演。一折折,比京城大戲院的舞台上演得還精彩。
「當年在列表山,余佐也是因為我而死。殺自家兄弟的事,對鳴謙來說,不是第一遭」!方鳴謙的眼神有些暗淡,答話的語氣卻異常堅定。
戰艦上,周無憂心中泛起一陣苦澀,被曹振從家中請出來說服方鳴謙,沒想到費勁了唇舌,竟是這樣一個後果。停住腳步,他盯住了故友的眼睛,問話的說話的聲音帶著很多追憶。「我再問你一句,如果你方鳴謙肯回答我,我馬上就走」。
屋子裡的人都是些各部小京官兒,既沒威望,也沒實權,千里為官,只為吃穿,根本談不上忠誠。眼下北上投奔燕王,以他們的資歷和能力,未必招人待見。留在京城裡給建文朝廷殉葬,大夥又不甘心,所以才被大夥平時都不喜歡的,早年以貪墨被逐的何大人招集到一起。聽了姓何的與那個雷州聶大人的對話,幾個人知道今天不得不表態。雖然眼下還有別的派系可以加入,但保皇黨在京城根子頗深,朝廷查得不嚴。而立憲派在京城被抓住,可是要明正刑典的。所以眼下他們能給自己尋個寄託的,只有保皇黨。
「怎麼,難道還需要我找人幫你么,這麼點小事你都沒做好,怎麼回日本」?今川貞世冷笑著問,根本不給跪在甲板上的人改過的機會。
「他們的炮打得不行,別怕,從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們沒戲」,船老大笑了笑,放下望遠鏡,根本不理睬海盜們揮舞的旗語。
任風高浪急,今川貞世的身體卻如釘子般,牢牢地扎在甲板上。征服硫球,這是日本振興計劃的第一步,這一步,必須由他親自來完成。
兩個武士站在一旁,憐憫地看著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滿貞。這個大名必須死,從帶著他出海那一天,今川貞世就沒打算讓他回國。足利義滿出家當了和尚,但在諸侯中的餘威尚在,今川貞世絕對不會給足利家族留下東山再起的機會。赤松滿貞年青時是足利義滿的男寵,與義滿交情最深,當然沒有理由再活在世上。
天,慢慢亮了。幾聲鳥鳴,喚醒沉睡的島嶼。晶瑩的水滴帶著陽光,從樹梢墜下來,半空中畫出一條亮亮的支線,在地面上的積水裡打出一個個圓圈。漣漪慢慢擴展,擴展成一片血紅色。
船艙口光線猛地暗了暗,一個矮矮的身影風一般飄了進來,陰森森的,就像海里的水鬼般,冒著絲絲涼氣。
方鳴謙楞了楞,心底彷彿突然被什麼碰了一下,緊接著,整張臉都變成了青黑色。當年,大軍遠征日本,靖海侯曹振的將主攻將令交在他手上,問的正是這句話。
「不行,厲兄,這是上邊訂下的規矩。鄉巴老不要,讀書人的入門,保皇黨給他倒貼兩個銀圓。商人入門,要捐獻十個銀圓,京官入門,要捐獻發展費用一百六十個。你們還別嫌錢多,過兩天價格更高。況且如果沒有保皇黨幫忙,將來你那家產未必是你的」!姓何的傢伙臉色一沉,回答說得斬釘截鐵。
愛屋及烏,對現在的皇帝朱允文,方鳴謙比曹振等人要忠誠得多。所以朱允文才會在曹振帶兵出走後,首先把擔任禁軍統帥的方鳴謙,調到長江口來,替他的皇朝把守水上第一關。
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滿貞不敢掙扎,連連叩首,「屬下該死,屬下該死,請將軍責罰」!
「按馮氏海圖,還有二十里」。黑暗中,一個聲音大聲答覆。閃電劈開濃雲,打在漆黑的海面上,一瞬間,照亮黑色的幕府戰旗。
「我會讓他們平平安安做富豪的」,今川貞世淡淡的回答。走到門口的赤松滿貞身體一硬,想說些什麼,終久什麼也沒說。
「明謙,當年余佐是海盜,你是官軍」?周無憂低聲提醒,有些悲劇,他知道不可避免。
京城淪陷是早晚的事,誰都明白這個局勢。黃大人的驅虎吞狼計策失敗,北方六省自衛軍和威北軍匯合,以立憲的目標組成聯軍,南進在即。在朝廷側後方,湘王朱柏宣布響應北方六省號召,自組立憲軍,虎視眈眈。正南方,靖海公曹振在武安國與朱棣攜手發布立憲宣言的第三天,馬上作出響應,宣布東南三省支持為立憲而戰。
多少被塵封住的往事,剎那間,一併湧上心頭。
「你自己了斷吧」,今川貞世看了看他,平靜地說道。彷彿是在下一盤棋,隨便拿掉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棋子。
「好,好吧,我,我們的前程就交,交給何兄了」,姓厲的胖子擦完了冷汗,顫抖著雙手從口袋中摸出幾張銀票,放到何姓官員的面前。何姓傢伙也不客氣,一一翻檢,驗過了銀票上的印記,收進口袋。順手從兜里拿出一個銀牌子,扔到厲姓胖子面前。「拿好了,我事先把你的名字已經刻上去了。你現在是我們保皇黨的人了,將來無論朝堂如何變化,有我們保皇黨罩著,戶部里肯定有你一個位置」。
「現在我是朝廷的督師,而你們是叛匪」!方鳴謙大聲回答,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準備送客。
「諸位,想好了么,錯過了這次機會,後悔可就來不及了」,靠北面的一間上房裡,一個短鬍子的中年人站起來,四下環視,低聲問道。他是這次聚會的頭兒,從穿著上看,此人家境不錯。微微隆起的小腹和略有些駝的脊背表明了他曾經做過小官兒的身份。
當年方家父子歸降明朝,方鳴謙被朱元璋擱置在京城,一放就是十多年。如果不是太子朱標破格提拔,方鳴謙這輩子就會在變相軟禁中渡過。這對於自幼就縱橫海上的方鳴謙來說,絕對是無法容忍之事。所以,方鳴謙感謝朱標的恩德,忠心耿耿。太子朱標也知道這一點,在玄武湖兵變時,試圖除去曹振,卻把方鳴謙帶在身邊,所有機密,絕不隱瞞。
「哎」!勤勞的夥計答應一聲,抱起還沒完全晒乾的被褥,走進青灰色的房間內。天井中突然一亮,原來是有的房間內點起了蠟燭。搖曳的燭光將客人的身影一個個映在壓花玻璃窗上,搖搖晃晃,彷彿戲園子里上演的皮影。
機會稍縱即逝,把這個任務交給別人,今川貞世不放心。
短鬍子中年人眉毛高挑,看起來被這句話弄得有些不高興,回話聲音瞬間高了幾度:「快什麼快,等燕王過了江,你再去準備不是晚了么!有了武大人支持,誰還看不出天下早晚是燕王的。」
「我是大明硫球國國王武寧,請您幫助我,不要讓我落到他們手裡」,開口,高個子說出了流利的漢語,不好聽,卻是地道的京城口音,比剛才那個通事說得還清楚。
武寧嚇得一縮頭,趕緊向後躲。看看紋絲不動的船老大,自覺慚愧,硬著頭皮又站回了原處。
周無憂嘆了口氣,他沒料到方鳴謙會這樣固執,二人談了一個時辰,卻沒達成任何協議。
比起方鳴謙對朝廷的忠心,周無憂更清楚的是方鳴謙的困境。黃子澄這夥人各個自以為精英,談起治國方略來頭頭是道。對於武安國和郭璞等人不屑一顧,但除了權謀,基本上別無所長,弄得朝廷直轄地區一日窮勝一日。建文朝國庫空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否則也不會冒險去削番。眼下各省紛紛獨立,朝廷控制地區提供那點稅收,根本不夠皇室和高官們開銷,更甭說養活與北方對峙的數十萬大軍了。要不是前一段日子建文皇帝下狠心抄了幾家貪官,估計討逆軍連軍餉都沒錢開。
「何老弟,真有你的,這樣也能撈錢」!姓聶的官員笑著收起銀票,佩服二字簡直寫到了臉上。「下一步怎麼做,我聽你的」。
「情況屬實么」?
「還用說么,泉州唄。誰不知道靖海公曹大人和武大人是兄弟。」船老大昂首挺胸,一臉自豪,「這天下將來肯定是我們北方六省的,曹大人和我們北方六省的郭大人、武大人是好兄弟。而武大人最恨小日本,等大明內部平靜下來,他肯定會幫你報仇。」
「嗯」,武寧答應一聲,船老大眼中的自信多少讓他有了些膽氣,並肩站到船老大身旁,學著對方的樣子,示威般向後看。
「要變天嘍,王宏,收被褥」,雞鳴寺飯店的黃老闆望著陰沉的天氣,低低喊了一聲。他的買賣號稱飯店,其實是一家小旅館,鄰近京師大學堂,憑藉地理位置優勢,出租些房間給過往的學子,賺些辛苦錢過活。偶而也有些三教九流的人來店裡租房子待客,目的么,就是看中這兒隱蔽,黃老闆為人牢靠。
一把肋差刺下,「嗆」,長刀舉起,帶著風,劃破空氣。安國寺外,梵唱悠揚,紅色的花瓣伴著鐘聲在風中零落。
通事嘆了口氣,沮喪地退回了主人的身邊。幾個衣衫華麗的人操著陌生的語言嘀咕了幾句,彼此對望,眼神中充滿無奈。他們中間一個身材稍微高些的人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個金印,大步走到船長身旁。
日本人來了,硫球群島颳起一陣腥風血雨。
「啪」,一個巨浪,打得戰艦晃了兩晃。船上的人從頭到腳被澆了個透心涼。幾個部將站立不穩,「撲通」,「撲通」,陸續跌倒。今川貞世回過頭,冷哼一聲,嚇得甲板上的武士趕緊爬起來,標槍般插在原地。
東海,一艘快艦扯滿了帆,迅速駛向東番島(台灣島)。白色的船帆已經被硝煙染得黑一塊,黃一塊,剛剛澆上了水的桅杆冒著縷縷黑煙,伴著風,在船的斜上方形成一團雲跡。
為難,遲疑,彷徨,種種神色在方鳴謙臉上交替。嘆息著,方鳴謙做如是答:「無憂,先主對鳴謙有知遇之恩,鳴謙實在難忘」。
原來你聽得懂硫球方言,武寧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上了船,就根本沒瞞得了這個船長。也許,滿船的水手和聘請這艘船保護的其他客人,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只是大家出於禮貌或者同情,沒有說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