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二卷 餘暉

第二十二章 廟算(二 下)

第二卷 餘暉

第二十二章 廟算(二 下)

可以預見,憑藉對周圍新附軍控制地段的掠奪,邵武短期內必然迅速繁榮。可繁榮之後呢,文天祥會做什麼打算?
在蘇醒這種一家之主眼裡,均田免賦,不過是一種爭取人心的手段。那些田地多數已經無主,文天祥不把他均給百姓,百姓也會去種。邵武周邊山多地少,光憑本地之糧,也供養不起一支軍隊,所以文天祥才有廣開貿易門路,鼓勵工商之舉。
將來,如果文天祥割據一嶼,這一嶼的海上買賣就是蘇家的,如果文天祥能保得宋室偏安東南,東南海上,蘇家將取代蒲家,成為海上第一大船隊。如果文天祥將韃子趕回江北,趕回塞外……。前途已經不必再預測,一派波瀾壯闊的大海,將展示在大夥面前。
將蘇家早早綁上破虜軍這輛戰車,真的是一種好的選擇么?
「老二,坐下慢慢說,這話怎講」蘇氏家主蘇醒放下手中的賬本,低聲問道。
「買船」?蘇醒更加驚異,文天祥能從空坑兵敗,經歷短短半年光景就迅速崛起這件事已經讓人吃驚,手中無一個港口就要買船的打算,更讓人摸不透他要幹什麼。
「我和方馗兄弟在泉州入了港,先拜會了蒲壽成,孝敬了他五百兩銀子,順利的買到了路引,然後出泉州,入南劍州,又到福州、建寧府遠遠的兜了個圈子才進入邵武軍地面,剛巧趕上邵武軍在辦什麼『交易會』,這下子開了眼界……」
蘇氏家主點點頭,如果情形真的如蘇衡彙報的這個樣子,蘇氏將來何去何從,真的得重新考慮了。雞籠位於硫球島(台灣,時稱硫球)東北,蒙古人一統江山後,當地部族肯定要在歸降和獨立之間選擇一條出路。從先前的情況看,獨立的希望不大,所以蘇家一直不肯對漂流在海上的大宋行朝表示支持。從今天的蘇衡帶回來的情報來分析,大宋中興未必不可為,只是在這個過程中,蘇家如何才能既保證自己的家族利益,又不墜了三蘇的名號。
「文大人料到給我們的弩,蒲家會從中截流,說不定還會仿製,卻沒要求我們不要讓蒲家得到此物。老方那裡,文天祥以大宋丞相的身份委派了方家一個水師統制的頭銜,給了二十把弩和一百兩黃金。浪里豹感動得不得了,沒要金子,只帶了弩走,說早晚會回報文大人的知遇之恩」。
蘇醒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目光透過明窗灑向碧海,彷彿看到未來的蘇家船隊將南洋上所有的商家遠遠拋在了身後,特別是那個靠出賣宋室而發達的蒲家,迅速被蘇家甩開,沒落。
蘇衡看了看少東家熱切的眼神,招呼屬下獻上一把弩,笑著答道「買了二十把回來,文大人還贈送了二十把,被蒲家扣了七把,剩下的三十三把已經全部交到庫上,非但如此,文大人還親口答應照二百斤硝石一把弩的價錢,和咱們把生意一直做下去」。
「以我之見,這天下未必就是大元的。蒲家也未必在泉州能呆太久」。直到返回了雞籠,蘇家二掌柜蘇衡的心境還沒從邵武帶給他的震驚中平靜下來。一下船,就匆匆趕到家主蘇醒住所彙報。
「我在邵武軍的時候,剛好看見文丞相麾下大將杜滸帶著兵,從南劍州的石牌銀場『取銀子』回來,投降了北元的南劍州的守將李英被朝廷的聖旨逼得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和杜滸見了一仗,結果萬余大軍被杜滸麾下兩千人馬擊潰,被俘虜的士兵比杜滸的部下還多。」蘇衡笑了笑,回憶起當天看破虜軍兵馬入城的盛況,「那些俘虜被比自己人數少得多的破虜軍押著,一個個垂頭喪氣。邵武的百姓夾道觀看,氣氛比過年還熱鬧」。
「依我之見,文大人也不愁老方不做,也不怕蒲家仿製他的弩。在回來的路上無事,我拆了一把弩,結果……」蘇衡一抬手,從衣袖內的口袋裡掉出了兩三個小鋼件,「結果拆了后,有些東西再也裝不回去,勉強對付上了,射程卻大打折扣,連原來的一半還沒有。況且那些主鋼件,好像都得用他們邵武自己燒的。除非有人能把邵武一鍋端了,把各道工序的匠人挨個抓回來,否則,軍中弩用得越多,對破虜軍依賴性越大!」
「見到了,文大人親設家宴請了我和浪里豹方馗,酒席間還讓他的兒子出來,背誦了咱蘇家先祖的《六國論》,給足了大夥面子。對咱們兩家的來龍去脈,他好像非常清楚」。
「好手段,這樣既發財又留名的好事,老方會不做么」?蘇醒一拍桌案,差點將紅木桌子拍塌。遠方那個人能使出如此手段,叫人如何不心服口服。
『如果我帶了幾千弩手在林中伏擊,一隊蒙古武士走入埋伏地,頃刻間,萬弩齊發……』少家主蘇剛接過弩,遙遙地想。
聽了這話,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蘇醒臉色陡然轉沉,手中的茶杯晃了晃,熱水一下子濺到了地板上。
「等等,老二,這船你給蒲家看過沒有」?家主蘇醒謹慎地問。
「好像沒有外界傳說那麼玄么,發一弩的功夫,足夠我射五箭的了,射程也未必能敢上強弓」少東家蘇剛年少性急,抓起把鋼弩,一邊轉動了弩上的手輪,一邊說道。
「少主說得有道理,但一軍當中,能開強弓者有幾人?」蘇衡轉過頭來,笑著解釋,「這種弩得最大好處是對臂力要求少,隨便一個士兵,訓練幾個月下來,就能成為弩手。此外,少主請看……」
「白送」少家主蘇鋼被自己的父親變幻莫測的態度弄得暈頭漲腦,五艘新福船,價值至少要二十萬兩白銀。文天祥一個模型就把二十萬兩白銀換了去,這筆買賣也太划算。
「文大人也托我給您帶了個口信,說了解蘇家孤懸海外的難處,不強求您舍家為國。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從咱家借五艘兩千料的海船,他將派十名工匠來,傳授咱們如何造弩」蘇衡見家主失態,笑著替他排解心中鬱悶,「他說此時未佔一港,有心造船護駕,也來不及,所以想與咱家約定了,一旦他打下出海口,咱們得到消息一定要派五艘福船過去,租、賣、易貨皆可」?
「二叔,父親托您買的東西,文丞相肯賣么」聽說破虜軍再次以千破萬,蘇剛身上的驕傲之氣收斂了許多,偷偷看了一眼沉思不語的父親,轉過頭來,對著蘇衡問道。
蘇衡將一路上見到各地風貌、邵武的新鮮產品,破虜軍軍容和戰績仔細向家主描述了一遍,對各地治政情況用一句話總結道,「一路上,大元的官吏處處伸手,拿了錢就不問我去哪裡。到了邵武軍,情況正好反過來,手續檢查的分外認真,就是不朝我要賄賂」。
此時不與文天祥聯手,做個雪中送炭的交情。難道等他成了氣候,再去錦上添花么?
「陳大師(陳子敬)把玉佩交到咱手上的同時,估計早已經向文丞相彙報過了。文大人賣給我們鋼弩,倒不擔心經我們之手將鋼弩外流。方家和蒲家呢,他們兩家得了什麼好處」。此時蘇醒對文天祥越來越佩服,迫不及待的想了解全部相關情況。
「沒有,這船模,路上老方要藉著觀賞幾天,我都敢沒答應。」蘇衡的回答一樣謹慎,從接過船模一剎那起,他已經感覺到了此船與彼船的不同。宋代一直有制模圖頒發各地的習慣,因此沿海的大船塢的工匠都能看懂船圖。航海人家,擺幾個船模把玩不足為怪,但精緻如桌子上的這個船模,蘇衡卻從來沒見過。看看家主的神色,他繼續補充道,「文丞相說,這船是他在我和老方等鋼弩出爐那幾天想出來的,和福船差不多,只是簡化了舵和桅……」。
「他沒有,文大人也沒要求方家立即起兵。只是告訴他大元兵馬全在江南,北方空虛,若率水師北上,應該以襲擾為主。搶了韃子,就是對大宋最好的支援。文大人就會讓人記錄方家的功勞,寫成文章。讓方家受萬世景仰」!
「是」蘇剛聳聳肩,對長輩的訓斥表示出一幅無所謂的態度。年青人性子急,眼見著陸上戰亂不休,早想自組一支甲兵,打著輔佐宋室的名號登陸。即使未必能挽狂瀾于既倒,也能割地稱王,為家族立萬世功業。
「文丞相是個有名的清官,又急著從外界獲取他需要的貨物,治下清廉也屬正常,沒什麼好奇怪的」沒等蘇醒說話,蘇家少東家蘇剛忍不住插嘴說道。
「噢,邵武的百姓不厭戰么」?蘇醒在不知不覺間坐直了身子,被歲月磨平了的額角閃出几絲少有的興奮。
文天祥不像大夥想像的那麼簡單,僅僅是憑一腔血勇在支撐。憑藉老二蘇衡只鱗片爪的描述,蘇醒敏銳地察覺了這一點。
「浪里豹沒那麼粗,他答應文大人什麼時候報答,如何報答了么」?蘇醒聽屬下說方家已經向文天祥率先示好,有些不服氣的評價。
「老二,這不是簡化,你走了眼,你看這桅和帆了么,和咱們的硬帆不同,是軟帆,雖帆大,高而偏頂,這樣一來,船速會加快極多,只是操作起來也麻煩,需要更多的操帆手。這船身……前端尖,底陡,雖然不如咱們現在的船穩,但適合破浪。首艛和尾艛差不多高矮,身穩,抗風。還有這舵,車輪般,帶動下邊的機關,比咱們原來的舵省力得多」蘇醒用大手撥撥文天祥根據記憶中後世的福建遠洋木海船而設計的輪舵,話語中充滿讚歎。「有了這兩樣東西,他蒲家的船,永遠追不上咱蘇家的船。西洋那邊,他蒲家跑一趟的時間,咱蘇家能跑一趟半。日子久了,他蒲家的船隊就得去喝西北風」!
「文大人把邵武的地都分給了百姓,不收田賦,他們還能不向著破虜軍么,一旦破虜軍輸了,他們手中的田地還得被蒙古人劃了去。」蘇衡耐心地向老少兩位家主解釋邵武軍所施行的政策與大宋的不同,中間不時加上自己的旁觀感受,「那些策略,一個個都是匪夷所思,深得百姓擁戴。大夥都說如果大宋原來是這個樣子,根本不會讓韃子過了江。經過這幾個月修整,眼下文天祥所部兵強馬壯,依我之見,他不出兵,不是力不能及,而是在伺機而動。就像去年他隱藏在百丈嶺間一樣,真的一擊出手,肯定氣勢萬鈞。」
「剛兒,讓你二叔把話說完,別亂插話」蘇氏家主橫了兒子一眼,低聲呵斥。
「我沒敢答應,老方笑咱家小氣,文大人卻不以為意,說手中沒那麼多定金,只是讓人趕造了個船模,和紙樣算給咱們的預付,說您一看到木船樣就能明白。」蘇衡小心翼翼的從貼著身的一幅里掏出一個綢布包,打開,把個巴掌大的木船樣擺正。還沒等他忙活完,手已經被家主輕輕撥開。
「少主,東家做得對,白送,咱們不吃虧」二掌柜蘇衡笑著說道,目光於家主相遇,兩個老狐狸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熱切的火焰。
「你見到了丞相大人,他肯賣弩」聽了這話,家主蘇醒微微一愣,遲疑著問道。
「老二,你再跑一趟貨,送一車硝石過去,從福州北邊找個村子偷偷上岸,別驚動王積翁那個賣國賊。就跟文大人說,謝謝他抬舉蘇家,等他得了出海口,五艘新式海船,我白送給他」!
蘇衡從蘇剛手裡接過鋼弩,給老少兩代家主示範,「弦拉開后,可以事先把箭裝在機關上,引而不發。如果戰時,選三隊弩手前後成列,交替射之。第一次射擊密度絕對超過弓箭,目前來看,這是對付蒙古騎兵衝擊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