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暉
第二十九章 輕車（三 上）
張鎮孫突然停住了口。
後來，徐直諒好像又後悔了，派將領阻攔梁雄飛南下。
梁雄飛入廣州，意氣指使，給每個人封官。黃俊不肯當官，被殺。
火把在夜空中打成了長龍，幾千名破虜軍戰士，迅速在山路上穿行。無數挑著糧草輜重的鄉民跟在他們身後，走出深山，走向蒙古軍入侵方向。
論士兵數量，雙方根本無法比。
前方道路在溪流交匯處再次變窄，河灘上土地鬆軟，不適合騎兵快速移動，士兵們都不想走了。
文天祥是天下關注的焦點，大宋丞相，他的一舉一動，必須打上大宋的烙印，為朝廷考慮。所以，這次阻擊戰，破虜軍不得不打。
「你們不去，休息一下，準備增援！」文天祥笑著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前線出現問題，江淮營執行第四套方案！」
「雷動，如果活著回去，把我的頭葬在白雲山上。替我在白雲觀捐個門坎，供人踐踏，贖我獻城之罪……」張鎮孫重重地倒在了擔架上，拉著親兵的手，喘息著說。
他們帶走的，將是這半年來，全部訓練經驗、作戰經驗還有兵器製造和鼓動百姓的經驗。
頁特密實憑直覺，嗅到了潛在的危險。
擔架停了停，在一條寬闊的溪水邊停住了腳步。幾個親兵打來冷水，沾潤毛巾，輕輕地覆在張鎮孫臉上。
「能！」鐵打的漢子苗春突然有些哽咽，含著淚給文天祥敬了一個禮。
大夥事
雷動和幾個親兵望著他，他也看著雷動。
「是！」苗春立正，敬禮，快步跑了出去。他明白文天祥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到哪了？」張鎮孫蠕動著滿是水泡的嘴唇，低聲問道。
側面山樑上突然有火光一閃，十幾枚彈丸呼嘯著打進正在紮營的隊伍中間，四下炸開，登時在地上放倒了一片。
沒有人猶豫，訓練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打新附軍，那是宋人打宋人，不算什麼本事。與蒙古軍碰一碰，才能檢查一下刀的火口。
而苗春不必，低級軍官們不必，他們肩膀上沒那麼多負擔，他們可以有更多機會選擇，怎麼打，對自己的發展更有利。
衣衫襤褸，兵刃簡陋，卻鬥志昂揚。
「我們也可以」近衛營的幾個將領也站了起來，主動請纓。
「好了，出發！」文天祥一揮手，率先走出了中軍大帳。
「雷動，快去稟告頁特密實將軍，此地停不得！」張鎮孫突然清醒，大聲喊道，「快去，告訴頁特密實將軍，此地看似甚為平坦，距離溪水不遠，是個理想的紮營之所。但文丞相從來不按規矩交戰，如果佔據了側方的山樑，居高臨下將那種鐵彈丸丟過來，居高臨下……」
左右策應的李英
還是蒙古人得了天下，授予自己一個封號，獎勵自己戰死在邵武？
人生有時候，真的很諷刺。
頭上的箭毒已經蔓延，整個兒臉向熟了一樣燙。
大軍左側是梅溪，前方是黃水……
文天祥近期背負的責任之一，就是吸引大元主意力，給朝廷製造上岸的機會。
第四套方案，是戰前的最壞打算，如果破虜軍戰敗。其中一部分人，就必須撤離戰場，撤入深山，作為最後的火種保留下來。
「丞相，我們還可以再戰！」江淮營營正苗春，上前幾步，走到文天祥面前。臉上的硝煙已經擦去，但身上的血跡，還沒有抹乾。
廣東經略使徐直諒帶領大夥投降，派梁雄飛去接洽。阿爾哈雅任命梁雄飛為廣南東路招討使，讓宋人自相殘殺。
自從突破荊棘嶺后，元軍就再沒遇上一股騷擾。防不勝防的破虜軍就像落入沙灘上的水一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消失得連痕迹都看不到。
元軍第一次進攻廣州。
權通判李性道、摧鋒軍將黃俊領兵拒雄飛于石門。李性道臨陣投降，黃俊戰敗。徐直諒棄城而逃。
是兄弟們的刀快，還是元軍的手狠，已經成了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
前方負責打探敵情的斥候，從早晨派出去后，至今未回。
「丞相！」所有將領都
「報，丞相，簫將軍回來了，帶來了援兵」一個騎兵快速沿山腳下追上來，衝著文天祥喊道。
兩條紅線，沿著地圖，如天外飛鴻，輕輕的落在了戰場上。一盤棋，突然多出兩粒子。
「我們有兩路援軍，正往這趕。他們希望能全殲頁特密實與山下」簫明哲大笑趕了過來，滿臉是汗。在他身後，無數士兵蜂擁著，快速跟上。
「是」張唐、吳希奭、陳復宋帶著幾個低級軍官齊聲答道。
「援軍」將領們驚詫地轉頭，贛南會戰以來，這個詞，他們還第一次聽人說過，著實新鮮。
血順著他的嘴角涌了出來。
油燈下，文天祥地圖，下達決戰命令。
張鎮孫在親兵的攙扶下，掙扎著在擔架上直起半個身子，四下環視，夕陽已經染紅了天空。紅彤彤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山間的林稍上。
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如果後人書寫歷史，自己光復廣州之功，和不戰而降之過，哪個更大呢。
在廣州的日日夜夜，都出現在眼前。
趙溍和民軍首領熊飛攻梁雄飛于廣州，雄飛遁，眾人殺李性道，廣州第一次光復。
更多的炮彈落下來，落入蒙古人的戰馬中間，炸起滾滾煙塵。
那連綿群山中，隱藏著危機。縱是在兵荒馬亂時節，一路上也不該這麼安靜才對。從建寧開始，五十多里的路上，頁特密實部沒遇到一個逃難的百姓，也沒看到一個留守的人家。所有房子都是空的，就連
自己，當時是廣東制置使吧，帶兵第二次光復廣州。入城的時候，百姓臉上的神色已經麻木，沒有一點高興的表情。
「不清楚，前邊有兩條溪流，交匯在一起。」親兵雷動低聲回答，他是張鎮孫的貼身侍衛，眼看著張鎮孫走向死亡，他的心裏痛如刀絞。
然後，達春扣留了將領們的家屬，讓他們隨著頁特密實去征戰。
眼看著，得了廣州，又丟了廣州，城頭變幻著戰旗。
去年，達春帶領幾十萬兵馬合圍廣州，自己只好降了，為了廣州不再被蹂躪，也為了家中的老婆孩子。
一切都過去了啊，張鎮孫迷迷糊糊地想到。當時，自己還設想過，如果大宋主力能再次來到廣州，如何裡應外合呢！
文天祥笑著，拉下苗春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必須完成。有些事情，你們做，比我做更方便！帶你的營，回去睡覺！」
這個地方他知道，幾年前曾經來過。
四野出奇的靜，靜得讓人心裏發寒。恐慌的感覺在軍中蔓延，不待主帥下命令，隊伍越行越慢，蒙古軍和新附軍第一次這麼緊密的并行，彼此將對方當作了依靠。
整個福建大地跟著震了一震。
張鎮孫頭一歪，閉上了雙眼。
「蒙古軍戰鬥力比我們預先估計的強，頁特密實不肯放棄新附軍單獨出擊，決戰時間不能再拖延，第一標，和第四標，所有將佐和士兵，今晚必須全部進入伏擊地
隨後，元軍主力因內亂北返。
今早路過的城市叫建寧。頁特密實不肯在那裡把自己放下。上午走的是三溪交匯處，地勢平坦易行。此時，側面那個坎子叫蜈蚣嶺，是七台山的延伸點……
達春拆毀了廣州城，將所有守軍變成了新附軍。
派往後方聯繫糧草供應的兩組騎兵，也消失在深山裡。
「別多說了，整個邵武都看著我們。如果執行第四套方案，簫資的輜重營主要人員、參謀部全部人馬還有已經受傷的杜滸將軍，必須撤入百丈嶺」文天祥看著苗春，聲音平靜而有力，「苗將軍，你能執行這道命令么！」
元軍再次進攻廣州，宋江西制置使趙溍棄廣州遁，副使方興亦跑了，不知道去向。元軍入城，屠城一日。
比頁特密實更猶豫的新附軍將領張鎮孫。
此去，估計大多數士兵將永遠不會回來。
時間已經又是傍晚，這一天，大軍沒走多遠。
「第一標弟兄打正面，阻擋蒙古軍腳步。第四標的弟兄打側翼，炮營注意，開始就集中全部火力，打對方的馬群！」
文天祥部能戰者不足五千，剩下的全是打下邵武後補充進隊伍的降卒。這是頁特密實進入邵武軍境內前對敵手戰鬥力的判斷。眼下，他還相信自己對敵軍數字判斷的正確，只是，如果文部人馬都如荊棘嶺的死士……？頁特密實知道最後將是什麼結局。
計劃必須變，各部人馬必須重新調整。決戰的地點沒有變，那些火炮無法更換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