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二卷 餘暉

第四十三章 拔劍(五)

第二卷 餘暉

第四十三章 拔劍(五)

呂師夔大帥雖然不會怪罪他,但這輩子的仕途,估計因此次疏忽,走到了盡頭。
「嗨,如今之世,豺狼當道。率獸食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無果和尚嘆息著,將文天祥寫的名句和佛家禪語顛三倒四組合在一起,身子一轉,突然在眾人眼前失去蹤影。沒等趙簡緩過神來,耳邊只聽「啊」地一聲慘呼,那個嘴巴最大的曹姓細作已經倒在了地上。
「順利個鳥,陳吊眼的人穿州過府,攪得各地不得安寧。幾次咱們就跟他的馬隊遭遇上了,差點動起手來。」一個姓曹的黑衣人嘟囔道,「要不是大夥有事情趕著過來,才不會讓那些蟊賊如此囂張,他們……」。
好在太后及時地過生日,大赦天下。他揀了一條命,被流放到嶺南。剛出臨安,他就打傷了押送的差役,逃走了。從此浪跡江湖,懲奸除惡。
「誰叫你偷聽的」趙簡氣急敗壞地問。經過這一折騰,今晚他得連夜搬家。很多需要值錢的東西都得扔下。一旦地方官府根據其他人的回憶畫出了自己的臉形,他就只好退出邵武。
他知道,北元不會這麼輕易甘休。刺殺對方主帥,是蒙古人的專利。於是,他與幾個江湖好友悄悄的在邵武各地住了下來。
幾個黑衣人一同追了上去。將小夥計圍在中間。趙簡伸出手,卡住了小夥計的脖子。
「誰呀」酒館的主人點燃燈籠,在院子里低低的問。
幾個黑衣人依次坐好,取肉充饑。酒水房子身旁,卻沒有人去動。
凄厲的喊聲在街道上回蕩,沒人回應。這條街本來就偏僻,屢經戰火后,大部分房子已經沒有了主人。即使有人,也未必敢強行出頭。
「大帥要你在三個月內,想盡一切手段得到文賊所用的轟天雷情報。如能竊得圖紙,官升兩級,賞金千兩。如果能擒獲或挾持一工匠去贛州,官升三級,賞金一萬」。
質量上而言,戰馬要遠遠好於羈縻馬。但戰馬對飼料的需求也高得多。雖然西方歷史學家認為,蒙古馬對草料要求不高。但那是與西方馬相比較而言,又讓馬兒跑,又讓馬兒不吃草這種便宜事是沒有的。此外,蒙古馬也分為很多種,並不是隨便拉一匹就可以上戰場,其中,東部蒙古的三河馬(通遼市)和新疆一帶的伊犁馬,青海的河曲馬算是古代三個名種。打個比方,一匹三河馬與普通馬比,就像悍馬與夏利相比較,根本不是同一個級別。
「我,我」小夥計掙扎著,手腳不停地舞動,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直到有一天,他聽說文天祥重新走出了大山。打下了邵武。然後,他千里迢迢來投奔,沒等到達目的地,就聽說,頁特密實帶領三萬多大軍前去邵武征剿。
「是轟天雷,他們破虜軍叫手雷。拳頭大小,帶著個火捻子。我幫著他們抬傷兵的時候,在傷兵腰上見過。那東西看上去不起眼,點燃了,扔出去就會炸開。就是石頭,也會炸出坑來!」店主顫抖著聲音回答,彷彿至今還心有餘悸。「頁特密實大人不知道情況,被文瘋子用這東西打了個措手不及。後來許夫人,陳吊眼都來了,三家兵馬圍著頁將軍打,所以……」。
被袖箭所傷的小店伙臉上已經出現了死灰色,顯然,幾個黑衣人的武器上帶了毒。
「把邵武之戰的詳細情報給我們準備好,順便安排房間,讓夥計們警戒,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呂大帥急著要」錢姓首領點點頭,對趙簡的舉止表示讚賞,順手掏出兩條細細的金條,擺在桌子角邊,「這是大帥給你的賞錢,省著些花。破虜軍在路上的哨卡查得仔細,一時半會兒很難再有人過來!」
黑漆漆的窗外傳來一聲悶哼。
「趙老哥費心了。我們只打擾你一晚上」。錢姓首領抹了把嘴巴,擦去嘴角的油漬。「大帥有令,趙簡速接」。
「是,趙簡接令」房主立刻站起來,必恭必敬地立於桌案前。
院子中,剛才端馬肉的小夥計搖晃著,正向大門口跑,邊跑,邊大聲喊道:「來人啊,有細作,老闆是韃子的細作」。
然後,他看到了奇迹。不會指揮作戰的文天祥,擊潰並全殲了來犯援軍。從此,他心中多了份希望。
房主端起茶壺,坐到了桌子前,給每個人斟上了一杯茶,自己先幹了一杯。然後,衝著帶隊的黑衣人問道,「錢老哥,千里而來,路上可順利?」
黑夜中,幾道身影順著破損的城牆閃進了建寧縣。街道上幾乎沒有了行人,更夫的雲板寂寞的敲打著,提醒人們關閉門窗,小心盜賊和火燭。
賈丞相以謊報軍情的罪名要處死他。滿朝文武對他遍布全身的刀傷箭痕,視而不見。天日昭昭,他終於明白百余年前,岳武穆那聲嘆息。
這個和尚是個殺人魔王,手下從來沒留過活口。當年道上混的,聽到這個和尚的法號,全都大哆嗦。
大概是被憋得難受,姓曹的黑衣人端起茶,拚命咽了兩口,不再說話。其餘幾個黑衣人彼此用眼睛打著招呼,看樣子一路上已經受夠了錢姓首領的嚴厲。
房主見狀,趕緊借倒茶的動作岔開話題。乾眼線這一行最重要的是團結,一旦兄弟離心,大夥都將走上不歸路。「兄弟們慢些吃,廚房還有。前些日子城外開戰,事後文賊低價處理傷馬。我買了一匹,殺了,全醬了起來,就等著兄弟們來光顧」。
幾個黑衣人依次掏出同樣的玉牌,交給房主檢驗。互相之間,檢查得一絲不苟。
眼線們也是人,對自己無法了解的信息,一樣心癢。
他姓吳,卻不叫吳果。無果是他的法號。這個世界,無法求正果。當年他在數萬軍中殺出一條血路,將襄陽被圍困的消息送到朝廷。結果,無功,反而有罪。
「如此,有勞了」錢姓首領點頭稱謝,突然,抬起手臂對向窗外,噗、噗兩聲,射出兩根袖箭。
雖然破虜軍現在還很弱小,就像一個瘦小的毛毛蟲子。但他要守著這隻蝴蝶咬開重重絲繭。
「讓弟兄幾個見笑了,老規矩,請先把豆腐塊亮出來」屋子主人笑著跟幾個黑衣人見禮,手一伸,探到領頭的黑衣人面前。
「你」錢姓首領用剩餘的左臂指著和尚,如看到魔鬼般,不住地顫抖。他終於想起了對手是誰。
「朋友哪裡人,能不能行個方便」錢姓首領的手握上了刀柄。這人什麼時候來的,都聽到了什麼,他一概不知曉。眼下唯一解決方法,就是在官差趕來之前,快速將此人殺掉。
「屬下明白」房主雙手接過黑衣人念過的字條,高舉過頭頂。然後在燈下小心地展開,默頌。接著,湊到油燈上將一切證據燒為灰燼。
因為這份希望,不僅僅是他自己的。
「小聲,這裡是破虜軍地界」錢姓首領一橫眼,將姓曹的未說完的話堵回了肚子。
他刺殺過元軍將領。在軍營中放過火,都未能阻擋蒙古人的鐵蹄南下。生活中已經沒有了希望,只剩下殺戮。
「好說,我讓廚房看看,有沒有剩下的醬馬肉,給大夥先切點兒來」房主笑著走了出去,一會轉回,端了些小菜。又過得片刻,夥計端來的兩大盤子馬肉,一罈子酒,輕輕地放在飯桌旁。
「我,送豆腐的,您老前天早上訂的豆腐」敲門的人粗聲粗氣地答。門開了,幾個黑影閃入了院子中,闖進屋子。酒館的主人探頭探腦地在街道上張望了一周,關好門。不放心,又搬來一塊巨大的石頭,將大門頂上。
「恐怕,來不及了」房頂上,突然傳來一聲低喝。一道黑影撲下來,如片樹葉般,輕巧地落在院子門口。身材不壯,卻剛好將所有人的出路封死。
一條僻靜的巷子口,有家小酒館門環輕輕地被敲響,「啪,啪,啪啪,啪啪啪」帶著某種節律,彷彿幽靈跳舞的節拍。
聽店主說到建寧之戰,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靠在左首處的黑衣人儘力將聲音壓低,好奇地問:「趙老哥,那一仗,真跟外界說得那麼玄么。弟兄們都傳說,文天祥用了一種什麼雷,一劈下去,幾十條人命」。
大宋在太平盛世的歡歌聲中,丟失了重鎮襄陽,丟失了臨安,蒙古軍所到之處,稍有抵抗者,便是屠城。
「謝趙老哥,我們就不客氣了。如果有肉食,最好切兩盤來,路面上不太平,大夥翻山越嶺,都餓壞了」。黑衣首領不客氣地抓起點心,塞進嘴巴里,邊吃,邊說道。
「大師言重了,大師不問世間事,我等怎敢得罪大師」。趙簡後退一步,封住無果和尚的側翼。這個和尚說話瘋瘋癲癲,但每句話都說道眾人的忌諱處。無論身手,和謀略,絕對不可輕視。
「晦氣」趙簡扔下小夥計的屍體,訕訕地解釋道:「這小子是個孤兒,跟了我好幾年了,沒想到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老哥好身手,這麼大的石頭還能搬得動」進了屋子,黑衣人低低的說,分不清楚對主人的恭維,還是嘲諷。
「動手!」錢姓首領大聲命令,抬手去放袖箭。胳膊剛端過腰際,肩膀突然一涼,整條胳膊眼睜睜地落到了地上。無果和尚手擎曹姓細作的腰刀,身形像鬼魅一般躲到了趙簡背後。其他兩個細作無法施放毒箭,正猶豫的時候,看到趙簡凌空飛起,石頭般向他們砸來。
有人受傷了,幾個黑衣人和房主一起沖了出去。
酒徒注:看到有朋友問起戰馬、羈縻馬與方塊字的問題,酒徒找到資料如下。戰馬和羈縻馬,最初是宋人對馬匹的劃分辦法,戰馬用來供應軍隊,羈縻馬,則屬於不可作戰之馬,所謂羈縻二字,指得是通過馬匹貿易,收攏少數民族的心。
「原來是錢老哥,孫三弟,李二當家,失敬,失敬」趙姓房主笑著吩咐人端來茶水點心,給幾個黑衣人充饑。大夥的名字與姓氏顯然都是假的,彼此不心知肚明,互相之間,也不多問。
而各地百姓偏偏愛聽這些段子。所以藝人們就充分發揮想象力。連頁特密實被陣斬之前吃了什麼東西,是否中毒。楊曉榮如何偷了頁特密實的兵器,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貧僧無果」黑影合什為禮,抬起頭,露出一張慈悲的笑臉,「剛才幾位施主的對話,貧僧都聽見了。幾位施主殺人,貧僧也看見了。眼下唯一辦法,就是幾位殺了貧僧。否則建寧縣的差役和留守的破虜軍士卒,定會將幾位捉拿歸案」。
那是北方特產的漢白玉,上面刻著虎、豹、狼、豺以及各類走獸,代表著持有者的身份。有了這片玉牌,他們就調動驛馬,將手中的情報送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貧僧無果,只管殺人,不求正果」無果和尚嘆息著,將鋼刀刺進錢姓首領的肚子。
「趙兄還是小心些好」錢姓黑衣人不高興地說,「把情報給我,我們立刻走」。
「哦!」聽者一幅恍然大悟狀。乾眼線這一行,忌諱好奇心重。但邵武之戰被外界傳得太玄,茶館酒樓,幾乎一個地方一種版本。那些江湖藝人不知在哪裡弄來了平話唱本,背著地方官員,偷偷地傳唱。
他要守護住這份希望。
關於蒙古方塊字,史料記載如下:1260年,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封吐蕃喇嘛八思巴為國師,命他製作通行的蒙古文字。9年後,八思巴新制的蒙古字成為法定的官方文字,直到元朝結束。八思巴是藏人,這種蒙古字是根據藏文字母改成的。藏文字母來源於梵文字母,原為橫行拼寫;八思巴把它們改為方塊字,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直寫,很明顯是參照了漢字的書寫以及構字方式。忽必烈想用這種統一的新文字拼寫蒙語和漢語,使原來風格各異的各民族語言在元朝統治下融合為一個新的整體。他還要求元朝官方文件、碑刻、印章、牌符、錢鈔、圖書、題記等都使用這種語言。但是,由於這種文字構造上的複雜,蒙古人不願意學,有骨氣的漢人不肯學,能取替原來使用的畏吾兒文。1305—1311年語言學家搠思吉斡節爾以畏吾兒字母為基礎編著《蒙文啟蒙》一書,正確地揭示了蒙古語的特點、語法和拼寫法,改進了一些畏吾兒字母的寫法,增加了個別字目,確定的「回鶻式蒙古文」為現代蒙古文的語法、讀音、書寫法奠定了基礎。
兔起,鷹落,兩個照面,院子中站著的人,只剩下錢姓首領和和尚兩個。黑店老闆趙簡躺在地上,背後印著條刀痕,從肩到腰,顯然已經氣絕。
可惜,豺狼是殺不完的。
「謝大帥。謝錢兄」趙簡接過金條,眉開眼笑,「文天祥這瘋子,非得跟朝廷作對,害得大家跟著辛苦。我馬上找人去燒水,給幾位兄弟燙燙腳,解解乏」。
領隊的黑衣人點點頭,從腰間掏出一個兩寸見方的漢白玉腰牌,放到房子主人的手上。房子主人接過玉牌,在燈下不停轉換角度,直到看清楚花紋之間隱藏的紅線,方才將玉牌交還了。緊跟著從自己腰間,掏出一塊類似的玉牌遞過去。
兩個細作側身,閃避。躲開趙簡的身體,幾乎同時看到對面的同伴脖子上多了一條細細的血線。喉嚨一緊,再也呼吸不上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