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四卷 白夜

第九十七章 對峙(四 上)

第四卷 白夜

第九十七章 對峙(四 上)

用搶劫和敲詐手法在豪強手裡「募集」到充足資源的破虜軍,將帶不走的糧食和物資都分發給了各地百姓。而那些得到了破虜軍好處的百姓們,又成了破虜軍的眼線和盟友,幫助他們在各地製造出更大的事端。
「孩子他爹,別藏了,出來吧,是官軍,官軍哪!」女人的聲音,突然從田野間響起。聽在耳朵里,讓人的心跟著一顫。大宋官軍么,他們的行為比盜匪好一點兒,但未必好哪去。前幾年,這一帶,來來往往的官軍不少,殺起韃子來不靈光,搜颳起百姓來,卻一個賽一個本事。
他要仔細看看,這面大旗。
「阿爹,吃!」孩子從口中拔出半塊滿是口水的餅兒,送到父親的嘴邊。做父親推開硬餅,擦了把滿是泥土和淚的臉,站起來,蹣跚著,向豎著破虜軍大旗的地方走過去。
「狗娃子,作死呢,嫌命長了不是!」一個蒼老的聲音貼著地面傳來,將剛剛抬起來休息的頭顱,又硬生生壓了下去。刀疤臉慚愧地笑了笑,加快了拔草的速度。罵人的是本族的長輩,活得長,懂得的道理也多,罵他是為了全族人的未來做打算。在這個亂世,任何人沒有偷閑的資格,如果不努力勞作,秋天完不成那些色目老爺的名目,也許下一個春天來臨之時,倖存下來的族人,就成了被丟棄在溝壑中的枯骨。
蒙古人不講道理,只管殺人。私藏鐵器者,殺。欠賦不交者,殺。有怨言者,殺。態度順從,但族中人口太多者,也是一個字,殺!
「是文丞相麾下的破虜軍啊!給大夥發糧食發種子的破虜軍啊」彷彿知道男人們的心思,女人們在田埂上齊聲喊。
文天祥在福建改軍制,重新制訂武將品級。領一團者為上校、領一標者為少將。按西門彪估計,很快陳吊眼的復興軍也會這麼做,所以,他乾脆給自己加了少將軍銜,將麾下幾個主要頭目都定為上校。並且請師爺寫了信,將整編報告分別彙報到了江南西路破虜軍最高統帥林奇和文丞相那裡。林奇將軍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文大人也沒有反對,並且遣人偽裝成色目商隊,偷偷給他運來了一批手雷和新式馬刀。
那是他自己花錢請匠人打的,模仿的是破虜軍最新制訂的軍銜。一顆金星,意味著是破虜軍少將,比自己在江南西路的頂頭上司林奇,只矮了一級。
遭受了幾番打擊,發現蒙古軍並不能擔負起保衛自己財產的職責后,各地豪強的態度漸漸發生了變化。達春收到的告急信依然向雪片一樣接連不斷,但真實性卻出了很大問題。被破虜軍打劫,已經成了各地豪強拖延提交給達春錢賦和軍資的最合理借口。而那些沒按時上交的物資,很大一部分「流失」到破虜軍手中。
幾個農人赤著腳,在田間忙碌著。原來唯恐田不夠種,眼下,四周卻有著開不盡的荒野。蒙古人幾遍「梳攏」后,大多數鄉間人口都驟然減到原來的三成不到。瞬間「多」出來的農田,生滿了箅子,凄涼地荒著。
「軍爺,您說的,當真!」年過花甲的族長擦著昏花的老眼,疑惑地問道。
樹林中,三三兩兩衝出了十幾個不像男人的男人,跌跌撞撞踏過農田,抱住自己女人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快速行進中消滅敵軍,本來是蒙古軍的專長。但西門彪和林奇卻根本沒打算把蒙古軍當作自己的對手。他們的主要打擊目標是新附軍和投降了北元的各地豪強勢力。這些內戰外戰皆不在行的軟骨頭擋不住西門彪和林奇鋒櫻,困守在城市中,不斷向達春告急。而當達春的援軍趕到時,破虜軍早已將豪強們在城市外面的倉庫劫掠一空,騎著繳獲來的蒙古戰馬不知去向。
陸續有村民從藏身處湧來,從士兵手裡領取糧食和鐵質農具。幾個上了年紀的父老搓土為香,領著村中的兒童,對著破虜軍的戰旗鼎禮膜拜。從士兵的口中,他們已經知道眼前這支破虜軍只是路過,並沒打算常駐。破虜軍大部隊收復江西的日子還要有一段時間。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感激。是這支綉著金色星星的藍色旗幟下的隊伍,拯救了他們的村落。而這面藍色的旗子,儘管明天一早就會離開,最終有再次飄蕩在江西南路上那一天。
「爹,是破虜軍,發餅子的破虜軍啊!」孩子們稚嫩的聲音,一點點復甦著人們心裏對生活的希望。
沒來得及逃出村子的人全完了,一整夜的時間,蒙古武士有足夠的時間,把女人和孩子從各家各戶的角落裡搜出來,成為他們入睡前飲酒助興的「摺子」。至於助興之後,這些女人和孩子能否活下來,就完全看個人的造化了。
「天哪!他們要在這裏紮營!」躲在林間的農夫心裏發出絕望地吶喊。
走過來試圖說幾句感謝話的男人們發出一聲大喊,瘋了一般跑過去,把西門彪圍在了中間。
本著沒人反對就是贊成的原則,西門彪打著破虜軍騎兵旅的旗號,縱橫在宜黃、樂安一帶,甚至在臨江軍(州)的群山間,建立了自己的秘密據點。與奮戰在太和、永新和龍泉之間的林奇遙相呼應,把江西省的蒙古軍忙得焦頭爛額。
彷彿嘴巴突然被什麼東西堵住,兒童的啼哭聲嘎然而止。馬蹄聲漸緩,士兵奔跑的腳步聲漸慢,伴著悠長的號角聲,幾座大帳篷在村間空地上架了起來。
破虜軍,這三個字他們聽說過,是在南邊殺得韃子屁滾尿流的部隊。聽人傳言,南邊不遠的福建那邊,平頭百姓都過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如果不是怕路上被人截殺,大夥早就翻山越嶺逃過去了。沒想到,這麼快破虜軍就打到了江西。
幾縷炊煙從村子里飄來,鑽進林中潛藏者的鼻孔。絕望的淚眼恨恨地抬起,潛藏者突然發現,村中的士兵,穿得不是大元號衣。
老實說,西門彪麾下這千餘人,應該叫復興軍才對。畢竟從血統上看,這股騎兵出自陳吊眼麾下的義賊。但自從去年夏天殺入江西以來,西門彪發現,打著破虜軍的旗號,對各地新附軍更有震懾力,所以,未經向陳吊眼和文天祥請示,擅自把這支騎兵的番號,改成了破虜軍騎兵旅,和破虜軍的炮兵旅地位等同。
西門彪笑著返回了營內,百姓們的目光讓他感到非常享受。以前跟著陳吊眼大當家聚嘯山林的時候可沒這種感覺。那時候百姓們見了自己,只有怕,還有隱藏在害怕面孔后的厭惡。而現在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卻是由衷的崇拜,像對神明一樣的崇拜。
「當真,別著急,慢慢來。別叫我軍爺,我是將軍,西門少將軍!」西門彪肯定地回答,帶著滿臉自豪挺直了身體,向人們展示著白鋼護肩上的一顆金色六芒星。
幾聲低低的馬蹄響,遠遠地從村口處傳來。所有的農夫農婦立刻放下手中夥計,抱起田埂間的野菜罈子,飛一般扎進了樹林里。過兵了,由這麼濃密的馬蹄聲就可以判斷出。已經被屠戮出來經驗的百姓們知道來的是蒙古兵,尋找著各自以為安全的地方快速躲起來。村子中間的茅草屋裡,傳來小兒受驚后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那些為人父母的,卻伏在林間土坑中,不敢出來搭救。縱使嘴唇咬得出了血,手指恨得插入了泥土裡,敢抱怨的對象,只有冥冥中處事不公的神靈。
江南的春天來得早,幾乎是冷的日子剛過,播種的季節就到來了。暖風夾雜著細雨,綿綿由南向北飄過來,彷彿有人在半空中信手一揮,天地間剎那就被塗滿了綠色,或濃,或淡。定神看去,那淡的,是剛剛從泥漿里探出頭春禾,而那些極濃的,卻多為無人院落中,寂寞的雜草。
「唉!」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農夫從田中抬起頭,望著四下的荒野,無奈的嘆了口氣。附近都是上好的麥田,泥土肥得幾乎流油。如果能翻一翻,撒上種子,秋天就能看到遍野的麥浪。應付完了朝廷那毫無規律可循的賦稅,說不定還可以留下一石半石供自家享用。可惜,他現在什麼也幹不了。村子里凡事帶鐵的家什,都被蒙古人收走了。連切菜的刀,都要五戶人家輪流使用,更甭說那些鐵鋤、鏵梨和鐵鍬了。沒有工具,農人們只能讓大多數田地荒著,本來艱難的日子更加艱難。
「天哪,是盜匪!」伴著短暫的欣喜,湧上心頭的是更深的絕望。盜匪不會傷害留在村裡的女人和孩子,但盜匪過後的村子,不會剩下一點有用物件。從灶堂間的矮凳,到屋頂上的房梁,能拆走的,他們會全部拆走。所過之處,後果和鬧水災差不多。
「分糧了,分糧了,每家十斤米,一把鋤頭,一把菜刀,一把彎鐮。大家抓緊時間排隊,排隊!」臨時建立的行營口,西門彪敲著銅鑼,自豪地喊。
在西門彪自己看來,大當家陳吊眼對此也沒什麼異意。至少,去年冬天大夥合兵虛攻贛州時,陳大當家沒有跟自己抗議過。如今,陳大當家已經返回福建去從接收整訓完畢后的復興軍,西門彪更不會把自己的旗號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