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一卷 好人歌

第十七章 鶯柯(五 下)

第一卷 好人歌

第十七章 鶯柯(五 下)

「希望他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賈捕頭非常不痛快,瞟了弓手蔣燁一眼,氣哼哼地道。
「可能是南方今年豐收,米價大落唄!」劉子光拍拍腦袋,笑嘻嘻回應。
「啊!」眾人嚇得一哆嗦,膽大的人勉強還穩得住心神,膽小的人已經把盞中茶水都潑到了衣襟上。軍糧半路都分掉了,遼東那邊自然沒糧食吃。百萬大軍斷了炊煙,即便皇上是神仙,也難差遣得動遍地餓殍!
「老郭做人倒是瀟洒!」賈捕頭冷笑著聳肩,對蔣燁的師父郭進的滑頭舉止很是不滿。仔細揣摩了一下對方拒絕出頭的原因,他再次聳聳肩膀,笑著道:「既然縣尊大人需要個保鏢,咱們就讓姓程的暫時多樂呵幾天。反正如果賊人真的打來了,也的確需要個敢出城迎戰的傻大胆兒。你等看好了賬本兒,別讓他清楚咱們都有哪些進項。子光,你負責盯著他,如果他有什麼非分之想,隨時給大夥提個醒兒!」
「哧!」賈捕頭用鼻子發出一聲冷哼,對劉子光的愚蠢之言甚是鄙夷,「米價大落,自打皇上開始征遼以來,你可見米價幾曾落過?」
白布包頭者又看了李老酒一眼,目光中依舊帶著幾分陰森。轉過頭,他一一掃視其他幾名衙役、幫閑,「你們看呢,咱們應該怎麼辦?」
聽了這話,賈捕頭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鼻孔中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算他識相。不過你們也別相信他。不知道水深水淺時,誰還不會夾著尾巴做人?一旦他把兵曹位置坐穩了,胃口也肯定會跟著大起來。到那時,他多拿一分,大夥就少得一分!誰也討不到便宜!」
「那小子今天撈了不少好處,也該知足了。您老放話吧,我派人幫著老蔣動手!」又沉默了片刻,半個時辰前還拍著程小九肩膀叫兄弟的牢頭李老酒信誓旦旦地保證。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處心積慮地陷害一個剛剛認識的人有什麼不妥。要怪只能怪對方運氣不濟,非得來館陶縣做什麼兵曹!這個縣的縣丞位置已經空了十年,兩個捕頭都在盯著,誰也不肯讓對方先爬上去。朝廷派來的歷任縣令也清楚這裏邊的貓膩,所以總不動聲色地維持著底下的平衡。今天林縣尊突然心血來潮點了個兵曹出來,就等於在縣丞位置旁邊又增加了一個窺探者。兩個捕頭的弟子們當然要替師父拔去這個眼中釘。
賈捕頭原本不相信一個毛孩子的武藝能比自己好,但堅信凡事小心總沒什麼壞處。聽完李老酒和劉子光二人的提醒,他為難地嘬起了牙花子。板著臉沉吟了片刻,突然間,他又開心地笑了起來,「沒事兒。如果他能打敗杜疤瘌,估計不用咱們趕他走,也有人要惦記他了。更好,更好!」
「我剛才套過我那便宜外甥的話!」弓手蔣燁放下茶盞,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姓程的小子是個犯官之後,家裡沒什麼靠山。今日能被林縣尊看中,完全是走了狗屎運!您老如果覺得他扎眼,就直接吩咐一聲。我立刻派人給他設個套,三天之內,保證他自己捲鋪蓋走人!」
話說回來,如果能讓程小九跟杜疤瘌父女火併一場,當然比由自己動手收拾他更好。林縣令那邊,也不會怪罪大夥不給他留顏面。想到這層,他心裏火氣漸平,點點頭,笑著說道:「這個主意不錯。暫時就這麼定了。姓程的不是武藝高強么,屆時就讓他跟杜疤瘌比比誰胳膊頭更硬。」
弓手蔣燁滿臉堆笑,「您老說得一點兒沒錯。我師父估計也是想先觀察他幾天,然後再跟您老商量如何把他從衙門裡邊擠出去。他今天已經給了姓程的不少小鞋穿,要不是董主簿從中插手,也許等不到明天早上,姓程的自己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還是您老人家高明,隨便一道就讓那小子栽溝裡邊去!」眾衙役們笑著稱讚。
「就怕那小子突然闖了大運,連杜疤瘌也收拾了!」三班衙役的頭目劉子光看了看賈捕頭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不敢直接說程小九的武藝看起來比賈捕頭好,只得從時運角度來推測這種可能。
換個角度說,衙門裡發的那些薪水,根本不值得大夥拼死拼活地忙碌。全靠著店鋪、村莊以及過往行商的孝敬,大夥才能有滋有味地把小日子過下去。如果突然跳出個不懂行情的縣丞,把諸多潛在的規矩一改,豈不是讓三班衙役和眾多弓手、幫閑、小牢子們都去喝西北風么?
「我看縣尊大人是被土匪嚇傻了,急著找個會武的當保鏢。就不想想一個小毛孩子頂個蛋用,看上去人模狗樣的,真刀真槍地打起來,早就嚇尿褲子了。」
「不過那小子的酒量真不錯。我們幾個輪番敬他,居然沒將他放翻!」
「那小子今天倒是說過,他只想幫縣令大人練兵,不敢動咱們的台盤!」蔣燁趕緊低頭,將對自己有利的消息遞過去。他師父郭捕頭和賈捕頭雖然聯合起來把持著整個館陶縣的所有額外收益,但彼此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鐵板一塊。二人為了地盤和收益分配問題經常起一些小摩擦,每次都是他們這些做徒弟的夾在中間當擦腳布。
「運河?」眾人面面相覷。最近運河上過往的船隻是很多,但停靠在館陶城外碼頭的卻只有一批。並且那批船是幫本城有名的高門大戶老周家運米的,大夥沒膽子去糾纏,自然也沒看出其中有什麼特別之處來。
「賈頭兒,我們都聽您的。您說趕他走就趕他走,弟兄們沒二話!」
「說不定姓程的日後能做大將軍!」
館陶距離黎陽就百十里水路,有關那邊的一些風言風語大夥平素也有耳聞。先前還不敢相信某些流言是真的,此刻既然在黎陽總督軍糧的楊玄感大人將征遼大軍的補給都私分掉了,其用心在大夥眼裡也就昭然若揭了。
「沒問題!正好縣令大人讓我去鄉勇那邊掌管軍械,平時少不了跟姓程的打交道!」三班衙役的頭目劉子光拍著胸脯答應。
「對,關咱們鳥事!」眾人轟笑著回應。
幾個幫閑、衙役七嘴八舌地說道,都認為程小九是個無足重輕的小毛孩子,如果賈捕頭不想多一個人來分大夥的錢,隨便使個絆子就可以將其從衙門裡踢出去。
眾人聽賈捕頭又開始將矛尖對準了主簿大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巴。說怪話也需要講究級別的,捕頭和主簿大人兩個互相看不順眼,屬於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小鬼最好連看都不要看,免得不小心遭受池魚之殃。
賈捕頭心裏覺得受用,得意洋洋地喝了幾口茶,繼續安排道:「既然定下來了,最近這兩個月,也別虧待了那姓程的。免得被他看出端倪來,到時候不肯好好用力。小蔣,你按照給市曹、戶曹舊例,每月的車馬錢也給姓程的一份。至於那姓王的小跟班兒,就照你門下弟子的標準走吧,反正他也是你外甥。需要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拿來用一下!」
眾衙役、幫閑們被他沒頭沒尾的話繞得發暈,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恭候他的下文。看到眾人如此表情,賈捕頭心中愈發得意,向窗戶外邊指了指,笑著暗示:「難道你們沒感覺到一點動靜么?這運河上最近船來船往的,可是熱鬧得很啊!」
見大夥都不明白其中關竅,賈捕頭只好將暗示說得更清楚些,「不光是館陶周家,我聽說貴鄉趙、魏縣鄭、清泉時,這些有頭有臉的大戶都得了不少米。全是從黎陽運出來的,價錢便宜得就像白送一樣!」
屋子裡點著上等的檀香,繚繞的煙霧后,露出一尊紅銅鑄造的財神和幾個陪著笑臉的熟悉面孔。弓手蔣燁,牢頭李老酒,還有剛才與程小九一道喝酒的幾個頭面人物都聚在這裏。每人捧著一盞茶,兩眼中隱隱透著幾分兇狠。
「是啊,運河。周老爺子家人是多了點兒,可田產也多,根本不需要從外邊買糧食吃。這一下運二十船米來,不是錢多燒得慌么?」賈捕頭點點頭,神神秘秘地道。
「也是!」眾人撓撓頭皮,滿臉茫然。
「姓董的就會裝好人!」賈捕頭繼續冷笑,「反正只要跟定了林縣令,咱們每年的收益都少不了他那份兒。奶奶的,虛偽!」
李老酒是賈捕頭的嫡傳弟子,不敢冷了師父的場面。見眾人都低頭喝茶,趕緊站起來,笑著給賈捕頭出主意:「其實您老也不用太看重那小子。這不是要對付張金稱么,到時候想辦法讓他出城立功便是。反正那小子自以為槍法好,武藝高強得沒有邊兒!」
「是。我明天一早就去安排。我師父也是這麼說!」弓手蔣燁點頭答應。
所以于情于理,大夥都不應該讓程小九在兵曹位置上做安穩了。哪怕是林縣令欽點的他。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林縣令再威風,沒有大夥給他抬轎子,他的政令也出不了館陶縣衙門!
「這林老爺好生糊塗!弟兄們辛辛苦苦一整年,不過尋個千十吊錢,還得上百號人來分!好端端地,他又安插個鳥兵曹進來!奶奶的,莫非還嫌錢賺得多麼?」縣城中央偏北的一所大宅院里,有名頭上纏滿了白布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道。
「那豈不是要改朝換代了!」有人暗自高興,也有人打心眼裡嫉妒程小九的好命。
白布包頭者看了一眼蔣燁,不置可否。蔣弓手見自己的諫言沒有被採納,只好低下頭去,繼續喝茶。濃郁的檀香、酒臭還有茶香混雜在一處,熏得屋子裡的人昏昏沉沉,彷彿不知道身在何處。
「你師父呢,他老人家怎麼說?」滿頭舊傷的賈捕頭又將頭轉回來,衝著弓手蔣燁發問。
賈捕頭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滿臉不屑,「看你這點膽量,盡給你師父丟人!」信手放下茶盞,他翹起二郎腿,一邊得意地輕顫,一邊反問眾人,「皇上要是回來,有人自然得掉腦袋。可如果這皇上在遼東回不來了呢?誰還追究他們私吞軍糧的事兒?」
林縣令平日里總自稱是已故楚國公楊素的門生,如果楊玄感起兵造反,少不得館陶出力支持。程小九在這個時候突然風頭出盡,自然會被派到黎陽去擔當大用,不會再賴在館陶縣內跟大夥爭眼前這點兒雞零狗碎的紅利!所以大夥根本不用想辦法驅逐他,老天早就幫忙解決了這個問題!
「您是說,有人盜賣軍糧!」蔣弓手被嚇了一跳,脫口說道。
「也是,那小子的槍法挺能糊弄人的。我今天在校場看見了,一槍下去,真能刺出七個槍頭來!」李老酒也怕大夥算計人不成,反而讓程小九立了大功。如果那樣,眾人再想將其從兵曹位置上弄下去,可就得多費一番力氣了。
「我師父讓我一切聽您的安排!」蔣燁拱了拱手,非常乾脆地回答。
「我什麼都沒說,不管盜賣還是私吞,都是你自己瞎猜的!」賈捕頭捧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笑著補充。
賈捕頭跟杜疤瘌父女交過手,知道對方的厲害。那真真是絕頂高手,好在自己當天見機得快,發現勢頭不對立刻轉身後撤。如果換了其他一條路走到黑的傢伙,肯定已經被杜疤瘌父女卸成七八大塊了。
賈捕頭嚼了嚼口中的茶梗,然後用力向地上吐去。「誰當大將軍,誰當皇上,都不關咱們的事兒!這大周也罷,大隋也好,怎麼著也得用捕頭跟捕快。只要館陶這一畝三分地是咱們的,咱們就能吃香喝辣。至於外邊怎麼折騰,天塌下來,由著他去!關咱們幾個鳥事!」
「他們,不,不要命了!若是皇,皇上發現此事……」畢竟只是一個小弓手,橫行鄉里的膽子不小,提到軍國大事,腦門上立刻滲出了冷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