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一卷 好人歌

第四十章 東門(八 中)

第一卷 好人歌

第四十章 東門(八 中)

這話又戳到別人的痛處了。杜鵑清楚自家的軍紀如何,嘆了口氣,不再開口。程名振本來就不是話多之人,王二毛吃飽了后也懶得挑事兒,一時間帳篷裡邊竟沉默了下來,只有裊裊的茶香圍著三人縈繞。
程名振早就在小杏花那裡吃過同樣的苦頭,笑笑不語。從窗口處扯出狗皮褥子自己鋪了,倒頭睡去。
偏偏有人還不識趣,順著杜鵑的口風詢問道:「杜當家是想招我們入夥么?也不是不行,你得先說說跟了你們有什麼好處?」
「沒早飯。有也拿去喂狗!」杜鵑沒聽見王二毛吞進肚子里的話,卻從對方的表情上猜了出來,煞白著臉說道。
程名振料定林縣令等人不會在第一批糧草上面做手腳,所以也不害怕。笑著點點頭,淡然回應:「所謂客隨主便。軍營裡邊第一餐吃什麼,我們也跟著吃什麼就行,用不著給大夥添麻煩。」
帶隊的小頭目點頭如啄米,立刻將麾下的弟兄們分散開去,把帳篷圍了個水泄不通。玉面羅剎杜鵑豎著眼睛在帳篷附近又巡視了一圈,確認已經防範得連個蒼蠅都飛不掉了,才緩緩走回帳篷門口,用馬鞭敲了敲帳壁,衝著被押進去的程、王兩位少年威脅:「這裡是我們的老營,大夥個個都跟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如果識相,你們兩個就別想著逃走。窗口的狗皮褥子是去年新做的,睡的時候記得鋪在地上,以免染了潮氣!」
一頓早餐吃完,倒也證明了他們二人再三強調的身份非虛。杜鵑心情立刻又好了不少,笑著坐過來,親手給兩位客人倒了盞茶,低聲說道:「你們真的是剛剛混進衙門的?我還以為二毛一直在說瞎話騙人呢!」
說罷,再不肯與程名振的眼睛相對。點手招過一隊巡邏的士卒,怒氣沖沖地吩咐:「把這個帳篷圍起來,十二個時辰輪流看守。放跑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你們就都洗乾淨了脖子等死吧!」
「林縣令這個人別的方面不好說,但還算講究信譽!」程名振心裏也湧出了股說不出的滋味,淡淡地回應。
「野菜粥,糠餑餑!」杜鵑看見程名振那客氣從容的樣子就覺得心裏火星瀰漫,冷笑著提醒。
王二毛嚇得一吐舌頭,立刻噤若寒蟬。三個人之間登時冷了場,誰都不再開口說話,悶悶地低頭趕路。
又走了片刻,杜鵑來到一座相對整齊的大帳篷前。「哧啦」一聲將帳篷帘子扯開,向裡邊指了指,厲聲命令:「進去吧,不想死就在裡邊好好獃著。吃的喝的直接向守衛要。」
二人大眼瞪小眼,活脫兩隻跳入場中的鬥雞。在別人營中,程名振自然不敢鬧得太過分,見雙方相持不下,輕輕扯了王二毛一把,低聲說道:「二毛,別忘了你是個大老爺們!」
「怎麼著,大夥再也沒心思攻城了,你還不高興么?」杜鵑敏感地聽出了程名振話語中的失落,扭過臉來,冷笑著追問。
王二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悻然回應,「根本沒必要騙你。我現在算想明白了,官老爺拉我們當鄉勇,從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
後半句話倒是發自肺腑,不帶半點兒虛假。杜鵑自小便沒了娘,對親情素來看得重。看到程名振眼中真情流露,鼻子不覺跟著酸了酸,勉強笑了笑,低聲應道:「接下來張二伯就會跟林縣令談長期合作的事宜了。肯定要派你回去送信。你別著急,也就是今天過午的事情!我一會兒就替你跟他說,不耽誤你回家吃晚飯!」
但事態發展到了現在,得了第一波犒勞物資的諸位當家肯定指望著第二波、第三波。敵我雙方就等於都被拖上了賭桌,最後的勝利卻不取決於其中任何一方,而是取決於周圍幾個郡的郡守大人的膽量和心情。
前一半話說得聲色俱厲,后一半話卻漸漸柔和了下來。唯恐被人聽出自己的軟弱,她又迅速揚起皮鞭,狠狠地抽在了帳篷上,掉頭揚長而去。
後半句客氣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杜鵑的臉色愈發難看,「張大當家去帶人接收城內送出來的糧草去了,暫時還沒回來。你們兩個想吃什麼趕緊說,如果糧草數目不對,就等著上路吧!」
程名振見此,趕緊從中替二人斡旋。「杜當家別見怪。二毛他是拿你當朋友了,所以才胡亂開玩笑。是不是張大當家找我們,所以才勞您來通傳?」
「我昨天睡得香著呢。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王二毛傲然撇嘴,「不像某些人啊某些人,恨不得調派半個營的兵馬來看著我們兩個手無寸鐵的。生怕我半夜殺出去,帶兵來端她的老巢!」
正默默地品著茶,外邊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很多人吵吵嚷嚷地從帳篷外跑過,氣氛竟然比趕集還熱鬧。杜鵑心裏覺得不安,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張望,看見很多人拎著米口袋,興高采烈地向前營趕。還有人將量米用的木斗頂在了腦門上,跌跌撞撞地跑幾步,又跌跌撞撞地停下來在原地高興地轉圈兒。
「高興,當然高興!」程名振趕緊堆起滿臉笑容。「我只是有點想城裡的老娘,怕她在家裡擔心。」
「我不是為了那些當官的!」程名振正色強調。對於林縣令等人的行為,他的確非常失望,所以不願意被人和那些傢伙等同起來,哪怕是在敵手面前。「我老娘、我媳婦都在城裡。如果你們進了城,我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她們!」
「看樣子林縣令把米如數送出城來了。今天早晨,張二伯按照信上的要求讓開了東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她手扶帳門,背對著程、王兩位少年解釋。
「有膽子你別派人看著我!」
如果他能做得了主,這第一波糧食肯定不會讓張金稱拿得如此輕鬆。流寇們人數雖然多,卻各自打著各自的心思。如果城內的鄉勇、衙役和大戶人家的家丁能聯合起來抵抗的話,堅守上半個月也不成問題。而遲遲從館陶縣得不到好處,各路流寇的軍心就會愈發渙散。屆時也許根本不用仰仗援兵,鄉勇們趁機出城打幾場硬仗,都可能嚇得敵人自行撤走。
「別那麼客氣!」杜鵑不肯受他的禮,掀開帳簾快步向外走。不留神突然被帳篷底邊絆了下,晃了晃,全靠著一身的武藝功底才沒有摔倒。
「當官的就是心眼子多!」杜鵑聽得連連點頭。根據她所掌握的情報,館陶縣衙門在二十幾天前的確還沒有程名振這號人。「那你還替他賣什麼命?你昨天所講的那個辦法,讓張二伯好生為難。直到今天早晨帶人去接收犒軍物資時,他嘴上還一直在念叨著!」
「不妨,我們兩個吃慣了的!」程名振笑著拱手。
聞此言,杜鵑的眼神又是一亮。雙目立刻轉向程名振,想從他那裡得到確定答案。程名振心裏不贊同王二毛的說法,但為了平安脫身,也笑著補充道:「應該就這麼回事情。你沒收拾賈捕頭前,我們兩個找遍了館陶縣,也找不到個能養活自己的差事。結果你頭天打了賈捕頭,第二天我就在校場上被人破格提拔為鄉勇的總教頭。我起先一直以為自己運氣好,現在想想,恐怕他們當時就料到張大王會打過來,所以提前準備下了送死的!」
早餐過後,杜鵑再次前來探問。這回卻又滿臉帶笑,好像昨天亂髮脾氣的是另外一個人。王二毛受不得別人的抬舉,立刻笑著奚落道:「看你年齡和我差不多大,是不是屬小狗的啊?」
「好處就是讓你們兩個多活幾天!」玉面羅剎的名號也不是白來的,轉過霜一般的臉孔對著王二毛,惡狠狠地說道。
在此之前二人都已經折騰了一整夜和大半個白天,是以這一覺睡得倒也酣暢。待得從睡夢中醒來,東方已經再次發亮。徐徐晨風從窗口出入,帶著股濃濃的柴草氣息,讓人恍恍惚惚覺得昨夜就住在自己家中。
王二毛沒有任何跟同齡女子交往的經驗,被對方六月天氣一樣的脾氣嚇得不住地吐舌頭。待聽得杜鵑的腳步聲去遠了,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低聲咒罵道:「什麼人啊,翻臉比翻書還快。要是做了我媳婦,非天天拿笤疙瘩往死里打不可。什麼時候打服帖了,什麼時候算!」
「有本事你就試試!」
玉面羅剎杜鵑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轉身出帳,真的命人端了給普通嘍啰吃的野菜粥和糠餑餑來待客。程名振和王二毛卻是吃慣了這些糙食的,昨天晚上又因為過於勞累沒顧得上吃飯,實在有些餓了。咧開腮幫子吃了個痛快,臉上根本看不出半分難咽之色來。
「她?」王二毛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杜鵑身上亂滾,嘴撇得像下弦的殘月。本想說不是自己不爺們,而是對方身上根本沒有半分女人味兒!卻發現杜鵑眼神又凌厲了起來,趕緊中途改口:「算了,我還沒吃早飯呢。沒力氣!」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杜鵑仰著頭回應。猛然發覺對方是諷刺自己像狗一樣容易翻臉,立刻用白眼珠回敬過去,「總之比屬耗子的人強一些,不會被嚇得睡不著覺,躲在被窩裡抱著腳丫子哭一宿!」
「那就多謝七當家了!」程名振喜出望外,長揖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