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一卷 好人歌

第六十章 紅塵(五 下)

第一卷 好人歌

第六十章 紅塵(五 下)

「姓程的受傷了!」郝老刀驚呼。「快,快派人送信給孫駝子。他有本事給人救命。缺什麼葯,都可以我營裡邊找?」
「什麼湊巧?三個多月來他煉了不下十種兵器,其中沒一件是橫刀!」郝五當家嘴上憤憤不平,臉上卻寫滿了無法掩飾的讚賞,「比武場上,他把兵器一亮,我就知道老八要吃虧。不說別的,就是這份隱忍本事,十個老八都比不上一個程名振!」
由於距離主營稍遠,道路兩邊的景象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凄慘。間或還有屍體躺在污水中,但因為數量不足,已經無法再將冰冷的湖水染成紅色。幾名被打散了的殘兵聽到人喊馬嘶,嚇得一溜煙鑽進蘆葦叢,更多的散兵游勇卻是笑呵呵地迎上來,連聲向杜疤瘌打招呼。
「這個機靈鬼!」郝老刀現在只後悔自己怎麼沒本事養個漂亮女兒,看著杜疤瘌滿臉羡慕。杜疤瘌心裏卻愈發受用,不停地催促道,「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可能連戰事的尾巴都趕不上了!」
「他,他那是湊巧。」杜疤瘌雖然臉上感覺到有些彆扭,心裏卻非常高興。先保住自己的本錢,然後再趁亂搶了郝老刀的兵馬,接著一鼓作氣連毀兩家大寨。即便在主營之中的戰鬥最後以劉老八的勝利而告終,女兒也穩穩地站據了不敗之地。這種聰明且果斷的舉措,換了自己,當時肯定做不出來!
說罷,命麾下嘍啰與郝、杜兩個的部屬合併於一處,迤邐向苦菜窪附近趕。這一路走得順風順水,沿途沒有遭遇任何阻攔。每每經過岔道口,總有幾名打著「錦」字旗號的嘍啰從蘆葦后鑽出來,主動給眾人指明正確的去向。
沒有回應,他看到的是一張疲憊且絕望的臉。從小到大,女兒從來沒這樣讓他心疼過。那種痛,如刀子般扎著他的心,扎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無法站立。他知道,女兒沒有阻攔程名振的離開,甚至送別時還會在臉上寫著滿不在乎。
「知道了!」郝老刀長出了一口氣。雖然關門弟子杜鵑問都不問就將自己麾下的弟兄脅迫帶走,但好歹她替自己保住了老窩。歪頭看了一眼杜疤瘌,郝老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話有幾分是真:「七當家是我的弟子,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走,帶我去『金』字營,說不定能給小丫頭幫上忙!」
「五,五當家!」打頭的小頭目趕緊翻身下馬,身上的血淅淅瀝瀝與地上的血混成一片,「營地,營地……」
「營地怎麼了?」郝老刀眼前一黑,雙腳用力踩住馬鐙才勉強將心神穩定下來。剛才為了救張金稱,他一直沒顧得上管自己的「林」字營安危,如果老巢不幸被亂軍搗毀了,自己今後在巨鹿澤也就失去了直著腰說話的資本。
這就是他的女兒,從小挨了欺負也不肯當著人哭。寧願摔得頭破血流,也要維護身上最後一點微薄自尊的女兒。
「兩個小王八蛋……」提及兩個年青人,王四當家臉上的麻子全給氣成了青黑色,不顧自己的長輩身份,破口大罵。猛然間,他在郝老刀身後看到了杜疤瘌,已經說出的話卻再無法收回,頓了頓,氣哼哼地補充道:「兩個小混蛋急著立功,帶著『錦』字、『林』字和『義』字三營弟兄殺奔苦菜窪子去了。我勸他們先跟大當家匯合了再去,他們根本不聽!哼,如果吃了虧,可不能怪我這當長輩的沒提醒他!」
是杜鵑,這孩子一個人先回來了。馬背上掛著幾顆人頭,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委屈。「爹!」看見父親關切的目光,七當家哽咽一聲,如同一個尋常小女兒般跳下坐騎,抱著馬脖子抽泣了起來。
剎那間,乾枯的蘆葦叢在夕陽下搖曳如火海。血光、火焰,周而復始,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他咧開嘴巴,難過地嘆氣。猛然,又看見一匹戰馬遠遠地從「火海」之間快速沖了過來。
「後邊!」杜鵑向來處指了指,雙肩抽搐,看上去要多軟弱有多軟弱。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隱隱看到旌旗在葦叢后招展。那是一支得勝之師,腳步輕快,精神抖擻。
他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選擇做一個好人。
「你養了個好女兒!」郝老刀聳了聳肩膀,笑著回應。不待對方說話,又快速補充,「女婿也不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兒,比武場上卻能輕鬆打敗劉老八!」
這一手,可被張大當家逼迫眾人繳納「投名狀」的辦法高明多了。無論原來跟著誰,只要參与了「平叛」,就有功無過。郝老刀可以想象,劉肇安等人麾下的嘍啰們在走投無路時聽到這句承諾會做什麼選擇。可以說,僅憑著這一句命令,杜鵑已經徹底瓦解掉了叛亂者的軍心。
想到這,杜疤瘌笑了笑,大聲解釋道,「他不是說過么,他那個兵曹,是臨時趕鴨子上架。根本做不得真!說不定程縣令讓他一個沒根沒基的人當兵曹,就是為了應付咱們。要我看,這小子從一開始就跟咱們巨鹿澤有緣……」
「從一開始,他就存心讓所有人輕視他。把老八耍得團團轉!」郝老刀滔滔不絕,一邊分析一邊不住搖頭,「這小子,心機之深,我這麼多年沒見過第二個。行事之果斷,也是我平生僅見。三哥你記得沒有,當時在運河上,他給大當家出主意打王世充埋伏時,居然猶豫都沒猶豫。彷彿他早就是咱們的人,根本與後邊的追兵沒一點聯繫般!」
「閃邊上去,你這老殺才!」雖然心裏有一點兒不滿,但對於徒弟的關心,郝老刀一點兒都不比杜疤瘌少,「你沒看見老八的腦袋掛在馬鞍子后么?怎麼可能是敗仗!鵑子,其他人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他們走丟了?還是走得慢?」
「我們剛才跟在七當家身後平叛,都受了些傷。」被問到的人毫無畏懼,笑著指了指還在流血的大腿,「七當家說讓我們先去她的營地門口集結,今後就可以跟著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是程爺給杜當家出了主意,然後杜當家安排下來的。」嘍啰們回話的語氣中,對程名振極為推崇。「程爺說待會兒肯定有援軍追過來,而楊公卿必然會邊戰邊逃。所以七當家特意安排了我們給諸位老當家引路!」
「三當家!」「見過三當家!」他們不是杜疤瘌的嫡系屬下,臉上的尊敬卻絲毫不像作偽。郝老刀看得有些嫉妒,帶住馬頭,用刀尖指著其中一人的鼻子問道:「你們是哪個營的,站在這裏做什麼?」
老實說,杜鵑麾下只有『錦』字營還算完整,『林』字營和『義』字營只能各算小半個。特別是『義』字營,其中精銳都被杜疤瘌事先埋伏在主營中幫張金稱設陷阱,留守老巢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但現在杜鵑乘大勝之威,而劉肇安、韓建紘、楊公卿、王當仁四個手中士卒雖然多,卻已經是喪家之犬,所以雙方交手的結果幾乎是明擺著的,任是剛出道的新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出了屍橫遍地的老營,杜疤瘌和郝老刀兩個寨主都甚覺無趣。想當年,兄弟幾個往來塞上販貨,雖然過得是食不果腹窮日子,卻也沒像現在這般天天提心掉膽。而自從進了這巨鹿澤,晚上就沒睡過囫圇覺。今天被官兵追殺,明天去攻打城市堡寨,不小心挨上一記流矢,能否在缺醫少葯餓條件下活下來,就得全靠人品。好不容易安生了幾天,不是這個偷了那個的葦子,就是那個拐走了這個的弟兄,大大小小的齷齪事沒完沒了。再不就像今天一樣,稀里糊塗來一場火併。誰忠誰奸,誰將死掉誰能活下來,不到最後一刻只有老天爺才能整清楚。
此話頗為惡毒,令杜疤瘌不得不擔心。正惱怒間,郝老刀卻不願意再起什麼齷齪,插在兩個人之間,大聲說道:「嗨。大當家說這話時,鵑子又不在場,怎能怪得了她?自古將在外,還有個軍令有所不受呢。更何況鵑子她也是怕耽誤戰機!以咱們大當家的心胸,肯定不會跟她計較!」
「他走了!」杜鵑收起眼淚,以極低的聲音回應。話音卻如同一道炸雷,令所有聽到的人愣在當場。
「四哥!要不你先派幾個人給大當家送個信兒,就說情況有變,戰機耽誤不得。然後跟我們一道去趕鵑子,說不定還能給她幫一下忙!」見王麻子臉上依舊寫滿了不甘,郝老刀笑著解勸,「鵑子是咱們大夥的晚輩,她立了頭功,咱們幾個的臉上還不都有光么?總不能跟個孩子計較沒完,讓人笑話咱們沒有當長輩的模樣!」
「姓韓的自不量力,想跟程爺伸手。被程爺一箭射瞎了馬眼。若不是程爺不熟悉澤中的道路,肯定能把姓韓的生擒活捉!」嘍啰們尊重強者,對接連打敗兩位當家人的程名振深感佩服。
順著『錦』子營嘍啰們所指明的方向,三位當家人率眾繼續緊追。趕到了黃蓮盪,卻又撲了一個空。戰鬥早已結束,只有零星的屍體,說明叛軍曾經在這裏與杜鵑等人交過手。
「你為什麼不攔住他?」杜疤瘌氣得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厲聲質問。女兒對姓程的心有所屬,他一直看在眼裡。自己雖然沒明確表示過支持,卻希望女兒能牢牢抓住近在咫尺的幸福。
「那你哭什麼!」杜疤瘌長出一口氣,笑著撫摸女兒的頭髮,「累了?擔心阿爺了?還是受傷了?損失些弟兄無所謂,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
得不到想要的回應,郝老刀只好憋著氣繼續趕路。杜疤瘌緊隨其後,高興得直想唱歌。二人又向前走了片刻,眼前視野驟然開朗。一塊相對整齊的河州之上,四當家王麻子帶著兩千多號人,氣勢洶洶地迎了過來。
大夥這回有了經驗,趕緊從岔道口找來杜鵑留下來的嚮導。一番催問過後,只聽錦字營的嘍啰們得意洋洋地說道:「七當家和程爺兩個,連破楊公卿三壘,然後追著賊人的腳步向黃蓮盪那邊去了。您沒看見咱們押俘虜的弟兄么,咱們死傷不到一百,卻生擒了敵軍足足一千三百多人!」
「那倒也是!」杜疤瘌低聲回應。四當家王麻子的『金』字營所處方位與他的『義』字營盤緊挨著,既然女兒帶人奔『金』字營去了,自己就沒必要再為『義』字營的安危擔心。索性好好跟五當家嘮嘮,也省得他過後找年青人的麻煩。
郝老刀對未來已經不報任何幻想。這都是業,大夥四處劫掠時種下了業根,就註定要收穫業果。劉老八不是第一個在巨鹿澤中掀起血雨腥風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即便張大當家的地位從此在巨鹿澤中無人可以撼動,河北大地上還有高士達、王須拔、花鷂子……大夥都是一群紅了眼睛的野獸,要麼從外邊尋找肉吃,要麼互相之間咬斷彼此的喉嚨解渴。
「鵑子才不會仗著人多欺負老四呢!」杜疤瘌用力夾了夾馬肚子,在澤地上揚起一串泥水。他依舊在為女兒和未來的女婿而感到自豪。這樣的年青人,打著燈籠也找不到。至於孫駝子算得那個命格,要卦象真是准,他還用整天佝僂著腰么?
「四哥。你看到鵑子沒有?大當家正在主營等你去合兵,鵑子在哪?怎麼沒見他跟你一塊兒!」唯恐彼此之間發生誤會,郝老刀躍馬上前,大聲表明身份。
這句話,杜疤瘌可就不愛聽了。程名振做事的確有些過於乾脆,乾脆得讓自己這個老江湖有時候都直犯傻。但他也是被逼到那一步的,若是當初他不給張大當家出謀劃策,弟兄們還不把一肚子怨氣全發泄到他身上?
郝老刀看得稀奇,忍不住又帶住坐騎,低聲向指路人詢問,「誰安排你們這樣做的,是姓程的么?」
「嗯,已經追了兩天,再追就追出巨鹿澤了。老八和老六他們兩個,唉……」郝老刀嘆息著搖頭。虎落平陽被犬欺,失去了地盤,又失去部眾,韓建紘與劉肇安兩個縱使能逃得性命,也只剩下了在別人麾下當嘍啰的資格。綠林是個狼群,每一頭年青公狼的崛起,都踩在前一代老狼的屍骨之上。今後,巨鹿澤中最引人矚目的公狼必然是程名振,無論張大當家願意不願意,結果都必然如此。
「姓程的欺負你了?」王麻子的想法最下流,卻與現實貼得最近。大夥這才發現程名振沒有跟杜鵑走在一起,而往日,即便他想走開,杜鵑也會緊緊綴在其身邊。
「哼,你們父女師徒……」王麻子滿嘴酸味,卻不得不順著郝老刀給的台階向下爬。此戰之後,杜氏父女已經隱隱成了巨鹿澤中除張金稱之外的第二大勢力,旁邊又有一個鬼精鬼精的程名振幫忙出謀劃策。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得罪了他們,實在是得不償失。
「兩邊兒都差不多是三個營的弟兄,鵑子還能吃什麼虧?」杜疤瘌知道王麻子肯定是想從杜鵑手裡爭奪隊伍的主導權未果,所以才站在這裏賭氣。上前幾步,笑呵呵地回應。
「哼!」見杜疤瘌如此護短,王麻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當家可是說了,讓咱們聚齊了弟兄,再一塊找老八算賬!鵑子和姓程的卻自己衝上前去,這算什麼?把大當家的話放在了哪裡?」
幾名渾身泥水的嘍啰騎馬從遠方跑來,狼狽不堪,卻始終保持著互相照應的隊形。郝老刀看出來人是自己苦心訓練出來的心腹,迎上前去,大聲問道:「傅易書,你帶我的人往哪裡去?!」
「沒有!」杜鵑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我,我把老八砍了,其他人都攆出了巨鹿澤!」
一邊說,老不羞們一邊互相使眼色。既然沒打敗仗,沒人受傷,杜鵑也沒受輕薄,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小兩口么,勺子何時不碰鍋沿呢。上一代人磕磕絆絆,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到了傍晚的時候,王麻子心裏雖然嫉妒,也不得不跟著郝老刀一道佩服杜疤瘌養了個爭氣女兒。「我早就看出來姓程的小子不簡單!當時鵑子收留他,那些沒見識的傢伙亂嚼舌頭根子,被我一通好罵。看見沒,這才是懂得帶兵打仗的人做的事兒,咱們以前打的那些仗,比起來簡直都是小孩子過家家!」
如果張大當家……一個念頭猛然湧入心中,令郝老刀不寒而慄。據他所知,張大當家並不是個有肚量的人物。程名振崛起的太快,根基又實在太單薄……
「鵑子,鵑子也是真著了急!」杜疤瘌臉上覺得訕訕的,低聲向郝老刀解釋。
「怎麼了,你打敗仗了!」杜疤瘌嚇得汗毛倒豎,拉著女兒的胳膊問道。
「不是!」杜鵑依舊在抽泣,哭聲卻一點點變小。壓抑的悲傷令幾位老土匪愈發著急,七嘴八舌地問道,「那是什麼?那小子呢,讓他過來,我們親自審問他!」
聽了這話,王麻子即便心頭再窩火,也無法再端著個臉子。向地上啐了一口,悻悻罵道:「誰想跟他們爭功來著?我是覺得此風不可漲!不過鵑子也是年紀青,銳氣十足。走,咱們跟上瞧瞧去,未必能幫上什麼忙,給她助助威,搖搖旗子也好!」
「鵑子!」郝老刀心裏一緊,大聲驚叫。緊跟著,身邊颳起一陣風,杜疤瘌已經策馬迎了上去。
「唉!」傅易書狐疑地看了自家寨主一眼,重新跳上坐騎。他能看出來,郝五當家並沒有因為杜七當家越俎代庖而生氣。但這不符合巨鹿澤的規矩,按規矩,除了張大當家本人,其他任何頭領沒有資格調動本部以外的一兵一卒。
這種高明的手段,顯然也不是杜鵑自己能想出來的。郝老刀又看了一眼杜疤瘌,卻被對方臉上毫無掩飾的得意憋得氣結。「看到韓六爺了么?」他存心給杜疤瘌添堵,大聲向散兵游勇們追問。得出的答案卻更令他沮喪,嘍啰們想了想,七嘴八舌地回應道:「姓韓的賊人跟杜當家打了一場,沒佔到便宜,向苦菜窪子那邊下去了。」
「我倒更相信駝子的話!」沒等杜疤瘌說完,郝老刀大聲打斷。「緊跑進步,別讓鵑子和四哥之間起了誤會。真打起來,四哥肯定吃虧!」
「估計押俘虜的人是抄了近路!」到了這個時候,王麻子再也沒功夫計較嘍啰們的囂張了。他本以為兩個少年愣頭愣腦去追殺叛軍,即便獲勝,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萬萬沒想到杜鵑今天走了狗屎運,居然怎麼打怎麼順。早知道這樣,自己又何必堅持帶人去與大當家匯合!弄得現在只有跟在別人身後吃屁的份兒,半點功勞星兒都難看得見。
冬天的太陽落山得早,轉瞬夜至,杜、王、郝三位當家怕夜間舉火趕路點燃了整個澤地中的乾枯蘆葦,只好找了個寬闊的河洲,先紮營休息。一整夜卻誰也沒能睡好。有人擔心自己沒油水可撈,有人擔心女兒女婿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兒。第二天早晨起來,個個眼睛黑得如熊貓一般。
眼下唯一能讓人感到欣慰的是。老哥倆個都從劫難中活下來了,沒被別人稀里糊塗地割去腦袋。雖然這個勝利代價極其巨大,站在主營門向澤地深處放眼望去,幾乎沒一個寨子不冒煙,沒一處水塘不泛紅。瘋狂的殺戮卻依然沒到停止的時候,張金稱嫡系的「山」字、「火」字兩營嘍啰成群結隊,來來回回地在附近的蘆葦叢中拉網搜索。偶爾有戰敗者被他們捉了出來,或者被當做「投名狀」,或者被手中塞了刀。慘叫聲和哭號聲此起彼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平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日子才能熬到盡頭。
「是,是杜,杜七當家!」小頭目傅易書偷偷看了一眼緊跟郝老刀身邊的杜疤瘌,盡量把話說得委婉,「有人圍攻咱們的老營,是杜七當家驅散了賊人。然後杜七當家就把能上馬的弟兄們都帶走了,先破了『方』字營,然後又端掉了『豹』字營!,現在她跟姓程的兩個帶著弟兄們去端『金』字營了,張堂主怕出麻煩,特意派小的來打探主營的情況。」
上午行軍時又遇到了幾伙負責指路的嘍啰,從他們口中,杜疤瘌得知女兒和女婿昨夜頂住了叛軍一次反擊,並且頗有斬獲。然後又陸續得知叛軍在接連失敗之下,已經鼓不起轉身迎戰的勇氣,每見『錦』字,望風而逃。剩下的仗,即便換個傻子來指揮,也不會再輸掉了。杜疤瘌心中好生得意,連冬天的殘荷看在眼裡都成了風景。零零落落,每一片都可以入詩。當然,前提是他先學會寫字。
大隊人馬繼續前行,從黃蓮盪追到野鴨湖,又從野鴨湖追到響沙灘,依舊沒能趕上叛軍潰敗的腳步。沿途倒是遇到了幾波押著俘虜的『錦』字營弟兄,個個胸脯挺得筆直,唯恐別人看不到自己的臉一般。
王麻子聞聽此言,不住地撇嘴。心裏卻唯恐此話當了真,讓自己連半點功勞都得不到。不斷催促麾下的弟兄們加快腳步。好不容易殺到了苦菜窪,除了一地的屍體外,卻連半個叛匪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