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六十三章 冬至(一 下)

第二卷 柳絮詞

第六十三章 冬至(一 下)

還有什麼不滿足呢?少年人一邊笑著,一邊看向窗外。外邊的天陰沉沉的,幾片雪花輕飄飄在風中落下,簌簌落了滿地。
「回屋說吧。大冬天的,院子別在裡邊站著!」娘親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嘆了口氣,低聲回應。
注2:小姑子,丈夫的妹妹。
「不打你幾下,怎能幫你掩飾。娘知道你活著,如果你死了,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終日在咱家門口轉?你的朋友在咱家門口賣針線,不是短了這個,就是少了那個。做生意的人錙銖必較,哪有像他們那樣剌虎的?」(注1)
見娘親如此堅持,程名振也只好順從。跟在娘親身後走入正屋,小心翼翼地扶娘親坐下,然後坐在娘親對面,眼巴巴地等待答案。
知道兒子不甘心,程朱氏忍不住輕輕搖頭。女人是需要陪的,特別是年青且有幾分姿色的女孩子。兒子在土匪窩裡歷練了一番,雖然已經成熟了許多。但對於男女之事,他依舊懵懵懂懂。廝守終生,不離不棄,那都是民歌里的傳說。只所以被編成歌兒來唱,就是因為少有,稀奇,幾萬人里挑不出一對兒。
「他們每次來賣雜貨,娘都想問問你的情況。但娘不敢問,更不敢胡亂猜!那個林縣令迫不及待地宣布你死了,還給你在城隍廟裡邊塑了像,肯定有其原因。所以娘只能糊塗著,只能糊塗著看杏花出嫁!」
「娘,娘,我這不是回來了么?」程名振趕緊討饒,涎著臉,上前扶住娘親的胳膊。兩個小丫頭早就聽聞過家主的英雄事迹,心裏一直在敲小鼓。見程名振既不像傳說中般那樣兇悍,又沒有什麼架子,趕緊笑嘻嘻幫忙在老太太面前說軟話。
他終於發現自己不舒服的原因了。自從進入成賢街后,就沒見過小杏花的影子,也沒見過舅舅一家人!以平時以小丫頭的性格,她才不會害羞呢,肯定第一個衝到自己面前又哭又鬧。
「回屋說!橘子,去把大門閂好。柳葉兒,你去燒些茶,順便準備些點心!」畢竟曾經富貴過,心裏雖然亂,程朱氏卻把手邊雜務安排得有條不紊。
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娘兩個警覺地停止了交談。門被輕輕推開,小丫頭柳葉端著茶水和點心走了進來。感覺到屋子內氣氛不對,她嚇得汗毛倒豎,躡手躡腳擺開盤子和茶盞后,貼著牆根兒蹭了出去。
看了看兒子慘白的臉色,程朱氏輕輕嘆息。兒子難過,她自己何嘗不是萬箭穿心?可能怪誰呢?只是命吧!
「您知道我沒死!您沒嚇到就好!」程名振輕輕點頭,也不知道聽清楚了娘親的話,還是心裏還在想著別的事情。
「杏花怎麼了?娘,杏花出事兒了!」程名振大急,扯著娘親的衣袖輕輕晃動。他不敢催的太緊,但記憶中,小杏花跟自己分別的那個夜晚,同時也是最混亂的一個長夜。如果有歹徒趁機……他不敢繼續想,眼前晃來晃去,全是未婚妻嬌憨的模樣!
程朱氏本來也沒怪過兒子,只是心中一時悲喜交加,隨便發泄一下而已。聽小丫頭幫忙求情,也就順勢下坡,命人推開院門,請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入內飲茶。
「那你們別多喝,別傷了身子!」程朱氏笑著點頭,滿臉慈愛。
「什麼!」程名振騰地一下跳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嫁人了?嫁給誰了?為什麼不等我回來?朱萬章這個惡賊,這不是欺負咱們母子么?我找他去,我這就去找他!」
她看見兒子輕輕點頭,目光冰冷而堅強。心中一軟,又繼續道:「她嫁給了周家的二公子,日子過得不錯!至少這輩子吃穿不會愁,跟小姑子也合得來!」(注2)
王二毛等人雖然有一肚子話要跟程名振說,卻也知道此刻不該打擾。笑著拱了拱手,一同說道:「程教頭剛剛回來,您老肯定有很多話要問。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天下午交了差事,再拉程教頭一起去喝酒!」
茶很好,苦澀中透出一重重回味。點心也很細緻,甜中帶著杏仁的清香。這個家終於又恢復了一些元氣,比起驢屎衚衕那種吃完上頓沒下頓的生活,簡直有如天壤。程名振不敢奢求老天能對自己多照顧,強忍住心口的悶痛,低聲說道:「杏花,其實杏花是個很懂事的女人!」
「坐下!你找誰去?他畢竟是你舅舅?你找他能怎麼樣?殺了他?還是打他一頓?」娘親的話一句句傳來,句句都如重鎚。「你一走就是大半年,除了娘親,誰還相信你活著?可娘親知道,娘親又怎敢把你的行蹤隨便跟人說?」
注1:土話,馬虎、沒心沒肺。
「您知道我活著?那剛才……」強忍住胸口的痛楚,程名振將話題轉移。小杏花嫁人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自己明明給她有過今生之約的,即便死了,難道幾不能多等,多等幾天么?難道夫妻真是同林鳥,大難臨頭便要各自飛?
母子對著落淚,惹得王二毛等人都跟著揉眼睛。激動了好一會兒,程朱氏終於收住悲傷,狠狠給了程名振幾巴掌,低聲喝問,「你躲到哪裡去了?怎麼也不送個信回來!別人都說你死了,二毛卻信誓旦旦跟我保證說你還活著。早知道你這麼讓人擔心,還不如當初就沒生過你!」
『如果我去舉報呢?』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少年人心裏蔓延。奪妻之恨,不讓對方付出些代價如何甘心?但很快,他又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那會把小杏花也牽連進去,丟掉性命。小杏花是自己的表妹,她只要過得快活,自己也會跟著開心,道理不是這樣的么?
「你別再去招惹她了?否則,對她對你都不好!」程朱氏非常警覺,發覺兒子情緒變化,立刻出言提醒。
「唉!」娘親輕輕嘆息,聽得程名振心頭一陣緊抽。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彷彿聽到了一聲霹靂,「杏花嫁人了!咱們娘兩個沒福氣!你別再去招惹她,也別怪你舅舅!」
幾個月來,他一直想著回館陶與小杏花成親。對伊人雖然不是喜歡得刻骨銘心,但費了極大努力才維護住的婚姻,讓他珍惜得無以復加。如果小杏花被人所害,無論天涯海角,程名振發誓自己永遠不會放過兇手。那是他的表妹,他的妻子,他大半年來努力維護的目標。誰也不能傷害,天老爺也不能!
想到這兒,他抓起點心,大口大口向嘴裏添。過去了,全都過去了。自己可以吃上點心,不用再吃野菜了。算起來,老天已經對自己不薄,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程朱氏最了解兒子,揉了揉眼睛,笑著分散他的視線:「是二毛每日派人過來幫忙收拾。這半年,難為他們了。如果不是他們幾個,娘真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
可這些話,她又何必跟兒子說。兒子剛剛有了事業的開頭,心中應該充滿陽光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至於過去的事情,當它是一場夢好了。夢中情景再好,醒了之後,人卻還得面對現實。
「娘,杏花她嫁給誰了?過得好么?」又吃了幾塊點心,程名振多少振作了一些。晃了晃腦袋,喃喃地問。
客人揮手告別,主人互相攙扶著回家。入得院來,程名振又是一楞。偌大的院落被打掃得纖塵不染,青磚鋪就的甬道,白粉塗過的照壁,要多乾淨有多乾淨。只是比起驢屎衚衕的破草屋來,這個院子總好像缺些什麼,讓人心裏空蕩蕩的,目光忍不住就想四下搜尋!
怪不得整個成賢街的鄰居們用那種眼光看我。原來,他們是準備看我知道小杏花出嫁后的熱鬧。不是感激,更不是敬佩我敢於孤身犯險!程名振心裏又是痛楚,又是失落,彷彿有人拿了一塊冰,硬生生壓在了自己胸口。
「杏花呢?她沒來看過娘么?」程名振心生警覺,扭過頭來向娘親追問。
「周家?」程名振心頭又是一緊,本能地感覺到事情蹊蹺。他不是在懷疑這樁婚姻的真實性,而是想到了半年前的另外一件事情。他記得楊玄感造反時運了很多糧食在周家儲藏。如此算來,周家肯定與楊玄感是一根繩索上的螞蚱。聽巨鹿澤的人說,楊玄感被族誅,故舊被收捕殆盡。怎麼周家卻紋絲沒動,彷彿根本與楊玄感沒瓜葛般。
「你給我坐下!」程朱氏的呵斥聲從半空中傳來,讓少年人多少恢復了幾分理智。他不敢違背娘的命令,眼中卻無法熄滅憤怒的火焰。小杏花不會背叛自己!肯定是朱萬章逼的!這個嫌貧愛富,喪盡天良的傢伙,早晚要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