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一章 冬至(四 中)

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一章 冬至(四 中)

「救命!」程名振雙手抱住腦袋,大聲叫嚷。隔壁之人說的話他句句都聽在了耳朵里,雖然與對方素不相識,但唯一能抓住的求生機會,他豈肯輕易放棄?
「你別謝我!我可沒幫過你!」隔壁立刻傳來一聲驚呼,老瞎子連連向旁邊躲閃,「你本該大富大貴,被你拜了,我又得少活三年!晦氣,晦氣!」怪異的舉止不但讓張青等人驚詫不已,連其他幾個牢籠中的囚犯們也紛紛偏過頭來,對著角落裡的程名振不斷地打量。
囚犯們聽得似懂非懂,卻都明白了程名振萬萬殺不得。大隋朝律法管不到李老酒、蔣燁這些人上人,收拾起他們來,卻是乾淨利落,疏而不漏。縮在角落裡的程名振也暗自鬆了口氣,不管隔壁的老瞎子看見看不見,雙手抱拳,長揖及地。
他不肯配合著被眾賊活活悶斃,眾賊也懶得再跟他叫勁兒。將位於他頭頂的空間讓出三尺之地來,留給獄霸一個人發威。
今天晚上這筆買賣是李老酒親自交代下來的。所以儘管與程名振無冤無仇,平素還聽說過少年人的事迹,他還是要取走對方性命。至於隔壁管閑事的那個老傢伙,雖然他在這深牢大獄中也非常有勢力,但在獄霸張青眼裡,卻遠不及李老酒一個腳指頭。
「李爺說他不方便……」張青又楞了楞,梗著脖頸犟。話說到一半,他就發現了事情蹊蹺。能當上獄霸的人,本身肯定不太糊塗。館陶縣監牢向來就是閻王殿,張青在裡邊這一年多來,親眼看到好幾個人頭天還活蹦亂跳的,第二天就報了庾斃。過後無論苦主怎麼鬧騰,李老酒和蔣燁等人都越過越滋潤,從來沒有因為草菅人命而受到過任何處罰。而今天,李老酒卻突然求到了他的頭上。並且在程名振被丟進來之前,好像已經有人下過一次沒能得逞的毒手。這少年是什麼來頭,居然惹得這麼多人一齊動手對付他?如果他死了之後有人追究起來……
「那,那,看您說的!」張青不住地眨巴著小三角眼,滿臉賠笑,「您,您能不能再,再多指點一下。您老就當積德行善,點撥點撥我這其中道道……」
這間囚室比先前一個大了許多,裡邊足足押了二十餘人。看到程名振被丟入內,囚犯們立刻蜂擁而上,先按手按腿將他壓住,然後抓起幾件已經被水潤濕了的衣服,逐層捂在了他的臉上。
誰料張青這邊剛一動窩,隔壁之人卻從叮叮噹噹的鐵鏈聲和嘈雜的議論聲中,準確地將他的行動聽了出來。「你別拿老瞎子的話不當回事。老瞎子上次算著你今秋死不了,可曾準確?老瞎子問你,李老酒和蔣燁兩個都是什麼人物,他們想弄死的人,在監獄裡邊總有的是辦法,何必非欠你一個人情?」
獄霸張青還不甘心,拎著木棒,躡手躡腳掩向程名振身後。周圍嘈雜聲這麼大,老瞎子段鐵嘴又和大夥隔著一道牆,他踮著腳尖摸過去,對方總不可能聽得見。
「別看了,給他把臟衣服扯掉,用濕布擦乾淨傷口!」老瞎子不耐煩里用手指敲了敲牢門,低聲吩咐,「誰那邊有鹽,扔過一塊來。明天我發了財,還你十塊!」
眾囚徒被問得一愣,同時將頭轉向說話者。「您老別多事!這是李爺吩咐下來的。咱們弟兄不做了他,李爺那邊今晚無法交代!」獄霸張青用木棍敲打著自己手掌,慢吞吞回應。
他也是個待決死囚,但因為家裡面使了錢,所以刑期已經延長到了明年秋末。這期間如果遇上朝廷大赦,或者其他有利的機會,平安回家也不無可能。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前提便是與牢頭李老酒、弓手蔣燁等人搞好關係。對方無法下手做的齷齪事情,全由他出面來做。他于牢里鬧得再無法無天,至少不是越獄,李、蔣二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此人是館陶縣大牢裡邊有名的鐵嘴鋼牙,平素算命打卦無一不準。眾囚犯們向來對他又敬又畏,聞聽此言,不由得直起的身子,手上的力道一松,又任由程名振脫離了掌控。
「姓李的什麼時候不方便過,他只是不敢做罷了!」沒等張青將紛亂的思緒理出的眉目,隔壁的段鐵嘴又冷笑著點撥,「老瞎子今天可以撂一句話在這兒,你們幾個今晚殺他。肯定也活不過明晚!」
「老瞎子不是心腸好,覺得今晚此地的陰氣太重,!」隔壁說話的人用力抽了抽鼻子,呼吸之間透著股說不出的神秘「陰氣太重,一見血光,恐怕就再也收不住。張青,劉二,你們幾個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你們幾個知道不知道!」
沾了水的厚葛布的透氣性極差,才幾層蓋下去,程名振就已經無法呼吸。他卻再興不起求生的念頭,全身的血液和心臟一起被這無情的人世給生生凍僵。「杏花要毒死我。毒死我以便討好他的丈夫。可我幾曾做過半點對不起她的事情。幾曾得罪過她和周家?!」
「林縣令要殺我。王二毛要殺我!小杏花也要殺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居然人人得而誅之!」迷迷糊糊之間,他意識中又出現了蔣百齡和巧兒兩個身影。蔣百齡帶來的每份酒菜,都要先嘗一口,再讓給自己。而巧兒,巧兒哭著說道,「少爺慢慢吃,小心些。這些都是從周家廚房拿出來的,與外邊買的不同。過幾天我再買來吃食送你。你自己千萬小心些!」
「你們幾個這麼半天沒動靜,姓李的早等不及了!我已經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他來,儘管讓他來找我!」段瞎子搖了搖頭,神神叨叨地回應。
眼看著一記悶棍就要將少年人的腦袋生生打碎,旁邊的監牢里突然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都給我住手!你們幾個活膩歪了么?居然敢在監獄裡邊殺人!」
話音落下,獄霸張青氣得臉色鐵青。卻不得不再度將棍子收攏起來,揚起脖子,對著隔壁大聲喝道:「段爺,我知道您老心腸好。但不做了這小子,弟兄們都少不得吃苦頭。您老就捂會兒耳朵,改天我親自擺酒給您老賠罪!」
「莫非老瞎子的話,你們都聽不見么?」沒等張青將棍子舉起來,隔壁管閑事的人再度開口。「張青,我聞道你的喘氣帶上死人味了,你可別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眾囚徒啞然失笑,鬧哄哄丟過幾塊平素捨不得吃的鹽坷垃。滿腹狐疑的張青命人將鹽坷垃化在水中,沾著濕布替程名振洗傷。洗到一半,他又開始嘆氣,輕輕敲了敲牆壁,低聲問道:「段前輩,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如李爺追問起來,我,我可怎麼跟他交代啊!」
對於小杏花,程名振其實並不覺得有多難以割捨。先前之所以在林縣令等人面前勃然變色,主要是因為面子上掛不住,倒未必真的想對周家和朱家進行報復。但現在,小杏花的影子卻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漸漸模糊意識中,笑語盈盈,朱唇輕啟,吐出來的卻是毒蛇的芯子。即便是永州銀環也沒有這般毒,至少永州銀環咬人前,還會發出一絲輕微的聲響。
這是多麼明顯的暗示!包括自己出事的當天,蔣百齡三番五次要求早點散了酒宴,自己偏偏沒有意識到那是提醒。他們不是沒有良心的,他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提醒自己小心。彷彿溺水之人突然看見了根稻草,程名振又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全身上下同時發力,猛地打了個滾,將按著自己的手臂掙開,將臉上的濕葛甩落在地。
話音剛落,牢房外猛地吹起一股冷風。李老酒帶著幾個徒弟,火燒眉毛般沖了過來。
「修橋補路雙眼瞎,大道挖坑全福壽!這天變了,世道早就變了。」老瞎子嘆了口氣,呵呵冷笑,「我不積德,我如果積德,閻王爺就把我收去了。你們掂量掂量自己身後的靠山有沒有李老酒大,有呢,就繼續動手,老瞎子反正看不見。如果沒有呢,就想想殺了他后,會不會被人當兇器交出去。呵呵,這人如果自己作死呢,肯定是誰也攔不住。可如果人心不死呢,走到絕境,未必看不到一片生天!」
「吆喝!小子還挺結實!」指揮眾囚犯謀害程名振的獄霸驚叫一聲,順手抄起一個準備好木棍。其他囚徒則呼啦一下再度撲上前,七手八腳扯住程名振的四肢。程名振手腳都被鐐銬緊鎖,身上又傷得厲害,全身的本事發揮不出一成。奮力掙扎了幾下后,便又被囚犯們死死地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