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三章 冬至(五 上)

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三章 冬至(五 上)

「報答,說說,你能拿出什麼來報答我?」剛才還神秘莫測的老瞎子轉眼又變成了個市儈小人,咬住程名振的話頭追問。
如是算來,這場虧吃得也不冤枉。讀了十幾年的書,一些書中基本的道理都沒讀透。想到這,程名振懊惱得直想以頭蹌地。對別人的背叛再也恨不起來,心中怪得只有自己。
「想明白了?」老瞎子用手捅了捅他,笑著問。
「別作揖,別作揖。你的禮老瞎子受不起!跟你說過幾回了,想謀害我老人家么?」雖然沒有瞳孔,老瞎子卻彷彿把程名振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裡。
「指點?」程名振艱難地四下環視,身上鐵鏈叮噹響個不停。老瞎子剛才捏死大公雞拿手,應該是很高明的武功。但那與如何脫身有什麼關聯?自己一沒口訣,二沒看清他的手法,怎可能一見就通。
這下,程名振愈發對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向床邊挪了挪,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前輩給指條生路!小子愚笨,真的想不出如何才能從這不見天日的地方脫身!」
「想,想明白了!」程名振笑得直流眼淚,「晚輩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很久沒殺生了。為了你李老酒……」老瞎子嘆了口氣,隔著牢門的木柵欄伸出手去,輕輕卡住雞脖子。說來也怪,那大公雞在李老酒雙手控制下還拚命掙扎,被老瞎子單手一捏,居然立刻沒了力氣。過了片刻,雙腿一垂,嗚呼哀哉。
牢頭李老酒唯唯諾諾,拎著已經被掐死的大公雞,小跑著離去。聽到他的腳步聲去遠,老瞎子笑著回到自己的床榻邊,穩穩一坐,等著吃燉好的雞湯。
「那就是從來沒輸過了?」老瞎子繼續追問。
林縣令求的是保守秘密,但殺了自己,秘密便永遠不會見到天日。郭、賈兩位盯得是縣丞的職位,如今自己這個樣子,還可能再跟他們爭么?
過往神靈?都是些喝醉了的糊塗神吧!程名振心中暗自腹誹。此刻在他眼裡,老瞎子倒比那些神仙鬼怪更值得尊敬。既然對方不肯居功,他也不敢勉強,輕輕叩了個頭,歪在地上喘息。
話音剛落,李老酒便又風風火火跑了進來,手裡拎著一隻白毛紅冠大公雞,臉上寫滿了巴結之意。「您老,您老……」
「你說,這李老酒明明把整隻大公雞都拿走了,為什麼還要將藥材之外的部分燉好了給我送回來?」正痛苦地思索時,段瞎子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哪怕當時自己多少做些提防,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所有該上的不該上的當全上了個遍。那些害了自己的人,恐怕此刻正在家中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笑自己蠢得不可救藥吧
已經一無所有了,再輸,不過是爛命一條而已。而林縣令和兩個捕頭呢,他們擁有的東西卻很多很多。
「怎麼了,後悔了。後悔葯沒地方買。凡事都得向前看!」發覺程名振心有所悟,老瞎子蹲下身,用手指捅了捅他,「光後悔沒用,你還得想想別人求的都是什麼,才能見招拆招。」
「喝點水吧!」老瞎子搖了搖頭,從茶壺巢子裡邊倒出一碗濃茶,輕輕放在程名振面前。「那些都遠得很,你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嗯,我老人家免費替你佔一卦,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上籤,上籤,你的難快到頭了,只要過了這關,就等著平步青雲,開開心心過好日子吧!」
「他們求的是什麼,我也知道些。但晚輩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程名振好生沮喪,嘆息著搖頭。
雖然只有一牆之隔,這間牢房可比隔壁那間整齊多了。仔細論起來,比起街道上那些供行路人安歇的雞毛小店也不遜多讓。地上沒有稻草,而是掃得纖塵不染。貼著牆,床榻、桌案、炭盆等居家必備之物一應俱全。牢房正中央,還有一座黑鐵做的炭盆裡邊跳動著粉紅色的火焰,照在人臉上分外溫暖。
「你就是程名振?」在少年人小心翼翼打量周圍環境的時候,老瞎子不停地抽動著鼻子,彷彿對方是塊剛出鍋的紅燒肉一般。
「哪能呢,您老這是積德行善!」李老酒不停地點頭哈腰,點手叫來一名小牢子,命令他將地上的髒東西打掃乾淨。然後陪著笑臉說道,「您老稍等,我取了藥材后,其他部分立刻給您燉好了送過來。」
「記得讓廚子少放鹽,出鍋前別忘了灑料酒!」彷彿理所當然要接受對方的孝敬般,老瞎子大咧咧地叮囑。
「這?」程名振心裏好生後悔。其實在進城之後,很多事情都透著蹊蹺。只是自己當時被那個縣丞的職位迷了心竅,總想著陞官,改換門庭。卻沒注意周圍那些充滿敵視的目光。
「沒錢輸,怎麼輸?」程名振毫不猶豫地回應。旋即,從地上迅速抬起了頭,身上的鐵鏈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老瞎子感覺甚為敏銳,從呼吸聲中便聽出了程名振的絕望。笑了笑,輕聲道:「怎麼著,怕沒機會報答我了?你這笨孩子。想不明白就先別想了,有人給咱們送雞吃來嘍!」
程名振心裏覺得詭異,只好向牆根兒挪了挪,低聲說道:「前輩救命之恩,程某沒齒難忘。他日若能出頭,必有報答!」
「我剛才不是在指點你么?難道你笨到這種地步?」老瞎子低頭用白眼球對著他,語氣中約略帶上了幾分失望。
隔壁的段瞎子和李老酒又竊竊私語了幾句,聲音非常低,程名振無法聽得清楚。隨即,李老酒便千恩萬謝地向段瞎子連連做了幾個揖,然後衝著一干小牢子們大聲吆喝:「來啊,將姓程的抬到老神仙這邊來,他小子走運了!」
程名振被問的臉一紅,半天也接不上話。他自己現在朝夕難保呢,能拿什麼報答別人?正尷尬間,又聽老瞎子神在在地念叨,「嗯,嗯,也好,你身上晦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說不定將來能大富大貴。報答,嗯,這兩字我記住了。你自己別忘了就好!」
「正是晚輩!」程名振被聞得有些不自在,拱手回應。
當你輸光了手中的一切,接下來怎麼做都是贏。望著老人滿不在乎的笑容,程名振瘋狂地笑了起來。
「對啊?那李老酒向來是個有進無出的吝嗇鬼,今天怎麼如此大方?」程名振了解李老酒的秉性,心中暗道。「有了,是因為段瞎子救了他兒子!」
「晚輩不敢!」被憋了好半天的程名振終於有了台階下,喃喃地回應。
「你既然能騙得了張金稱,應該不是個笨孩子。怎麼歷練了一圈回來,反而處處上當受騙?」發覺程名振的茫然,老瞎子又笑著問。
眾牢子們答應一聲,像扯死狗一樣將程名振拖到段瞎子面前。鎖好牢門,揚長而去。程名振知道自己又逃過來一次死劫,掙扎著在地上弓起身子,雙手抱拳向瞎子致謝。老瞎子卻又像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跳了開來,口中連稱不敢,「你,你可千萬別謝我。是你命不該絕,我老瞎子可不敢貪天之功。要謝,你就拜過往神靈吧!」
但那傢伙是肯感恩的人么?不對!剛剛浮上心頭的答案又被程名振自己否定。恐怕,他是唯恐兒子的病一時好不了,今後還要求段老丈幫忙吧?
想到周家的卑鄙與二毛的無情,程名振心裏不覺又是一陣絕望。也無怪二毛輕而易舉地便選擇了背叛,對手的實力太強大了,自己根本沒有取勝的機會。
「小傢伙賭錢么?」老瞎子沒頭沒腦地又問了一句。
眼前這一關?程名振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老瞎子的變化。眼前這關不是剛剛過么?他心中暗想,旋即又是滿臉通紅。想要除掉自己的人,可不止李老酒一個。李老酒雖然沖在最前面,卻不過是個小嘍啰。他身後,還有兩位捕頭,一個縣令,還有館陶周家,還有,還有好朋友王二毛!
「拿走吧,記得叫人把地上的雞屎和雞毛收拾了!我多少年沒沾過血了,為了你這點破事兒……」老瞎子連連搖頭,「到了閻王爺那邊,少不得又多挨幾頓殺威棒!」
「不賭!我沒錢!」程名振繼續搖頭。
「他有求於人,所以即便覺得段老丈的態度傲慢了些,說話拿腔拿調,也只能忍著。而我自己……」突然間,程名振眼前彷彿被推開了一扇窗,很多原先模糊的東西就明亮了起來。「我之所以上當,不就是有求于林縣令,想經過他的手謀得縣丞之職位么?古人說,無欲則剛!我之所以上當,正是因為心中的貪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