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五章 冬至(五 下)

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七十五章 冬至(五 下)

這回,神神叨叨的段鐵嘴沒再躲閃,坐在桌案邊完完整整地受夠了程名振三個頭,伸出一隻胳膊,將他直接拎了起來。「你當初隻身赴難,拯救闔城百姓。這份勇氣和擔當我老瞎子也很佩服。所以收你入我門牆,也不算違誓。但你要記住了,這輩子不能挾技為惡,否則,即便我管不到你,老天也會收拾你!」
到了這時候,程名振終於知道為什麼同樣是囚犯,老瞎子的待遇如此超然了。看樣子,他手中居然掌握著一個大寶藏。而李老酒等人之所以對老瞎子尊敬有加,恐怕一般是因為對方那高深莫測的神算,另一半就是因為這筆橫財。
得不到程名振善意的回應,李老酒也不生氣。將聲音壓又低了幾分,繼續向老瞎子彙報,「昨您給我指點的那條路,我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找,半個時辰前,派去查看的人已經送來的迴音。的確……」
「吆!那我恭喜您老人家了!」李老酒趕緊向老瞎子道喜,看向程名振的目光卻充滿了嫉妒。眼前這老瞎子簡直是個活神仙,姓程的也不知道走了哪門子狗屎運,居然死到臨頭還能被神仙青睞。
「我!我!」程名振又驚又喜,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老瞎子氣得直搖頭,「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哭什麼鼻子。看你,眼淚都落在菜上了!我老瞎子收了你這笨蛋徒弟,才真是瞎了眼!」
「不貪,不貪。您老放心。弟兄們一定見好就收!」李老酒的聲音再度傳來,聽上去卻沒半點誠意。「您老那份,到時候就照您老的吩咐存在城裡當鋪。您什麼時候需要,隨時都可以提取!」
「多嘴!」老瞎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既笨,又多嘴!我當然能看得見。誰說白眼球多些,就肯定看不見東西了。你這笨孩子,居然這麼長時間才發現!」
嘟囔過了,他的臉上又綻起了一團笑容,「起來,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都聽見了。陪著我老人家喝兩口,吃飽喝足,咱們再想辦法幫你脫身!」
程名振不敢違拗,只好小心翼翼端了碗,細嚼慢咽。從剛才老瞎子和李老酒的對話中,他得知師父為了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把一處寶藏的位置都透漏給李老酒了。這份救命之恩,簡直比山還要重,比海還要深。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世的話,也就是父親能為兒子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來。換了其他人,哪怕是叔侄舅甥,恐怕也要先掂量掂量寶藏的分量,然後再想人命值得不值得救。
「你這小子!」彷彿被勾起了很多心事般,老瞎子繼續嘆氣,「你這小子心思賺得快,根骨也生得清奇。但做事卻沒什麼章程,全憑一股子意氣。嗨!一念為善,也許惠及萬人。一念為惡,也會罵名百世。罷了,罷了,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坐下吃飯吧,咱們師徒兩個邊吃邊聊!」
李老酒轉念想想,對謀害程名振這件事,兩位捕頭的確不是十分熱心。就連平素跟自己爭搶著獻殷勤的蔣燁,最近幾天好像也沒精打採的。這讓他更堅信老瞎子是鐵嘴鋼牙,又做了個揖,低聲道,「那咱們就先糊塗著。反正都是瞞上不瞞下的事情。您老跟程兄弟說說,讓他也別怪我,我吃的就是這碗飯,上面壓得緊,就得動動。壓得不緊,就得饒人處且饒人!」
「您儘管等我的好消息!」李老酒最喜歡聽的就是這句話,迫不及待地回應。轉過身,他跟隨自己進來的飯館夥計將桌子收拾乾淨,重新擺上一份酒菜,笑著補充,「這是弟兄們的一點兒心意。您老給了咱們這麼大的好處,咱們總不能讓您老連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是!」程名振答應一聲,規規矩矩地在師父對面坐好,倒酒夾菜,忙得好不開心。老瞎子卻不願意受人這份殷勤,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低聲道,「別那麼多事。我當你師父,又不是你的主人。你那麼奴顏婢膝做什麼?自己吃自己的,你用筷子碰過的東西,我還嫌有吐沫呢!」
他這幅謹慎拘束的模樣,老瞎子十分不喜。翻了翻白眼球,厲聲道,「吃菜啊。光看著我幹什麼?難道多看我一眼,你就長本事了?」
「好說,好說!」李老酒心中不快,嘴上卻不敢抗議。暗自思量道:反正你老傢伙也不清楚咱們到底能取多少?等老子將這筆浮財全挖出來,一個子都不分給你,看你能將老子怎樣?
想到這層,他抬眼再看老瞎子的滿頭白髮,雙眼中不覺湧起一片淚光。
明知道李老酒後半句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程名振還是不想睜眼理睬對方。昨夜他向老瞎子討教的半宿。已經分析出幾個陷害自己的仇人並非鐵板一塊。只要幾人不協調行動的話,自己脫身的機會就大一些。在有絕對把握脫身前,則與這些人接觸越少越安全。
「多謝師父救命之恩!」經過一夜恢復,程名振現在已經有力氣走動,跪在地上,向老瞎子重重磕頭。
說罷,他機警地四下看了看,發現沒人偷聽,又笑著道:「人活在世上,裝聾作啞,裝瘋賣傻,還有裝作視而不見,都是本事。你要是都學全了,將來保證事事順心!」
李老酒倒退著離開,臉上笑容絲毫不減。轉過身去,目光立刻變得冰冷如刀,心中暗道,「哼!看在你救了我兒子命和讓老子發了橫財份上,老子先捧你幾天。等老子挖出這筆錢,誰還稀罕再做這個倒霉的牢頭!」
「沒有必要!」老瞎子繼續擺手,「他頂多能學些雞毛蒜皮的本事,幫人看看風水,算算方位還湊合。我老人家的其他本事,以他的資質,怎麼學也未必學得會!」
帶著滿腹的發財渴望,他快步離去。牢房內又只剩下了段瞎子和程名振。老人家望著滿桌的吃食,輕輕搖頭,「孽障。全是孽障!你自己要招災禍,怪不得我!」
他又偷偷看向程名振,唯恐少年人將這些話聽了去。老瞎子卻輕輕擺手,「沒關係,他又出不去,搶不了你應得那份。我這身本事,正缺一個傳人。看他根骨清奇,也許是老天給我送上門的弟子!」
「好了,好了,你既然忙,就趕緊走吧!」段瞎子不耐煩地揮手。
「我眼睛不能看了。所以,將來找什麼東西還需要他!」老瞎子長嘆了一聲,凄然道。「你把你查到的結果跟我說說。」
「有一點兒足夠,別貪多。橫財要有橫德,咱們都沒那麼大的福氣。按照事先約定,每個人分一些,也夠吃喝一輩子了!」老瞎子的聲音也很低,但恰恰讓程名振能夠聽見。
看到程名振滿臉茫然的樣子,他又忍不住想拿筷子給對方當頭棒喝。但轉念一想,自己前一位徒弟可是比現在這位洒脫得多,聰明得多,結果呢,自己還不得天天躲著他么?像程名振這樣不算太聰明,也不算太笨的收了做徒弟也好,說不定今後他的造化會更大些呢!
「給我這徒弟也分一份,照你手下跑腿的待遇!」老瞎子毫不客氣,手一指程名振,低聲命令。
「弟子,弟子不敢!」程名振連聲答應,想再施禮,卻被老瞎子一隻手控制得彎不下腰。
「林縣令那邊,規定你什麼時候做了么?」老瞎子白眼球翻起來好生嚇人,「郭捕頭可曾又催過你?這點兒眼力架都沒有,你怎麼混得下去?」
「今天早上……」李老酒的聲音壓得更低,唯恐被第三人將秘密聽了去,「今天早上弟兄們送信回來說,說在成城外的四稜子山南麓,他們的確找到了您說的那個洞口。但那洞口又窄又深,根本下不去人。用繩子拴著粘糕去沾,每次都能上來一丁半點兒……」
「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老瞎子用眼皮夾了李老酒一下,低聲命令。
「那是,那是!」作為牢頭,李老酒一點兒不覺得向囚犯作揖難堪,點頭哈腰的應承,「我昨天回家找人寫了一遍,全貼在榻旁了!今後每天早晨一睜眼,就能看到您老的教誨!」
「那也是他的運氣!」李老酒目光中的嫉妒稍稍輕了些,陪著笑臉說道。
彷彿猜到了李老酒的想法一般,段瞎子輕輕嘆氣,「人啊,不能太不知足。看著是真金白銀,其實都是追命的小鬼兒。罷了,罷了,你不信,我也不勉強你。你自己試著取吧,能取多少是多少!」
「嗯!」程名振雖然挨了訓,心裏反倒覺得溫暖。低下頭去,用筷子夾菜。突然,他的手輕輕抖了起來,鐵鏈叮噹響個不停,「師父,您,您能看見我在看你。師父……」
說到這兒,他又偷偷掃了掃縮卷在牆角假寐的程名振,壓低了聲音道:「只是林縣令那邊……」
想到這兒,看遍世間風雲的老人家啞然失笑。
形勢果然如老瞎子所料,當天晚上,衙役們再也沒來找過程名振的麻煩。第二天中午剛過,李老酒又屁顛屁顛跑了過來,不拿正眼看程名振,對著老瞎子滿嘴奉承,「神了,您老真是神了。俺家那小祖宗昨天居然一夜沒哭鬧。今天早上起來又老老實實吃了一大碗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