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八十八章 西顧(三 上)

第二卷 柳絮詞

第八十八章 西顧(三 上)

張金稱坐縣衙,要審問館陶縣原來的縣太老爺、周莊主和賈捕頭!准許被官府欺負過的人前去控訴,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消息在百姓中不脛而走,驚掉一地下巴。吃驚歸吃驚,可是誰也不敢笑這個消息荒誕。城破已經三天了,血腥味道在空氣中依然沒有散去。城門正上方的土牆上,整整齊齊地掛著三溜人腦袋。張大當家派人貼告示說,是這些無恥之徒冒充張家軍在城中殺人放火,傷及無辜。所以把他們砍了向百姓謝罪。
「就他聰明!」議論者對董主簿的行為很是不屑,「要說跟林縣令結怨最深的,就是咱們館陶縣的程教頭。可你們看看程教頭,從始至終,都沒站出來指責過林縣令一句!」
樸素的人群中,愛也簡單,恨也簡單。
「把狗男女綁上石頭,沉到運河裡邊去!」
張大當家接連升了三天堂,不但審問「主犯」,連同協助主犯為非作歹的爪牙也一併押出來陪審。第一天,主要是審問賈捕頭和他麾下幾個弟子的罪行。旁聽的百姓很少,僅僅是兩家曾經被賈捕頭設手段搶了祖傳田產,又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抱著豁出去的心態,到公堂上遞交血寫的訴狀。誰料張大當家人雖然長得醜陋,雙目卻看得清楚。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將案子的前因後果理了個清清楚楚。有些細節方面,居然比苦主們猜測得還貼近真實。
一通板子打過,衙役們都招認了犯罪事實。又有拎著鬼頭刀的嘍啰走上前,像拎小雞一樣將賈捕頭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拎到十字路口,當眾宣讀審訊結果,然後手起刀落。
發米、發衣服、發傢具。這樣的流寇,就帶上了傳說中幾分「俠士」的味道。因此,館陶縣的老少爺們心裏雖然害怕,雖然迷惑,卻對張家軍的一舉一動都發生了興趣。冰冷且黑暗的亂世中,張金稱這些明顯帶有收買人心意味的善舉,讓他們隱約看到了一絲人性的溫暖。雖然,這份溫暖如秋夜裡的螢火蟲尾巴一樣微弱。
當然,這三家也沒剩下什麼苦主。郭捕頭和蔣燁兩個平素作惡多端,城破的當晚,就被受盡他們欺負的周禮虎帶著綠林好漢殺上門去,將全家男女老幼全部砍翻,一個活口都沒剩。李老酒做人相對小心,與段清、周禮虎等人結怨不深。所以在他死了之後,帶著「綠林好漢」找上門的周禮虎放過他家還沒斷奶的兒子和一個瞎了眼的老太太。將家中剩餘的男人全部殺死,女人私下瓜分。
「明天要審問老周家的人。程教頭的媳婦,就是被老周家搶走的!」黑夜中,有人輕聲嘀咕。帶著幾分期盼,幾分快意。
況且話又說回來,這張大當家入城后也不是一味的縱容屬下為非作歹。殺戮只進行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便下了封刀令。除了這個善舉之外,把周大戶家攻破后,他還命人推出了幾十大車白米當街給百姓們分。懼於張家軍的威名,大部分館陶縣百姓都沒敢去領米。只有幾百戶窮得實在揭不開鍋的人背著麻袋去了。去的人無論身上背的袋子是大是小,張家軍都結結實實地給你裝滿,過後還幫你抬上肩膀,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冷言冷語。
人證、物證俱在,賈捕頭無從抵賴,只得俯首認罪。他麾下的幾個當過衙役的弟子卻你向我身上推,我向你身上攀扯,都試圖把以前上下勾結,為禍鄉里的惡行安到別人頭上。關鍵時刻,坐在主簿位置上的薛二當家出馬,把衙門裡的那些彎彎道道,毫不客氣地揭了開來。張金稱聞聽后暴怒,從公堂上丟下火籤,給了幾個原來專門打別人屁股的衙役們每人五十大板。嘍啰們立刻衝上去,拖著幾個衙役到大街上,一五、一十,結結實實地打足了數。把幾個倒霉蛋打得哭爹喊娘,那些大著膽子前來告狀的苦主,卻個個看得揚眉吐氣。
他一拍桌案,林縣令屁股上就要吃苦。打到最後,素來懦弱的林縣令居然發了狠,凡是別人指控自己的罪名,不再抵賴,全都招認不諱。供詞足足記錄的四十幾頁紙,每一項按照大隋律法都是死罪。張金稱也是膽大包天,居然命令林縣令簽字畫押,然後派人快馬將供詞射到武陽郡城裡邊去了。
「明天大夥無論多冷都過來看!」咬著牙,漸漸散去的百姓們小聲相約。「看那對狗男女有什麼好下場!姓朱的真是瞎了眼,好好的女兒不嫁給程教頭,卻非嫁給周家那狼心狗肺的兔崽子!」
他們看不出張家軍下一步準備做什麼。若說他們準備將館陶縣徹底鏟為白地吧?可在放火之前,他們好像沒必要費那麼大的力氣,清理屍骸枕籍的街道,撲滅城中廢墟上的火星。要說準備把男女老幼屠殺掉后做人肉乾吧?他們也沒必要在殺人之前,將吃不起飯的苦哈哈們都喂得飽飽的。
當天午夜,林縣令和心腹爪牙等十餘人被綁到街頭開刀問斬。臨刑前,這個曾經的父母官大人本想說幾句場面話,抬頭看到圍觀者鄙夷且憤怒的目光,長嘆一聲,將頭低了下去。
話音落後,周圍的人才猛然想起半個月前林縣令試圖在公堂上將程名振當庭打死的事情來。不覺對少年人的心胸大為嘆服。雖然張金稱攻打館陶,是藉著給程名振伸冤的旗號。但是,劫難倖存下來的百姓們卻沒有像少年人自己猜測的那樣,把家破人亡的帳全算到他的頭上。百姓們還記得上回張金稱打來時,是誰帶著鄉勇第一個衝上了城頭。也還記得全縣官吏嚇得畏畏縮縮時,是誰主動請纓,想方設法騙走了張金稱。
七八顆血淋淋的腦袋砍下來。無論是告狀者和把在門縫后偷看者無不嘆服。更有些怨恨壓抑久了的人,在自家屋子裡焚香禱告,落淚無聲。
聽到這話的人,忍不住回頭插言,「人家董主簿那叫將功贖罪。你沒看張大當家對他那樣子么,將來少不得要大用他!」
案子整整審了一天,到了掌燈十分,薛二當家才有機會停下筆。這林縣令在館陶為官一任出頭,沒工夫造福一方,敲詐勒索,巧取豪奪的事情卻幹了不少。更有些收受賄賂,顛倒黑白的手段,連張金稱大賊頭聽了,都氣得連拍桌子。
此外,張大當家不斷貼出的告示,也讓大夥越來越看迷糊。曾為館陶一霸的郭捕頭在城破的當晚就被打死了。平素橫著走的蔣老爺、李老酒兩個也惡貫滿盈。張家軍順勢抄了這三人的家,從中抄出綾羅綢緞若干,嶄新的衣服、傢具、鍋碗瓢盆無數。眼下這些物件都堆在市署門口,凡家貧無衣者,最近有紅白喜事者,以及家有老人需要贍養,自己又無正經生財之道者,皆可以找鄰居做個保,到市署衙門裡邊領兩身衣服,和價值不超過三百個錢的傢具、鍋碗。先到先得,分完為止。張家軍保證事後苦主不會找上門來算賬。
到了第二天審問林縣令的時候,前來告狀的苦主一下子就多了起來。按照尊老敬賢原則,張金稱命令年紀大的喊冤者優先,苦難深的告狀者隨後。由二當家薛頌帶著紙筆,依次記錄大夥的委屈。
「能不明察秋毫么?衙門裡的董主簿都主動站出來揭發了。姓林的每年收多少好處,斷多少冤枉官司,他還不是都在旁邊看著!」也有人不服氣,小聲跟大夥嘀咕。他這樣說,倒不是因為覺得林縣令死得冤枉,而是覺得張金稱不該放過了林縣令的心腹董主簿。館陶縣誰不知道,這兩人穿的是一條腿的褲子。林縣令所做的諸多惡事,過半都是董主簿幫忙出的主意。
「張大當家這案子斷得公平!」觀完了行刑,許多百姓兀自不肯散去,三三兩兩地聚在寒風中議論。
僅憑著這一點,館陶縣的人心就悄悄地起了變化。原來看向張家軍嘍啰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而現在,除了仇恨之外,還隱隱多了幾分迷惑。
如果張金稱這次打來的時候,程教頭不是被林縣令關了起來,也許災難就不會發生。善良而懦弱的百姓們,更願意自己塑造一個同樣善良且勇敢的豪傑形象,以在黑暗中有所寄託。他們相信程名振無辜,也相信程名振不是災禍的根源。雖然少年人已經不再是館陶縣鄉勇教頭,而是張金稱麾下的九當家。
這三十幾個痞子無賴著實死有餘辜,也著實趁著混亂為非作歹,明眼人都知道,僅憑這三十幾歪瓜劣棗兒,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奪走了三千多條人命。但這年頭手中有刀子的就是有道理,張大當家在攻入館陶后,能不下令屠城,不將家家戶戶的大姑娘小媳婦拖出來糟蹋,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指望他能為了平頭百姓的死傷砍麾下爪牙的腦袋,那無異於痴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