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二卷 柳絮詞

第九十二章 西顧(四 中)

第二卷 柳絮詞

第九十二章 西顧(四 中)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就在小杏花淌幹了眼淚,搖搖晃晃快睡著的時候,車子猛地又來了個急停。然後,她聽見程名振低聲喊道,「把人給我丟出來,脖子裡邊塞兩把雪!」
小九哥好像帶了別的人?朱杏花心中一驚,然後猛然湧起幾分期待。但外邊的人再不說話,她無法猜到更多東西。
「給他鑰匙!咱們回城!」程名振的回答很簡單。轉身急行幾步,跳上王二毛趕來的馬車,抓起橫在車前的車鞭。
聲音出奇地溫柔。
「帶來了。這小子還想跟我耍橫兒。被我在腦袋后敲了一棒子,直接打暈了。好在沒讓周家那小娘們兒看到!」王二毛傻呵呵地笑著,聲音聽起來讓人頭皮發麻,「咱們可說定了,我今晚幫了你,你明天就幫我在張大當家那邊把她要過來。那小娘皮,老子睡上一回,少活三年都願意!」
小杏花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尖叫。低下頭去,卻看到自己的丈夫慢慢蠕動著從雪地上爬起,挺直了腰,緩緩站到了自己身側。
「接著!」王二毛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重重地摔在周二公子的臉上。「狗男女,我呸!」
倒在地上的人是她的丈夫,雖然滿頭污垢,鼻青臉腫,但那修長的體型和尖細的嗓音,讓人一下子就能辨認出來。表哥要當著自己的面殺了丈夫!一瞬間,她明白了程名振的用意。一邊四下揮舞刀刃,一邊放聲大哭。彷彿這樣,就能迫使行兇者改變初衷。
「嗯!」小杏花低頭答應。
焦急不安中,他覺察到兩輛馬車在城門下又停頓了一次,聽聲音好像是被嘍啰們攔住盤問。憑著九當家的威風,嘍啰們只是說了幾句客套話,連車裡邊裝的是什麼都沒看便推開了城門。然後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都不再說話,任由滲人的馬蹄聲「的、的、的、的」敲打著僵硬的泥地。接下來,便是野外的狼嚎和呼嘯的風聲,傳進人的耳朵里,讓人脊柱都開始發冷。
「小九哥要殺我?」第一輛馬車內的朱杏花被嚇得一哆嗦,本能地去抓藏在衣袖裡的短刀。刀柄還沒完全被她的體溫給捂暖,硬硬的,涼涼的,給人增添了不少信心。「如果小九哥要殺我,就不會給我刀了!」她苦笑著擦去眼角的淚,繼續胡思亂想。
「你要放了這對狗男女?」王二毛心裏的驚詫一點兒不亞於小杏花,瞪圓了眼睛質問。他深更半夜被程名振從被窩裡拉出來,一句怨言都沒有。為的就是好朋友能親手砍下仇人的腦袋。誰料程名振費盡辛苦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居然是為了救眼前這對狗男女的命!這種以德抱怨的手段讓他一時無法理解,也根本不願意接受。
「不學好吧,你就。明天我就把這話重複給你娘聽!」程名振的話終於帶上了些人間溫暖,卻不是針對馬車裡邊。
唾罷,緊走幾步跳上馬車,跟程名振揚長而去。
成賢街,夫子廟,市署衙門,車輪滾滾,沿途巡夜的嘍啰紛紛側目。看到燈籠光芒照耀下九當家那鐵青的臉,紛紛將頭側開,加倍小心地執起勤來。這個新來的九當家不好惹,弟兄們誰都知道。張家軍現在的很多規矩,都是他慫恿大當家建立的。違背的人無論出於有意還是無意,該挨鞭子的挨鞭子,該餓飯的餓飯,四當家執行起來毫不容情。
「不想凍死,就把這件大衣也披上!」眼看著小杏花將渾身上下收拾利索,程名振抓起一件大號的皮裘,重重地丟進對方懷裡。「還有地上的那把短刀,自己藏在袖口。將來遇上歹人,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自己抹脖子用!」
「我才不怕呢!我現在是綠林好漢。搶錢、搶糧食、搶女人。他奶奶的,想怎麼干就怎麼干!」王二毛訕訕笑著,與程名振先後而行。
「要走就趕緊走。不然說不定我會改變主意!」黑暗中,程名振的身影高得像一座鐵塔,聲音也如鋼鐵般堅硬。
街道上,早已經準備好了一輛帶棚的馬車。程名振用目光示意小杏花坐進車棚中,自己坐在了趕車人的位置上。夜風很冷,吹在人身上直刺骨頭。「夠娘養的!」他喃喃地罵了一句髒話,甩動鞭子,驅趕牲口快速前行。
「去你該去的地方!」程名振不耐煩地擺手,「別啰嗦,趕緊穿衣服。如果吵醒了我娘,仔細你的皮!」
「且慢!」沒等王二毛繼續出言抗議,周二公子卻主動跳了出來。雙手向程名振所在之處遙遙抱拳,沉聲說道:「敢問你可是程教頭?你放了我,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周家在朝廷……」
緊跟著,外邊傳來一陣鐵鏈叮噹聲。還沒等小杏花判斷出程名振指得是誰,一聲凄厲的慘叫讓她徹底沒了困意。「啊!」她厲聲尖叫,撲下馬車,舉著手中的短刀沖向地上翻滾的黑影,將其死死地護在身後。
「把鐐銬的鑰匙給他,讓他自己開!」程名振從背後搬住他的肩膀,低聲命令。然後將目光看向瘋子般的小杏花,冷冷地說道:「他沒受傷,只是脖子后被塞了把雪。你們兩個走吧,車裡邊還有兩個包裹,是一些盤纏!平時省著些用,別大手大腳!」
到了城門口,王二毛趕著另外一輛馬車從背後追了上來。「大半夜的,你瞎折騰個啥?」被寒風吹得直流鼻涕,他非常不滿地追問。「早晚不是一個死么,你親手做,和別人做,有什麼分別!」
周二公子愕然。本來還想說幾句硬氣話,也好在妻子面前找回些顏面。猛然看到王二毛那雙冒著火的眼睛,嘆了口氣,再度向程名振拱手。
「終究是伙土匪!」周二公子從地上將鑰匙拾起來,在妻子的幫助下打開鐐銬。「我本來念在他良知未泯的份上,想幫一幫他。咱們家在京城裡……」
姑姑?周二公子弄不清小杏花口中的姑姑是誰。猛然想到妻子娘家的姓氏,立刻笑容滿臉,「我說他怎麼發了善心,原來是奉了母命。咱們走吧,天黑,路上冷。我倒不是怕了他們,只是別害你著了風寒……」
記憶中,表哥從來沒這樣對自己凶過。小杏花嚇得噤若寒蟬,哆哆嗦嗦地撿起衣服向身上套。她已經不敢再哭了,唯恐讓表哥心情再煩。雖然表哥從小心腸就好,但他畢竟是巨鹿澤中的九當家。
「去哪?」朱杏花被寒氣沖得直打哆嗦,抹著淚眼詢問。
「這婊子還挺有情義?」王二毛大聲冷笑,從腰間抽出橫刀。如果是他,乾脆把兩個一併剁了。省得剁一個,留一個,日後招麻煩。
雖然說得惡聲惡氣,其中的善意,卻是不用仔細分辨,也能察覺得出來。小杏花抽了抽鼻子,俯身撿起短刀,依照程名振的吩咐藏進皮裘衣袖。這件不知道從誰家抄來的皮裘遠比她平素穿的衣服尺寸大,整個人包進去,活像廟會上賣的木偶娃娃。兩個人卻誰也沒心思笑,一前一後輕手輕腳出了門,走近睡夢中的街道。
「別多問,人帶來了么?」程名振硬梆梆的話從車子外傳來,再次令她惶惶不安。
京城裡的亭台樓閣,鮮衣怒馬,是妻子平素最愛聽的。平素他只要一提起來,對方眼睛就幾乎放光。而今天,同樣的話卻沒收到預期的效果。小杏花只是笑了笑,低聲催促道,「趕緊走吧。是姑姑命令他放咱們的。表哥那個人脾氣差,說不定一會兒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