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三卷 猛獸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秋分(七 下)

第三卷 猛獸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秋分(七 下)

王二毛點頭,「多卸一千匹馬出來。把糧食往其他牲口背上勻勻。只要我把魏徵和魏德深兩個打殘廢了,武陽郡的其他人肯定不敢再招惹咱們。那樣,你和弟兄就可以慢慢趕路,不用再擔驚受怕!」
張豬皮立刻皺起了眉頭,臉上布滿了擔憂之色。「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咱們就千把號人,卻帶著這麼多牲口和糧食,無論誰見了都會眼饞。不過魏徵和魏德深兩個帶著郡兵在湯陰附近,一時半會兒未必有力氣追上來!」
江湖漢子,無須太婆婆媽媽。王二毛笑著點頭,算是致謝。隨即仰天吐了口氣,大步向正在休息的弟兄們走過去。魏徵,這個傳說中的硬茬不得不碰。此人真的像傳言中那樣深不可測么?他不確信,他迫切地想去試試。
張豬皮的本意就不是想放火燒糧,而是擔憂回去后無法向大當家交差。聽王二毛這樣一說,心中覺得十分有道理,點點頭,低聲附和:「也對,咱巨鹿澤弟兄們有幾個不是種田出身?平素誰敢把吃剩下的飯菜喂牲口,都會遭到大夥的白眼。這麼幾萬萬石糧食要是被咱們倆個一把火全給燒了,後半輩子咱們兩個就都甭想做人了!」
「是,將軍大人!」雄闊海答應得爽快,腳卻沒有停下。亦步亦趨,半步不肯落後。
「咱們想回老家,就必須插過繁水和魏縣!」王二毛撿起一根枯樹枝,在雪地里隨便畫了幾下,大概有了地圖的意思。「魏徵距離魏縣比咱們還近,如果他回頭來追,很容易就能堵在咱們前面。即便他不親自來追,武陽郡其他人聽說咱們人少,會不會過來撿便宜也很難講!」
見到他如此自信,張豬皮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片刻之後,眾閑漢選好了戰馬,雀躍著趕到王二毛身邊聽令。王二毛向背後的親兵隊伍中瞅了瞅,點手叫出朱老根兒,「得了,老根兒,他們都交給你了。反正你跟他們混得最熟。你也別當伙長了,直接升親兵隊正。」
張豬皮也發現此人是個實在漢子,笑著走上前,低聲解釋,「王都尉習慣了一個人溜達。他一邊溜達,一邊在心裏算計別人。你不用跟著他了,免得打亂了他的思路!」
王二毛想了想,鄭重說道:「我建議咱們兩個分兵。你帶著所有騾馬,輜重,跟在後邊。我帶五百弟兄,給你開路。無論誰礙了咱們的事,我都給你趟出條血路來!」
王二毛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一時有些不適應。停住腳步,笑著叮囑道:「我只是巨鹿澤的一個堂主,在軍中的職別也僅僅是個都尉,不是什麼將軍,更不是什麼大王。你以後別亂叫,以免被人笑話。別跟著我了,看看你的弟兄們去吧。初次入夥,他們未必能受得了這種辛苦!」
這下,王二毛終於想起來了。這伙閑漢就是曾經豁出命去替書獃子郡守求情,後來被自己臨時拉來維持地方治安的那批。佩服對方的為人和膽量,他笑著拱了拱手,大聲道:「我這可是土匪綹子,你等前來入夥,不怕官府知道后抄你們的家么?」
袁守緒答應一聲,轉身去傳達命令。王二毛跳下坐騎,一邊四下張望潔白的雪野,一邊慢慢踱步。雄闊海初來乍到就得到了重視,心裏感激,握著水火棍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唯恐自己一不留神,雪地中就會冒出個刺客來。
不待朱老根從突入其來的好運中回過神,他又迅速將頭轉向剛才答話最有條理那名魁梧閑漢,「你叫什麼名字,有大號沒有?報上來,把這幫兄弟的名字也都報給朱隊正。你給他當隊副,凡事都先跟隊正說,讓他替你們做主!」
這架勢一看就是個騎馬的老手,哪裡僅僅是瞎騎。王二毛心愈發中歡喜,乾脆讓雄闊海先跟在自己身邊,一路走,一路慢慢閑聊。笑呵呵地聊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了聲音詢問道:「老熊,您看看這周圍是哪裡,距離黎陽城大概多遠了?」
此人身材魁梧,面貌端正,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股子大氣。王二毛喜歡這種模樣的人,笑了笑,和顏悅色地道,「我就把這些弟兄都交給朱老根兒和你了。你好好看顧他們。都先做我的親兵,等跟大夥混熟悉了,我再把你們分派下去效力。」
雄闊海這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妨礙了上司,傻笑著撓了撓後腦勺,訕訕地走開了。待他的背影去得稍遠,張豬皮又靠近了王二毛一些,小聲跟對方商量,「王兄弟,看樣子你又琢磨上人了。想收拾誰,咱們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
「王將軍帶的都是綠林好漢,我等願意入夥,一道殺富濟貧!」
畢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銳,不待張、王兩位堂主下令,負責殿後的嘍啰們已經迅速擺開了戰鬥隊形。只要追擊者繼續靠近,眾嘍啰就讓他們嘗嘗騎兵衝擊之威。
「那,那你小心著點兒。魏徵可是個有名的硬茬!」張豬皮也輕輕點頭,鄭重叮囑。他明白王二毛之所以這樣做,全是為了巨鹿澤考慮。眼下澤地的人口越來越多,這批糧食能否平安運回,對澤地的未來及生存至關重要。
「稟將軍,我叫雄闊海!」方才自稱騎馬不太好,只是瞎騎的中年漢子大聲回應。
眾漢子們聞言,臉上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看您說的,我們既然趕腳為生,能不熟悉這附近的道路么?您說想去哪吧,我們帶路,保證讓您省一半力氣!」
半晌,見王二毛不回答,他吸了口冰冷的雪沫,吐著白霧提醒,「據斥候彙報,魏徵他們可是帶著五、六千人馬。你就帶五百弟兄去,行么?」
「那你多帶點牲口。寧可卸下點兒糧食丟在道上,也比你丟了命強!」張豬皮膽子也不小,聽王二毛說得果決,立刻幫忙給他出主意。
「騎不太好,瞎騎!」閑漢們中間,有個三十多歲的魁梧男子帶頭回答。「我們都是趕腳的,卸車的,這兩年沒人販貨,我等也斷了營生。王將軍要是不嫌棄我們,我等願意跟在您身後當個挑夫。運糧送水也行,牽馬墜蹬也行,總是個能吃飯的行當!」
聞聽此言,王二毛輕輕點頭,「還是張大哥知道我,一句話就說到我心裡頭去了。我記得春天時,竇建德等人就是剛一進入武陽郡,就在博望附近受到了魏徵的偷襲。眼看著咱們也要進入武陽郡了,恐怕路上更不會消停。」
一道白霧凝在他的背後,經久不散,經久不散。
「入夥?」王二毛的眉頭皺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鹿澤的弟兄大抵有兩個來源,第一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主動來投的流民,第二是在出門劫掠期間被攜裹來的百姓。黎陽城剛剛放過一回糧食,百姓們不可能這麼快就過不下去。而受到程名振的影響,王二毛本人看不起未經訓練的莊稼漢,所以也絕不攜裹百姓以壯聲勢。
「那,那可怎麼辦?」在程名振沒入澤之前,張家軍打仗向來是臨時起意,很少做周密謀划。張豬皮也過慣了不操心的日子,一時無法改變過去的積習,此刻遇到麻煩,唯一能做的便是嘬著牙花子犯愁。
「就你知道我帶了五百弟兄,旁人哪猜得到?」王二毛笑著反問,然後低聲解釋,「他們人多,但走了好幾天雪路,人困馬乏。另外,他們未必會想到咱們主動放棄黎陽,估計眼下正盤算著如何跟朝廷的兵馬一道攻城呢。趁著沒人注意,我讓雄闊海幫忙找條近道,插到魏徵的背後去。然後用騎兵狠狠給他來一下子,保准把他打懵了!」
雄闊海在馬背上抬頭只是一瞥,立刻得出結論,「看地形,應該快到博望了,距離黎陽城大概四十里左右。咱們的牲口背上都馱著糧食,將軍您看是不是先讓它們停下來歇歇腳。那東西看著有力氣,其實比人還嬌貴。如果一直這樣不停地走,用不了三天就都該下鍋了!」
眾漢子們一邊擦著跑出來的熱汗,一邊亂鬨哄地回應。
「那就到隊伍最後每人挑一匹馬,先給我當幾天嚮導!」王二毛利落地一揮手,大聲命令。
不願拂了大夥的意,王二毛略作沉吟,正色追問:「你等可會騎馬?」
眾漢子得不到確切回應,不甘心地大聲嚷嚷,「王,王將軍,您,您不認識我們了。我們,我們替您巡過街呢。朱大哥,對朱大哥當過我們的頭兒!」
「吆喝,還真有急著為朝廷出力的!」張豬皮鼻子一擰,手迅速按到了腰間的刀柄上。放了太守張文琪,是因為大夥覺得此人就是個書獃子,根本不會給弟兄們造成任何危害。這樣做僅僅出於輕視,絕非意味著軟弱。如果書獃子太守不知道好歹的話,大夥不介意再殺個回馬槍,讓郡守衙門徹底被人血染上一遍。
王二毛輕輕點頭,「那就停下來!守緒,你去傳令,讓弟兄們給牲口也吃點好的,順便化點雪水餵了!」
「嗨!都是些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的主兒,哪裡有家可以給人抄啊!」
「您給我們發糧食,我們沒法報答,就把這條命賣給您了!」
難得被人發自肺腑的誇讚了一回,張豬皮、朱老根兒、柳老三等人都羞紅了臉,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王二毛,期待他能答應。
「那書獃子太守如果懂得用姦細,還會被咱們把郡城都給打下來?」王二毛大咧咧地晃晃腦袋,滿不在乎地回應。「這些傢伙知道感恩,都是難得的好料子。不信你等著看,三月之內,他們個個都能讓你眼紅!」
「可九當家的命令怎麼辦?」袁守緒為人謹慎,小聲提醒。
原來是到我這裏討生活來了!王二毛心中暗笑。想了想,繼續問道,「那你們誰對黎陽附近的地形熟悉,我說的是除了官道之外,大路小路都清楚?
「你,你的意思是,先,先下手為強?」張豬皮雖然不太懂得排兵布陣,反應速度倒是一流。聽王二毛一說,立刻猜出他想主動去找魏徵的麻煩。只驚得瞪大雙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甭跟著我,你也歇歇!」王二毛頭也不回,低聲吩咐。
「都是飢一頓,飽一頓慣了的,平時有個門洞就能睡覺,哪知道什麼是辛苦!」雄闊海咧嘴笑了笑,不願意從王二毛身邊離開。
看到這種情形,城裡衝出來的漢子立刻停住了腳步。一邊將手中的水火棍高高地舉起來,一邊氣喘吁吁地喊道,「王,王將軍,小的們前來入夥,請王將軍接納!」
「九當家跟王堂主,還不好得跟親哥兩個似的!」另外幾名親兵笑呵呵地替王二毛回答。都是苦出身,殺人時不會眨眼。但王二毛如果真的讓他們放火把黎陽倉給點了,估計眾人誰也下不去手。所以不如稀里糊塗就這麼算了,反正七千多匹大牲口背上馱的全是精米。有了這麼多收穫帶回老營,即便是張大當家也不好指責眾人抗命。
「謝王將軍!」雄闊海在馬背上抱拳施禮,雙手鬆開了韁繩,雙腿卻像生了根般踩在馬鐙上。
「好咧!」眾閑漢喜出望外,答應一聲,直奔隊尾的數百匹沒馱牲口的良馬。張豬皮怕有姦細趁虛而入,皺了皺眉頭,貼近王二毛的耳邊提醒,「他們對張文琪那麼忠心,會不會……」
正說說笑笑間,背後的黎陽城門附近突然響起了一片喧嘩。數十號漢子,每人手裡拎著根水火棍,大喊大叫地向馬隊追了過來。
王二毛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大夥的觀點。事實上,對於程名振到底會不會以軍法懲處自己,他心裏其實一點兒底兒都沒有。經歷了新婚之變的小九哥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小九哥,他變得更理智,更深沉,更敏銳。就像一把抽出鞘的寶刀,銳利得可怕,冰冷得嚇人。即便是王二毛,也難預料這把寶刀到底會砍向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