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四十章 賭局(五 下)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四十章 賭局(五 下)

換句話說,到目前為止,洺州軍的所有勝利都建立於瓦崗寨的承諾之上,如果瓦崗寨群雄說話不算數了,眼下的所有勝利都將瞬間化為虛無。
「倒是!」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臉上的表情都開始放鬆。雖然沒人明說大夥的後路可能遇到麻煩,但作為已經有了數年臨陣經驗的將領,他們或多或少都對危險有了一點兒直覺。眼下程名振還可以鎮定自若的調整部署,大夥心裏就跟著踏實些。如果程名振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大夥的心思恐怕也就全亂了。
前後不過是白駒過隙的功夫,少年人臉上已經又恢復了鎮定。「謝兄弟的為人大夥都親眼見過,他說出的話不會賴賬。呵呵,呵呵。不過么,既然眼前的打仗都打完了,魏德深又不是什麼大威脅。咱們自己的後路也的確需要抓緊時間收拾一下!」
剎那間汗透重衫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面對著大夥關切或驚疑的目光,程名振卻不得不強行命令自己鎮定。他是這裏的大當家,所謂當家,即是大夥的主心骨。居家過日子,當家的不能喊窮,否則一個家庭必將分崩離析。綠林道也是如此,大當家不能軟弱,否則軍心定然大亂。
「嗯!」程名振看了看妻子,將頭垂得更低。幾年來,他于不知不覺中又長高了,原來個子和杜鵑差不多,現在卻已經比對方高出了一大截。
這幾句話說得雖然輕描淡寫,卻等於把盧方元的下場已經決定了。有道是落難鳳凰不如雞,如今盧方元的嫡系死的死,散的散,已經徹底失去了自保能力。況且以眼下洺州軍的實力和聲望,程名振的「友誼」能體現的價值,絕對超過了盧方元的小命兒。是庇護一個實力消耗殆盡並隨時會在背後反咬自己的一口的落難者,還是趁機跟勢力蒸蒸日上的洺州軍搭上關係,相信任何稍有頭腦的綠林人物略加權衡,便很快可以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
「剩下的弟兄!」程名振笑著起身,繞過帥案,親手將韓世旺攙扶了起來。「跟我一道給大夥斷後。諒那魏德深即便借幾個膽子,也不敢過河來追我。」
「謝大當家!」韓世旺一躍而前,長揖及地。雖然猜到程名振此舉有收買人心之意,還是十分恭敬地拜了三拜。
他先前之所以敢在巨鹿澤附近與所有勢力大打出手,就是因為與瓦崗軍王德仁部已經達成了默契,對方會盡全力拖延桑顯和所部隋軍的推進速度,在洺州軍徹底解決腹腋之患前,保證其後顧無憂。
「你今天怎麼了?」程名振見妻子只是拉著自己微笑卻不說話,低下頭,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
「是啊,是啊!」王二毛笑呵呵地接下程名振的話茬。他剛才心裏也是驚雷滾滾,但與程名振同樣選擇了從容應對。「王德仁那傢伙我見過,本事只能算一般,好在其麾下人多勢眾。憑藉地形拖延桑顯和十天半個月沒問題,再長,恐怕就超出他的所能了。」
眾人轟然而笑,齊聲讚歎大當家這招用得妙。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替前大當家張金稱報了仇,又趁機結識了更多的英雄。程名振笑著擺了擺手,制止了弟兄們的吹捧,然後朗聲命令:「王將軍,你今日帶著伍天錫、雄闊海和他們兩個所部人馬先行。把張豬皮所部騎兵也全帶上。務必于兩日之內趕回平恩。協助杜老當家鞏固防務!」
張瑾還想再多說幾句,后心的護甲卻被人拉了拉,猶豫著閉上了嘴巴。程名振看到了王飛的小動作,笑了笑,換了稍輕鬆的口吻補充道:「我只是說危急時刻可以這樣做,並不等於一定被敵人逼到這種地步。也許是咱們小瞧了王德仁呢,隔著幾百里的事情,恐怕誰也料不準!」
雄闊海、伍天錫和張豬皮三人所部兵馬,眼下已經是洺州軍最精華部分。程名振一口氣將其全部派了回去,足見其對老巢的重視。但程名振所想的絕對不僅僅是這些,略加斟酌后,他繼續補充道:「你回去后多派斥候,時刻關注桑顯和的位置。如果在我趕回之前他已經殺到清漳附近,你也不要跟他硬碰。能守就守固守平恩,如果敵軍勢力太大的話,就在他們到達前將弟兄們的家眷全送往狗山一帶暫避。那裡我已經派人經營了一年多,很容易安頓下來。」
一邊微笑著,手中的力道卻于不知不覺中加大了起來。程名振感受到了妻子心中的緊張,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撩了她一下發梢,繼續笑著道:「即便桑顯和不來,朝廷早晚也會另派他人的。早打晚打都是打,什麼時候把朝廷打得疲了,什麼時候也就清靜了!」
這種變化並不令人生氣,卻令人心裏十分惶恐。好像稍一鬆脫掌握,他就像鷹一樣騰上天空,永遠將自己拋在地面上。追,追不到。彎弓而射,又於心不忍。杜鵑不明白自己因何而產生這種感覺,卻無法讓自己掙脫出來,重新找回往日的自信。也許那自信她從來就沒有過,只是原先並不清晰,現在愈發強烈了而已。
「不著急,有什麼可著急的!」程名振先搖了搖頭,然後輕輕點頭。「總之逃不過兵來將擋四個字。即便敗了,咱們又不是沒地方可去,早晚還有重渡烏江的機會!」
「只要你不著急就好!」杜鵑溫婉地笑了笑,將手伸到了丈夫手裡。整日輪刀弄槍,夫妻兩個的掌心都生滿了老繭,卻別有一番溫柔滋味湧上各自的心頭。
「嗯!」王二毛點頭答應,並不質疑程名振的決定。
「張瑾,你帶本部兵馬去接管巨鹿澤!」笑了笑,程名振繼續命令。「如果盧方元也回到澤中,你不必跟他交手,迅速轉往平恩。如果盧方元沒回去,你拿下巨鹿澤后,將所有能戰者都集結起來,一道趕往平恩與我匯合!」
眾將齊齊地答應了一聲,紛紛下去準備。杜鵑沒被分派任何任務,所以留了下來,靜靜地站在程名振身側,與丈夫一道目送大夥出門。待最後一個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后,程名振轉過頭,笑著安慰:「形勢應該沒那麼嚴重。瓦崗軍多年的聲望積累不易,不應該……」
後半句話所涉及的典故杜鵑不太懂,但她從丈夫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地疲憊。丈夫已經不是當年剛剛進入綠林道時那個什麼都似懂非懂,遇到什麼事情積極樂觀程小九了。這些年來,他獲得了太多的東西,也積累了太多的負擔。三個縣城,近二十萬老幼,還有弟兄們的家眷,真的為了避敵鋒芒而撒手不管,哪會那麼容易。
「諾!」王二毛在座位上長身而起,肅立拱手。
「諾!」張瑾這回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大步上前接過令箭。在交接的剎那,程名振與他的兩人的目光對了對,彼此之間都看到了一種會心的意味。
程名振無法不緊張。
「沒事兒,有點空落落的!」杜鵑輕輕搖頭,雙目中有一縷波光流動。「這回我終於可以跟你並肩而戰。」她笑了笑,輕輕搖動丈夫的胳膊。「咱們兩個,這回別分頭行動了。我不想擔心你!」
兩個好朋友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今天的軍議話題給轉了向。魏德深救走楊善會的舉動固然可惱,但其只是疥癬之癢,犯不找現在就非找他麻煩。平恩三縣是大夥的根基所在,能早鞏固一下總是更穩妥些。至於逃走的盧方元,程名振想了想,笑著命令:「一會兒大夥想辦法給周圍綠林同道傳個信兒,就說我程某人拿二十兩黃金買盧方元一顆人頭。無論是誰,只要把姓盧方元的腦袋給我送過來,賞金立刻兌現。不僅如此,若是將來他本人遇到麻煩,不管在哪,只要給程某人捎個信來,程某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兩仗留下來不少彩號,眼下都集中在六叔那裡。待會兒……」程名振抓起第三支令箭,準備派遣杜鵑護送傷兵到安全地帶靜養。眼神與妻子接觸,卻被杜鵑狠狠地剜了回來。「待會兒韓世旺負責集中所有傷號,無論原來是巨鹿澤的還是洺州軍的,一併帶往狗山。都是咱們的老弟兄,只要不死,咱們就有責任治好他們,養他們一輩子!」
杜鵑的頭恰恰地也仰了起來,紅唇如焰。
瓦崗寨是綠林翹楚,他們的素來是一諾千金。瓦崗寨需要藉助洺州軍于河北呼應,才能儘早打開河南的困局。瓦崗寨的哨探總管謝映登、大當家翟讓,三當家徐茂公都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漢,他絕不會做出背叛朋友的舉動。然而,在毫無保留的相信瓦崗寨的同時,程名振發現自己恰恰忘記了一條重要的綠林規則。狼群只能有一個頭狼,洺州軍在河北的輝煌戰績,已經足以與遠處的瓦崗軍交相輝映。他們現在可以是盟友,將來也必將成為對手。能在對手壯大之前將其推向絕地,是綠林道上最常見的選擇。張金稱曾經親口對自己說過,當年他之所以在背後興兵,不完全是因為柳兒,而是因為,巨鹿澤附近再容不下第二個狼王出現。
在座都是有過多年交往的自己人,所以程名振也不在乎屬下暢所欲言。笑了笑,低聲解釋道:「形勢肯定不會那麼嚴重。但往最嚴重處準備卻不是什麼壞事。反正地里的麥子已經收了,大夥賴在城中也沒什麼事,不如到山中去散散心!」
真的會清靜么?恐怕不會吧?杜鵑臉上笑著,心裏卻充滿了迷惑。丈夫昨夜、今晨還有剛才議事時的舉止,已經越來越有大當家風範了。不慌不忙,不怒自威。原來從不禁止自己發表意見,現在卻總是試圖將自己完全變成從屬於他的女人,而不是江湖同伴。
「教頭恐怕多慮了,桑顯和不過是咱們手下敗將,哪就見得能一舉攻破平恩縣!」素來持重的張瑾拱了拱手,笑著表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