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章 黃雀(一 上)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章 黃雀(一 上)

被人當面戳了脊梁骨,王德仁的臉紅得幾乎滴下血來。「哪會呢,哪會呢,我不是說過,我也是前來給程當家助拳的么?」
「原來我還有這麼大的名氣!」王伏寶被拍得哈哈大笑,「王當家別逗我開心了。咱是個老實人,分不清假話真話。一旦被您逗得記不得自己到底吃幾碗乾飯了,豈不是辜負了您的好意?對了,我來的路上遇到幾伙人攔截,當時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所以一股腦全收拾掉了。如果裡邊有您老人家的下屬,您老人家千萬別怪罪我!」
「嗯——」不用王伏寶交代,王德仁也猜到自己留在背後阻斷道路的那些嘍啰全軍覆沒了。否則也不會任由王伏寶殺到眼前,自己卻連個消息都沒聽見。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也許有我的布置,也許是地方上的那些堡寨的安排吧。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能弄得清楚!王將軍收拾就收拾了,即便是冤枉了他們,也只怪他們自己本領太差,實在怪不得別人。」
「這?」王德仁行事雖然陰狠,臉皮卻沒厚到信口雌黃的地步。
王伏寶知道程名振懷疑自己的來意,將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聽聞官軍過了博望山,竇天王就知道事情有變。所以立刻命我率軍來援。不料……」他向身後瓦崗軍方向看了看,鼻孔中發出一聲冷笑,「不料有些宵小之輩沿途阻攔,所以在路上耽擱了些時日。好在還沒來得太晚,否則,王某的腦袋就是被砍一百次,也無法贖罪!」
「第二,就是幫完忙后我拔腳就走,絕對不給程寨主添亂!」
「那依你之見,眼下我該怎麼辦!」王德仁想了想,知道屈商的判斷基本附和事實。即便他在最短時間內將程名振和王伏寶兩人擊敗。過後竇建德找上門來,他依然很難在洺州立足。如果李密能仗義援手也好,偏偏李密此刻被李仲堅逼得自顧的本事都沒有,哪可能再分出兵馬來幫他搶地盤?
「是啊,是啊,大夥都在河北綠林道上混,打斷骨頭連著筋!」王德仁見對方也沒有現在就撕破臉的意思,趕緊順著話頭往下溜。「竇大當家可好。前些日子我聽說他正帶著弟兄們跟郭絢打得熱鬧。可惜道路太遠,我無法趕過去幫忙!」
看了看滿眼不解的眾人,王伏寶笑著說出竇建德的下一條囑託:「第三,竇天王希望我能跟程當家達成一個協議,如果其他豪傑願意,也都可以參与。就是河北綠林道今後互相休戰,並肩對抗官軍,重建秩序。竇天王說,大夥打打殺殺這麼多年,沒打出任何結果來,卻讓官府撿了大便宜。不如將彼此間從前的是非恩怨一筆勾銷,坐下來重新商量一個章程,結為一家。至於這個家到底由誰做主,大夥可以公推。即便不想受人轄制,也可以保持現在的狀態,沒必要用刀子說話!」
屈商又嘆了口氣輕輕搖頭,「那又何必?竇建德做事謹慎,自然不會放心王伏寶一個人來。他肯定會有後援陸續殺到。眼下除非你有一仗將他們兩家全滅掉的本事,否則,此戰就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把多少人牽扯進去!」
「他,他們把架勢都拉好了!」王德仁根本沒聽出屈商的話里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昏頭漲腦地回應。
想到今後自己還要在河北立足,王德仁更不敢跟人爭一時長短了。臉上再度堆滿了笑,帶著幾分獻媚的意味說道:「竇大當家果然厲害,居然連郭絢都能收拾掉!當日高士達大當家戰死,我還以為河北綠林從此會一蹶不振呢?沒想到長江後浪推前浪,換了竇當家主事,大夥的路反而越走越寬敞!」
就憑對方那個柴火杆子般的小身板,王德仁一隻手也能殺了他。可現在不是窩裡斗的時候,已經跟程名振和竇建德結了梁子,沒必要再不容於瓦崗。想到此節,王德仁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心頭怒火解釋:「屈先生不要多慮。姓王的雖然沒什麼本事,卻也不是賣友之人。待會兒真的打起來,你儘管先行撤退。姓王的今天就在這裏,會會所謂的九頭蛟!」
「以不變應萬變。」屈商笑著回應,「你不是還沒跟姓程的表明來意么?乾脆做個糊塗人情,就說是前來幫他對付官軍的,他難道還能找人對質不成?」
「三萬多人打掃戰場,王寨主真是大手筆!」沒等程名振說話,王伏寶搶先一步回應。「我剛才見你忙忙碌碌的沒好意思過去問,怎麼樣,抓住桑顯和沒有?」
當然,這個援手肯定不無代價。以洺州軍目前的情況看,如果竇建德試圖強行吞併,大夥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但關鍵一點是竇建德這招玩得漂亮,無論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人家是千里迢迢跑來幫忙的,並且恰恰出現於洺州軍被逼上絕境的關鍵時刻。而王伏寶這個人也足夠磊落,讓人根本無法懷疑他的真誠。
向來信奉精兵政策的程名振對生力軍還是如此佩服,帶兵只管數量不管其餘的王德仁更是惶恐不安了。他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種預感,放桑顯和去抄程名振的後路,自己再去抄桑顯和的後路是個錯誤決定。此舉對自己的影響絕對不止是今天,日後的幾個月,幾年,甚至更長時間,自己將要慢慢舔食其後惡果。
事已至此,只有過了眼前難關再考慮其他。隨著隊伍的緩緩展開,程名振的心思也漸漸安穩。從他的眼裡看來,王伏寶所部這些騎兵還堪稱精銳。雖然他們的兵器和鎧甲比洺州軍手中所持還差了些,但過人的騎術和嚴明的軍紀,卻使得他們行動起來凜然生威,讓任何對手不敢小視。
「竇天王的意思是?」王德仁眉頭緊皺,根本沒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偷眼看了看程名振,發現對方也是滿臉迷茫,彷彿走進了一條沒有出路的山谷深處。
「怎麼辦,密公當日可曾預料到今天?」情急之下,王德仁也不上保密了,衝著身邊一個親兵打扮的人劈頭蓋臉地問道。
「密公當日定計,只是說機會難得。至於具體怎樣把握,卻是需要王頭領自行決斷!」扮作親兵跟在他身邊的人也不是好相與的,笑了笑,撇著嘴反斥。
見到瓦崗軍被嚇得雞飛狗跳般模樣,帶領援軍的主將非常不屑地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呸,還瓦崗軍呢。丟人!」說罷,也不立刻上前撿對方的便宜,命令麾下眾騎兵找了個相對高的地勢懸而不發。自己卻空了雙手,策馬走向洺州軍。在距離程名振一丈左右的距離上帶住坐騎,拱手施禮:「豆子崗王伏寶,見過程大當家!」
「慚愧,慚愧!」王德仁苦笑著搖頭,「弟兄們一個疏忽,還是讓他給逃了。唉!程當家也知道,我手下人雖然多,卻沒幾個真拿得上檯面的。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好一條壯漢子!」
千軍萬馬中赤手空拳獨來獨往,光是這番膽氣,已經令人心中好感頓生。程名振滿臉迷惑,拱了拱手,笑著道:「王將軍多禮了。程某有事在身,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那,那我乾脆直接撲過去?!」王德仁膽氣一壯,試探著詢問。
狼群自有狼群的規矩,他一舉吞了洺州,沒人會罵他心黑手狠,反而會佩服他善於把握機會。可一旦他冒險失敗了,就會成為大夥的笑柄,所有人都對他白眼相向。
桑顯和及其所部殘兵已經逃遠,不可能再增加場上的變數。如今,是新來的一千多騎兵和程名振的殘部並肩對抗瓦崗軍的局勢。單從人數上看,王德仁依舊佔優。可洺州軍素來驍勇善戰,而另外那位王伏寶,在竇建德麾下亦有飛將軍之名。
「結陣,結陣,原地結陣!」再也顧不上追殺官軍,王德仁從人堆中跳出來,揮舞著胳膊叫嚷。「結陣,結陣,原地結陣!」幾百名嘍啰扯開嗓子,將慌亂的命令傳遍全軍。
援軍人數不多,也就是一千出頭。卻是清一色的騎兵,人和戰馬都精神抖擻。這下,輪到瓦崗軍王德仁部慌張了,他們剛才急著撿便宜,東一堆,西一片將人馬分得很散。而附近的地形又十分開闊,非常適合騎兵的快速衝殺。
沒等程名振和王德仁發表看法,王伏寶咽了口吐沫,將聲音陡然又提高了三分。「竇天王還說,朝廷已經快完蛋了,天下群雄並起。大夥如果還不抓緊時間共謀大事,早晚會被別人挨個收拾掉。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兄弟將性命相托。竇天王害說,咱們不是賊,仗勢欺人者才是賊!咱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良民百姓,是河北這片地盤的真正主人!是混蛋皇帝和狗官逼著咱們拿起了刀。咱們可以趕走狗官,重建秩序。咱們可以像程大當家這樣重建太平,自己給自己打出一片能安居樂業的地方來!」
「啊!」聞聽此言,不僅是王德仁滿臉驚詫,程名振內心深處也有奔雷翻滾。涿郡郡丞郭絢是受過博陵大總管李仲堅提攜的人,麾下士卒數量、訓練程度和裝備都遠遠強於清河、武陽兩郡的郡兵的總和。如此一支強大的武裝卻被竇建德全殲,那竇建德的實力又膨脹到了何等地步?
以雙方之間的距離上來看,程名振也無法懷疑竇建德別有居心。雙方之間距離甚遠,即便是竇建德派出援軍的時候是有的放矢,王伏寶也不可能趕得這麼巧。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王德仁和他背後的指使者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白忙活一場。竇建德偶發善心,卻賺了個盆滿缽圓。
正在王德仁猶豫著下一步該如何做的時候,程名振與王伏寶二人已經開始互相配合著調整隊形。洺州的全部騎兵和步卒統一組成了一個碩大的方陣充當中軍,王伏寶所部騎兵分成左右兩部分,拱衛在洺州軍的兩翼。整個大陣一邊調整一邊轉換角度,不一會兒,就完完整整地對在了瓦崗軍斜前方。
「屈先生是說密公所謀毫無疏漏,而是姓王的執行不利了?」王德仁的火頭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惡狠狠地追問。
「我可沒那麼說。王頭領如果想砍屈某的頭去討好程名振,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姓屈的「親兵」被嚇得避開了半步,手按著劍柄說道。
「勞您費心了。」王伏寶笑著拱手,「半個月前我軍已經全殲郭絢所部,所以才能騰出手來幫綠林同道的忙。否則,哪有放著自己的老窩不要,卻替別人強出頭的道理?!」
「他亦未必願意現在就跟你動手吧!」瓦崗軍前營大匠造屈商又撇了撇嘴,冷笑著提醒。沒等開戰心先怯了,姓王的根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偏偏李密放著能文能武的程名振不拉攏,非要扶持王德仁這攤爛泥。站在屈商的角度,他真沒發現王德仁哪點比程名振強來。可主公的決斷他不能質疑,心中再不情願也得努力去執行。
「那就好。我家竇天王也從沒想著跟瓦崗軍過不去。只是聽說桑顯和突破您的阻攔殺奔平恩,不忍河北綠林再折一條好漢子,所以才急匆匆地派我前來幫忙。」
這句話,又讓程名振和王德仁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竇家軍明擺是前來趁火打劫的,只是他們的手段更高明些,不像瓦崗軍這般卑鄙直接。而現在,王伏寶卻說他幫完忙就走,不染指平恩三縣分毫。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心甘情願做了次賠本買賣?連幾聲吆喝都不屑去賺?
王德仁被逼無奈,只好催動坐騎出了本陣。向前小跑了一段,然後在羽箭射程之外停穩,衝著程名振等人抱拳施禮:「程大當家可在?王某有話要說!」
屈商心裏愈發瞧他不上,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解釋:「能戰方能言和。他們兩家一個連續多日作戰,早已是強弩之末。另外一個千里馳援,精疲力竭。現在強行把架勢擺開,只是想逼你講和罷了。你又何必太緊張?」
「客氣了,客氣了!」王德仁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搜腸刮肚,「剛才我忙著追殺桑顯和,沒來得及過來跟你打招呼。現在弟兄們把仗差不多都打完了,怕引起誤會,所以趕緊過來看看!」
程名振和王伏寶互相看了看,並絡出陣,「是博望山王德仁大當家么?程某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戰場上聲音嘈雜,他的話只有程名振身邊幾百人能聽得清楚。但就是這幾百人聞言所發出的歡呼,也讓遠處的王德仁知道情況不妙了。
嘴上說得好聽,他卻始終不離開侍衛的保護範圍之內。程名振知道他做賊心虛,卻也懶得戳破,笑了笑,凜然:「多謝王當家仗義援手。今日之德,程某此生沒齒難忘!」
他們準備發起攻擊?!王德仁雖然弄不明白對方擺出的陣型叫做什麼名字,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王伏寶居然把手下所有騎兵的指揮權交給了程名振!程名振居然不顧其兵微將寡,準備不顧一切上前跟自己拚命!老天,這是什麼名堂?程名振什麼時候跟竇建德的人勾結到了一處,相互間還如此深信不疑?!
「竇天王帳下先鋒王伏寶,就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嘍啰,可沒資格跟您老稱兄道弟!」王伏寶知道對方在故意裝糊塗,冷冷地回應。
「唉,俺嘴笨,還是把話挑明了吧!」王伏寶搔了搔後腦勺,笑容里透著幾分無奈,「其實我也不大清楚竇天王的意思。但臨來之前,有幾件事情他交代過,第一,就是絕對不能讓您傷到了程寨主。否則,豆子崗眾兄弟即便拼光了家底,也會為程寨主討還公道!」
話里話外,他已經把竇建德推到了河北綠林道總瓢把子的高位之上。彷彿站在斜對面的程名振是個稻桿扎的草人般。王伏寶敏銳地體味到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挑撥之意,輕輕搖搖頭,笑著說道:「我家竇天王不打算繼承河北綠林道總瓢把子的位置。非但如此,他這個天王的稱號,近日也準備去掉。他派我過來幫忙,僅僅是為了跟程大當家修好。畢竟高士達老當家在位時,豆子崗和巨鹿澤之間曾經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竇天王不能因為這些事情不是自己安排的,就一點責任也不承擔。所以他能彌補的就盡量彌補,實在不能彌補的,也只好暫且擱下,日後尋找機會再想辦法!」
「客氣了,客氣了!」王德仁心裏氣得直冒煙,嘴角上卻依舊帶著笑。「將軍大名,在下早就如雷貫耳。今天親眼見到本人,真是三生有幸!」
「戰還是不戰,憑你一言而決。越是拖拖拉拉,越容易被人找到破綻!」屈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聲催促。
「小事兒,小事兒!看你說的!」王德仁又被坐騎帶著向後退了退,笑著謙虛。「要說這事兒也該怪我。當初答應幫你纏住桑顯和,結果用人不當,居然被他把防線給突破了。我發現后,親手砍了那幾個誤事的傢伙,緊追著桑顯和的尾巴就追了過來。沒想到還是來遲了半步,你已經跟桑顯和打得差不多了,我只能幫忙打掃打掃戰場!」
關於最後這個問題,眼下程名振心裏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他傳承的是張金稱的衣缽,竇建德的基業來自高士達。張金稱生前千方百計想擺脫高士達這個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的控制,甚至取而代之。竇建德據說也跟巨鹿澤第一任大當家孫安祖有舊,與張金稱不共戴天。所以,按血統傳承算,他跟竇建德二人也該老死不相往來才對。誰能想到在危難時刻,竇建德居然會仗義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