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三章 黃雀(二 上)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三章 黃雀(二 上)

賓主之間你來我往,越喝越熟絡。王伏寶扯開胸襟,露出黑慘慘的一叢軟毛。猛然意識到還有女賓在場,立刻又用大巴掌給掩了起來,「好酒,好酒。說實話,也就是程當家這裏,才有餘糧釀酒。我們那邊人吃都不夠,哪還有糧食釀酒?」
「使得,使得。王兄弟的威名我聽說過,敢以五百輕騎挑衛文升數千大軍的,你是咱河北綠林道第一個。」王伏寶毫不猶豫地答應。
「別跟他認真。男人么,酒喝多了難免不小心!」老人愛憐地拂了一下女兒的頭髮,柔聲勸解。
「你這人真沒意思,不是說好了各論各的么?跟程寨主,我寧願做一輩子好兄弟!」王伏寶白了他一眼,笑著數落。
「別,別,弟妹別麻煩了!」王伏寶趕緊出言勸阻,目光中卻難以掩飾對美酒的貪戀。
「難得王將軍喜歡,不妨多喝幾盞。妾身去後邊看看,讓他們再送幾罈子陳釀上來!」杜鵑自己在,王伏寶等人必然不能盡興,笑呵呵起身告辭。
此言說得非常有道理,令杜鵑的心神為之一振。當年即便張大當家近在咫尺,洺州軍也保持了事實上的半獨立狀態。豆子崗距離平恩縣足有七百里,可以預見,即便投靠了竇建德,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洺州軍的獨立性還是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我們這地方小,內子不懂太多規矩。讓王將軍見笑了!」程名振拱了拱手,客氣地謙虛。
「不是誇,是真話。原來我沒見過,還有些不服氣。今天一進城,看看城裡邊的那些房子,街道,還有百姓對你的態度。我就立刻知道為什麼你在平恩這塊地方能站住腳了。兄弟,我是打心眼裡佩服你!」王伏寶以掌拍案,感慨萬千。「這輩子,我最佩服老竇。呵呵,兄弟你能排第二!」
「程兄弟客氣了。竇天王那邊也是一直對你推崇得很。」王伏寶喝得有點快,舌頭慢慢開始變短,「他常跟我等說,亂世中殺人是種本事,活人也是一種本事。既能殺人,又能活人的,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你,你老弟能把幾個別人不要的荒地治理成眼下這樣,整個河北綠林道我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要我說,你根本沒見過什麼叫不懂規矩!」王伏寶笑著搖頭。巨鹿澤玉羅剎的威名,他早就如雷貫耳。本以為是個滿臉橫肉的母夜叉,誰料是這麼溫柔且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比比自己心中那位,他嘴角上就憋不住笑意。相較之下,那位竇大小姐才是名副其實的羅剎女,全軍上下,沒有一個提起她的名字不心顫的。
誰也未曾料到,這份開始時夾雜了太多利益糾纏的盟約,足足影響了三個人一生。整個河北大地今後數年,也多次為此風起雲湧。
「竇天王也知道程教頭如何打仗?」眾人以為王伏寶在刻意拍大夥馬屁,笑著表示質疑。
「大夥慢慢喝著,我年紀大了,得起來活動活動!」杜疤瘌伸胳膊活動腿兒,藉著小解的由頭也走向了后衙。他是怕女兒任性,嫌王伏寶舉止粗豪而誤事。到了后衙,卻發現杜鵑雙手托著下巴,對著燈火正獨個發獃。
想了想,他繼續道:「如今他剛剛接替高士達的位置,重打鑼鼓另開張,小九子第一個投奔,即便做樣子給別人看,待遇也不會太差。你阿爺我今晚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跟王將軍套上關係。他跟老竇是姐夫舅子一家親,有他照應著,小九子今後也好立足!」
「王將軍哪裡話來,程某求之不得!這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我們兩早就拜過了的。剛好他也姓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也做個兄弟?」程名振對杜疤瘌的想法心知肚明,笑呵呵地答應。
王伏寶先是一愣,然後撫掌大笑,「好主意,好主意。你老杜人品不咋地,出的主意卻不賴。程當家,請問王某可以高攀么?」
「其實,老竇這一手是學了當年程當家在狐狸窪對付楊善會的招數。就是把它放大了些罷了!」王伏寶舉盞遙遙致意,然後憨笑著謙遜。
真正讓她擔心的是丈夫。熟知對方習慣的她清楚,斯文對丈夫來說,相當心房上的一重鎧甲。只有心中充滿警覺時,程名振說話才喜歡文縐縐。越是防範感覺強烈,他說話也就越高雅。而丈夫今天的書包卻越掉越文,幾乎將他自己重重包裹了起來。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隅!古人誠不欺我!」不知不覺中,程名振又掉起了書包,舉著酒盞讚歎,「來,為竇天王神威賀!」
「那有什麼?」杜疤瘌滿臉不在乎。「只要你和小九子把兵馬和地盤牢牢抓在手裡,他還能千里迢迢地從豆子崗管到這裏來?」
「擺香案,擺香案!」無論對於洺州軍還是竇家軍,此舉都有極大的象徵意義。因而在座當中無人反對,一起跳起來張羅。
但竇建德的謀划也太長遠了!在杜鵑心目中,丈夫幾乎是自己見過最擅長遠謀的人,可跟竇建德比較起來,簡直是嬰兒遇到了壯漢。這令她心裏的不安全感非常強烈,雖然迄今為止,竇家軍沒對洺州流露出半點兒惡意。
杜疤瘌命人抬來香案,就在縣衙大堂正中擺開,自己假模假式當起了證人。王伏寶、程名振、王二毛各自報上生辰八字,自然是王伏寶最大,程名振第二,王二毛做了老幺。三人對天盟完了誓,然後相互對著施禮。抬起頭來,目光不受控制地都湧起了一縷溫情。
大堂上的氣氛比剛才還熱鬧了三分。因為女眷已經全部退席,男人們更是放開了手腳。推杯換盞,你來我往,暢飲甚歡。程名振有心了解竇家軍的情況,話里話外不斷往豆子崗繞。王伏寶心懷坦蕩,有問必答,把每個細節都解釋得毫無保留。
「王將軍別盡誇他,小九子怎能跟竇天王相提並論!」杜疤瘌適時地湊上前,笑呵呵地插了一句。「他畢竟還是晚輩,有些地方需要你和竇天王多多指點!」
「何止是知道!」王伏寶抿了口酒,非常得意地炫耀:「最近三年河北群雄跟官軍之間的每場戰鬥,無論輸贏,過後老竇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他恨自己讀書太少,沒遇到名師指點。所以只好一邊打仗一邊現學……」
「竇天王好大的手筆!」伍天錫對兵法最著迷,舉著酒盞讚歎。
「為竇天王神威賀!」洺州眾將群起響應,聲音里充滿了欽佩之意。
「我沒生氣!王將軍是個實在人!況且比他還粗魯的綠林漢子,長這麼大我見得還少么?」杜鵑疲倦地笑了笑,抬頭回應。
「那乾脆你們倆拜把子算了!」藉著酒勁兒,杜疤瘌醉醺醺地提議。
說罷,自覺這個主意高明,笑呵呵地回大堂去了。把個杜鵑留下來,繼續對著跳動的燈火發獃。
「有點累。」杜鵑輕輕嘆氣,「也有點吃驚。沒想到竇大當家居然有那麼大的本事和心胸!」
「王兄又在誇我!」程名振謙虛地搖頭。
程名振與杜鵑以目互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與惶恐。作為洺州軍的最核心人物,夫妻兩個深知與竇建德之間這種差距的危險性與重要性。這意味著竇建德對洺州軍的實力、習慣、戰術風格和行動方式了如指掌,而自己卻對竇家軍除了名號外一無所知。一旦雙方發生衝突,竇建德絕對可以做到以有心算無心。
「兄弟我就替老竇幹了。謝謝程當家,謝謝諸位兄弟!」王伏寶趕緊帶著自己的人站起來,舉盞致謝。
在座諸人都是久經戰陣之輩,無需王伏寶過多描述,就能將竇建德設計擊敗郭絢的具體過程推測得八九不離十。其用兵手段著實可圈可點,特別是且戰且退,用一連串的敗仗將對方引入自己預設好的陷阱,然後再果斷反擊,迅速收網等舉動,可以說將戰機掐拿得恰到好處。關鍵時刻若稍有耽擱,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結局。
見女兒的臉色還是陰晴不定,杜疤瘌按了按她的肩膀,繼續開解。「竇建德那傢伙我認識,算個比較講義氣的漢子。當年阿爺和你張二伯火併掉了孫安祖,竇建德明知道實力不如我們,還是帶領全部兵馬要給孫安祖報仇。結果仇沒報成,反而差點兒把他自己的命也丟到澤里!」
杜鵑笑著沖大夥蹲了蹲身,帶領女兵們走了下去。「弟妹真是個賢惠媳婦。程寨主能娶到弟妹,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王伏寶沖杜鵑的背影投了一眼,羡慕地說道。
「那你怎麼了?」杜疤瘌不放心,壓低聲音追問。
「跟竇天王一比,程某才知道自己原來的見識有多短淺。來來,王兄,再飲此盞,為竇天王壽!」程名振半是欽佩半為謙虛,不斷地舉盞勸酒。
光是這一條,就足以令洺州軍上下汗顏了。包括程名振在內,幾乎所有巨鹿澤出身的將領們最近幾年把目光都只放在自己眼前這一畝三分地上。外邊的世界都發生了些什麼,正在進行著怎樣的變化,他們要麼沒心思去注意。要麼有心思注意卻沒時間將其綜合、分析,總結。可以說,幾年來,平恩三縣的確朝著世外桃源方向在發展,安寧而閉塞。如果不是周圍偶爾還有商販出入,大夥漸漸變得「不知道魏晉」亦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