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七章 黃雀(三 中)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五十七章 黃雀(三 中)

最好交情見面初。前幾次的痛苦經歷,讓他已經不肯輕易去相信任何人,無論對方是慈祥長者還是粗爽豪傑。想當年,林縣令、張金稱這些人,最開始的時候何嘗不是對他客氣有加。但過後呢?還不是漸漸都露出了獠牙?盧方元臨死之前那句話問得好,如果竇建德真的像王伏寶描述的那般醇厚,他如何坐得上豆子崗大當家的位置?
「我不是說了么?不想驚擾程兄弟那邊的百姓。他們那不容易,從春天打仗打到仲秋,唉……」竇建德低聲抱怨,解釋的意味明顯多過了指責。
他的話被一陣歡快的鼓樂聲所打斷。眾人笑著抬頭,臨清城門已經到了。
說罷,與王伏寶當日一樣,連個貼身護衛都不帶,單人獨騎就向對面的洺州軍隊伍里走。程名振一看,趕緊並絡跟上,用目光示意弟兄們讓開去路。雄闊海和王二毛將隊伍「嘩」地一下分開,長槊高舉成一道峽谷,向竇建德致以軍人之禮敬。
「無妨,無妨。宋先生是實話實說!」竇建德笑著制止。他麾下的很多文官都是被俘后強行收降的,說話時難免還站在官軍的角度。但兼聽則明,無論站在哪個角度,只要他的建議對竇家軍有益,就應該讓他放心大胆地說下去。
沒想到竇建德說話的方式如此直接,程名振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屬下只是前來迎接主公,並沒有別的意思!」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感覺到嘴唇發乾,心裏發緊。但同時卻不停地告訴自己,「沉住氣,沉住氣,別露怯,千萬別露怯!別被人三言兩語糊弄住!」
「你呀,這次任務完成的不咋地!」竇建德又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愛憐之色。受到他的拖累,竇家被官府滿門抄沒。當初的上下三十余口除了他自己之外,只剩下自己的兒子和這個比他小了近二十歲的妹妹。所以無論這個妹妹做了什麼事情,竇建德都不會太較真兒。
「屬下恭喜天王!」孔德紹比宋正本會說話,也更早地融入了竇家軍,笑呵呵地接茬。「同時也恭喜程將軍!」
這回,竇建德沒有客氣。而是非常讚賞地四下張望,同時雙拳緊抱,向弟兄們還禮。王伏寶、竇紅線,還有竇建德麾下的干文武,如剛剛投靠過來的大隋饒陽縣令宋正本、景城丞孔德紹、平昌縣主簿凌敬、竇建德現任妻子的哥哥曹旦、悍將高雅賢、阮君明等,也跟在竇建德身後陸續穿過洺州軍隊伍。
「宋先生眼下可是豆子崗的人!」高雅賢不滿宋正本說法的方式,冷冷地提醒。
王伏寶和竇紅線通過不同的途徑,已經向他表達過了類似的看法。所以相視而笑,不做回應。跟在王伏寶身後的宋正本不得不率先表態,「佩服之至!」他大聲誇讚,「怪不得楊善會放著周圍的若干流寇不理,沒完沒了地找上了平恩。如果換了我在楊善會的位置上,估計也是一樣策略!余賊皆為疥癬,洺州才是腹心之瘡。唉,朝廷這些年沒做別的事,只顧著把英雄豪傑一個個都往絕路上逼了!」
「你小子啊,把我老竇當成什麼人了!」一眼就看出了程名振心裏鬼主意,竇建德搖頭苦笑。「你放心,只要我老竇在這兒一日,平恩縣還有巨鹿澤那邊的一畝三分地都是你的,誰也不會染指!」
「他到的稍晚了些,再早一點,也許就能把桑顯和捉住了!」竇建德很實在,見程名振並沒有為拿出了些軍糧就感到肉疼,便不再繼續于同樣的話題上浪費口水。「這也怪我,當初得到的消息后沒敢立刻作出決定,稍微向後拖了幾天。否則……」
「小九哥和娟子姐怕大軍糧食接濟不上,所以提前做好了準備。為了把軍糧運到臨清,他可是動用了好幾萬民壯呢!」怕剛一見面雙方就起隔閡,竇紅線策馬上前,笑呵呵地向竇建德解釋。
後半句話他是說給程名振等人聽的。竇家軍現在兵精糧足,真的沒必要再敲詐洺州軍那點家底兒。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甭說他一直對年青人很欣賞,即便心裏邊充滿了對年青人的厭惡,他也不會做那些趁人之危的沒眼力架兒事兒。大夥相處的日子不止是眼前這幾天,今後熟悉了,相互間自然會了解對方的性情,看出對方是不是真心相待。
程名振在帶領洺州軍將士在清河郡的臨清縣迎住了竇建德的大隊人馬。作為新歸附的部屬,他不敢勞動主公千里迢迢地前來探望自己,所以才選擇了這個既能表達出自己的敬意,又方便下一步任何動作的落腳點。顧名思義,臨清縣肯定距離清河很近。竇建德如果想繼續攻擊楊善會,這裏可以作為臨時屯糧和收攏傷患所在。憑藉城外永濟渠便捷的水利,大軍向北兩個時辰便可以抵達清河城下。而萬一發生什麼難以預料的變故,洺州軍也能迅速後退,撤過漳水后憑險據守,不至於落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果然,聽完竇建德如此知冷知暖的話,程名振臉上立刻出現了一分不是裝出來的感動。又向前帶了帶坐騎,他笑著道:「我那邊今年收成還不錯,供應大軍一兩個月吃穿不成問題。況且王將軍千里解困,也理應從戰場繳獲中分上一份!」
「亂世之初,君需擇臣,臣亦需擇君。」不愧為聖人後裔,孔德紹開口便引經據典。「主公得程將軍,幸甚。程將軍得遇主公,亦幸甚。正可謂風雲際會……」
這支人數只有三千左右的隊伍不會太容易被消化。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湧起了同樣的感覺。宋正本等文官憑著弟兄們身上齊整的鎧甲和乾淨的兵器而得出此結論。曹旦等武將的目光卻更多地被洺州軍弟兄們臉上、手上的新舊傷疤所吸引。傷疤是老兵的榮耀。而老兵是一支隊伍的靈魂。洺州軍的的確確只剩下了這點兵馬,但洺州軍這點兵馬如果真拼起命來,大夥帶來的數萬大軍,未必真的能一口將其吞下。
「你這酸丁又拍哪門子馬屁,還不拍得清楚些,總害我們大夥跟著你繞圈子!」竇建德翻了他一眼,笑著斥罵。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程兄弟文武雙全,乃難得一遇的英才,如何?我可曾說錯!」竇建德很隨意地回頭,向身後的親信們詢問。
狼群中頭狼的位置是靠牙齒咬出來的,而是不是靠仁義道德。如今的程名振已經不是多年前的那個程小九,他永遠會在心底保存一分理智,一分懷疑。江湖上賜了他一個綽號叫「九頭蛟」,程名振自己知道這個名字有點言過其實。他只是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活得安全一點而已,為此性格變得謹慎有餘,進取不足。倘若真的能長九個腦袋的話,肯定只有一個腦袋向前,其餘八個都朝著後方。
說實話,雖然併入竇家軍的結局讓他麾下很多人感到失落。但比起被瓦崗軍王德仁部強行吞併,這個結局已經好很多了。做人不能太不知足,有多大本錢,才能端多大的飯碗。
在自家哥哥面前,她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就帶上了幾分少女固有的嬌憨,讓所有人聞之目光都立刻一亮。特別是幾個跟在竇建德身後的年輕將領,本來看向程名振的目光還有幾分雞蛋裡挑骨頭的味道,此刻全部心思卻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再顧不上爭風吃醋。
「不說了,不說了。你這小傢伙太客氣,客氣得讓老竇我頭疼!」竇建德連連擺手,受不了程名振的熱情。「來,咱們進城去說話,日頭有點兒毒,大夥都渴得要死了!」
竇建德又笑了笑,也不點破程名振的話與他的表現有多少矛盾之處。年青人的想法很好理解,換了他跟對方易地而處,他也會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只不過他當年這一手兒就玩得很嫻熟,玩得讓人無法挑出紕漏。而程名振的在這方面明顯火候還欠一籌,言談舉止都透出一點點扭捏和生澀。
竇建德既沒三個腦袋,也沒有六隻臂膀。他長了個河北百姓中很常見的大高個,長腿寬肩,身子骨很結實,一看就是能馬上掄刀的主兒。由於早年間長期風吹日晒的緣故,他的膚色有點兒深,再加上兩條濃重的眉毛,襯托得眼睛格外明亮。但是這雙眼睛里流露出來的眼神卻不凌厲,而是帶著一點點戲謔和調皮。特別是在他開口笑的時候,目光會變得愈發柔和、輕鬆,就像一個貪玩的孩子在玩著一個永遠不會厭煩的遊戲。
「我又怎麼了,不是將話原封不動替你傳到了么?」竇紅線不依不饒,撅著嘴巴問道。
「主公千萬別這麼說。您那邊當時也是連番大戰,能騰出手來拉屬下一把,屬下這裏已經是感激不盡!」程名振趕緊打斷竇建德的話頭,衷心致謝。
不過紅線這次出使也不算毫無所獲,至少從她對程名振夫婦的稱呼上來看,她跟程名振夫婦之間關係處得相當融洽。再加上那個一直咧著大嘴巴傻笑的王伏寶,可見雙方初次接觸已經開了個好局。當初派遣王伏寶帶隊去救援程名振時,其中一個重要的考慮就是王伏寶待人坦誠,容易博取對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