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六十五章 黃雀(六 上)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六十五章 黃雀(六 上)

「劉黑闥!」竇建德鄭重地將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目送使者離開,眼中充滿了愛惜。
這番話說得既寬宏又冷峻,逼得使者不由自主後退了好幾步。想了又想,他才緩過神來,拱手為禮,「天王好氣度,讓晚輩實在佩服。既然如此,晚輩就回去覆命了。明日一早,大伙兒靜待天王的攻城號令!」
「某……」信使再度猶豫了片刻,見竇建德絲毫不怕自己暴起行刺,笑了笑,大聲回應:「你是個豪傑,某真心佩服。某姓劉,沒大號。小名叫黑炭,你叫我黑闥也可以。」
須臾之後,城內士紳們公推的信使再度被領入中軍大帳。竇建德先將在座諸人介紹與他知曉,然後緩步從帥案後走出,來到對方面前,大聲說道:「這份名單里的很多人,我本來準備破城后逐一問罪的。但既然他們有悔過之心,過去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你想辦法傳話給他們,說我答應了全部條件。但是有一條,如果他們出爾反爾的話,城破之後,我定然按照名單屠過去,雞犬不留!」
信使楞了楞,迅速又退開了幾步,肅立拱手。「某實話實說,天王聽后,千萬不要生氣。某來之前,聽過一個典故,叫做圖窮匕現。不知道天王聽說過沒有!」
這下,連向來跟曹旦不合的王伏寶都有些看不過眼了。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他們這些人,平素欺負老百姓欺負慣了,怎麼可能會把爪子收起來。我看他們出賣楊善會也就是一時之計,過不了幾天,他們肯定還會再出賣咱們!」
「諾!」王伏寶和曹旦兩個難得同病相憐的一回,堵著氣拱手。
做起正事來,曹旦的手腳倒也一樣利索。從王伏寶和宋正本手裡拿到兩個版本的勸降信后,他立刻召集人手謄寫了三百余份,連夜派人射進了清河城內。
「咱,咱們當初起兵時,可,可是……」曹旦氣的話都說不上來了,衝著宋正本直跺腳。大多數綠林豪傑跟他一樣,對士紳階層懷著樸素的仇恨情緒。作為一個整體,對方曾經將他們逼得走投無路,如今風水翻了過來,他們肯定要出盡心中惡氣。但宋正本剛剛被竇建德任命為行軍長史,當面辱罵他,就等於辱罵竇建德本人。曹旦雖然人魯莽了點兒,卻不是完全缺心眼兒,因此只能把怒火全壓下來,呼哧呼哧大喘氣。
「嗯!」曹旦強忍著怒氣回應。
「誰他奶奶的猜老子心思猜得這麼准?」竇建德大驚失色,衝口罵道。
「人名的確沒錯,但會不會是個圈套?」竇建德有些猶豫,遲疑地詢問。
「應該不會有假,這上面寫的都是清河郡有名的大戶!」宋正本粗略瀏覽了一遍士紳們給竇建德的信,小聲分析。
「對,他們日後犯了法度,我自然不會容情。但如果他們不再繼續為惡的話,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沒等王伏寶和曹旦再說,竇建德大手一揮,做出了最後決斷。
第二天竇建德督師攻城,城頭上的抵抗明顯減弱了許多。個別地段甚至有嘍啰兵殺上了城頭,只是後繼乏力,才不得不又撤了下來。
「只是說說么?」信使聳肩冷笑。「這位是程將軍吧,你的武藝雖好,卻未必比得上我。你若不信,他日有緣,咱們兩個可以私下裡切磋一二。今日某家忙著回去覆命,就不多耽擱了!」
眾人又好氣又好笑,偏偏拿這個使者毫無辦法。生氣的是,這傢伙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依然滿臉桀驁,簡直有些目中無人的架勢。笑的是,城中也的確沒有人才,居然找了這麼一個怪脾氣的傢伙來當信使。也就是竇建德急著破城,不會太認真跟他計較,否則,一定會將其用大棒子揍出帳去。
「城裡的軍心散了!」竇建德見此,也不再過多消耗大夥的實力,過了正午便草草結束了戰鬥。等到半夜,果然有大戶人家的家將偷偷地從城牆上墜下,跟竇家軍聯絡裡應外合事宜。提出的條件是大軍入城后,除了楊善會和他支持他的幾個死黨后,其餘諸家諸戶一律不得侵擾。凡參与獻城行動者的家族,非但其家中浮財不得被劫掠,城外的土地、田產亦不得充公。如果竇建德肯當著麾下諸將的面答應,家將自有辦法傳消息回去。來日竇家軍發起進攻時刻,內應便會打開清河縣的東門,迎接大軍入內。如果竇建德不肯答應,城中士紳將與楊善會共同進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未等竇建德做出反應,程名振已經搶上前,用肩膀將竇建德護在了身後,「哪來的莽漢,欺我軍中無人不成?」
「主公如今謀的是天下,而不是公平!」宋正本狠狠地瞪了曹旦一言,低聲斷喝。「況且放過這幾十人,可以少折損數百乃至數千弟兄,主公又何樂而不為?」
竇建德命人將使者引入偏帳奉茶,自己立刻派出親兵,飛馬將程名振、宋正本、孔德紹、王伏寶和曹旦等人請來,共同商議應對之策。
「壯士留步,敢問尊姓大名?」氣過之後,竇建德心裏反倒對此人生出幾分敬意,繞過程名振,毫無畏懼地將自己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
「如果我不答應呢?」竇建德心裏覺得好笑,斜著眼睛問道。
「那咱們就有足夠的理由了。無論國法軍法,都容不得背叛!」怕王伏寶把招降的事情就此攪黃,程名振趕緊接茬。
楊善會過去殺義軍殺得雖然狠,但畢竟他身為大隋官員,肩頭上有維護地方安寧的責任。而今晚聯絡獻城的那些傢伙裡邊,有幾戶民憤極大,小斗借貸,大斗收租。霸人田產,謀人祖業,種種壞事幾乎都幹了個遍。義軍當中不少底層軍官早就惦記著要替天行道,如果竇建德輕易地放過了他們,恐怕會讓很多老弟兄失望。
「嗯,說的也是!」竇建德嘆了口氣,接受了宋正本的分析。照今天白天的情況看,清河縣被攻破是遲早的事。城中士紳幫助楊善會設圈套伏擊竇家軍,頂多也就是增加些義軍的損失。壓根無法改變最後的結果,反而會惹惱竇家軍,城破后拿更嚴厲的手段對付他們。與其做這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的確還不如從了,藉此保全自家平安。
「你們兩個啊!」竇建德氣得直搖頭,「日後你們會明白的。平素多讀些書,肯定沒壞處!讓使者進來吧,我當著你們幾個面答覆他。」
竇建德粗粗向家將帶來的內應名單上瞅了瞅,發現很多民憤極大的土豪劣紳的名字也在裡邊,心裏覺得不靠譜,笑著對前來談判的家將說道:「壯士能不能先下去休息片刻,容我跟手下人商量商量再做決定?也不需要耽擱太久,半個時辰足夠!」
「臨來之前,晚輩曾得高人指點,說是天王十有八九會答應。即便不答應,討價還價之後,也能達成協議。只是未曾料到,天王做事如此痛快!」信使順利完成了任務,肩頭上的擔子鬆了,人立刻開朗起來。
「只是這樣一來,未免太不公平。說起罪責,名單上很多人比楊善會更該死!」曹旦還有些不甘心,喃喃地提醒。
殺人要依照國家法度。他們既然投奔了主公,便是主公的臣民。國法為大,即便主公自己,也不能亂之!」宋正本很不識趣,得了便宜還繼續緊逼。
「無妨,反正我也沒打算再活著回去!」來者早已做好了當死士的準備,點點頭,笑著回應。
「且慢!」竇建德心頭突然靈光乍現,伸手攔住使者,「只半個晚上時間準備,你們來得及么?」
「都這時候了,幫著楊善會騙主公,對他們來說能有什麼好處?」宋正本搖搖頭,冷笑著反問。
看到他這般模樣,竇建德知道他心裏不服。站起來,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安慰道:「鎮遠不要這樣,咱們現在以爭天下為目的,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如果放過他們幾十號人,可以讓弟兄們少些傷亡的話,給他們一條活路未嘗不可。況且今後日子長著呢,他們不再作惡,咱們自然管不到他們。他們如果還是不知收斂的話,你再砍他們的腦袋也不遲?」
王伏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閉上了嘴巴。程名振現在越來越讓他覺得古怪,說這個結拜兄弟心腸好吧,他為了要楊善會的命可謂使盡了陰毒手段。說他陰險毒辣吧,今天他又為不相干的富戶們說起了好話。也許這就是竇天王一直推崇的大局觀,可這種大局觀著實令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一個恰巧被困在城裡的過客而已!」使者笑了笑,對出謀劃策者的身份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