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四卷 如夢令

第三百零一章 浮沉(三 中)

第四卷 如夢令

第三百零一章 浮沉(三 中)

「我也覺得,這話不可信!」沒道理周文強想想自己家中那筆沉甸甸的財寶,低聲替賈強邦張目。「姓程的先後跟過官府、張金稱、竇建德。如果他手裡真有一筆財寶,即便自己不花,也早該拿出來討好上司了。怎有機會留到現在?況且退一步說,即便他手裡有張藏寶圖,咱們捉了他,就能落到咱們手裡么?再退一步,即便藏寶圖落到咱們手裡,有姓房的在,咱們也得奉命上繳。李密那廝,是肯跟咱們分財寶的主兒么?」
「嗯——呼!」王德仁長長地吐氣,「非要今晚么?我褲子都沒穿呢?要不,咱們明天白天再探探姓程的口風?如果真有那麼一張藏寶圖,再動手也不遲,你說呢!」
房彥藻無奈,只好怏怏告退。心中暗自盤算如何提醒李密,王德仁這路伏兵未必靠得住。早下重手解決掉,則早消滅一處隱患。王德仁卻不在乎他怎麼想,不等他的背影去遠,立刻打起精神,衝著親兵吩咐,「你們幾個,別傻站著!去把秦堂主、賈堂主和周堂主他們從被窩裡給老子揪出來,老子有要事跟他們商量!」
「對,這王八蛋,肯定是看咱們都得了金珠,自己就得了一份破字帖,心存嫉妒!所以才故意挑起事端!」
「說明白些,別繞彎子!」王德仁抓起茶盞丟過去,大聲命令。
兩廂對照,房彥藻的行為就非常容易理解了。根本沒有什麼藏寶圖,想必他是敲竹杠敲的不順利,所以才想借博望營的手給程名振點顏色看看。而既然今夜雄闊海又奉命補了一份厚禮給他,等到明天,估計他又要換另外一份嘴臉!
見大當家發火,眾堂主立刻知趣地閉上了嘴巴。互相用目光查探,眼睛里分明都透出了懷疑與不屑。
賈強邦手攆鼠須,眼珠在眼眶裡骨碌碌亂轉。「那得看大當家什麼意思了。想不想賣程名振的人情,想不想得罪李密?」
「他們這些讀書人,不都這德行么?李密當年落難時得了大夥多少好處,幾時見他還過人情來!」
「這……?」王德仁眉頭緊鎖,無言以應。他還真沒考慮這麼遠,只是剛才經過房彥藻的提醒,才發覺其實程名振找自己幫忙這個借口很勉強。如今被賈強邦把迷霧背後的事實揭示出來,禁不住心頭波濤洶湧。
被問到的堂主姓黃,落草前是個賬房先生,算籌擺弄的極為清楚,「是啊!我還納悶呢,白天不是給了一份么,怎麼晚上還單獨送禮?現在想想,肯定是姓房的嫌禮物輕的緣故!」
「有譜才怪,咱們被他忽悠可不止一回了!」鑽山豹子秦德剛脾氣最直,毫不客氣替大夥回應。「在河南對付張須陀那回,打來家五公子那回,還有上回,哪次咱們不是他偷驢,咱們替他拔橛子?!」
「那,那姓房的話,有譜么?」沒道理周文強心思最密,張口一句話就問到了要害處。
「那就再拖一天。拖到程名振走了為止!」秦德剛毫不猶豫地回應。
「那姓房的話,不能信!」剝皮小鬼賈強邦把心一橫,實話實說。「大當家請想啊,如果姓程的手裡有這麼大一筆寶藏,為什麼當初他自己不拿出來招兵買馬?他跟竇建德也好長時間了吧,怎麼沒見竇建德那邊有什麼傳言流出來?」
「說啊,說正事就都沒章程了。也不怪總受人家的制!」聽一幫屬下又都變成了啞巴,王德仁又拍了下桌案,非常煩躁地質問。
想到這樣,他愈發覺得自己沒聽房彥藻建議的做法是無比的正確。可轉念想想瓦崗軍的威勢,又覺得好生為難。沉吟了片刻,低聲道:「可那姓房的,今天催得我好緊。我敷衍他拖上一天,如果明天他再問起來,該怎麼回應?」
「說什麼了,我怎麼沒聽見?」王德仁豎起眼睛,沉聲追問。
「大,大當家。我們剛才說了啊!」剝皮小鬼賈強邦向上看了一眼,探頭探腦地嘟囔。
這話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在坐的都是博望營的老人,誰也不覺得秦德剛的話有什麼錯。比起出爾反爾,殺起自己人來豪不猶豫的李密,他們更願意相信那個有些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的程名振。至少,跟後者一起喝酒時,不用擔心屏風後面埋伏著刀斧手!
眾堂主們憤憤不平,一半是為了房彥藻的狡猾,另外一半卻是為了那一箱子看不見的細軟。
幾句話聲音不算高,卻如驚雷般炸得王德仁頭皮發麻。是啊,自己的根基在河北,在博望山上。而李密的勢力遠在河南。上次為了李密,已經得罪了河北群雄一回。難道同樣的虧,自己還要吃第二次么?
「總共才十幾個人,就是把山下的護衛全算上,他手裡也就二百來號。連二百來號敵軍都吃不下,你以為我麾下的弟兄都是泥捏的么?」王德仁眉頭緊鎖,言談間流露出老大不樂意。「長史回去休息吧,這麼大的事情,我肯定要跟自己的兄弟商量一下,不能說動手就動手!」
「有這種事?」王德仁長身而起,衝著正在嚷嚷的一名堂主追問。
說起這位房長史的斑斑劣跡,幾個堂主全都氣不打一處來。「那人的話,什麼時候靠過譜?在他眼裡,咱們就都是傻子,不騙白不騙,騙了也白騙!」
賈強邦一彎腰,在茶盞落地前利落地將其抄在手中,一邊把玩,一邊沉吟,「程名振今天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買糧食,而是為了平安把糧食運回家。換句話說,他的目的其實是希望糧船經過博望山時,咱們不要留難。而未必是真的需要咱們替他跟李密求情。大當家請想想,以他跟徐茂公的交情,用得著咱們幫忙遞話么?以徐茂公現在的位置,他即便把黎陽倉都搬空了,李密拉得下臉來阻止么?」
「統領!」房彥藻急得直跺腳,真不明白對方本來是很爽快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優柔寡斷。「明日那姓程的必然要辭行下山,如果統領強留,則必引起他的懷疑!一旦他有了準備,我等反而難以得手!」
用最簡潔的話語,他將今夜房彥藻找自己的目的,還有程名振可能擁有藏寶圖的消息和盤托出。說完之後,看看大眼瞪小眼的眾人,苦笑著問道:「到底怎麼辦?我也作難呢。你們說說吧,大夥商量出個章程來,以免將來後悔!」
可李密得罪不起徐茂公,卻得罪得起他王德仁。他王德仁麾下只有兩萬多嘍啰,並且個個食不果腹。李密隨便拍出一哨兵馬來,就可能把博望山連根拔起。即便李密不下令,只要瓦崗寨跟博望山劃清界限,河北地方其他豪傑也會如群狼般一擁而上,將博望營像肥肉般撕成碎片。
「拿了錢不辦事,還想把人吸幹了。什麼東西!」
王德仁之所以把大夥找來商量,本身就是因為他對房彥藻已經失去的信任。對曾經被視為下一任真龍天子的李密,他也不想再盲從。如果不是因為李密,他不會被夾在徐茂公和竇建德兩大勢力之間,像個囚徒般動彈不得。如果不是因為李密,他也不會在河北綠林道上留下一個大大的惡名,以至於無論走到哪,都有人背後戳手指頭。
王德仁越聽心裏越煩躁,氣得用力一拍桌子,「夠了。老子找你們來,不是讓你們說房長史的不是餓。老子我是問你們,咱們該怎麼辦?」
「對,這幫傢伙,根本沒拿咱們兄弟當回事兒。用得到時千好萬好,用不到時還不是一腳踢開!」
親兵們答應一聲,小跑著去遠。片刻之後,王德仁麾下的幾個得力臂膀,鑽山豹子秦德剛、剝皮小鬼賈強邦和沒道理周文強以及一干堂主以上職位的嫡系都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一邊向王德仁靠近,一邊低聲抱怨:「怎麼,那姓房的又鬧什麼妖?連個覺都不讓人睡消停!」
這種爽直話聽起來痛快,卻沒什麼積極意義。王德仁看了看他,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賈強邦,「邦子,你主意多,你說呢?!」
「可不是么?我剛才過來時,還看見程名振麾下的雄闊海,扛著個大箱子去房彥藻的住處了。想必是怕他嫌禮輕,被逼著又補了一份!」
「統領,當斷不斷,必有後患。只要統領點五百弟兄跟房某走一趟,過後無論多少是非,房某肯定一力承擔!」見王德仁已經躍躍欲試,房彥藻繼續火上澆油。
「他老哥一個,沒人給暖被窩,當然睡不實在!」王德仁笑著調侃了一句,指了指面前胡凳,示意眾人落座,「都給老子打起點精神來,有重要事情得跟你們商量,據姓房的透漏……」
正打算繼續勸上幾句,卻看見王德仁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道:「就這樣吧,天已經很晚了。讓程名振多活一日,已經落入咱們手裡的鳥兒,他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他姓房就成心不讓大夥過消停日子!」眾堂主接過賈強邦的話頭,對房彥藻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聲討。
「沒!」賈強邦輕輕搖頭。「即便我們今天放了程名振下山,日後糧船自腳下經過,房彥藻搬出李密的將令讓我等攔截,我等也不能不從!」
王德仁也覺得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作,嘿嘿冷笑幾聲,衝著眾人吩咐,「行了。今晚就說到這吧!都回去睡覺去。明天咱們看姓房的怎麼圓今天的謊。他想拿老子當槍使喚,老子就給他個不動如山!」
「這姓房的,鬼精鬼精!」
博望山正卡在運河旁邊,無論從哪裡運糧向北,幾乎是水路必經之地。這樣解釋,程名振急於跟自己搞好關係的動作就合情合理了。而翟讓被殺后,瓦崗內營眾將對李密恨之入骨,全靠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徐茂公出面安撫,才沒釀成規模更大的火併。即便如此,徐茂公之所以出巡黎陽,也是為了不再與李密碰面。這種情況下,無論徐茂公在黎陽做什麼事,只要她不另立山頭,內心有鬼的李密便不敢幹涉。否則,只要徐茂公振臂一呼,程知節、單雄信、秦叔寶,這些瓦崗軍數得著的猛將極可能棄李密而去。
「程小九今天有句話說得好,咱們都是河北人!」周文強嘆了口氣,幽幽地補充。「他房彥藻也好,李密也罷,可都是河南來的。他們惹了禍事可以一走了之。咱們呢,日後如何在河北立足?」
搶竇建德糧食,並且這糧食還是從徐茂公處發來。這不等於從老虎嘴邊叼肉么?可想想房彥藻的驕橫跋扈模樣,經過他的鼓動,如此荒唐的命令,李密還真可能下得出來!
「統領!」房彥藻心裏這個氣啊,都不知道說王德仁什麼好了。本來舉手之勞的小事兒,他非得鬧得人盡皆知。那姓秦的,姓賈的和姓周的幾個,早把程名振給的金銀看到眼珠里拔不出來了,豈肯同意自己的主張?
「對啊。咱們跟了李密這麼多年,得到什麼好來?!」提起李密,秦德剛又是一肚子氣。「我剛才睡覺前還在想呢,咱們在李密鞍前馬後跑了這麼多年,也沒撈到什麼好處。倒是程名振,出手可真夠大方!」
想來想去,王德仁無奈地承認,自己其實是只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有沒有讓大夥都滿意的辦法?」眼巴巴地看著賈強邦,他低聲詢問。這一刻,根本不像個大當家,反而像只陷入獸群中,走投無路的小綿羊。
「那不一樣!」秦德剛把脖子一梗,橫著眼睛瞪了回來。「我這條命是你王大哥的,你說往東,這輩子我都不會往西。可咱們跟李密有什麼交情啊?就因為他應了那幾句童謠,就得為他去死?值么?」
「我也沒給過你什麼好處!」王德仁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