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一十七章 問鼎(三 下)

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一十七章 問鼎(三 下)

「一群鄉勇?博陵軍哪去了?」竇建德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群鄉勇就如此強悍,那博陵軍主力還不厲害到天上去?如果守城的都是鄉勇的話,博陵軍主力跑哪去了?李仲堅再心大,也不會連自家老巢都不要吧!
話音落下,門外的侍衛立刻領了一名跛腿漢子入內。只見此人八尺多高,肩寬背闊,粗壯的手臂上纏滿了紅殷殷的葛布。腿上也好像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看到了竇建德,也不怎麼害怕,雙手相抱施了個軍禮,自稱叫做曹猛,謝竇王爺的不殺之恩。
「不是,不是!」曹旦本想給竇建德添點兒堵,卻沒料到對方心胸如此開闊。尷尬地笑了笑,連聲否認。「沒全走,有一百七十多人肯加入咱們竇家軍。個個身體都很結實!」
「然後就當鄉勇了!李大將軍沒讓地方上照應你?」竇建德皺了皺眉頭,繼續追問。
「不妨,不妨,我也只是隨便問問!」竇建德大度地擺擺手,心裏對曹猛的好感油然而生。從進門后的言談行止上看,對方是個爽直漢子。比起那些說一句話動三回心眼的書生而言,竇建德對付曹猛這樣的漢子更有辦法。
「那我上一仗跟誰打的?」竇建德心中暗問。嘴上卻不敢說出聲音來。上一仗,只是看到了李仲堅的軍旗,王綜的部下就先崩潰了。害得竇家軍也跟著站不穩腳跟,被博陵軍殺得丟盔卸甲。如果上回突然出現在博野附近的大軍不是李仲堅所領,肯定是其部將打了他的旗號虛張聲勢。可恨,自己麾下那麼多綠林大豪,平素一個比一個牛氣衝天。見了李仲堅的軍旗,卻全都連上前探一下虛實的勇氣都沒有!
過了癭陶,便是趙郡的治所平棘了。郡守崔懷勝是個經歷過多年風雨的循吏,知道即便派兵出城迎戰,也未必能打退洺州營,索性用巨石堵住了城門,一味地死守。碰到這種縮頭烏龜式的戰法,程名振和伍天錫兩個也是沒脾氣。他們麾下只有三千七百多名郡兵,還要留下五百餘人幫助王薔(王二毛)守老窩,因此能拉上戰場的只有三千出頭。根本沒資格拿屍體去填護城河。
「契丹肯定不在河北,大將軍肯定也不在!」曹猛看了竇建德一眼,很奇怪他為什麼有此一問。「具體在哪,我也不大清楚。應該不會太近!」
正一籌莫展間,卻又接到了竇建德軍令。讓其拋下平棘城不顧,直接趕往博陵郡與主力匯合。鑒於城裡的守軍也只有兩千出頭,拋在身後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因此程名振跟幾個心腹商量了一下,旋即做出決定,由段清領五百兵卒在平棘城外監視守軍的一舉一動,其他將士連夜開往博陵,協助竇王爺奪取古城鮮虞。
「我箭射得很准。不能當正兵,至少能當輔兵!正兵旅率月餉四吊,輔兵三吊,到了鄉兵,校尉每個月才給兩吊錢。」曹猛聳聳肩,很不高興地解釋。
「那廝,來了之後就沒幹過一天正事兒!」提起郡守張世貴,曹猛的怨氣立刻冒了出來。「吃喝玩樂樣樣精通,軍務政務一概不管。也不知道大將軍怎麼想的,居然對他一忍再忍!」
半柱香時間不到,他又耷拉著腦袋地跑了回來。往竇建德眼前一戳,呼呼地直喘粗氣。
曹猛見竇建德如此平易近人,心中的戒備之意也就淡了。走到侍衛搬來的胡凳旁坐了半個屁股,欠了欠身體,低聲補充,「小的在博陵軍內,只是個鄉兵校尉。平素能接觸到的東西不多,所以一會兒若有哪句話答不出來,還請王爺切莫見怪!」
「怎麼了?不肯加入我軍是么?讓他們去吧!李仲堅屯田墾荒這麼多年,怎可能沒人念他的好處!去吧!不肯加入不奇怪,給點好處就立刻改換門庭,那才真讓人奇怪呢!」竇建德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曹旦因為何事而惱火,笑了笑,低聲開解。
受到程名振的提醒,竇建德也覺得李仲堅的舉止有些古怪。自己北征以來勢如破竹的狀態,難道都是博陵軍故意製造出來的假象?可製造假象也不可能這麼逼真吧,將六個郡中的兩個半都充作了誘餌!那廝可是號稱心系萬民,自己的竇家軍雖然對百姓秋毫無犯,卻曾經頂了個「匪」名。對二十萬竇家軍節節避讓,他就不怕自己一怒起來,把到手的兩個郡搶成白地?
「朝廷派來的人?你是說,郡守是李淵派來的!」竇建德聞言一愣,旋即急切地追問。
「有人加入還不好么?莫非你還嫌少啊!」竇建德白了曹旦一眼,笑著追問。
自打接到了竇建德的軍令后,他立刻放下了手邊一切事務,全心全意撲在了戰事上。洺州營的士卒不多,擔負的任務卻很重,稍有差池就會影響整個北征大計。好在李仲堅的主力都被竇家軍其他兩路兵馬給吸引了過去,因此到目前為止,洺州營的進展還算順利。從大陸、柏鄉到癭陶,一路上基本沒遇到過什麼像樣的抵抗。
眾人聞聽此言,看向曹猛的目光立刻變得複雜。『怪不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原來是處舊傷!』有人心裏暗道。也有人心中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看了兩眼后趕緊把目光從曹猛的腿上移開,彷彿那裡有根針在扎眼一般。
沒等洺州營趕到目的地,竇建德已經憑著絕對優勢的兵力將博陵郡的治所鮮虞城給硬磕了下來。博陵郡丞蕭子陵戰沒,郡守張世貴被俘。城中兵卒戰死者接近兩千,重傷數百,剩下的一千左右兵卒力盡,被攻進城內的竇家軍俘虜。
「干過一任旅帥,後來中了突厥人的箭,傷了一條腿,才被人給踢了出來!」曹猛嘆了口氣,很是遺憾地說道。
翻來覆去,竇建德怎麼也猜不到李仲堅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去救援山西,跟劉武周拚命了?再捨己為人吧,也沒這麼個為法。他意識到實力懸殊,放棄博陵、趙和信都三郡了?以李仲堅高傲的性格,這可能么?
程名振才不在乎曹旦因何而笑,眉頭緊鎖,對於曹猛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視。如果李仲堅在塞外的最後一戰發生於兩個月之前,有這麼長時間,他足可以殺回中原來。畢竟經過長城一戰之後,博陵軍麾下又有了足夠的戰馬。輕騎突進,一日百里根本不在話下。
那樣,李仲堅會到哪呢。憑著對此人的了解,程名振決不認為因為將基業送給了李淵,李仲堅就從此對博陵六郡不聞不問。那不符合此人的性格。他當年既然寧可失去爭奪天下的機會也要走上長城,現在就可能寧願承受全軍覆沒危險,也要跟二十萬竇家軍一決雌雄。況且竇家軍只是佔據了數量上的優勢,平原野戰,未必能拿下千錘百鍊的博陵精銳!儘管後者據說只剩下了萬把人,不足竇家軍的十分之一!
曹旦一擊得手,心中好生痛快,正想乘勝追擊再嘲諷幾句。程名振卻從文官位置中站了出來,低聲說道:「也許,李將軍自有李將軍的考慮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問鼎逐鹿。曹校尉,敢問你剛才所說,李將軍幫契丹人平息內亂,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免禮。你是個壯士,埋沒在鄉里就太可惜了!」竇建德也站起身,輕輕擺手。「長城之戰後,你就回博陵當鄉兵校尉了。李仲堅的正兵和輔兵呢,殺到了哪裡。這裏不是他的老營么,怎麼沒派正兵來防守?」
「你在正兵干過?」聽對方說得如此嫻熟,竇建德猛然插了一句。
「回王爺的話,守城的的確都是郡兵。這還是我家大將軍當年定下的章程呢!把兵卒分為正兵,輔兵和鄉兵三種,各干各的事兒,待遇也不相同。」曹猛想了想,大聲回答。
這回,曹猛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給出了答案,「據我聽說,打完長城之戰後,大將軍又跟李建成去了河東。幫著李家打退了突厥人後,他又帶著博陵子弟殺向了白道。在定襄郡跟兩個突厥可汗又打了一架,沒分出勝負來。然後兩個突厥可汗就奔了西邊。然後,我聽人說大將軍又替一部分契丹人出頭,把另外一部分契丹人打趴下了……!」
「大將軍,大將軍……」曹猛嘴唇嚅囁了幾下,無言回應。這正是大將軍讓大夥失望之處,說實話,大夥不怕為他流血,不怕為他去死,卻無法忍受他將經營多年的基業拱手讓給外人。如果博陵郡的郡守不是李淵派來的,即便是鄉兵,大夥在城破后也寧願戰到最後一人。可現在,大夥拼死拼活還有什麼意義?
就這麼三千五百多守軍,卻讓竇建德付出了傷亡過萬的代價。大將軍曹旦暴怒,欲殺俘泄憤。竇建德迅速制止了他,低聲說道:「這些人既然吃糧當兵,就肩負守土之責。儘力殺敵,能有什麼錯?別殺他們,身上帶著傷的派郎中給他們治傷。身上沒傷的,或者傷勢較輕的,你去問問他們願意不願意改換門庭。如果願意,軍餉、官職一切照舊。如果不願意,每人發五百個錢,讓他們回家種地去吧!」
思前想後,唯一有一條可以確認的就是,無論李仲堅在玩什麼花樣,竇家軍都沒有停下腳步的理由。博陵郡既然已經到手,下一步,就是三路大軍合一,傾力攻取易縣。以拒馬河,飛狐嶺為界,徹底關上李仲堅南下的大門!
「這個,屬下就不太清楚了!」曹猛欠了欠身,低聲回應。「屬下只是一個鄉兵校尉……」
這人倒是個天生的廝殺漢。竇建德心中暗道,越看曹猛,越覺得此子順眼。「沒關係,日後跟在我身邊,有你的仗打!」衝著曹猛點點頭,他低聲承諾。「我這裏不在乎你受沒受過傷。不能當戰兵了,也可以在軍中當個弓箭教頭!」
「當了這博陵郡的鄉兵校尉!算是升了一級。唐公從朝廷里給請了個勛,說是可以傳給子孫。可我連婆娘都沒有,上哪弄子孫去!」很顯然,曹猛對於被踢出博陵軍主力遭遇至今還耿耿於懷,說話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怨氣。
「一群鄉勇!」唯恐竇建德聽不見,曹旦再度強調。「您自己問吧!人我已經給您帶來了,是個小頭目,就在大堂外候著!」
「身強力壯,兵器拳腳嫻熟,心裏沒什麼牽挂,可隨時拉上戰場的,就是正兵!」對於博陵軍的構成,曹猛如數家珍,「身強力壯,兵器拳腳不那麼嫻熟的,或者剛剛加入隊伍的,就只能做輔兵。平時跟正兵一樣訓練,戰時負責搖旗吶喊,看護輜重。戰後負責打掃戰場,救助袍澤。戰場上受過重傷,無法上陣廝殺的。還有心裏有了牽挂,離不開家門的,再加上從正兵、輔兵退役下來,沒地方安置的,就可以充當鄉兵。平素不參加訓練,只負責捉拿盜匪和巡夜,戰時再集結起來守城保護鄉里!」
「謝王爺!」曹猛站起身,衝著竇建德再度拱手。
此刻,程名振可不知道在遙遠的地方還有一位「老朋友」在關心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正領著三千洺州子弟,在趙郡大地上縱橫馳騁。
聽出曹猛語氣不善,竇建德反倒替李仲堅辯解起來,「那也算對得起你們了!否則,你拖著一條傷腿,在戰場上廝殺肯定有諸多不便!」
「也不是!」曹旦咧著嘴苦笑,「嗨,我還是跟您直說了吧。守城的根本不是博陵軍,只是一群年初才臨時拼湊起來的鄉勇!」
曹旦的想法比他簡單得多,聽曹猛一口一個大將軍,十分不快。冷哼了一聲,上前質問:「既然你家大將軍那麼神勇,怎麼連博陵六郡都給了李淵!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幾句好話就被人將家業糊弄了去?!」
怎麼想的,寄人籬下,不得不如此唄!竇建德心中瞭然如鏡。李仲堅放棄了爭奪天下的機會,便宜叔叔李淵卻未必放心於他。即便李淵不懷疑這個有本事的便宜侄兒,李氏家族那些謀臣、良將哪個又是省油的燈?誰都想著位極人臣,怎能容得一個外來客再佔據一席之地?
「傳進來!」竇建德皺了皺眉頭,低聲呼喝。
「你是說,大將軍這大半年來,一直不在河北?」竇建德越聽越奇怪,忍不住插了一句。
「兩個月前,也許是三個月前,我不太清楚!」曹猛向程名振投來感激的一瞥,低聲答道。
「怎麼個分法,你能不能詳細說說!」竇建德眼前登時一亮,笑著追問。
賓主二人臉上同時浮現了笑容,交談的氣氛立刻顯得融洽。竇建德整理了一下思路,笑著問道:「我聽曹將軍說,守城的都是郡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怪不得郡丞死戰到底,郡守卻投了降,原來郡丞和郡守壓根兒不是一夥的!眾文武心裏也瞬間明白了曹猛話中的意思,以目互視,心中暗道。
「奶奶的,殺老子的人還殺出理來了!」對竇建德的決定非常不滿意,曹旦小聲罵道。卻沒膽子跟自家主帥硬頂,嘟囔了幾句后,怏怏地去了。
「可我只會打仗!」曹猛看了看自己掌心中的血跡,嘆息著道。
「這裏早就不是老營了!」曹猛慢慢坐下,聲音聽起來很是低沉。「大將軍自己不想當皇上,打完長城之戰後,就把我們這些老人全拋棄了。連博陵郡也沒打算要,郡守換了朝廷派來的人,老營直接搬到了涿郡!」
曹旦被人橫插了一杠子,十分惱火,本想連帶程名振也損上幾句,猛然想到這程名振也是放棄了自己的家業投靠了主公竇建德的。如果罵他跟李仲堅是一樣的窩囊廢,豈不是挑著他造反么?只好冷笑了幾聲,轉身入座。
「把你知道的說一說!」竇建德急於打聽李仲堅的去向,不在乎曹猛之言是否準確。如果李仲堅真的被李淵傷了心,棄博陵六郡中的南面五個郡于不顧,此番自己可就佔了大便宜。非但已經打下來的博陵和趙郡可以穩穩佔住。向西稍微探一探,就可把恆山、上谷兩郡緊握在手!
「然後呢,博陵軍也都調到了涿郡去?」帶著幾分對李仲堅的同情,竇建德繼續詢問。
他說話如此直率,倒令人覺得很是可愛。竇建德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可你也不用每天點卯、操練、扛刀受罪了。當鄉勇戰事少,也比較能顧家!」
「壯士不要客氣。兩軍相爭,奪的是如畫江山。雙方個人之間,卻未見得有什麼仇恨!」竇建德擺擺手,非常大度地回應,「坐下說話吧,你身上有傷,別動了傷口。左右,給壯士搬個座位來!」